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月偷偷用余光打量殷蕙的裙摆。

今日之前,她并不知道表哥府里没有妾室,只觉得以她表妹的身份,再利用表哥对她的愧疚,留在王府会非常容易,等她站稳了脚跟,再慢慢争取更多,譬如表哥的宠爱,譬如生个儿子。所以,路上她频频向表哥献殷勤,一到王府先在殷蕙面前咬定表哥已经同意纳她做妾了。

温如月的算盘是,如果殷蕙是个贤妇,她会默认此事,妻子都默认了,表哥大概就会顺水推舟,不再反对。

可温如月万万没料到,十年过去了,表哥竟然一直专宠着殷蕙,连永平帝要赐婚侧妃,表哥都拒绝了!

表哥不肯去永平帝面前求情,这一关彻底坏了将她的计划,今早再听殷蕙一席话,温如月才发现,原来表哥什么都肯对殷蕙说,殷蕙竟然也都信了,丝毫不怀疑她与表哥之间存在私情。

夫妻不和,妾室才能做大,夫妻俩情比金坚,哪里又还有妾室生存的余地?

因此,温如月终于死了留在蜀王府的心。

“王妃,竹风堂收拾好了。”

金盏听了外面小丫鬟的回禀,进来传达道。

殷蕙放下茶碗,朝温如月笑道:“我陪表妹先过去瞧瞧?等会儿表妹若觉得哪里不合适,我再让人重新布置。”

温如月起身行礼:“给表嫂添麻烦了。”

殷蕙便带着温如月朝竹风堂走去。

竹风堂位于主院的西侧,因院中植竹而起名。

竹风堂离主院确实近,但只是相对其他偏远的院子比,在这越来越热的夏日里走上一盏茶的功夫,这还是早上比较清凉呢,殷蕙额头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殷蕙一边走着,一边觉得好笑。

上辈子魏曕突然带温如月回来,因为她错信纪纤纤、魏杉的闲话先认定这对儿表兄妹有青梅竹马之情,又有温如月透露魏曕已经同意纳她做妾,等魏曕要安排温如月住到竹风堂时,殷蕙幻想的就是魏曕以后要经常去竹风堂睡了,醋劲一起,自然就觉得竹风堂离主院太近!

如今心平气和,殷蕙就发现,上辈子魏曕想到拿竹风堂招待温如月,其实再正常不过。

怎么说温如月都是受了皇家的连累,魏曕对她除了亲戚情分还有一层愧疚在,更有对一个刚刚死里逃生之人的情绪的顾虑,魏曕若将温如月安置在太偏远的院子,那不是明显把表妹当外人了?换成一个经历普通的寡妇表妹前来投奔,倒是可以找个清静偏僻的小院给她。

竹风堂到了。

蜀王府前年才翻新了一遍,哪怕很多院子平时都空着,里面的家具也是新的,擦去浮尘,便焕然一新。

除了温如月带来的两个丫鬟,殷蕙另外拨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这边也有个小厨房。

“表妹平时就与我们一起用饭吧,人多吃得也香,小厨房留着给你煎药或是做些糕点小吃用。”

殷蕙笑容亲昵,完全把温如月当成自己的亲表妹一样对待。

温如月再三道谢。

等她安置下来,殷蕙才带着金盏离开了。

回到主院,金盏单独服侍殷蕙时,忍不住替主子不平:“表姑娘可怜是可怜,可她对王爷肯定也有别的心思,要不是王爷意志坚定,说不定真纳了表姑娘,您为何还对她那么好。”

殷蕙笑道:“这不是没纳吗?照顾妾室有照顾妾室的办法,招待亲戚就得有招待亲戚的姿态,王爷本就愧对表姑娘,我再冷淡待客,王爷怎么想?”

