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阆来到殷家后,赵氏只安排他读书,绝口不提让他练武的事,用这种方式告诉殷阆,他是个庶子,不要妄想与嫡出兄长拥有同等待遇。

不过,殷阆过继到大房后,老爷子便也给殷阆添了一位武师傅、一位教他经商之道的先生。

“嗯,今天忙,明早姐姐再看看你功夫练得如何。”说着,殷蕙又去捏少年郎的胳膊,实在是年初捏到的瘦骨嶙峋太叫人揪心。

然而她的手才要施力,少年郎突然绷紧了手臂,用这种方式向姐姐展示他的强壮与力量。

殷蕙惊讶地抬头。

殷阆看着她笑,短短几个月,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有任何自卑拘谨,变得大大方方,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是大房的孩子。

殷蕙彻底放心了,相由心生,殷阆小小年纪就能自己走出身世的阴霾,只要好好栽培,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他那小胳膊虽然结实了一些,与魏曕比还嫩得很,居然还敢给她显摆。

这种稚气让殷蕙觉得很可爱。

与祖孙三代告辞,殷蕙去看殷蓉了。

“呦,阿蕙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嫁了高枝,就忘了家里的姐妹了。”

见到殷蕙,赵氏阴阳怪气地道,心里仍是怨恨殷蕙不肯帮女儿撮合一位名门子弟,导致女儿只能嫁一个七品知县。知县这个官,三年一调任,明年还不知道会调到哪里,就算女婿高升,离得远也难帮上殷家,根本比不上平城本地的一些名门子弟,譬如将族郭家,譬如燕王府三大护卫所里的年轻将领。

总体来说,赵氏选择蒋维帧做女婿只是无奈之举,并没有多满意。

“娘,王府规矩多,妹妹出行不易,您别那么说。”坐在梳妆台前的殷蓉回头,轻声责备道,那神色与语气,并非假意客套。

赵氏哼了声,闭上嘴巴。

殷蓉朝殷蕙笑笑,目光真诚:“阿蕙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殷蕙却并不信殷蓉真就把她当好姐妹了,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改的。

“姐姐不怪我来迟就好,快先梳头吧,等会儿亲戚们都该过来了。”殷蕙笑着道,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第48章

殷蕙还想着晚宴结束后陪祖父说说话,老爷子居然喝醉了,被殷闻扶到床上就打起呼噜来。

“大哥怎么没劝着些?”看着老爷子红通通的脸,殷蕙忍不住抱怨道,年纪大的人,喝太多容易出事。

殷闻白皙的脸上也浮着一层红晕,苦笑着解释道:“宾客太多,祖父又好面子,这还是我帮着喝了几大碗,不然醉得更厉害。”

堂兄妹离得近,殷蕙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

跟过来的殷阆还朝姐姐递了个眼色,证明殷闻说的都是真的。

殷蕙就没再说什么。也许今晚殷闻已经够孝顺了,只是她记着前世的怨恨,这辈子哪怕殷闻没有再做错什么,她都看他不顺眼。包括对蒋维帧也是如此,她吃过被殷蓉夫君扯后腿的亏,所以即便殷蓉的夫君换人了,她还是对两口子充满了警惕。

祖父有德叔照顾,殷蕙就告退了。

殷阆陪着她往大房那边走。

“你有没有喝酒?”殷蕙一边问一边对着少年郎那边嗅了嗅。

殷阆:“推不过,喝了差不多两碗。”

殷蕙惊道:“两碗?你居然没醉?”

殷阆笑道:“可能我天生酒量好吧,这样也好,将来与人应酬就不怕轻易醉了。”

殷蕙:“话虽如此,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尽量少喝。”

殷阆点头。

空中明月微缺,照得院子里亮亮堂堂的,身后跟着的金盏、长风都是可靠之人,殷蕙便直言问道:“祖父南下期间,二叔他们可有找你的麻烦?”

