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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母在外面照看衡哥儿,殷蕙去了内室。

魏曕穿着中衣,背对着她站在东面那一溜的八门黄花梨衣柜前,他已经连着打开四个门了,都没有看见一件属于他的衣裳。

“您的都在最里面的柜子里。”殷蕙轻声提醒道。

魏曕在前院留宿的时候更多,所以只放了一小部分衣裳在这边,前阵子她收拾衣柜,将他那点都放一个柜子里了。

魏曕瞥眼还没有打开的四扇柜门,反而不开了,走到屏风前,冷声道:“你去找。”

殷蕙偷偷撇嘴,但人还是走向了衣柜,谁让人家是尊贵的王子龙孙呢。

魏曕侧目,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一排黄花梨衣柜比她高很多,站在柜子前的她,仿佛面对着一座大山,显得她娇小单薄。

今日她穿了件橙红缎面绣宝蓝花的夹袄,一手扶着柜门,五指纤细白皙,然后微微点起脚尖,用另一只手取了一件天青色的男式外袍下来。因为伸着胳膊,夹袄往上一动,不经意就露出一截窄细的小腰来。

在她转身之前,魏曕垂眸,目光瞥见被他丢在一旁的沾了儿子尿的袍子,他抿了抿唇角。

男人脸色不好看,殷蕙没敢拿乔,抱着袍子走到他面前,温温柔柔地道:“衡哥儿还小,您别生他的气。”

魏曕只是伸开手臂,让她服侍穿衣。

殷蕙伺候好他,转身提着他脱下来的脏衣裳走了出去,叫银盏拿给小丫鬟去洗。

都要吃午饭了,魏曕依然待在里面不出来,殷蕙想了想,抱着衡哥儿进去了。

魏曕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

幸好殷蕙有了那十年的经验,没有被他的冰块儿脸吓到,抱着衡哥儿坐到他身边,笑着道:“您还真生衡哥儿的气啦?”

魏曕脸上的肌肉绷紧了。

殷蕙就抓起儿子的两只小胖手,摆成作揖的姿势朝他晃了晃:“衡哥儿快给爹爹赔罪,说你以后不敢了。”

衡哥儿懂什么呀,对着爹爹傻笑。

魏曕皱眉,对殷蕙道:“我在想事情,与孩子无关。”

说着,他抢走衡哥儿,去了外面。

殷蕙还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也不在意,想办法来叫他吃饭,只是不想全后院的下人因为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晚魏曕宿在了前头。

殷蕙习以为常,魏曕一直都比较节制,很少会连着在她屋里睡,昨日下午再加上今天早上,次次都很久,他肯定也得歇歇。

次日上午,魏曕来静好堂坐了坐。

温夫人看见儿子很高兴,只是有点奇怪:“怎么你自己来的,阿蕙跟五郎呢?”

魏曕道:“儿子想单独陪陪您。”

温夫人就露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自打儿子懂事后,可再也没有说过如此贴心的话了。

母子二人互相看了看,还是温夫人慈母心肠,主动询问起儿子去京城的见闻来,譬如燕王提到的皇孙比武,具体都比了哪些,儿子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魏曕言简意赅地回答着母亲,心里下意识地又比对起来。

三个月前的殷氏在某些方面与母亲很像,都是一样的在意他关心他,事无巨细地对他嘘寒问暖,过于殷勤乃至经常令他觉得聒噪,如今母亲的关心与唠叨依旧,殷氏却变了。

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促使了殷氏的变化。

可无论魏曕如何回忆,都找不到原因,最开始的苗头,是临别前的那晚,半夜时分温存时,殷氏突然一反常态,不但抗拒,还骂他混蛋。

难不成,殷氏还是在怨他没有带她去京城,如今做出来的冷淡疏离都是她怨怪的方式?

果真如此,简直是无理取闹。

“娘,您觉得殷氏可有什么变化?”魏曕忽然问。

温夫人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儿子在说谁,先劝儿子:“你叫她阿蕙吧,殷氏听着怪生分的。”

魏曕不置可否。

温夫人开始思索儿子的问题,沉吟片刻,笑道:“阿蕙好像比以前开朗了,会主动给我讲画,嗯,胆子也大了,居然敢派丫鬟出府给我买烤肉馍吃,这孩子真孝顺,又美貌又有才华,你可要好好对她。”

魏曕:“她给您讲画?”

