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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嘉正躲在葡萄架的荫凉里,百无聊赖地数着顶上的葡萄串。

  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她心里正烦闷,下意识将那手打掉:“又干嘛?”

  永嘉胖乎乎的手面挨了一下,瞬间就泛了红。

  她轻呼了一声,柔嘉才反应过来:“怎么是你?”

  永嘉揉着手面,眼中满是惊奇:“原来你平时和皇兄是这样的啊,那你们平时还总是装作一副不熟的样子?”

  柔嘉被她问的有些难堪,扭过了头不吭声。

  永嘉瞥了瞥她平坦的肚子,却愈发觉得好奇,手肘捣了捣她的肩:“喂,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多久了?

  柔嘉回忆了一下,脑海中印象最深的是她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之后,她一步步从雪地里挪回去,双腿都在打颤的画面。

  如今这后院的葡萄都成熟了,不知不觉都纠缠的这么久了。

  柔嘉这回没再骗她,轻轻地开口:“半年多了。”

  “这么早?”

  永嘉一脸难以置信,越回想,越觉得不对。

  怪不得当初那声势浩荡的求亲轻飘飘就被揭过去了,怪不得当时高彦昌缠着她的时候她说自己不可能,原来是她一早就被皇兄看上了。

  再这么细细一品味,好多细节越想越不对劲。

  永嘉再想起在南苑的那晚,看见她大早上的才回来,胸口上还星星点点的,分明是晚上趁着她睡着偷偷去和皇兄私会了吧?

  南苑可是在野外啊,永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想到皇兄私底下这么放得开啊……

  柔嘉余光里瞥见她古怪的眼神,瞬间脸色涨的通红:“你别乱想。”

  “我怎么乱想了……”永嘉瞟了一眼她的小腹,嘀咕了一句,“连孩子都有了。”

  柔嘉正格外尴尬,隐约间听到了“孩子”,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永嘉连忙摆手,情急之下随口胡诌了一句:“不是,我是想问问皇兄私底下也是这么一本正经吗?”

  这么一尊大佛,成日里板着张脸,她实在想象不出来皇兄与人亲热的样子。

  这问题叫她怎么回答。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说话,掰着她的腿一直把她弄到哭,心情好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折磨她,问出的每一句话都令她难以回答。

  无论哪一种都算不上正经。

  可永嘉眼巴巴地追着她,柔嘉不得已只好低着头敷衍了一句:“不是。”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她整个人已经快烧起来了。

  永嘉明白了,没敢再多问,随手拈了个葡萄塞进嘴里。

  这葡萄一入口,酸的她挤着眼睛,眼泪都掉了下来,也不管什么公主的规矩,连忙掏出帕子“呸”了一口吐了出来:“怎么这么酸?”

  “难吃吗?”柔嘉看着她猛灌水的样子有点不解。

  “你不觉得?”永嘉看着那半串只剩杆的葡萄架瞪大了眼睛,“全是你吃的?”

  柔嘉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些许不对,她迟疑了片刻:“可是,你皇兄也吃了,他也觉得不错啊……”

  皇兄分明最讨厌酸的东西。

  他能面不改色的将这个玩意吃下去,绝对是真爱了。

  永嘉心情复杂呵呵笑着:“挺好,挺好的,你多吃点,让我的小……”

  说到一半,她想起皇兄的叮嘱,瞬间又闭了嘴。

  “小什么?”柔嘉手一顿,觉察到些许不对。

  “小花园。”永嘉出了一头冷汗,装作无意的四下转转,“这园子我还是小时候来过几次,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怎么变。”

  永嘉转了两圈,已经编不出理由来了,生怕自己祸从口出,连忙找了理由离开:“啊,我突然想起来我过几天还有个宴会,不知道尚衣局的衣服做的怎么样了,我先去看看。”

  她说着便匆忙逃了走,柔嘉看着她一瞬间消失的背影总觉得哪里好像有一丝不对。

  她拈起了一颗青绿的葡萄,找了一个洒扫的侍女尝了尝:“你觉得酸不酸?”