殷阆摇摇头。

过继之后,殷景善看见他便绷起脸,亦或是当没看见,赵氏指桑骂槐地骂过他几句,他都习惯了。至于殷闻,他现在负责平城一带的生意,是个早出晚归的大忙人,两人基本碰不上面。

殷蕙放心道:“没有最好,看祖父给你请了两位先生,应该也看重你了,这两年你只需跟着先生们学本事,外面的事暂且不用费心。”

说话间,蕙香居到了,殷阆带着长风离去,今晚长风会住在殷阆的院子里。

金盏伺候殷蕙洗漱。

重新回到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闺房,不用看魏曕的脸色,暂且也不必惦记孩子,殷蕙只觉得浑身轻松,仿佛春天换季时脱下厚重冬装的轻快。

金盏端着水进来,就见自家夫人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趴在床上,小腿支起,欢快地晃来晃去。

“看您这高兴的样子,不想五郎吗?”金盏放下铜盆,打趣道。

殷蕙在摸被子上的刺绣玩,心不在焉地道:“明天就回去了,有什么好想的,有乳母、银盏看着呢。”

金盏:“好了,您快坐过来吧,等会儿水凉了。”

殷蕙这才一骨碌爬了起来。

金盏一边帮主子搓脚一边感慨道:“刚跟着您搬到王府的时候,哪敢想还能回来住几次,夫人,我真觉得三爷对您越来越好了。”

殷蕙笑笑:“确实还可以。”

魏曕虽然冷,目前看来还是可以跟他商量事情的,并不是那种恪守规矩丝毫不许她僭越的人,尽管他冷冰冰的看起来就是那种人。上辈子她完全被他震慑住了,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

“对了夫人,下午您歇晌的时候,我跟府里各处的嬷嬷丫鬟们待了会儿,打听到一点消息,关于大姑爷的。”

“是吗?说来听听。”

“大姑爷今年二十七了,虽然一直没有成亲,但身边一直有通房丫鬟伺候,后来两家定了亲事,大姑爷便痛痛快快地把通房丫鬟打发走了,一心等着大小姐嫁过去。”

第49章

给徐王妃、温夫人请过安后,殷蕙就回了澄心堂。

衡哥儿正在走廊里玩,穿着一件红肚兜、薄纱裤,手里牵着绳子一头,另一头绑在一辆木制小战车上。

这辆小战车是四爷魏昡送衡哥儿的周岁礼,战车前面雕有两匹栩栩如生的战马,马蹄中间有精细的滑轮,车身上也有两个大轮,用手轻轻推一下都能推很远。好像魏昡小时候就玩过这样的战车,郭将军送的,不愧是将门世家,给孩子玩的东西都与战场有关。

衡哥儿摇摇晃晃地跑着,还回头看看战车有没有跟着跑,一抬头,看到突然出现在走廊拐角的娘亲,衡哥儿高兴地笑了起来,丢下绳子跑得更可快了,结果不小心扑倒在地上。

殷蕙赶紧跑过来,一边检查小家伙有没有擦破手心或膝盖,一边问疼不疼。

衡哥儿抱住娘亲的脖子,口齿清晰:“不疼。”

走廊这边既晒不到太阳,又有微风吹拂,殷蕙便坐在美人靠上陪儿子玩了起来,直到衡哥儿爬下去又开始拉着小车转来转去。

银盏端了茶水过来。

殷蕙问她:“这两日,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银盏摇摇头:“都还好,就是昨天五郎哭了两场,上午找不到您哭了一次,晚上睡觉前又哭了一次。”

殷蕙叹气,儿子想自己,她该高兴,可偶尔她也想回娘家住住啊,然而衡哥儿身份不一样,除非有魏曕陪着,徐王妃绝不允许她带衡哥儿在外面过夜。

“昨晚,三爷什么态度?”殷蕙继续问。

提到这个,银盏便一脸后怕,大夏天的都觉得冷起来:“吃晚饭时三爷瞧着还好,饭后还抱五郎去院子里哄了,后来脸色就越来越差,五郎哭时,三爷更是去前院歇了。”

当时她只是去送个驱蚊的香囊,三爷冰冷的眼神却好像她犯了该死的大罪,吓得她晚上一直做噩梦。

殷蕙挑眉:“他就没哄哄?”

