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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由得想起了值夜那晚,那晚他在太极殿门口守了一夜,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灯火从通明到熄灭,看着那身形像她的小太监再没出来过,直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才看见她换了一身衣服,绕了路慢吞吞地走回去……

  那一晚,他所有的爱慕都变成了愤怒,愤恨她为什么要去做这种自甘堕落的事,为什么要打破在他脑海中所有的纯净,怒火烧到了极点,在游园宴的时候他才故意牵起了永嘉的手。

  但事到如今他又有些后悔,他实在不能容忍永嘉的任性和跋扈,更加悔恨当初不够直接,于是颤抖着声音问她:“如果我现在要带你走,你还会跟我走吗?”

  柔嘉惊讶地回头,疑心他是知道了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彦昌以为说动了她,上前一步有些焦急地开口:“我不想要爵位了,我也不想再捧着永嘉,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好不好?”

  “我不会跟你走。”柔嘉严词拒绝,“你是你,我是我,你和永嘉的事情原本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不管你们在不在一起,我都不会跟你走。”

  高彦昌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你难道真的不曾对我有半点情意吗?还是说,你想要继续过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以你的身份,你们是不会有未来的,何况那是天子,他未来会有三宫六院,你不过是他一时的玩物罢了!”

  “用不着你提醒我!”柔嘉一激动险些将打算脱口而出,但眼前的人既能放弃她一次,日后也会放弃她第二次,并不值得相信,因此抿了抿唇,只是淡淡的说道,“我有我的打算,你不用管。”

  “你能有什么打算?”高彦昌一脸愤怒,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你放开!”柔嘉被他的眼神吓的有些怕,努力地挣扎着。

  可高彦昌就像是发了疯一样,仍旧是攥着:“你不能这样,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们可以逃开的……”

  两个人正争执间,遍寻不见高彦昌的永嘉忽然从山路上找了上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握着的双手:“你们在做什么?”

  被她一吼,高彦昌才松了开,有些愣然地站着。

  柔嘉看到他这副模样,便明白他根本没有和永嘉说清楚,愈发感到庆幸,揉着发红的手腕解释道:“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永嘉怒不可遏,“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你当我的眼是瞎的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公主?一定是你,你又在勾引高彦昌是不是?”

  “我没有。”柔嘉已经厌烦了解释,直接别过了脸,“是他找的我,不信你问他就是。”

  永嘉这一路上不是没注意到高彦昌的异样,当下也有些忍不住,一把扯过了他的袖子:“告诉本公主,到底是不是你主动找的她?”

  高彦昌一听到她趾高气昂的语气便忍不住厌烦,忽然一把挣了开:“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我无理取闹?”永嘉指着他,气得要哭出来了,“高彦昌你还有没有良心?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在神武门守门,你能来南苑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信不信我让皇兄砍了你!”

  “你是公主,随便你!”高彦昌一把推开了她,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他的手劲儿太大,永嘉不受控地后仰,脚踝一扭差点跌坐了在了地上,还是柔嘉扶了一把,她才站稳。

  “高彦昌,我真的再也不会理你了!”永嘉哭着朝他吼,心里忍不住的难受,一回神,看见身边的人,又不想让她看见这么狼狈的样子,一伸手推了开,“假惺惺!”

  柔嘉也不想惯着她的脾气,转头便走。

  可她一松手,永嘉没站稳跌了下去,左脚钻心一股钻心的痛,忍不住叫了一声。

  柔嘉听见叫声,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没事吧?”

  “本公主好着呢,用不着你管!”永嘉拧着脖子,一脸倔强。

  “那你好自为之。”柔嘉转过头继续走。

  眼见着人走远了,永嘉摸着肿的老高的脚脖子,才忍不住轻轻抽着气:“好疼!”

  她试着站起来,可是脚步一动,左脚就急剧的痛,她娇生惯养这么些年哪里受得了,可是她又不想让前面的人看扁,于是拖着伤脚一步步往外挪,谁知,刚挪出没多远,一不小心“扑通”一声掉进了被落叶掩盖的兽坑里。

  “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永嘉疼的尖叫了一声。

  疼痛过后,她看着足有一人多深的大坑,害怕地朝着外面大喊:“来人呐,本公主掉进坑了!”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可这处颇为隐蔽,她走的急又甩掉了随身的宫女,怎么喊都没人应。

  柔嘉本已走远,一听见后面的求救还是忍不住折了身回去,四下逡巡了一番,她才发现那声音是从坑底传来的,连忙探着身子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永嘉总算看清了高彦昌的面目,又委屈又愤恨,正放声大哭,一见又是她,立马憋住了眼泪瞪了一眼:“活的好好的呢!”