傻子才会在这种最简单的面子活儿上犯错,授人以柄。

“你跟银盏也嘱咐下去,叫下人们对表姑娘都敬重些。”

金盏嘟嘟嘴:“知道了。”

可能是第一面的印象太糟糕,金盏、银盏从心里就难以喜欢这位表姑娘,不然肯定也会怜惜表姑娘那样的遭遇。

这边殷蕙帮温如月安置妥当了,宁姐儿也从花园里玩够回来了。

殷蕙没有对孩子们说什么,她与魏曕将事情解决地干脆利落,三兄妹把温如月当表姑母对待就好,至于能处出什么样的情分,这只能看孩子们与温如月的眼缘。

宁姐儿对家里新来的表姑母很好奇,拉着殷蕙去竹风堂玩了一会儿。

温如月才从狼窝里逃出来,精神多少有点不对,刚刚白算计了一场,她还要为以后做打算,哪有心情应酬、逗孩子。

小孩子虽然不懂大人们的事情,可他们能感受到一个长辈是否喜欢自己。

因为温如月态度淡漠,宁姐儿很快就拉着娘亲离开了。

下午衡哥儿、循哥儿先回来,三兄妹凑在一块儿说话时,循哥儿也有点好奇新来的表姑母。

宁姐儿扁扁嘴:“表姑母好像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娘,娘在那里说话,她不是嗯一声就是点点头。”

长辈里面,宁姐儿喜欢热情爱笑的三姑姑、大姑姑、四婶,喜欢慈祥的皇祖父、顺妃祖母、曾外祖父、舅母。

当然,她最喜欢娘亲啦。

循哥儿听了妹妹的话,对表姑母顿时没了兴趣。

衡哥儿若有所思。

红日渐渐西沉,魏曕也回来了。

他陪孩子们说话时,殷蕙叫金盏去请温如月过来用饭。

魏曕看了她一眼,考虑孩子们都在,就没有说什么。

金盏去请人的功夫,宁姐儿也把她对表姑母的看法告诉了父王,小脸上有点委屈,不懂表姑母为何不喜欢自己。

魏曕摸摸女儿的脑袋,解释道:“表姑母过得很苦,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宁姐儿眨眨眼睛:“什么叫过得很苦?”

魏曕看看衡哥儿、循哥儿,只提了一桩方便告诉孩子们的:“表姑母家里有位表哥,去年生病没了。”

衡哥儿、循哥儿便都懂了。

宁姐儿明白“没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后,也不再怪表姑母不肯陪她玩。

温如月过来了,穿着一件颜色素淡的裙子,素面朝天,规规矩矩地朝魏曕行礼。

魏曕道:“都是一家人,表妹不必见外。”

众人围着八仙桌坐下。

“鱼汤好喝,表姑母多喝点。”宁姐儿居然还挺会关心人的,时不时与温如月说一句。

温如月就朝小丫头笑笑。

吃过饭,温如月马上告退了。

魏曕今晚没有检查孩子们的功课,因为衡哥儿、循哥儿好奇绍兴的案子,魏曕又给孩子们讲了查案经过。

天也黑了下来,三兄妹乖乖回房睡觉。

魏曕这才跟着殷蕙去了后院。

先沐浴,回到内室,魏曕对殷蕙道:“金盏是你身边的大丫鬟,去请表妹过来用饭,让小丫鬟去就是。”

殷蕙坐在梳妆台前,一边通发一边道:“第一次总要郑重些,明日就不会了。”

魏曕点点头,随口问道:“表妹今日如何?”

殷蕙如实道:“看起来还行,可能还需要时间彻底走出阴霾,不过应该不会再想给你做妾了。”

说着,她挑眉斜了魏曕一眼。

魏曕注意到了,摇摇头,昨晚解释了那么多,他不想再重复解释。

殷蕙也只是调侃一下罢了。

落了灯,夫妻俩躺到床上。

魏曕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捏了又捏。

就在他开始顺着她的腕子往上摸时,殷蕙拨开他,压好被子道:“困了,睡吧。”

第147章 (永平帝的补偿)