银盏:“哄了,可是五郎不要三爷,三爷越抱五郎哭得就越凶,脸都哭紫了。”

殷蕙不由地去看衡哥儿,小家伙蹲在地上摆弄木车,白白净净的脸蛋,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又乖巧又漂亮。

都怪魏曕太冷,他若爱笑一些,怎么可能哄不好儿子。

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下午歇个晌,再教儿子认认字,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

魏曕回来了,先在前面沐浴。

殷蕙坐在榻上,看看坐在玩具堆里自得其乐的儿子,再瞟瞟窗外。

别说丫鬟们,她也怕魏曕的冷脸,更担心因为昨晚,以后魏曕都不许她出门。

瞟着瞟着,魏曕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上,似乎还朝这边望了过来。

殷蕙忙转过头。

又过了一会儿,魏曕进来了。

金盏、银盏奉上茶水,悄无声息地退下。

魏曕看眼殷蕙,又看向衡哥儿。

衡哥儿还是很喜欢爹爹的,丢下玩具爬到爹爹腿上,让爹爹抱。

每当这个时候,魏曕的神色就会缓和下来,像一块儿在暖阳里微微融化的冰。

殷蕙松了口气,假装数落衡哥儿:“现在知道黏爹爹了,昨晚怎么不让爹爹哄?”

衡哥儿听不懂,小脚丫子踩着爹爹的腿,伸手去摸爹爹的发冠。

魏曕垂着眼,能看到她的裙摆,昨晚的确生气她留宿外面,刚刚听安顺儿说她上午就回来了,想来也是挂念孩子,魏曕便不想再计较此事。

“家里如何?”他攥住儿子淘气的手,随口问道。

殷蕙诧异他竟然主动打听起殷家的事来,愣了愣后马上笑道:“挺好的,阆哥儿长高了一大截,我都得仰头看他了,功夫学得也不错,长风夸他有天分。我那姐夫瞧着也是一表人才……”

魏曕听到这里,看过来道:“我记得你说,他在哪里做知县?”

殷蕙:“嗯,香河县,我二叔二婶亲自物色的,本来依我祖父的意思,只想让姐姐嫁个门当户对的经商世家。”

她可不想让魏曕误会祖父有心巴结当官的。

魏曕没误会,却莫名想到了她那位姓谢的表哥,他让长风打听过了,谢家亦是平城的富贵人家,也许,如果不是父王要用他的婚事跟殷老换银子,殷老也会安排她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就像那位谢表哥。

殷蕙见他若有所思,心里一咯噔,试探道:“您该不会想看我的面子,提携我姐夫吧?”

不然怎么要问蒋维帧在哪里做知县。

魏曕闻言,递了她一个“做梦都不用想”的眼神。

提携,拿什么提携,他们兄弟的官都是父王封的王府属官,知县需要朝廷任命调遣,难道他要为了她的一个堂姐夫,求父王动用关系,甚至惊动皇祖父与太子?