  柔嘉被她一呛,起了身淡淡地开口:“好就行,那我就走了。”

  “不许走!”眼见着她真走,永嘉连忙叫住她,“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不是不要我管吗?”柔嘉有些无奈。

  “那是刚刚,现在我都这样了,脚也扭了,腿也摔疼了,你怎么还能见死不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敢走等我回去我要让皇兄把你嫁给一个老头子!”永嘉一边哭一边骂她,眼神里却满是哀求。

  柔嘉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是去叫人,又不是真的丢下你。”

  “哦。”永嘉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那你还不快去,天都黑了,没看本公主冻的都发抖了吗?”

  到这种时候了还在耍脾气,柔嘉觉得有些好笑,一伸手将披风解下来丢给了她:“穿上吧,万一冻着了你,你皇兄还不得把我生吞。”

  永嘉得了便宜,裹着披风小声咕哝了一句:“还算你有点良心,没枉我们萧家养了你这么多年……”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远处还有些狼嚎声,山里有些寒凉,柔嘉没再和她多说,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她刚走没多久,坑底下又传来一道小声的挽留的声音:“喂,你能不能不走,这山里有狼,我害怕……”

  “我不走谁来救你?”柔嘉反问道。

  “你把我拉上去就行啊!”永嘉理直气壮。

  “我怎么可能拉的动你?”柔嘉忍不住失笑。

  “你……你是在说我胖吗?”永嘉撅着脸,“其实本公主只是脸圆了点,你一定可以拉动的,你不要走,我害怕。”

  一来一回,至少得一刻钟,这山里这么多野兽,柔嘉看着她一脸害怕的样子,到底还是没忍心,巡视了一圈,从树上扯下了几根老藤,打了结缠在了树身上,另一头丢了下去:“拽着吧。”

  永嘉不伸手,有点嫌弃那树藤青绿的汁,但一抬头看见她衣服上也染的乱七八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拽着绳子哼哧哼哧地往上爬。

  “你拉我一把!”

  “你自己怎么不使劲爬?”

  “明明是你力气小!”

  “你怎么不说是你太重?”

  ……

  两个人一边吵一边拉扯,累的满头大汗,中间好几次永嘉险些坠下去,还好她巴住了洞边,才将人稳了住,最后一咬牙拽了上来。

  “终于上来了……”永嘉气喘吁吁,躺在草丛上有气无力。

  柔嘉也满头是汗,倒在了草里说不出话来,头一偏,看见永嘉那足足有她两人宽的腰,她眼神一顿,默默移了开,忍不住佩服起自己来。

  春夜没有那么冷,圆月高高地悬着,清泠泠的月光下,耳边只有草虫鸣叫的声音。

  永嘉一偏头,看见她被月华冲淡的侧脸,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她何尝不明白高彦昌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一桩桩一件件,只不过是为了恶心她罢了。

  但事到如今,这些事恶心的反倒是她自己,永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慢慢闭上了眼。

  两个人静静歇了片刻,片刻后一睁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狼狈,眼神一顿,又扭过头各自转了开。

  山脚下已经看的见举着的火把了,大约是在找她们,怕他们太过担心,两个人还是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慢慢挪下去。

  这才刚到一下午,两位公主都不见了,萧凛大发了脾气,命随行的御林军尽数出动,刚找了没多久,远远地就看见小路上拐下了两个相互搀扶的人,忙叫喊道:“找到了,找到了,两位公主在一起!”

  萧凛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两个人站在火把下的窘态,忍住了怒火,才叫了人进来。

  脚也扭了,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全是一团团不知是草汁还是泥水的污渍,格外狼狈。

  “你们是打了一架吗,专门跑到山上打的?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萧凛冷着脸训斥了一通。

  永嘉见他是真生气了,忙扯着他的袖子解释道:“不是,皇兄我是掉坑里去了才成了这样……”

  萧凛听了解释,面色和缓了一些,又看向另一个:“你呢?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也掉进去了吗?”