  那侍女不明白她的意图,咬了一口满嘴的牙齿都倒了,捂着腮帮子一脸苦相地点头:“回公主的话,这葡萄的确是酸的。”

  的确是酸的,永嘉也这样说。

  可她为什么觉得很好吃,丝毫都没察觉到不对?

  柔嘉盯着手中那粒小小的葡萄若有所思。

  *

  而另一边,萧凛在万寿宫门前站了许久,迟迟没推开门。

  太后一贯喜欢热闹,每隔三两日便召一召白家侄子侄女进宫,宫廷里更是为她专门养了戏班子。

  只是现在这万寿宫冷冷清清的,只有门前的侍卫不停巡逻着。

  萧凛又何尝想这样对自己的母后?

  可那日母亲要杀了他的孩子,若是再放她出来说不准又会惹出什么事端。

  萧凛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让人推开大门的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参加陛下。”

  萧凛一回头,才看见是他那个好舅舅,跪在地上礼数格外周全。

  白世吾在人前一贯做的很好,在朝堂上亦是这般忠君的模样,至少让人从明面上挑不出错来。

  萧凛神色不变,上前扶了一把:“舅舅请起,往后在朕面前不必这般多礼。”

  白世吾借着他的劲起了身,仍是一副恭谨的样子:“臣不敢,咱们先君臣,后舅甥,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可不能丢。”

  现在跟他讲规矩,这是在呛他万寿宫的事?

  萧凛瞥了他一眼,反问了一句:“那舅舅怎么今日直接到万寿宫来了?”

  外臣无诏不得入后宫,他仗势擅闯,又守规矩吗?

  白世吾连忙找补道:“是太后娘娘从前下的谕旨,准许的臣来万寿宫不必通禀,不过微臣一直恪守礼仪,从未用过。这次臣也是听闻娘娘身患有疾,一时着急才贸然进了宫,何况老臣的孙儿暂住在万寿宫里,也不知怎的没回去,望陛下看在老臣关心亲妹和孙子的份上,饶恕一回。”

  萧凛要做的是要将整个白家连根拔起,现在这点不痛不痒的惩戒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因此他并未发难,只是平静地解释道:“那舅舅恐怕要白走这一回了,母后突发的是能传人的怪病,这病易沾染,一染上便很难治好,五弟便是这么去的,也正是为此,朕才封闭了整座万寿宫,你那位‘碰巧'进宫的孙子自然也不能进出。您年事已高,若是染上了这怪病怕是会有危险,还是不要进去了。请舅舅放心,等朕查明了这病的由来,找到了医治方法,一定会将人放出来的。”

  什么传人的怪病,白世吾在宫中也不是毫无耳目,只听说他似乎是为了那个养在宫里的宫婢跟太后翻的脸。

  至于五皇子的死……

  前些日子萧凛又为五皇子办了一个体面宏大的葬礼,白世吾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意外还是他真的知道了什么。

  因此白世吾明知眼下是被他耍了,还是不得不咽下了一口气,躬着身告退:“那老臣便下去了,劳烦陛下代人替老臣问娘娘的好。”

  萧凛点头,直到他的背影远去,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叫人推开了门。

  内殿里的待遇一如从前,只是那躺在床榻上的人却再不像从前那般精气十足,她斜倚在榻上,闭着眼嘴里哼哼唧唧地仿佛在念叨着什么,又咒骂着什么。

  萧凛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不再上前。

  可这点细微的声音还是惊动了那半睡的人,太后睁开眼,一看见来人,原本灰败的脸顿时又像打了鸡血一般,斜着嘴怒骂了一句:“孽子!哀家……哀家真是白生你了!”

  萧凛早知道母亲不会对自己有好脸色,便是梦中念了他的名字,大约也是在咒骂。

  他心底最后的一点希冀也落了空,看着那声嘶力竭的人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母后好好休息,儿臣先回去了!”

  “不……不准走,放哀家出去!”太后撑着手,差点从榻上翻下来,被一旁的侍女托了一把反倒恶狠狠地将人推了开,冲着那背影怒骂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仇人的女儿跟哀家翻脸吗?那个孽种还在吗?”