殷蕙挨了瞪,反而高兴了,她压根就不想魏曕掺和这些事,否则事情办成了,殷蓉夫妻得了好处,人情却算她欠魏曕的。

“吃饭吧,我记得您好像挺喜欢吃烤肉馍的,回来时我特意去街上买了几个。”

“嗯。”

一家三口来到厅堂,衡哥儿坐到餐椅上,看看爹爹,看看娘亲,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饭后魏曕陪衡哥儿玩了两三刻钟,等天色黑下来,就让乳母抱小家伙下去了。

殷蕙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见他进来,便叫丫鬟们退下,她绕过椅子,站到他面前帮他更衣。

熟悉的淡淡花露香从她的身上飘过来,魏曕垂眸,看见她长发披散慵懒妩媚的样子,也看见随着她的动作,微松领口内若隐若现的荷绿色兜边。

无论艳红还是碧绿,都很衬她的肤白若雪。

“无事献殷勤。”魏曕抓住她的手,在她震惊地抬眸时,看着她的眼睛道。

她这种小伎俩,用的多了,他一眼便看透。

殷蕙怕他的冷脸,但如果魏曕露出这种如狼的眼神,她便只会为即将到来的热烈而心跳加快。

“帮您更衣算什么殷勤。”她假做不懂,还挣了挣手。

这一挣,便彻底将魏曕变成了狼。

等殷蕙的意识濒临溃散,根本没有耍小心思的余力,魏曕才在她耳边问:“有事求我?”

殷蕙连连摇头。

魏曕:“那为何献殷勤?”

殷蕙抓着他的肩,眼波迷离:“怕您生气,不许我再出门。”

无所求,只是怕。

娇滴滴的人说出这种娇滴滴的话,魏曕喉头一动,话已说了出来:“不会。”

他没那么小气。

香河县,知府县衙。

早上殷蕙离开殷家时,殷闻还在县衙后院的客房呼呼大睡。

昨日黄昏他来这边送嫁妹妹,晚宴上喝多了,就听蒋维帧的安排,留宿一晚。

醒来时,殷闻只觉得头疼欲裂。

小厮阿吉端了醒酒茶来。

殷闻喝了一碗,捏捏额头,问:“姑爷他们可起了?”

阿吉笑道:“起了,还一同来看过您呢。”

殷闻洗过脸便去见二人了。

蒋维帧大大方方,殷蓉眉眼羞涩,郎才女貌,瞧着很是般配。

趁蒋维帧离开的时候,殷闻低声问殷蓉:“他身体如何?”

殷蓉没想到亲哥哥会问这种问题,面色涨得通红,瞪他一眼,扭头不肯回答。

殷闻道:“他耽误至今才肯成亲,我怀疑也是为了你好。”

殷蓉记着那日爹娘哥哥把她当外人的仇,讽刺道:“为我好?那他身体若有疾,哥哥可会带我离开?”

殷闻皱眉:“都嫁人了,懂点事。”

殷蓉懒得与他纠缠,点点头,绷着脸走了。

殷闻放了心,再怎么说,殷蓉都是他的亲妹妹,他可不想妹妹嫁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辞别之后,殷闻骑马离去,阿吉与两个护卫如影随形。

几十里的路程,主仆四个时而快跑时而慢行休息,路上竟然还撞见另一支迎亲的队伍,大红花轿摇摇晃晃的。

阿吉打趣道:“少爷,大小姐二小姐都出嫁了,您还不着急给我们娶位少奶奶吗?”

殷闻确实不急,他才十九,成亲就意味着身边要多个管他的人,再说了,他眼光高,至今还真没遇到让他想娶回家的好女子,虽然,看上眼的倒是有几个。

廖秋娘便是其中之一。

本来廖秋娘非常好得手,没想到殷蕙那死丫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租了一处宅子给廖家,既有左邻右舍照拂,又有丫鬟伺候,让他投鼠忌器。

偏偏,越是难以到手,越叫他惦记。

回到平城,殷闻特意去廖秋娘的铺子前逛了一圈,隐在人群后,远远看到廖秋娘头戴彩巾系件桃红围裙招待食客的身影,那俏丽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她是壮汉廖十三的女儿。

殷闻眯了眯眼睛。

他对廖秋娘的兴趣,除了小丫头本身,还有一半来自廖十三,只要一想到他将廖秋娘收了房,小丫头委委屈屈不敢声张,廖十三空有一身好本事却毫无所觉,殷闻便热血沸腾,犹如在瞌睡的老虎身边猎食虎子。