心里无事,这一晚殷蕙睡得很好。

因为睡得早,外面天刚蒙蒙亮,她也自然而然地醒来了。

刚翻个身,就见隔壁被窝里,魏曕也朝她这边转了过来。

殷蕙脸上是初醒的慵懒松懈,魏曕却目光清明,显然已经醒了一阵。

默默对视片刻,殷蕙坐了起来。

帐中昏暗,却也不影响视物,魏曕看着她将身上的被子推到一旁,露出一件桃粉底色的中衣,以及一条颜色更深些的宽松纱裤。

如今也算入了夏,中衣都很单薄,她随意拨弄一头凌乱的长发时,薄薄的衣料下,她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触手可及,魏曕却想起昨晚被她坚定推出来的手。

她还在生气。

如果只是误会他要纳表妹做妾,光这一件事,解释清楚了也就没什么了。

可并不是这一件,因为纪氏、魏杉的搬弄是非,表妹这根刺在她心里扎了十年,她竟然一直都以为他另有牵挂。

她介意这根刺,介意他的冷,她不敢说,她默默地忍了十年。

前天晚上是都说清楚了,刺也拔出来了,但拔出来不等于那根刺留下的伤口马上就会痊愈。

所以她还是不舒服,不愿与他亲近。

殷蕙要下床的时候,魏曕也坐了起来,一下子腾出大片地方,免得她还要挪到床脚。

“今早进宫,可要我与你们同行?”

从净房出来,魏曕一边穿衣裳,一边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她,主动问道。

母亲很思念表妹,他回京那日,除了去父皇那里复命,也与母亲提了表妹的遭遇,并约好今日带表妹进宫去请安。

殷蕙则听了出来,魏曕没想亲自陪她们进宫,如果她非要他去,魏曕才会去。

也不怪他躲,殷蕙都能想象出来今日婆婆与温如月见面后,这两人肯定会抱头痛哭一番,魏曕那冰疙瘩、闷葫芦的脾气,他会安慰谁,他有耐心安慰谁?连宁姐儿都嫌弃爹爹不会哄人。

“刑部很忙吗?”殷蕙一边梳头,一边轻飘飘地反问道。

如果忙,她不会耽误魏曕做正事,如果不忙,今日魏曕就得随她一起进宫,人是他带回来的,没道理全都丢给她。

魏曕也听懂了妻子的言外之意,沉默片刻,道:“不算忙,那就一起去吧。”

殷蕙扯扯嘴角。

洗漱完毕,夫妻俩一块儿去了前院,衡哥儿、循哥儿已经到了,温如月没有像昨天那么早,但也没耽误到需要派人去请,只比宁姐儿来得晚了一点点。

因为要进宫,今日温如月稍微打扮了一下,头戴玉簪,脸上涂了浅浅一层胭脂。

殷蕙笑道:“表妹这样就对了,你还年轻,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温如月苦笑道:“主要是不想让姑母见了伤心。”

殷蕙点点头,看向魏曕。

魏曕看向金盏、银盏:“摆饭吧。”

吃过早饭,衡哥儿兄弟俩上了一辆马车,殷蕙带着宁姐儿与温如月坐一辆,魏曕骑马。

殷蕙给温如月讲了讲宫里的大概情况,譬如皇后是谁,四妃是谁,万一等会儿遇见了,温如月跟着殷蕙行礼就是。

温如月记得很认真。

到了宫门前,衡哥儿、循哥儿要去学宫,宁姐儿本来想去见祖母的,可是她觉得学宫更好玩,突然缠着哥哥们要一起去。

魏曕道:“去可以,但要听大哥的话,不许捣乱。”

宁姐儿乖乖点头,让两个哥哥牵走了。

魏曕看着女儿的背影,觉得是时候给女儿请两个女先生了,学问、规矩都要教导起来。

温顺妃住在咸福宫。

殷蕙三人这一路并没有遇到其他宫里的主子,倒是路过的宫女太监们都会远远地停下来,朝蜀王夫妻行礼。

温如月走在殷蕙身边,看着那些恭恭敬敬的宫人,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这天下是真的变了,变成了昔日燕王如今的永平帝的。