  柔嘉摇摇头:“没有。”

  皇兄正在气头上,她连解释都懒得说。

  永嘉长在宫里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有人这么不会讨好人,不得已解释了一番:“她是为了拉我上来才弄成的这样……”

  “她没有嘴吗?要你解释。”萧凛又斥了一句,话里虽是在说永嘉,眼睛却看向另一边。

  不过是离开一小会儿而已,他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

  柔嘉想吵回去,但一想到永嘉还在场,生生又忍了下去,抿着唇淡淡地开口道:“就是她说的那样。”

  总算开了口,萧凛的气才消了一点,连脸色仍是不善:“有没有伤哪儿,重不重?”

  永嘉以为是在问她,连忙皱着鼻子撒娇:“好疼,脚都肿了。”

  “肿了也活该。”萧凛移过视线看了一眼,知晓她是个不安分的,“还不下去让太医瞧瞧,万一伤到了筋骨,你是想成瘸子吗?”

  永嘉被他看的一阵害怕,连忙叫人扶了下去。

  人一走,萧凛这才走过去,抬起她擦伤的手微微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别的地方还有没伤?”

  他的语气忽然和缓下来,柔嘉有些不适应,微微偏了头:“没有。”

  “真没了?”萧凛抬手拈下她头上沾着的草叶,低低一笑,“狼狈的像个乞丐一样。”

  “谁是乞丐?”柔嘉忍不住嗔他。

  “说都不给说,你怎么比永嘉还横?”萧凛觉得好笑,“好,你是公主行不行,别的地方还疼不疼,让朕看一看。”

  柔嘉紧紧拽着,他却一把扯了开。

  “怎么脏成这个样子?”萧凛嫌弃地扯开了她的外衣丢下,将人推到了暖炉边。

  只穿着贴身衣服,柔嘉有些害怕,挣扎着摇头:“都说了没有了,你让我回去,万一永嘉回来了怎么办……”

  “胆子怎么这么小。”萧凛笑了笑,执意不放。

  两人正拉扯间,那刚出去的脚步声突然又折了回来,柔嘉吓的脸色煞白,萧凛见状一把将她按在了桌子底下……

第43章 过去 朕等了你那么久,只好亲自过来了……

  “什么事?”

  皇帝正襟危坐,脸色有些阴沉。

  永嘉被他的脸色吓到,脚步立马停住,原本到嘴边的话忽然忘了,再一环视,房间没有别人了,不由得纳闷地问道:“皇兄,那个女人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哪个女人,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你的礼仪学到哪里去了?”萧凛神色不悦。

  按年龄来说她的确应该叫一句长姐的,但永嘉怎么可能说出口,别扭了半晌,还是叫了她的名字:“就是她啊,柔嘉……”

  “朕让她下去了。”萧凛神色舒缓了些,淡淡地开口,说完却不经意地低了头,朝那躲在他脚边的人看了一眼。

  桌布足够长,一直垂到了地面上,柔嘉情急之下就是被塞到了后面。

  但这桌子却并不算大,他就那么端坐着,修长的双腿已经把她挤得没有多余的地方了,只能被迫抱着膝,困在他双膝之间。

  眼见着他还要伸腿,柔嘉一把按住他的膝,忿忿地不许他动。

  萧凛看着她被挤的脚尖都快并到了一起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慢慢收回了腿,让她微微喘了口气。

  “走了吗?我怎么没看见……”永嘉有些不解,四下张望着。

  柔嘉屏住呼吸,紧张的连动也不敢动,正担心之际,她忽然看见刚刚脱下来的衣服还堆在桌脚边,显眼的永嘉一低头就能发现,吓的全身都僵硬了,慢慢地伸手去够,想要把那衣服扯进来。

  萧凛看着她做贼一般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发笑。

  柔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那衣服离她太远,她又被那膝盖挡住,只好别扭的侧着身,一点点试图接近,好半晌那手指才终于扯到了衣角。

  然而她正准备拉动的时候,永嘉却一脚踩到了上面,吓的她连忙缩回了手,动作太急一不小心磕到了他的膝盖,没忍住捂着额轻轻嘶了一声。

  “什么声音?”永嘉疑惑地问道。

  一听她生疑,柔嘉立马闭了嘴,捂着额贴着桌腿不敢动。

  “难不成是耗子?”