过了几日,身边的护卫告诉殷闻,之前鬼鬼祟祟跟踪他的人好像收手了,再也不见踪影。

殷闻沉吟了片刻。

他竟猜不到是谁在打他的主意,殷家生意做得大,难免得罪了一些商家,不过,有燕王府这门亲戚,谁也不敢明着对他下手,玩阴的,便是来十个人,也不是他这两个护卫的对手。

六月初,殷老收到一封请帖,有位家住霸州的世交祝寿,请他过去喝酒。

殷老离开前,照旧将家里的生意交给殷闻打理,殷景善反而只负责一些不太要紧的铺子。

烈日炎炎,殷闻一直将老爷子送出平城,想到老爷子要在霸州住几日才回来,殷闻叫来阿吉,低声吩咐了一通。

等了这么久,廖秋娘已经长成,可以下手了。

第50章

夜幕降临,街上行人渐少,廖秋娘看看铺子外面还排着的三个食客,准备等会儿就打烊收工。

就在这时,一个十七八岁丫鬟打扮的圆脸姑娘笑盈盈地朝铺子走来。

廖秋娘好奇地看着对方,买馍就买馍,此人怎么笑得这么灿烂?

“廖掌柜,我三月里在您这里买过馍,您还记得我吗?”圆脸姑娘语气亲昵地问。

廖秋娘微微尴尬,铺子生意好,每日来买馍的食客那么多,就是今早来的人她未必都记得住,更何况两个多月前的。

“有什么事吗?”廖秋娘笑着问。

圆脸姑娘解释道:“是这样的,三月里我陪我们家老太太出来闲逛,经过您这铺子,老太太叫我买了两个馍尝尝,然后老太太一吃就喜欢上了,后来每隔几日就打发家里小厮过来排队,可我们老太太嘴刁,总觉得带回去的馍不如现做的好吃,偏她犯了腿病不好出门亲自来买。这不,老太太忍了两个多月,今日终于忍不住了,闹着要吃现烤的,打发我过来,问问您接不接上门烤馍的生意。”

廖秋娘为难起来。

圆脸姑娘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老太太说了,知道您生意忙,说按照您的方便来,您什么时段比较空就什么时候去,不一定非要在饭点。老太太还说,不能劳烦您白跑一趟,除了馍钱,还会给您十两银子辛苦钱。我们老爷在外面经商,老太太手头阔绰,花十两银子解馋,她高兴着呢。”

十两银子!

铺子生意再好,跑一趟就能赚十两银子,谁能不心动?

廖秋娘拿围裙擦擦手,询问道:“不知老太太住在何处?”

圆脸姑娘笑道:“我们老爷姓王,住在桂花巷,到了那边您随便找个人打听,他们都知道做玉器生意的王家。”

廖秋娘知道桂花巷,离得不算太远,她走快点,来回来去半个时辰足够了,不耽误晌午的生意。

“明早巳时我过去,你们府上可方便?”

“方便方便,肉啊面啊我们会预备好,您空手过去就行,哦,这是五两银子的订金,您收好!”

廖秋娘还想拒绝,圆脸姑娘已经跑了。

有个刚刚拿到馍的食客羡慕地看着她:“廖掌柜东西做得好吃,就是有福气,多接几个大户生意,都不用日日开张受累了。”

廖秋娘笑道:“这都是碰运气的事,一年撞上一次都知足了,哪能天天盼着。”

等食客们都离开了,廖秋娘也关上铺门,她与梨花、梅花在里面收拾打扫。

“掌柜,您去那边,这里怎么办?”梨花不放心地问。

廖秋娘:“你们俩看着啊,我提前多做一些馍,食客来了你们帮烤,又不是烤不来。”

梨花:“那不行,我得跟着您去,夫人安排我们过来时就交待过了,说您长得好看,年纪又小,可能被人欺负,叫我们保护好您。”