到了咸福宫,顺妃早已翘首以盼,听说儿子儿媳终于带着侄女过来了,还没见到人,顺妃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等姑侄俩真的见到了,立即就抱到一起,齐齐地哽咽哭泣起来。

魏曕看向殷蕙,殷蕙也看向他。

就算要安慰现在也不是时候,总要让人家把眼泪都哭出来,于是夫妻俩就一左一右地站着,看着相拥而泣的二人。

其实他们俩现在就是离开,顺妃也不会在意,她眼里只剩下了差点阴阳两隔的侄女,哭过之后,顺妃双手扶着温如月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嘘寒问暖的,问着问着又是一通眼泪。

温如月劝姑母不要伤心,殷蕙也适时地走上前,与温如月一起将婆婆扶到椅子上坐着。

顺妃有很多话要问侄女。儿子的脾气,是无论多大的事都能被他说得简简单单古井无波,可侄女被薛焕虐待了四五年,每一年的情况顺妃都想知道!

“你们俩先坐着,我带如月去里面洗脸。”

很快,顺妃拉起温如月的手,朝儿子儿媳交待一声,娘俩就去了内殿。

她们不在,殷蕙反而松了口气,看看婆婆这边厅堂里摆放的几盆花,看着看着,目光又与魏曕撞上了。

旁边还有咸福宫的宫女伺候,殷蕙也不能议论婆婆什么,问魏曕:“你怎么真让宁宁去了学宫?”

燕王府的书堂规矩都够严的,更何况宫里的学宫,宁宁再乖也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不调皮捣蛋。

魏曕没有解释。

有衡哥儿在,宁姐儿不会太出格,去学宫还能见见世面,来这里,跟着爹娘一起看表姑母、祖母哭?

夫妻俩这一坐就坐了一个时辰,期间殷蕙站起来去几盆花那里走了走,算是活动筋骨,魏曕就一直坐着不动。

不得不说,习武的男人就是厉害。

顺妃、温如月终于出来了,脸都洗过,徒留两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站在一块儿更像母女了。

知晓了侄女经历的顺妃,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多想将侄女留在宫里细心照顾,可侄女已经长大了,嫁过人守了寡,不适合再留在她身边。

顺妃只能将侄女托付给儿子儿媳,千叮咛万嘱咐,要夫妻俩照顾好侄女。

魏曕:“母亲放心,这本就是我们的份内之事。”

殷蕙笑道:“是啊,王爷平时当差,有表妹在,我还多个人说话呢。”

顺妃对儿媳妇是一万个放心,再劝侄女不用跟表哥表嫂生分,缺什么尽管开口,将来再让表哥替她挑一个好夫婿。

这是顺妃对儿子儿媳的交待,也是她对侄女的承诺,她想让侄女知道,有他们在,侄女以后什么都不必担心。

温如月又洒了一次泪,依依不舍地跟姑母告别了。

魏曕再去学宫将宁姐儿领了回来,三大一小顺顺利利地出了宫。

魏曕前日回京,还是个雨天,没有人注意到他还带回来一位表妹,包括住在一条街的大公主府、楚王府。

衡哥儿、循哥儿在学宫就是读书,也没有与一群堂兄弟分享家里的事。

可宁姐儿在学宫玩了一会儿,就提到了新来的表姑母。

于是下午二郎、四郎回到楚王府,二郎光顾着吃东西,四郎向嫡母提到了此事。

“表姑母?”纪纤纤挑起眉峰,对庶子带回来的消息非常感兴趣,“哪来的表姑母?”

四郎道:“听宁姐儿说,她表姑母跟着三叔三婶去咸福宫给顺妃娘娘请安了。”

纪纤纤马上明白过来,这位表姑母就是顺妃唯一的娘家侄女温如月,她的老熟人!