  永嘉嘀咕了一句,正要低着头察看,萧凛忽然叫住了她:“哪有什么耗子,山里的风声罢了。”

  他斥了一句,又沉声质问她:“你回来干什么,难不成就是要看朕这里有没有耗子吗?”

  永嘉被他一吓,连忙后退了一步,犹犹豫豫地低着头絮絮地念叨着:“皇兄,我其实是想问你高彦昌的事,我最近对他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嗯,你说说看。”萧凛随口敷衍了一句。

  永嘉叹了口气,这才将今天的事娓娓道来:“其实我今天之所以崴了脚是被高彦昌推的……”

  萧凛端坐着听着,脚底下却趁着她后退的时候,抬了抬脚将那衣服勾着往里踢了踢。

  眼见着这衣服近了些,柔嘉连忙伸手一把扯了进来,轻轻吁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萧凛看见她如释重负的样子轻笑了一声,而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做了个口型问她疼不疼

  还不是怪他膝盖太硬?

  柔嘉不想理他,伸手想推开他,但又怕惊动了柔嘉,只好忍着没动。

  “……所以,皇兄,你觉得高彦昌怎么样?”永嘉有些踌躇地问他。

  原来她今天跑出去是和高彦昌私会去了?

  萧凛分出耳,听明白了今天的事,脸色忽地沉了下来,原本替她替她揉着头的手往下滑,重重地掐了她脸颊一把,才开口道:“不怎么样,一个伪君子罢了。”

  柔嘉被他捏的脸颊生疼,烦闷地打掉了他的手,一偏头觑到了一团模糊的光影,又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伪君子,他现在不也是?

  永嘉亦是有些惊讶:“皇兄为何这样说?”

  萧凛看着脚边人通红的耳尖心情微微好转,这才认真地回复了永嘉:“你是朕的皇妹,现在还未成婚他就敢这么对你,等以后成了婚,他更是无所顾忌。永嘉,他这是吃定了你才敢这么放肆,你是朕的皇妹,低三下四到这种地步你都能忍吗,你平时的骄傲都到哪里去了!”

  萧凛声音忽然扬了起来,永嘉一愣,连忙低下了头:“臣妹错了。”

  “这是错不错的事情吗?”萧凛看着这个光长肉不长脑子的妹妹忍不住有些生气,正要开口训斥,袖子忽然被扯了扯,一低头正看见她在摇头,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永嘉几乎快哭出来了,原本升腾起的怒火慢慢消了下去,耐着脾气解释道,“朕的意思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朕不是要你认错,是要你想明白,当断则断,及时止损,这次就当是个教训了,朕会将他调走,下次要记得擦亮眼睛知道了么?”

  “臣妹知道了,臣妹再也不会理他了。”永嘉咬牙下定了决心,可生平第一次春心萌动就这么折了,她还是伤心的哭了出来,哭哭啼啼地要扯着他的袖子。

  眼见着她要走过来,柔嘉立马埋下了头,躲在他膝盖后面。

  萧凛见状微微侧了身,冷着脸推了开:“好了,要哭回去找你的嬷嬷哭去,多大的人了,成日还找朕,哭的朕头疼。”

  永嘉被他一推,也有点不好意思,憋住了眼泪擦了擦眼角告退:“多谢皇兄,那皇兄早些休息。”

  萧凛嗯了一声,按着眉心似是有些头疼。

  等到帘子拉了上,憋了许久的柔嘉才终于敢探出头透透气,只是她蹲的太久,腿都麻了,猛然一直起腰,刚走动一步小腿一软,径直跌坐在了他膝盖上。

  “这么迫不及待?”萧凛扶着她的腰轻笑了一句。

  “你乱说什么……”柔嘉试图挣开,刚才在底下他就总是摸摸头,掐掐脸的,弄得她躲也躲不开,正憋了一肚子的气,忍不住拧着眉骂了一句,“无耻!”

  “朕怎么无耻了?”萧凛掰过她的脸问道。

  他还笑,显然就是心知肚明,柔嘉略过了一眼,挣扎着想要下去。

  可是她刚挣扎了几下,萧凛笑意忽沉,握住了她的腰警告了一句:“别动了。”

  她刚从草堆里爬出来,眼下都这副模样了,他还能生出别的心思?