温夫人笑着叫丫鬟把那幅秋菊图拿出来,叫儿子过目:“这画画得真好,你父王也喜欢看呢。”

魏曕见了秋菊图,唯有沉默。

温夫人见儿子似乎赏画的兴致不高,就叫丫鬟将秋菊图挂了回去,反问儿子:“你怎么突然问起阿蕙了,难道你不喜欢阿蕙现在这样?”

魏曕抿唇,他不喜欢的是殷氏对他的忽视,仿佛他只是一个外人而不是她的夫君,也不喜欢猜不透她究竟为何变了的烦躁。

“她很好,儿子只是随便问问。”

在母亲这里找不到线索,魏曕就准备告退。

温夫人想起一件事来:“阿蕙生辰,你可记得?”

魏曕想了想,道:“十月初六。”

当初两人议婚,虽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该走的流程都走了,合八字的时候,他看过殷氏的庚帖,也就记下了她的生辰。

儿子对答如流,温夫人顿觉欣慰,她的儿子面冷如冰,其实心里对儿媳妇很上心呢,瞧瞧,生辰记得这么清楚。

“那你别忘了给阿蕙准备生辰礼物,她虽然做了娘了,却也才十六岁,还是姑娘心性呢,你多哄哄她。”

魏曕敷衍地点点头,走了。

去年她生辰,他差事正忙,忙过了某一日才突然记起这事,不过已经过了,她也好像不记得这回事,魏曕就没有补什么礼物。

今年,如果不是母亲提醒,他大概也不会想起来,就像他也从来不会特意去记要给自己过生辰这事。

又去书堂看了看老四、老五读书,快到晌午,魏曕才回了澄心堂。

他一走一上午,殷蕙也没有问问他去了何处,这种问题,上辈子她问了太多次,魏曕总是不愿回答,这辈子又何必再问?

她也不好奇了,左右就是那几处地方。

午饭端上桌,依然是魏曕单独坐在一侧,殷蕙与乳母坐在一边,中间夹着衡哥儿。

前阵子殷蕙叫木匠给衡哥儿做了一张椅子,后面有靠背,前面有放吃食的托盘,这样大人给他喂饭也方便,省着抱着了,等衡哥儿再大一些,还可以早早练习自己吃。

椅子上面铺满了缎面的垫子,无论衡哥儿怎么拍打玩耍,都不会有划伤手指的危险。

“这椅子哪里买的?”魏曕罕见地在吃饭的时候说话了。

殷蕙看他一眼,道:“我突发奇想想到的,您觉得如何?”

魏曕:“有些危险,平时别让他自己坐在上面,小心摔下来。”

殷蕙本想解释下面都有带子系着的,见他低头吃饭了,就把话咽了回去,看向乳母。

乳母立即站起身来,弯着腰向魏曕保证,她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小主子身边。

魏曕淡淡地应了声。

衡哥儿急着吃东西,呀呀地朝乳母叫,乳母忙重新坐下,拿勺子舀煮成粥状的红薯泥喂他。

一勺下去,衡哥儿两边嘴角都沾了金红色的糊糊。

即便如此,殷蕙也觉得儿子漂亮可爱,一顿饭的时间,她除了自己夹菜吃饭,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儿子。

魏曕放下筷子,去了书房。

不过到了晚上,吃完晚饭他没有再走了,逗会儿衡哥儿,等乳母抱走衡哥儿,他径直去了内室。

殷蕙梳头时,他靠在床上看书。

丫鬟们端来洗脚水,夫妻俩并肩坐在床边,叫丫鬟们伺候。

自始至终,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魏曕的话非常少,如今殷蕙收了心,也没有什么话可与他说。

主子们各怀心思,金盏、银盏都察觉了夫人的不对劲儿,以前夫人首先会恭恭敬敬地服侍三爷,然后也会努力找些话说,如今呢,三爷还是那个冷冰冰的三爷,夫人虽然不冷,可好像不爱搭理三爷了,也没了那份恭敬劲儿,瞧瞧,洗完脚竟然直接钻到里面的被窝躺下了。

退下后,金盏忍不住悄悄问银盏:“夫人与三爷是不是吵架了?”