廖秋娘想到三夫人美丽的脸庞,感动道:“好吧,那明早你跟我一块儿去。”

用晚饭时,廖秋娘还对爹娘提了此事。

她娘也有一点担心。

廖十三却道:“王家我听说过,王老爷做玉器生意,跟老爷有些交情,他常年不在家,家里确实有位老太太。”

廖秋娘一喜,对母亲道:“您看,爹爹都说没事。”

廖十三嚼着饭菜,想到王家的小少爷好像才十来岁,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次日一早,廖秋娘照旧带着梨花、梅花早早忙碌起来,过了早上生意最红火的时段,廖秋娘、梨花解下围裙,洗洗手脸,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桂花巷的巷子口种了一棵亭亭如盖的桂花树,有几个老太太坐在树下纳凉,廖秋娘上前打听王家住在哪里,老太太们热情地指明了方向,就在里面第五家。

王家宅门上方挂着题有“王宅”的黑色匾额,梨花上前敲门。

门房显然提前得了吩咐,喊来小丫鬟,要小丫鬟直接带她们去老太太的院子。

通常老太太都住在比较安静的院落,廖秋娘二女跟着小丫鬟往后走,一直来到内宅深处,也没有觉得奇怪。

到了一处名为“寿春堂”的院子,昨晚去付订金的圆脸丫鬟出现了,打发门房丫鬟离去,她直接将二女带到厨房,笑盈盈地道:“刚刚我家少爷爬树摔了一跟头,老太太过去照看,你们先做吧,做好了老太太差不多也回来了。”

见梨花疑惑地看着厨房里面,圆脸丫鬟又解释道:“老太太说了,你们吃的是手艺饭,提前叫厨娘们回下人房休息了,不给她们偷师的机会。”

梨花疑惑顿消,怪不得厨房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这王家老太太真是讲究。

圆脸丫鬟指指院子里修剪花草的两个小丫鬟,笑道:“那我先去盯着她们做事,你们自去忙,需要什么喊我就是。”

廖秋娘点点头,扫视一眼这幽静雅致的院子,带着梨花进去了。

不愧是大户人家,厨房里面瓜果蔬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几口锅也刷得干干净净。

廖秋娘放下食盒,里面是她自制的酱料,然后从王家准备的五花肉里挑出一条最好的交给梨花切馅儿,她去揉面。

烤肉馍的馅儿要香,面皮也得好吃,馅儿有酱料提味,面皮考究的是厨子的手上功夫。

厨房里比较闷,两人渐渐地都出了汗。

圆脸丫鬟又来了,手里的托盘上摆着两碗茶:“看我,差点忘了给你们上茶水,已经凉下来了,你们快喝点吧。”

廖秋娘专心地揉面,表示不用。

梨花也在剁馅儿,不想喝,架不住圆脸丫鬟热情,端起茶碗送到她面前,梨花只好来喝,本想抿下就松嘴的,圆脸丫鬟竟将茶碗举得更高,怕茶水洒了,梨花不得不喝了一大口。

圆脸丫鬟将茶水放到一旁,又去忙了。

廖秋娘揉好了面,拿袖口擦额头的汗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她回头一看,竟是梨花倒在了地上。

“梨花!”廖秋娘奔过去,顾不得手上还沾了面,蹲下去扶梨花。

梨花身子沉沉的,闭着眼睛,好像陷入了熟睡。

忽然,厨房的门被人关上,里面也暗了下来。

廖秋娘探头去看,待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谁,只觉得一股冷气猛地从脚底窜起,直奔心口。

殷闻扫眼里面,朝见了鬼似的廖秋娘笑笑,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袍,一边道:“有阵子没见了,秋娘可还记得我?”

廖秋娘看看他身后紧闭的门,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殷闻:“不然呢,你真以为有人愿意花十两银子光买你的馍?”