  柔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萧凛对上她惊讶又羞气的眼神,黑着脸托着她的腰推远了一点,微微有些不自在:“乱想什么,朕又不是饿虎,都脏成这样了还能下口,朕是想给你擦药,手伸出来。”

  柔嘉怕惹到他,只当没感觉出来,蜷着手别扭地拒绝:“我自己回去擦,不要你擦。”

  “你那里能有什么药?”萧凛轻斥了一句,捋平了她的手心,径直倒了药上去。

  药粉一触及到伤口,柔嘉轻轻呼了声痛,下意识地想缩回来。

  “忍着。”萧凛一把又扯了回来,“疼一点好,长长记性,下次再敢丢开宫人一个人往山上跑,万一碰到了野狼野狗的,迟早要把你叼了去!”

  哪儿就那么夸张了,柔嘉抿着唇不以为然,但对着他忽然加重的药粉,轻呼了几声疼,还是不得已点了头:“知道了。”

  她皮肤娇嫩,手心里摩了长长一道擦痕,看着着实可怖,萧凛不禁有些心软,放轻了动作:“此次救了永嘉,你想要什么赏赐?”

  那是他的妹妹,她敢不救吗?

  不过是顺手相帮罢了,柔嘉原本也没想要什么赏赐,正当她要摇头的时候,却忽然想起来了地图的事。

  今日消失一会儿他就这么紧张,往后要是出去就更难了,那核实地形的事情也愈发不好办,柔嘉沉吟了片刻,干脆找了个正大光明出去的借口:“我想学骑马。”

  “怎么突然想学骑马?”萧凛手一顿,平静的看着她。

  他的眼神太有穿透力,柔嘉攥着衣角,才能不避开,片刻后抿着唇装作有些赌气地开口:“听说周明含马术也不错,我也想学一学。”

  “跟她有什么好比的。”萧凛收回了视线,照旧给她上着药,“你胆子小,柔韧性好,还是不要学骑马了,朕教你射箭。”

  “我不想学射箭,就是想学骑马不行吗?”柔嘉故作意气,作势要抽回来。

  “朕有说不行吗?你想学改日派个人教你就是了。”萧凛一把将人摁住,微微皱了眉,“什么脾气,一说就炸毛,你怎么不向永嘉学学?但凡能学到她三分讨好人的本事就足够了。”

  萧凛上完了药,拿帕子擦了擦握住过她的手,胡乱地擦了两下,原本雪白的帕子就被草灰染的一缕一缕的,丢到了她脚边嫌弃了一句:“真脏!”

  一会儿让她向永嘉学,一会儿又嫌弃她身上沾了草汁,可她弄成这副狼狈模样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好妹妹?就算她成了这样,他还不是一样心思不纯?

  察觉到他没有一丝一毫退后的意思,柔嘉脾气一上来,捡了那帕子团成一团丢进了他怀里骂忿忿地骂道:“伪君子!”

  她骂了一句,就火速套着衣服要跑。

  慌忙逃出去的时候,一回头正看见他捡起那帕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然后慢慢递到唇边亲了一口,柔嘉噌的一下便红了脸,连忙放下了帘子跑了出去……

  *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结果第一天就扭伤了脚,永嘉在帐子里憋了一天,一心想找人说说话。

  但萧凛还在和将军们春狩,要过几日才能去行宫,此次留在山上的女眷不多,年纪相仿的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周明含,也就只有柔嘉了。

  周明含曾经和她一起入太学,为人有些古板,永嘉和她一向不怎么合得来。她入宫做了侍读之后,更是愈发端着,每每见了她也总是拿出女官的架子,指点她的礼仪。

  永嘉生性不爱拘束,三番五次这般之后更是见着她就想躲,可偏偏周明含得知她脚崴了之后,便自作主张领了照顾她的差事,一天两次地送补汤来,看着她喝完汤后,又开始长篇大论地指摘。

  永嘉实在受够了她的喋喋不休,更加不想在这个时候站队,一想到她晚上又要来,权衡了许久才开口对侍女道:“扶我去顶西边的帐子去。”

  顶西边,那不是另一位公主的帐子吗?

  她不是一向和这位不对付吗,侍女弱弱地提醒了一句:“公主,那是柔嘉公主的帐子……”

  “我知道!”永嘉瞪了她一眼,“怎么,她的帐子本公主不能去吗?这帐子里蚊子太多了,本公主想换个地方睡不行吗?”