银盏下意识地摇摇头:“怎么可能。”

夫人怎么可能敢与三爷吵架,这俩人根本也吵不起来,只要三爷皱皱眉,夫人都怕得要认错了。

金盏:“但你没觉得夫人在三爷面前,好像不一样了吗?”

银盏沉默,是不一样了,夫人又变回了殷家的二小姐,我行我素,不必看谁的脸色。

她喜欢这样的夫人。

“别多想了,三爷都没说什么。”

金盏点点头,可心里总是莫名地不踏实。

今晚该金盏守夜,九月底的平城几乎就是入了冬,哪怕屋子里烧着地龙,刚铺好的被窝也冷清清的,幸好夫人体恤她们,也赐了汤婆子下来。

夜黑人静,金盏抱着汤婆子取暖的时候,内室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动静。

金盏就在被窝里笑了,果然是她多虑了,三爷与夫人亲密依旧呢。

“二嫂将京城夸得那样好,你真不想去?”

魏曕缓缓地问道,吐字的节奏与动作一致。

殷蕙有种五雷轰什么话?还提什么二嫂,京城又是哪辈子的话题?

“不想去,太远了。”她偏着头道,想避开他的气息。

魏曕:“真不想?”

他似乎很执着这个答案,慢吞吞地,给她时间好好考虑。

殷蕙真不想,她只想他快点,别在这节骨眼吊着她。

“真不想,祖父去过南边,说根本没有传说的那么好,冬天湿冷夏天闷热,春秋虽然气候宜人,却时间太短,远不如平城的气候叫人舒服,再说了,衡哥儿这么小,带出去肯定不方便,不带他,叫我离开他仨月,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我可舍不得。”

为了打消他那根本不必有的怀疑,殷蕙一口气解释了很多。

她的语气是那么自然,甚至还用小动作催了催他,哪里又像在为不能同去京城而怄气?

所以,她真的只是放开了本性,而她的本性,也没有像之前表现出来的那般在意他。父王让他娶殷家女是为了利益,她也并不曾真正把他当夫君看待,之前的种种谨慎殷勤都只是初来乍到的试探摸索,一旦有了儿子在王府立足了脚跟,便可以把他推开,连装贤惠温柔都懒得装了。

帐子里太黑,殷蕙看不清魏曕的表情,只感觉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莫名叫人觉得危险。

她说错什么话了?

殷蕙还在思索,魏曕突然抽身而退。

殷蕙:……

简单地收拾收拾,两人重新在夜里躺下,一人一个被窝。

殷蕙有点睡不着了,今晚他的表现过于异常,那十年里,他可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半途而废。

“您没事吧,是不是我说京城那边的气候不好,您不爱听了?”

殷蕙低声对着魏曕的背影道。

男人没有理她。

殷蕙叹道:“是我失言了,金陵龙脉所在,岂是我随意置评的,不过您放心,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妄言。”

魏曕睁着眼睛,默默地看着外面的帐子,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

他想起了父王要他娶殷家女的消息刚刚在王府传开时,王府众人的表现。

大哥特意宽慰过他,说父王不屑做强抢民财之事,只能委屈他,这也是为父王分忧,父王会记着他的功劳。

二哥也来宽慰他,说殷家女是平城出了名的美人,叫他安心享受艳福。

母亲垂头叹气,自责是她没用,没能为他娶回一个名门贵女,不如兄长们的婚事体面。

表妹默默垂泪,心疼他接了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替他难过。

对这门婚事,魏曕确实有过不满。

可他没有迁怒过殷氏,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是父王的决定,殷家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他必须娶殷氏,殷氏也必须嫁过来。

殷氏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谨慎地看别人的脸色,魏曕虽然不喜,也能理解她的处境。

然而现在,他突然发现,那一切只是殷氏的权宜之计罢了,她一早就清楚这门婚事是如何来的,一早就没想过要与他举案齐眉,她要的,只是燕王府三夫人的身份,只是母凭子贵带来的安稳。

魏曕冷笑。

他能接受一个出身不相当的妻子,却不能接受妻子不将他看在眼里。

第17章 (贤妻人设不能倒)