  在母亲眼里他是孽子,他的孩子是孽种。

  萧凛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了太后:“很好,朕的孩子很健康,等九个月后生下来了朕会抱过来让您看看您的皇孙的。”

  皇孙,一想到她的孙子身上留着那个贱人的血,太后顿时怒不可遏,抄起手边的一个瓷碗便砸了过去:“你是被那女人迷了眼了,她一直在骗你!说不准上次的事她就是故意要借哀家的手除掉那个孩子,正好让你看见,逼着我们母子反目的!”

  瓷碗直直的飞过来,擦着他的额角砸到了后面的柱子上,萧凛额上顿时便出了血,红色的血迹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看着格外吓人。

  可萧凛却像感知不到一般,仍是神色平静:“她没有骗朕,在来万寿宫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孕,还得多亏了您,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把孩子保下来。”

  多亏了她?

  太后气得几乎快呕血了,将手边的东西一把掀了翻,朝他怒吼着:“你滚!哀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迟早要走了你父皇的老路,迟早也要被那个女人活活给害死!”

  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诅咒听起来总是分外恶毒。

  萧凛尽管做了准备,心里还是止不住发紧,攥着拳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

  他刚走,身后便传来瓷器碎裂一地的声音。

  萧凛只当没听见,但回去的步子却越来越快,愈发想逃离逃离这座冷冰冰的大殿。

  一路回到了太极殿里,当他掀了帘子进门的时候,傍晚的阳光透过窗子铺了满地,一室格外敞亮。

  而那靠窗的小榻上,柔嘉正背对着他支着手臂仿佛在看书。

  萧凛也说不出为什么,快步走近忽然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

  柔嘉不知何已经昏昏欲睡,被他猛然一抱,手一松,那紧握的书卷坠了地。

  她睁开睡眼,被他抱的太紧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沉甸甸的头颅压在她的肩上更是让她不得不扶住了桌子,才勉强直的起背。

  “怎么了?”

  柔嘉惺忪地回头看他。

  可她还没转过去,便被他捏着下巴一把推了回去。

  “别看。”

  萧凛埋在她后颈上,声音闷闷的。

  柔嘉被迫转了回去,一抬头,眼神一顿,正好从对面的镜子里看见了他额上的伤。

  血淋淋的,格外吓人。

  能伤的了他的,怕是只有太后吧?

  太后又为何要伤他,大抵还是跟她脱不开干系吧……

  柔嘉定定地看着那镜中的伤痕,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萧凛抱了她一会儿,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人神情变幻,身体忽然一僵,抚着她的脸颊贴着她耳边沉沉地问道:“朕为了你和母后彻底决裂了,你没骗过朕吧?”

  他的手骨节分明,抚着她的脸颊格外温柔。

  但那手上的青筋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只要那手指再往下一点,掐断她的脖颈也同样容易。

  柔嘉抓紧了手心,敛了敛眉,垂下了眼皮:“没有。”

  她一垂眼,看到那被碰掉在地上的书,眼神一顿,也反问了他一句:“那你呢,有没有骗我?”

  萧凛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当看到书卷上《神农本草经》的名字的时候,将那书捡起来啪的一下合了上去,格外从容地开口:“朕也没有。”

第71章 试探 “没胖,是你想多了。”

  自万寿宫回去之后,白世吾一路上忧心忡忡,越想越不对劲。

  为何他刚提出立皇太弟之事,五皇子就突然暴毙?

  还有太后,一个宠婢真的会闹得天家母子反目?

  皇帝……到底还是准备动手了吗。

  白世吾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座百年深宅心情惆怅。

  白家势重,从先帝时便一直深受忌惮,他原本想靠着太子永葆家族繁盛。

  但太子身上虽流了一半白家的血,却自幼教养在太皇太后膝下,与白家一向不甚亲近。

  并且随着太子年纪越长,心智运筹也愈发成熟,将来登基之后绝不是听凭人控制的鼠辈,连先帝都生了些许危机。

  趁着天家父子有隙,当时还是皇后的白氏又产下了一个死婴,白世吾为了家族才铤而走险,用自家的嫡孙换了那死婴出来,以备扶持这个孩子登基。

  当时宸贵妃六宫独宠,先帝又欲扶持六皇子登基。

  两派水火不容,才华过于出众,声名太盛的太子反倒成了两边的眼中钉——

  所以才有了当年的三千人之事。

  后来六皇子被发现是个哑巴,白世吾喜出望外,觉得连老天都在帮他们白家!