温家啊,温成一家四口都死在了牢狱里,公爹登基后称温成刚正不阿,宁可入狱也不肯与那一批罪臣同流合污,于是追封了伯爷,可人都死了,封什么都是虚名,图个面子好看罢了。至于温如月,据说跟着丈夫在绍兴生活,这次来京,是纯粹探亲来的,还是家里出事有求于人?

一瞬间,纪纤纤心里就像爬进来几只蚂蚁,恨不得马上就去蜀王府找殷蕙问个清楚。

可惜天都要黑了,这时候去,打探之意太明显。

纪纤纤决定明早再去,只说是做客,看到温如月了再自然而然地询问。

宫中。

永平帝当然知道今日顺妃的侄女温如月进宫了。

说起来,当年温如月能够进燕王府,还是他提议的,那时候温氏刚死了嫂子,温成要备考科举,怕是无法全心照顾幼女。温氏胆小不敢跟他提要求,可永平帝看得出她的念头,主动让人把温如月接了过来。温氏果然很高兴,每天围着侄女团团转。

永平帝对温如月,纯粹是爱屋及乌,因着温氏,也就把温如月当亲戚家的女孩子。

薛焕虐待温氏的侄女就够让他生气的,更何况薛焕其实是在通过虐待温如月来发泄对他的不满!

薛焕命好死得早,不然他要让薛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傍晚,永平帝来了咸福宫。

顺妃的眼睛还肿着呢,精神也不太好,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还得打起精神来招待皇帝丈夫。

永平帝坐在榻上,将她叫到身边,先打听打听温如月的情况。

顺妃都说了,不时拿帕子擦擦眼角。

永平帝将人抱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思忖片刻道:“朕知道你怜惜如月,如今她孤零零一个,总是住在老三那边也不自在。这样,你收她做养女,朕再封她一个县主的爵位。她暂且不敢再嫁,那朕就赐她一座县主府,以后她想通了就嫁,想不通也能自己当家做主,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

温成一家惨死,罪在魏昂,但确实也是受了他的连累。

死者已矣,他善待温成的女儿,也算是补偿了。

第148章 (殷蕙;纪纤纤)

趁早上凉快,殷蕙带温如月去逛了逛蜀王府的花园。

宁姐儿也跟着来了,她对自家的花园处处都很熟悉,每到一处,宁姐儿便指着亭子或水榭上面的牌匾,告诉表姑母这是哪里。

温如月笑着对殷蕙夸道:“宁宁真聪明,这么多地方都记得住,是不是也认得字了?”

殷蕙:“是认得一些,都是衡哥儿、循哥儿教的。”

说起来,以前衡哥儿刚启蒙时,是殷蕙手把手地教着他认字数数。轮到循哥儿,衡哥儿已经可以做弟弟的小先生了,循哥儿也黏哥哥,哥哥做功课他趴在旁边看,就这样跟着认起字来。待到宁姐儿,两个哥哥都顶用了,又可以陪妹妹玩又可以教妹妹,殷蕙反而越来越轻松。

温如月在殷蕙脸上看到了独属于母亲的温柔与幸福。

不仅如此,殷蕙除了拥有三个活泼可爱的儿女,她还是尊贵无比的王妃,一个完全独占丈夫宠爱的王妃。

一个女人,出嫁前是首富之家千娇百宠的小姐,出嫁后又享受了夫贵妻荣,身份越来越高。

温如月无法遏制心底的羡慕。

她也在燕王府住过啊,她对燕王府的后宅也算熟悉,那时候的徐王妃够尊贵吧,却还要与四个妾室共享燕王的宠爱。徐清婉出身本朝一顶一的勋贵之家,又是嫁给亲表哥做妻子,婆婆就是亲姑母,不用受什么婆媳之气,可徐清婉不够美貌,魏旸也有妾室。

纪纤纤身世好容貌美,结果呢,那么美也没能让二爷魏昳对她一心一意,还从花园里弄了个声音好听的丫鬟做妾。

京城那么多贵妇人,殷蕙现在,也就身份比不上宫里的徐皇后,其他的方方面面,她哪里不是五个王妃里面最拔尖的,就连曾经被人瞧不起的娘家,如今也有了伯爷的爵位,里子面子都有了。

温如月羡慕,嫉妒,却没有了再与殷蕙争的资格,非但如此,为了将来,她还要讨好殷蕙!