  侍女以为她又是去找茬,连忙摇头。

  可临出门的时候,永嘉却叫她拣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带去,她心里纳闷,也没敢多说。

  营帐搭在山脚,柔嘉昨晚上生生把永嘉拉上来,累的筋疲力竭,白日里又被皇兄逼着去看了场春狩,这会儿刚回来,洗漱完之后只想倒头就睡。

  正擦着头发的时候,营帐外忽然站了个人。

  “喂,你睡了吗?”

  骄纵又有些稚气的声音传来,柔嘉一下便听出来了这是永嘉的声音。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柔嘉想不明白,但灯还明晃晃的亮着,只好叫了人进来:“没睡。”

  话音刚落,她立马就掀了帘进来,腿上虽然一瘸一拐的,但丝毫不妨碍她的气势,仿佛跟回了自己的营帐一样,四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满是不屑。

  “什么事?”柔嘉有些纳闷。

  她只穿了中衣,手腕上鲜红的擦伤看的还格外明显,永嘉原本倨傲的神情突然有些不自在,随手丢了个东西过去:“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毕竟是为了救本公主受的伤,你这里一定没什么好药,本公主看你可怜,才给你拿过来的。”

  柔嘉接过那个药瓶,目光微顿,发现和昨晚皇兄给的药是一样的,连说辞都一样,不由得笑了笑,一伸手将昨晚上带来的药瓶塞到了枕头底,轻轻说了声:“多谢。”

  “既然你要谢,那本公主今晚便暂且在你这里睡一晚吧。”永嘉毫不客气,大喇喇地走到了她的榻边,吩咐着叫随身的侍女道,“把我的蚕丝被铺上,还有我的玉枕也放上,我要睡里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柔嘉拧着眉问道。

  “哪儿那么多废话,我的帐篷蚊虫多,你这边少,过来借宿一晚上不行吗?”永嘉径直躺了进去,背过身嘟囔着,似是转眼就要睡着了。

  柔嘉原本不想惯着她,但一想到白日里皇兄说要她今晚过去的事情,再看了一眼里边躺着的这个,目光一顿,心想这不是个送上门的借口吗,于是愉快地没有叫起她,自己也躺了下去。

  背对着许久,直到快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时候,一直翻来覆去的永嘉突然幽幽地开了口:“喂,你睡没睡?”

  柔嘉睁开了眼,她才继续开口道:“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喜欢高彦昌,我之所以接近他,是想恶心你。”

  柔嘉点了点头:“然后呢?”

  “后来我真的喜欢上了他,但是我发现他眼里只有你,我觉得一定是你勾引的他,我就更生气了,更讨厌你了。”永嘉掰着手指,声音有些飘忽。

  柔嘉听着她这些少女萌动的心情,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些羡慕。

  “但是有一天,我跟他吵架的时候看到了你写给他的信,我才意识到一切都是我自己在骗自己,就像皇兄说的,高彦昌不喜欢我,和别人又又有什么关系呢。”永嘉有些惆怅,“我试着想去讨好他,可越讨好,越发现他和我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完全不像看起来那样磊落。我渐渐有些烦了,但为了面子还是没放手,直到昨天……”

  她毕竟还是第一次失败,声音有些低落。

  柔嘉听着她这番酸酸甜甜的话,心情格外复杂:“你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只要你不犯大错,你皇兄会一直宠着你的,你想要什么没有。”

  “那倒也是。”永嘉一想到皇兄,顿时便心安了,可再一想到她险些被送去和亲的处境,难得用了正常的语气跟她说话,“其实你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这样吧,你毕竟救了本公主一次,本公主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赏她?

  柔嘉耿直地回她:“我想学骑马,你皇兄已经赏赐过了,会派人来教我。”

  “学骑马?只要了这个吗?”永嘉鼓着腮颇有些忿忿,她好歹也是大缙最尊贵的公主,她的一条命难道这么简单就打发了?

  柔嘉完全没料到她那么复杂的心理,停顿了片刻,如实地点了点头:“只有这个。”

  好啊,就那么看不起她吗?

  永嘉攥紧拳头,正要质问,一回头月光下却看到她一脸认真直率的样子,原本攒足的气顿时烟消云散,梗着脖子又给了她一次机会:“皇兄是皇兄,本公主也可以赏你,你有什么想要的趁着本公主心情好赶快说。”

  柔嘉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可要的,何况她父亲从前教她就是不图报,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真没有。”

  “真笨!”她刻意跟她拉近距离都不懂,永嘉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但公主的骄傲决不允许她解释,她背过身,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本公主一言九鼎,那等你什么想到了,再来跟本公主说吧!”