  可谁知没过多久先帝突然猝死,一直蛰伏的太子重新掌了权,尚且年幼又资质一般的五皇子完全无法与之抗衡,白家这才不得不打消了扶持五皇子的算盘。

  幸而他们之前做的隐秘,没人看出来五皇子与白家的渊源。

  且太子身上毕竟流着白家的血,白世吾又年纪渐长,因此便想着将嫡女送进宫里,若是能立为皇后,保证下一任皇帝身上也流着白家的血,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可谁知嫡女入宫不成,半路杀出个周明含,最后又因着庐州的一件小事犯了忌讳彻底没了可能,白家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又重新提出立五皇子为皇太弟的办法。

  如今嫡女疯了,嫡孙病死,长子也因故被烧死在了万寿宫,白世吾这会儿一回过神来,再看看这人气日益稀少的白府,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后怕和悲凉。

  正踟蹰间,白家的二郎忽然急匆匆地持了书信过来:“父亲,儿子得到消息,说是江怀已在前些日子秘密回京,且被皇帝抓住了。但不知为何,皇帝并未立即处死江怀,反倒让齐成泽看着他,一起出去了。”

  “你说什么,江怀被抓到了?”白世吾重重咳了一声,满眼掩饰不住的焦心,“皇帝还放了他出去,去哪里了?”

  “似乎是在查当年的旧案。”白二郎翻检着书信,仔细比对着信上的内容,“车队经过了庐州一趟,消息是祖宅那边传过来的。”

  一提到江怀,白世吾捋了捋胡子,止不住地心忧:“这个江怀,当年宸妃在的时候就处处与我们白家作对,招招式式都想致我们白家于死地,从前就是个不小的麻烦。所以那一战我才想着一石二鸟,借刀杀人。但罪名都已经定下了,过了这么多年,皇帝怎么突然起疑了?”

  白二郎也不知,他一着急下意识地开口:“依儿子愚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不也像当年截杀秦宣一样,把这个江怀也给料理了?”

  “哼,截杀?”白世吾咳了几声,眼眉一竖,“你以为江怀也是像秦宣那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吗?他到底是先贵妃的弟弟,如今又不知和皇帝达成了什么约定,贸然将人杀了你是嫌皇帝还不够忌惮白家,是想直接把当年的事捅出来吗?”

  被父亲一斥,白二郎立即低下了头:“可他们已经查到了副将身上了,当年那副将的妻儿倒是好说,全然不知晓他的作为。但那副将曾有一个相好的营妓,男人酒酣耳热的时候嘴巴最是不严密,难保说出了什么。当年杀了副官之后,这个贱人得了风声连夜跑的连影都没了。这么些年江怀还担着罪名倒好,她不至于犯傻出来抖落,但如果江怀找到了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依照皇帝对那些人的在意,咱们白家可就彻底完了!”

  杀也不是,坐等也不是。

  白世吾忧心忡忡又有些不解,当年江怀明明都亲口承认了,为何过了这么些年,皇帝反而突然相信他了……

  来回踱了半晌,白世吾终究不愿坐以待毙,还是打算搏一搏:“那你便派人暗中跟着,若是他们一行真的找到了那女人,不得已的时候只能抢先一步结果了她的性命。总归他们抓不到把柄,皇帝兴许还会以为是江怀自己封的口,故弄玄虚。”

  “儿子遵命。”白二郎领了命,迟疑了片刻,仍是有些不安,“若是皇帝碰巧发现了呢?依儿子所见,陛下这是铁了心要对白家动手了,当年的事若是爆出来了,定然又是一道大罪。如今看来还是得早做准备,留一条后路。父亲文韬武略,不妨效仿隋文帝,也好保得住我们一家上下的性命……”