魏曕是个闷葫芦,他心情好的时候话都不多,如果他刻意不想说话,别人更休想套出来。

那十年里,因为魏曕这糟糕的脾气,殷蕙没少生闷气,人家睡得好好的,她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猜测他究竟在想什么。

幸好,她再也不会犯这个傻。

软话也说了,魏曕不理人,殷蕙翻个身,裹裹被子自己睡了。

不知什么时候,殷蕙忽然醒了。

身子感觉不太对劲儿。

看看外面,一片漆黑,殷蕙犹豫片刻,悄悄坐了起来,再从床脚爬下去。

眼睛习惯了黑暗,殷蕙从桌子上找到火折子,去了净房。

点亮这边的灯,殷蕙检查一下裤子,果然来了月事。

殷蕙提着灯回到房间,一手打开一扇衣柜的门。

虽然她的动作很轻,还是发出了声音。

“你在做什么?”

帐子里传来男人冷漠的声音,殷蕙无奈道:“月事来了,我换条裤子。”

等了等,魏曕没了动静,殷蕙也就忙自己的去了。

等她重新钻进被窝,抓着被子瑟瑟发抖回暖时,发现魏曕翻了个身。

殷蕙试探着道:“三爷?”

魏曕似乎不太耐烦地嗯了声。

殷蕙就道:“我月事来了,这几日您担待些。”

魏曕沉默。

他原本就打算晾她一段时间,让她反思己过,没想到竟然会撞到她的月事,那接下来的六七日就算他不过来,她大概也不会发觉他其实是在故意冷着她。

心情不好,魏曕再也没能入睡,一直躺到天微微亮,马上起来了。

来后院用早饭时,发现只有乳母、衡哥儿在。

虽然他就是为了衡哥儿才过来的,没看到殷氏,魏曕还是皱了皱眉。

银盏低着头走到他面前,轻声解释道:“禀三爷,夫人身子不适,今早就不吃了。”

夫人每次月事的第一日都会腹痛,以前都忍了,今早大概实在撑不住了吧。

魏曕不以为意,见儿子吃得欢,这么大点的人竟然吃了小半碗南瓜泥,他心情也好了一些,吃完饭逗逗儿子,便去了书房。

殷蕙连逗儿子的心情都没有,躺在被窝里,一动懒得动。

“夫人喝点红糖银耳汤吧,肚子里没东西也不行啊。”银盏端了羹汤进来,瞧见主子苍白虚弱的脸,心疼得不行,三爷也真是的,她都说了夫人身子不适,三爷也不知道进来瞧瞧,一点都不会怜惜人。

“你喂我吧。”

殷蕙有气无力地道。

金盏凑过来,扶着她靠在软枕上,银盏再坐到旁边,一口一口地喂。

暖汤下肚,殷蕙觉得舒服了些,吃完简单漱漱口,就又躺下了。

今日魏曕仍然放假,魏楹那么机灵,绝不会过来打扰他们夫妻久别团聚,徐清婉等人也不会过来走动,她可以安心地卧床休息。

畅远堂。

纪纤纤还在坐月子,虽然产后有很多不适,但丫鬟打听来的一些消息让她十分愉悦。

“世子爷平时沉稳庄重,一副对女色不在意的样子,身边的姨娘也都是徐氏给安排的,我还以为他真的不在意美丑,这不去了趟京城,徐氏还跟着呢,他竟然也带了个歌姬回来,我猜啊,那歌姬一定非常美貌,美到世子爷连徐氏的面子都不给了。”

丫鬟笑道:“哪有男人不爱美人的,都说柳下惠坐怀不乱,依奴婢看,他不乱,也是因为坐上去的美人不够美罢了。”

纪纤纤一开始还笑,笑着笑着想起一个人来,纳闷道:“三爷没带歌姬回来,在京城也没有睡哪个歌姬?”

丫鬟点头:“这倒是真的,奴婢从大房那边打听到的,说是宫里赏了八个歌姬,三爷都让给了世子爷。”

纪纤纤咬牙:“这个三爷,你说他是真的不近女色呢,还是真喜欢殷氏,别人都看不进去了?”