  原本还好好的,突然就变了语气,跟她那个阴晴不定的哥哥简直一模一样,柔嘉想不明白,又实在太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永嘉正在生气,觉得她不久一定会想明白来讨好她,可等了许久只等到了平稳的呼吸声,推了推她,也没有反应,这下彻底被气恼了,重重地翻了身蒙头睡了过去。

  柔嘉迷迷糊糊中感觉永嘉似乎在推她,但她格外地困,一点儿都睁不开眼,于是还是睡了过去。

  到了夜半,那手又在推她,她以为还是永嘉,一伸手拿了开,可不一会儿,那手又放了上来。

  柔嘉有些烦,终于忍不住想问问她到底想说什么,可谁知一睁眼,入眼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半压下来急切地寻着她的脸颊。

  柔嘉愣了片刻,神志还没清醒,懵懵地低头,才发现那手正在剥她的衣领了,她立马回了神推着他下去:“不行!”

  “怎么了?”萧凛眉间隐隐有些不悦,“让你去,你又不去,朕等了你那么久,只好亲自过来了。”

  永嘉还在旁边,他怎么能这样?

  柔嘉着急想跟他说,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忽然堵住了嘴。

  她急的额上都出了汗,只能挤出两个字:“永嘉……”

  可萧凛现在哪有别的心情,便是亲妹妹也不能分出他的心神,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待会儿再说。

  柔嘉吓的厉害,用力推开了一点他的肩,正欲解释的时候,一旁的永嘉忽然翻了身转了过来。

  两个人一僵,萧凛这才发现她身边还睡了个人。

  永嘉本就带着气入的睡,一被吵醒,揉了揉眼,声音有些疑惑:“你在跟谁说话?”

  眼见着她要睁开眼,柔嘉顾不得许多一翻身将他压了下去,拉起被子将人蒙了住,颤抖着声音说了句:“没谁。”

第44章 月夜 “想不想去?”

  “唔,只是说梦话了,吵到你了吗?”

  柔嘉含混地说了一句,她实在是害怕,拉过被蒙的严严实实的,连传出去的声音都闷闷的。

  永嘉有点迷惑,侧着耳仔细回想了一番:“刚才好像有男人的声音……”

  “没有的。”柔嘉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连呼吸都不许他用力,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大概……大概是外面巡逻的人在换班吧,你一定是听错了,这里怎么可能有男人呢……”

  “是吗?也许是我听错了吧,真奇怪,最近怎么老是幻听,皇兄昨天也骂了我……”永嘉睡得迷迷糊糊地抱怨着,再揉了揉眼,一片昏暗中只能隐约看到她整个人都裹到了被里,那被筒隆起了一大团,像是趴着睡一样,不禁又有些纳闷:“都春天了,蒙着头睡你不嫌热吗?”

  怎么能不热,本就是四月的天气了,现下两个人挤在狭小的一点空隙里,他又格外的气盛,呼吸格外的烫,柔嘉只觉得整个人仿佛掉进了火坑一般,浑身不自在,加之紧张,脸颊热的通红,连额上都冒着汗,她努力平了平气,才状若无事地回了一句:“不热,我……我习惯蒙着头睡了,最近又有些体寒,你快睡吧,别管我了。”

  “什么习惯,真古怪……”永嘉咕哝了一句,但她实在太困,也懒得矫正她,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终于听到她转身的声音,柔嘉悄悄掀开被角看了一眼,看见她一呼一吸极为匀称的背影,转眼间便睡得极熟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可再一回头,看到下面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又忍不住有些烦闷。

  再这么神出鬼没下去,她迟早要被吓死。

  萧凛看着她紧张的鼻尖都冒了汗的样子忍不住失笑,胸腔笑的一颤一颤的,颠的她又紧张了起来,忿忿地按住他的肩小声地责怪着:“你还笑!”

  要不是他夜半偷偷摸摸地过来,她至于跟做贼一样吗?差一点就露馅了,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萧凛一脸坦然,反问了一句:“谁让你不去?”

  “我怎么去,你妹妹突然来了,非要在这儿借宿,又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你还来怪我……”柔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刻意忽略她借了这个借口不想去的心理。

  “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