姑母再疼她,深居宫中操持不了她的婚事,表哥是个大忙人,冷心冷肺的,哪有时间精力替她选夫君,多半还是要将此事托付到王府的女主人殷蕙手上,到时候殷蕙夸谁好,表哥多半也就信了,所以,为了能够二婚时嫁个如意郎君,温如月只能时时刻刻在殷蕙面前献殷勤。

逛了一会儿,三人进了一处凉亭。

亭外种了一片芍药,此时开得正好,几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

小丫鬟端了茶水送过来,金盏接进亭中,伺候主子们。

这时,门房那边派人来通传,说楚王妃母女来了。

殷蕙就知道,昨日他们夫妻陪温如月进宫给婆婆请安,这消息肯定已经传出去了,谁不来,纪纤纤都会登门。

“直接把楚王妃请到这边来吧。”殷蕙笑着嘱咐传话的小丫鬟。

小丫鬟领命去了。

殷蕙再对温如月道:“楚王妃就是原来的二夫人纪氏,我嫁过去的时候,经常听她回忆你们之间的姐妹情谊,如今你们又团聚了,她肯定很高兴。”

温如月笑得很是僵硬。

她与纪纤纤有什么姐妹情谊?

当年纪纤纤刚嫁到燕王府的时候,温如月刚十一岁,两人的确在燕王府里共同生活了四年左右。按理说,温如月在燕王府住得时间更长,纪纤纤一个新来的,在她面前怎么也该保持最基本的礼仪,温柔规矩,才是新妇之道。

结果呢,纪纤纤与徐清婉完全不一样,进门后竟然比二姑娘魏杉还要趾高气扬,有时候甚至把温如月当丫鬟颐指气使,那几年,温如月最憎恶的便是纪纤纤!

如今她落到这般田地,又是寡妇又是寄人篱下,纪纤纤还不知道要如何得幸灾乐祸!

“表嫂,我现在还不想见客,我,我先回去了,可以吗?”

温如月做出愁苦状,低着头恳请道。

殷蕙先是惊讶,随即露出理解的体贴表情,柔声道:“那好,表妹先回去休息,我会替你跟楚王妃解释清楚的。”

温如月攥攥手指,咬唇道:“楚王妃若问起,表嫂只说我丧夫吧,其他的……”

殷蕙怜惜道:“表妹放心,我都明白的,绍兴那边的事,多一句我都不会说。”

温如月落下泪来,不是感激殷蕙什么,而是悔恨自己当年一念之差所嫁非人,才导致今天这般境遇。

再次朝殷蕙道谢,温如月擦着眼泪绕路而去。

等纪纤纤牵着庄姐儿走了一刻多钟的功夫才来到殷蕙母女俩休息的凉亭,温如月早不见了。

阳光已经有些晒了,纪纤纤进来就在殷蕙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美丽的脸庞晒得发红,额头、鼻子上都有汗珠。

殷蕙只觉得好笑。

纪纤纤多娇气的人,为了打听温如月的事,不惜在这种艳阳下赶过来。

“快给楚王妃扇扇风。”殷蕙笑着吩咐金盏道,实则是调侃纪纤纤的狼狈。

纪纤纤瞪了她一眼:“你还笑,都这会儿了怎么还在逛园子,害我白走这么多步。”

殷蕙指向亭外的芍药花丛:“瞧这花开得多好,我天天来看也看不够。”

纪纤纤哼了哼,扭头对庄姐儿道:“你带宁姐儿去外面玩吧。”