  “老夫能拿什么效仿?”白世吾看见他眼中的野心,长叹了口气:“世家与皇权相争,必有一伤,皇帝如今如此器重周家,又扶持寒门科举,怕是铁了心要对付世家了,我们白家是这京中第一大家,又是皇帝母族,想来怕是第一个被开刀的。可如今皇帝大权在握,我们白家不过是在朝堂上有些根基罢了,若真是论兵力,仅凭我们和四方将军的浅交和手中这点兵力与他相斗简直是以卵击石,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鱼死网破。”

  一提到兵力,白二郎忽想起一事:“我听闻皇帝是为了太极殿中的一个宠婢才不惜和太后翻脸的,先前不娶妹妹多半也是为了此女,连周存正的妹妹如今都被他晾在了后宫,若是我们和周家联姻,那这京中的三十万禁军不就成了我们的助力?便是周存正不帮,但念在妹妹的份上至少会手下留情。如此一来,我们胜算也大了不少。儿子恰好和这位周姑娘有些交情,若是儿子执意求娶,她兴许会点头也说不准。”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白世吾点了点头,“皇帝一贯手段凌厉,但于婚事一事上却是让我大大没想到,若是他娶了从霜,和我们白家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若是他娶了周明含,更是毫无坏处,平添助力。可他却为了一个身份卑贱的婢子把后位空悬。哼,果然还是年轻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去,暗地里给周存正写信,他没有子嗣,就这么一个妹妹,只要妹妹能登上后位,大抵也不会迂腐地恪守那些仁义道德。”

  是夜,一封信函送去了周府,正回府探望兄长的周明含接到那封信时,沉思了片刻,久久未言语……

  *

  太极殿里。

  听闻舅舅已经寻到了一丝那营妓的踪影,柔嘉隐忧的又宽松了不少。

  但永嘉的话,到底还是在她心中掀起了一丝不平静,因此第二日趁着萧凛上朝的时候,她把徐慎之叫了来。

  “徐太医,我最近胃口……似乎有些不太对,时而什么都想吃,时而什么都不想吃,口味似乎也有些不寻常,感觉好像和旁人不一样,你替我诊一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柔嘉蹙着眉,摸了摸喉咙,心里说不出的古怪。

  徐慎之现在最怕见她,虽然心里明知是怎么一回事,脸上却还是要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讶异地搭上脉,细细地思索着。

  半晌,他神情一松,又头头是道地宽慰着她:“公主,这症状大抵还是小产的遗症,又加之天热,一时脾胃失调,有些紊乱,等养上个把月可能就会慢慢好转了,公主不必忧思过虑。”

  “遗症?”

  柔嘉睁大眼睛看着他,但徐慎之一副温润君子的样子,又医者仁心,对她照拂颇多,柔嘉只是稍有些迟疑:“可是我觉得自己身体已然大好了啊……”

  对上她清亮又茫然的双眼,徐慎之自小行医这么多年,前所未有的愧疚。

  但皇帝的冷眼仍在眼前,他只僵了一瞬,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公主,这小产伤的是内里的元气,你身体大约是好了,但是元气着实需要好好养一养,所以这失调是正常的,这补药也还是得接着喝下去。”

  一碗药汤又推了过来,柔嘉皱了皱鼻子,只好又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徐慎之看着她一脸艰难喝着药的样子,实在太过亏心,暗地里念了几句佛号后便连忙寻了个借口离开。

  灌了一碗药下去,柔嘉胃里一舒坦,渐渐甩开了脑中的荒谬想法。

  大约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正放下药碗的时候,萧桓忽然被张德胜领了进来。

  “今日上书房又休沐了,陛下说上次你们姐弟未来得及好好叙话,于是叫奴才去把六皇子接了过来。”张德胜笑呵呵地推着后面的人,“六皇子,快过来吧。”

  上次万寿宫之事,萧桓被绑在了偏殿里,雨声又大,因此并不知晓外面的情况,皇帝派了人安慰了他送了他离开。

  可眼下,萧桓被领着一路走到了这太极殿里,看到了坐在明黄软榻上的皇姐,一时间满是迷惑,倒有些不敢上前了。

  “桓哥儿,到姐姐这里来。”