丫鬟猜测道:“应该是前者吧,三爷那人,像块儿冰似的,反正奴婢是想象不出他会对谁热乎起来。”

纪纤纤心念一转,想到了温如月。

别看她经常拿魏曕与温如月的青梅竹马去刺激殷蕙,其实她自己清楚,魏曕在温如月面前同样是那副冷样子,最多温如月有什么事求他帮忙,魏曕都会帮罢了,更像个好表哥。

青梅竹马都换不来魏曕的温柔,殷氏何德何能?

命好罢了,让她嫁了三爷。

晌午魏曕也没有见到殷蕙,看丫鬟,丫鬟还是说她身子不适,正睡着。

以前她来月事也没有这般过,难道是昨晚爬上爬下的着了凉?

趁午饭还没端上来,魏曕去了内室。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魏曕站在床边,隔着一层薄纱帷帐,看见她侧着身子朝外而躺,乌发凌乱,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眉头也皱着,仿佛正在承受什么不适。

看了一会儿,魏曕悄然退了出去。

吃过午饭,他抱着衡哥儿坐到廊檐下晒太阳,初冬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衡哥儿坐在爹爹怀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银盏与乳母恭敬地伺候在左右。

魏曕忽然问银盏:“夫人以前来月事,也会如此?”

银盏眼眶都发酸了,小姐在娘家时多受老爷的宠啊,嫁到王府快两年了,三爷连小姐喜欢什么怕什么都不了解,今日总算想起过问一下了。

她低下头道:“后面几日还好,第一日总要痛上一天,请了郎中看过,也吃过几服药,都没有用,只能忍过去。夫人怕您担心,从来都硬挺着,今日肯定是挺不住了,才在您面前失了礼数,还请三爷莫要责怪夫人。”

衡哥儿突然吐了一点口水出来。

魏曕拿柔软的棉布帕子替儿子擦掉,随口对银盏道:“你去伺候夫人吧,这边不用你。”

银盏忐忑不安地走了。

乳母继续木头似的站在一旁,半个字也不敢在三爷面前多说。

魏曕还在逗儿子,安顺儿从前面过来了:“爷,王爷叫您去趟存心殿。”

魏曕立即将儿子交给乳母,匆匆离去。

存心殿在前朝,如果燕王在前朝召见几个儿子,那肯定是为了正事。

从澄心堂到存心殿,魏曕疾步而行,穿过重重宫门,终于来到了燕王面前:“儿子见过父王。”

燕王抬头,就见儿子还在努力地调整呼吸,不由笑了:“不是什么急事,来人,给你们三爷端碗茶。”

很快就有宫人奉了茶上来。

魏曕看眼父王,奉命喝了两口茶。

这时,殿外又有人求见,乃是燕王身边三个护卫指挥使之一的冯谡,手下统领了一万八千人马。

冯谡进来后,先朝燕王行礼,再朝魏曕点头致意。

燕王笑着对魏曕道:“你武艺好,先前让你做文职有些浪费了,明日开始,你到冯谡手下做副指挥,好好跟着你冯叔学习,北地两国都不老实,以后有你带兵的机会。”

燕王无法插手燕地其他文武官员的任命,但他身边的三个护卫所完全归他掌管,包括里面大小武官的选拔任命。

如今燕王膝下三个成年的儿子中,世子爷魏旸协理平城的田地税收,二爷魏昳协理平城的刑罚诉讼,魏曕是第一个可以插手燕王手中兵权的人。

“谢父王器重,儿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燕王相信自己的眼光,叫儿子起来,再对冯谡道:“老三太年轻了,你尽管调教,武将就是要多吃苦头才能成才。”

冯谡与燕王年纪相当,乃是燕王的心腹武将,王爷将三爷给交给他,他自然承诺会对三爷倾囊相授。

燕王还有别的事,让两人先退下了。

冯谡与魏曕道别:“三爷且休息,明早我再带您去卫所熟悉事务。”

魏曕颔首,目送冯谡离开,他才朝后宫走去。

凛冽的北风迎面吹来,魏曕胸口却一片炽热,原来父王让他娶殷氏并非彻底放弃了他这个儿子,原来父王还会委他以重任。

回到澄心堂,魏曕钻进书房就不出来了。

直到窗外夜色降落,魏曕才惊觉时间居然过得如此快,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他又来了后院,这一次,总算见到了殷氏。