廖秋娘抿紧嘴唇,一边警惕地盯着殷闻,一边伸手去探梨花的鼻息,还好,茶水里应该只放了迷药。

确定梨花生命无忧,廖秋娘轻轻放下梨花,趁殷闻还在找地方放外袍,廖秋娘越过梨花的身体,飞快抓起案板上的菜刀,以防守的姿态警告殷闻道:“你别过来,不然我跟你拼命。”

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却亮得惊人,如果殷闻真要逼她,她宁可拼得鱼死网破。

殷闻放好外袍,见她这样,笑道:“这是何必?只要你从了我,待我成亲,马上就会纳你做姨娘,我们殷家的富贵你应该很清楚,跟着我,我保你一辈子穿金戴银。”

廖秋娘:“我呸!我宁可穷得吃糠咽菜,也不会给你做妾!我劝你最好离开,否则就算你得了手,我也会告到三夫人面前!”

殷闻朝她走来,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三夫人是我的妹妹,她会帮谁?况且以她现在的身份,最怕娘家闹事连累她在王府的好日子,你跑去找她,就是恩将仇报,不如乖乖从了我。”

廖秋娘不从,当殷闻步步逼近,逼得她退无可退,廖秋娘一狠心,真的挥刀朝他劈去!

锋利的菜刀确实唬人,殷闻却面不改色,身体敏捷避开,同时伸手攥住廖秋娘的手腕,下狠力气一捏,廖秋娘顿时因为剧痛失力,殷闻趁机夺走菜刀扔到旁边,再把瘦小的廖秋娘转过去往后面的米缸上一压,一手捂着廖秋娘的嘴,一手去扯她的裙子。

廖秋娘奋力挣扎,然而殷闻就像一座大山,仅凭腰腿便禁锢得她挣脱不得。

在殷闻眼里,廖秋娘已是一只被绑了手脚的兔子,怎么扑腾也只有被他吃掉的命。

当他的手毫无阻隔地贴上来,廖秋娘突然不动了,失声哭泣,眼泪流到殷闻的手上。

殷闻毕竟不是街头混混,见她哭得伤心,身体却乖了,应该已经认了命,殷闻便起了一丝怜香惜玉的心思,松开廖秋娘的嘴,俯身去亲她的侧脸:“傻姑娘,不用哭,跟了我,以后有你的好日子。”

廖秋娘只是哭,他来亲,她也不躲。

就在殷闻捧过她的脸碰上她的嘴唇时,廖秋娘突然抓紧藏在袖中的梨花的铜簪,猛地朝殷闻刺去。

殷闻察觉有变,及时避开,廖秋娘却也紧追不舍,便是兔子也会殊死一搏。

追赶躲闪间,铜簪锋利的簪尾划中了殷闻的脸,可惜马上就被殷闻打落。

“不知好赖!”

殷闻一手捂脸,目光阴狠地看向廖秋娘。

廖秋娘已经跑到了门前,她试着开门,门却从外面锁上了,透过门缝,能看到不远处守着殷闻的两个护卫。

廖秋娘惊恐地回头,看到殷闻半边脸都是血,再次朝她逼来。

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廖秋娘慌乱地看向厨房各处,然后朝一个方向跑去。

殷闻并不认为廖秋娘能逃脱自己的手掌,追得也不紧不慢。

“你别过来!”

廖秋娘跑到放酒的地方,抓起一坛酒朝殷闻抛去!

酒坛飞到一半便咣当落地,坛子碎了,酒水洒落满地。

殷闻只是笑,脸上血迹狰狞。

廖秋娘又抓起一坛,拔掉盖子,这次却是砸向厨房西北角的柴垛。

殷闻脸色大变,意识到什么,疾步扑向廖秋娘。

廖秋娘回他一笑,燃起刚刚看似慌乱逃跑其实趁机藏起的火折子,丢向柴垛。

殷闻将廖秋娘扑倒的瞬间,轰隆一声,柴垛也燃起了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