  柔嘉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有些心疼,干脆叫退了张德胜,起身径直牵了他的手过来。

  萧桓如今进了上书房,也不像从前那般一无所知了。

  一路走过博古架,书案,软榻……入眼皆是不同于猗兰殿的华贵,他站在那里不敢动,抬着头无声地看着姐姐。

  手中牵着的人突然停步,柔嘉一回头对上他迷茫的眼神,连忙示意让人关上了门,拉着他到外间坐着。

  “桓哥儿,你有一天会明白的。”柔嘉拉着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总之,姐姐很快就会离开,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

  一听见柔嘉说离开,萧桓原本的一丝疑惑顿时变成了紧张,拉着她的手不放:“桓哥儿也要一起。”

  柔嘉摇了摇头,却没有对他说实话,只是摸着他肥嫩的的脸颊安慰了一句,“姐姐听说你最近在学画,画的很好也很开心是不是?”

  萧桓点了点头,将张德胜帮忙拎来的一袋子画卷哼哧哼哧地拖了过来,满眼都是高兴:“我画的!”

  柔嘉睡的朦朦胧胧的时候曾经听皇兄偶尔提过一嘴,说太傅夸过桓哥儿作画颇有巧思和天分,这会儿一张张展开,看到了他画的活灵活现的花鸟画柔嘉不由得心里一热。

  他终于长大了。

  在这深宫里也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必时时刻刻依赖着她,那她两个月后便是离开也可以放心了。

  柔嘉摸着他的头满是欣慰:“桓哥儿真厉害。”

  萧桓被夸的有些脸红,埋在她的肩膀上一脸害羞,嘴角却悄悄地翘了起来。

  柔嘉捏着他软乎乎的小手不知怎的,心里忽然酸酸麻麻地刺痛了一下。

  桓哥儿唇红齿白,长得真可爱啊。

  平心而论,皇兄样貌丝毫挑不出毛病,身材也极为高大。

  她的孩子若是能生下来,定然也不会差……

  柔嘉一点点抚摸着他的眉毛,挺翘的鼻子,最后一把抱住了桓哥儿,忍不住有些想哭。

  萧桓感觉到姐姐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懂事的伸着手拍着她的背:“不难过。”

  柔嘉听着他软糯的声音却愈发难受,紧紧地抱了他许久才平复下来。

  将人送来的时候公主满面高兴,离开的时候,她眼睫却微微湿着,张德胜留意了一下,晚上的时候报给了皇帝。

  萧凛听了,只以为她是想念弟弟,便打算宽容一些,允许她一个月多见几次。

  谁知一走进去,便看那熟睡的人似乎是被魇住了,额上微微出了汗,湿发贴在了脸颊上,单薄的衣衫已经半透,整个人呢喃着不舒服地翻着身:“不要,不要……”

  “醒一醒。”

  萧凛将柔嘉身上的被子掀开,不停地抚着她的背。

  可是他越哄,那魇住的人反倒更难受,眼角一点点渗出了泪。

  直到他抱着人坐了起来,那怀里的人才慢慢醒了过来,一睁眼,看到了和梦中那张相似的脸,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一点点抚着他的眉眼:“好像……”

  “什么好像?”萧凛捧着她的脸抬起来。

  然而柔嘉现在却觉得每多看他一眼,心里就难受一分,不忍心再看,只是哭着埋在了他的肩上:“他和你好像,眉毛鼻子都好像……”

  萧凛明白了,心里颇不是滋味,一抬手慢慢抱住她:“没有的事,你是在做梦。”

  “真的只是梦吗?”柔嘉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他,“可是我好像真的看见了,白白胖胖的,一个长手长脚小婴儿,躺在床上张着手咿咿呀呀地要我抱……”

  长得像他,长手长脚,难不成是个儿子吗?

  萧凛脑海中出现了一张脸,心头微微一软,接着她的话问了下去:“眉毛鼻子像朕,嘴巴像你吗?”

  柔嘉点了点头:“像的。”

  话一出口,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婴儿,愈发难受地抓着他的肩:“为什么我总觉它还在,上次我抄的佛经你送过去了吗?有没有超度?”