殷蕙歇晌起来后肚子就好受多了,吃了一碗红枣粥,气色也恢复了几分。

“明早您就又要早起当差去了,天越来越冷,您记得多穿些。”

坐在暖榻上,殷蕙很是关心般嘱咐魏曕道。

当然,这只是为了维持夫妻和睦的表面功夫罢了,总不能真就一句话也不与魏曕说了。

魏曕瞥了她一眼,道:“父王要我去护卫所做事,以后可能会经常宿在兵营。”

殷蕙怔了一下,忽然僵住的笑容像极了听闻丈夫要住在外面而泛起的失落。

至少屋里伺候的金盏、银盏都是这么以为的。

魏曕逗逗儿子,再朝她看去。

殷蕙的神情还是有些复杂,却知道此刻该说些恭喜的话:“您武艺好,父王这是知人善任,只是兵营条件不如王府,起居上要辛苦您了。”

魏曕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复杂情绪,他想,殷氏还是在意他的吧,不希望他常住外面。

毕竟是个女人,身子给了他,孩子也为他生了,怎么可能心里没他?

明早就要去卫所,今晚魏曕还是宿在了前院,有些事情要准备。

殷蕙一个人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汤婆子,脑海里全是事。

上辈子魏曕从京城回来后,也领了去卫所的差事,毕竟还年轻,被燕王委以重任,魏曕很高兴,那几日逗衡哥儿时露出的笑容都更深一些。

只是,魏曕的运气不太好,他才进卫所不久,好像是冬月吧,一次校场比武,魏曕与指挥使冯谡的儿子冯腾切磋时,冯腾不慎衰落马下伤了脖子,从此肩膀以下都不能动了,成了一个废人。

这完全是一场意外,但卫所里围观那场切磋的将士们都认为是魏曕下手太重,导致了冯腾的重伤。冯谡是否迁怒了魏曕,无人知晓,但唯一的儿子废了,冯谡深受打击,向燕王辞了指挥使一职,燕王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只好放冯谡离去。

冯谡走后,燕王换了新的指挥使,也撤了魏曕的副指挥使一职,随便安排了个不起眼的差事。

魏曕变得更冷,沉寂了一年多,直到咸宁十年边关战事起,魏曕在战场立了大功,才重新赢得了燕王的倚重。

而魏曕郁郁寡欢的那一年多,殷蕙的日子也非常煎熬,外有看不起她的妯娌们,内有冰山一样的丈夫,她真是在魏曕面前喝口水都要心惊胆战。

不行,她得想办法阻止魏曕与冯腾切磋,既避免燕王损失一位心腹,也避免魏曕无辜受牵连,影响她与儿子。

魏曕去卫所了当了一日的差,傍晚回来时,魏旸、魏昳带着老四、老五,都来了澄心堂,贺喜他换了新差事。

魏曕不善言辞,只说今晚他做东,请兄弟们在澄心堂吃饭。

魏昳道:“王府里的饭菜都吃腻了,你这边还能有什么新花样不成,依我看啊,后日正好休沐,你请我们去酒楼里吃席才是。”

魏曕便痛快应了。

送走几个兄弟,魏曕换过常服,去了后院。

殷蕙一直在等着呢,奇怪道:“大哥他们都来了,您怎么没留他们在这边吃?我都吩咐厨房加菜了。”

魏曕道:“二哥要我后日请他们去酒楼。”

殷蕙懂了,魏昳一直都是个好热闹的,只是也很会见风使舵,魏曕被燕王器重,魏昳就与魏曕称兄道弟,魏曕出了事,魏昳便连个人影也不见了,世子爷魏旸至少还会带着三郎来澄心堂坐坐,四爷、五爷也一直敬重魏曕这个哥哥。

“那您明早就叫人去订好酒楼吧,飘香楼的酒很不错,不知您喝过没有。”

殷蕙摆出贤妻的谱儿,主动给平时很少去外面下馆子的皇孙夫君推荐道。

魏曕看看她,问:“你喝过?”

殷蕙笑道:“祖父爱喝,只是飘香楼的东家跟他不对付,他都是拐着弯叫别人买来偷偷喝。”

能让死对头偷喝也要喝的酒,肯定是好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