  他当然不能给一个尚在肚子里的孩子超度,这岂不是折寿。

  萧凛神色一僵,摸着她的脸颊安抚道:“送去了,请了几个大师一起念诵的,你放心吧。”

  “超度为什么还会这样……”柔嘉喃喃地念着,“他一定是还不满意,不行,我要再多抄几卷……”

  她说着便推开了他,连衣服都没批又要去抄佛经。

  萧凛看不得她这么辛苦,一把将人抱了回来:“没事的,他不是在怪你。”

  他声音实在太平静,又满是笃定。

  柔嘉正簌簌掉下的泪一停顿,回过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萧凛被她看的微微发紧,片刻,移开了眼,将她滑落到胳膊上的外衫拉了上去:“朕请的都是高僧,你别胡思乱想了,你只是做噩梦了,睡了一觉浑身都是汗,快去洗洗。”

  “真的吗?”

  柔嘉联想起永嘉的话,刚被徐慎之压下去的怀疑又生了起来,紧紧盯着他的眼。

  萧凛却避开了那朦胧的泪眼,径直将她抱了起来,直接朝着水汽茫茫的净室走去。

  “好好泡一会儿,放松放松。”

  萧凛将她放到了浴桶边,替她宽着衣。

  他从头到尾神情都格外的平静,只是当解开她的衣服的时候眼神才松动了一瞬,转眼又一派正经,扶着她进了浴桶。

  离得太近,柔嘉分明看的见他黑沉沉的眼里有惊涛骇浪在翻滚,身体错过的时候,他鼻尖的热气比浴桶中的水汽更甚,拂过她后颈时惹得一片皮肤都泛了红。

  柔嘉不敢再抬眼,连忙抓紧了浴桶边沿,生怕他又像从前一样,也跟着踏了进来。

  可正当她神经紧绷的时候,下一刻却意外看见他挪开了眼,朝着外面叫了一句:“朕去叫侍女来帮你。”

  柔嘉一愣,又坐了回去,低眉瞟着他那垂在身侧紧攥着的拳。

  明明手面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呼吸更是一阵阵混乱地吹拂着她的发丝,可他的声音却与整个人的状态截然相反。

  就好像是刻意在压抑一样。

  他难道真的在骗她吗?

  柔嘉眼睫微颤,在他转身即将出去的时候忽然抬起了湿淋淋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心。

  “怎么了?”

  萧凛一回头,正看见她跪坐在浴桶里的样子,喉咙有些发干。

  “我……我沐浴用的香膏好像没拿过来。”柔嘉抬起被水汽蒸的雾濛濛的眼睛,微微侧了脸,“你可不可以帮我拿进来?”

  她如今还未显怀,身材还是一如既往的姣好,甚至因为有孕的缘故更胜从前。

  萧凛顿了片刻才移开了眼:“在哪里?”

  “在对面的桌子上。”

  柔嘉咬着唇,大约是被水汽浸润的缘故,连声音都细细绵绵的。

  萧凛根本没法拒绝。

  原本正欲踏出的脚步一转,又走向了对面的桌子。

  桌子上摆着一堆瓶瓶罐罐,看的人眼花缭乱。

  萧凛拿起了一个,正要转身的时候,透过那桌上的铜镜正看见她坐在浴桶中撩着水的样子,手底的动作瞬间就慢了下来。

  他随手拿起了一个看着像发膏的东西问她:“是这个吗?”

  柔嘉探着身子朝那边看了一眼:“不是,是罐子。”

  萧凛嗯了一声,眼神瞟着镜子,下一刻又拿了一个蓝色的罐子举起来:“那是这个吗?”

  柔嘉撑着身子仔细辨认了一下:“也不是,是红色的。”

  都不是。

  萧凛看着那镜中婀娜的身姿越来越心不在焉,半晌才找到了一个红色的罐子递了过去:“这个对了吗?”

  柔嘉这回点了头,接了罐子,一点点细细的涂着胳膊。

  那手臂一抬起,萧凛被晃的一阵眼疼,即刻便转了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