庄姐儿十岁了,很明白一些事情,知道母亲是想跟三婶打听那位表姑母的事,她就也想在旁边听着。再说了,母亲嫌阳光晒,她也不喜欢,走了这么久,现在只想坐着。

“我就喜欢看三婶家的芍药。”庄姐儿朝殷蕙撒撒娇,然后坐到殷蕙背后的美人靠上,脑袋朝外趴着,假装看花。

宁姐儿也凑到姐姐这边,脱了鞋子踩在美人靠上,双手扶着椅背往外看。

庄姐儿瞥见母亲还在看着她,随时可能想出新的说辞打发她走,庄姐儿眨眨眼睛,灵机一动,对宁姐儿道:“我帮你扎辫子吧,你这个不好看,我重新帮你扎。”

宁姐儿信以为真,乖乖坐在了姐姐面前。

庄姐儿的荷包里随时带着一把小牛角梳,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细心无比地先帮宁姐儿梳头。

殷蕙回头瞧瞧,看到女儿开心的笑脸。

她知道,宁姐儿并不是很喜欢庄姐儿,可此刻庄姐儿愿意给她扎辫子,小丫头就很享受。

其实小姐妹俩的相处,很像她与纪纤纤在一起时的状态。

纪纤纤肯定有刻意说话给她添堵的时候,她待纪纤纤亦没有对魏楹、福善的真心喜欢,只是作为妯娌,不可避免地要经常待在一起,排除纪纤纤讨人厌的那些言行,殷蕙也常常会被她逗笑,只要大多数时间都能感觉愉悦,这种妯娌就没必要撕破脸。

就拿这辈子来说,自从她重生后恢复本性,根本不在意纪纤纤提什么魏曕与温如月的旧事,纪纤纤吃了几次自讨没趣,也就不再提那茬了。

庄姐儿不肯走,纪纤纤自然也有办法,故意拉着殷蕙坐到对面的美人靠上,悄声打听起来:“我听说,你们家里来了位表姑娘,是温姑娘吗?”

殷蕙点点头。

纪纤纤稀奇道:“她不是在绍兴,为何来京城了?”

殷蕙叹息一声,用同情的语气道:“薛焕与人拼酒,拼得太狠突然去世,王爷去绍兴查案,正赶上薛家办完丧事,表妹在那边无依无靠,宅子也即将让给新任守备,王爷就把她接了过来。”

纪纤纤震惊极了:“薛焕跟王爷他们差不多的岁数吧,怎么就?”

殷蕙:“这也不算稀罕,都说喝酒伤身,伤着伤着,突然来次大的,就没撑过来。”

纪纤纤打量她的神色:“好歹也是你们的表妹婿,我瞧着你似乎一点都不伤心?”

殷蕙深深地看她一眼:“是有些内情,但王爷交待过我不能乱说,二嫂也别打听了吧。”

纪纤纤的好奇心在这一刻攀升到了极点,然而无论她如何撒娇哄求,殷蕙都不肯透露实情。

纪纤纤无可奈何,想起什么,她四处看看,奇怪道:“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丢下客人独自游园赏花,这可不符合待客之道。

殷蕙:“表妹刚刚丧夫,心里难受,今日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拉着她出来散心,方才听说二嫂来了,表妹还没有做好见客的准备,也是怕二嫂关心起来她又伤感落泪吧,便先回房了。”

纪纤纤有点失望,殷蕙嘴巴严,那她直接跟温如月打听,或许就问出来了。

就在她想提议去探望探望温如月的时候,殷蕙看了过来,低声道:“本来我还想着,你们俩是相伴多年的好姐妹,二嫂也比我更了解表妹,由你来安慰她,可能比我更管用,谁曾想,表妹竟然都不敢见你。”

纪纤纤闻言,先是皱眉,想要反驳她何时与温如月是好姐妹了,温如月也配?

随即纪纤纤忽然反应过来,当初殷蕙刚嫁进燕王府时,她为了看新弟妹的笑话,编了一堆瞎话,甚至故意安排身边的小丫鬟偷偷说给殷蕙听,从来佐证她的瞎话。

当时纪纤纤没觉得什么,商户出身的殷蕙与温如月在她眼里都如草芥,随她玩弄,就算到现在,温如月也还是草。

可殷蕙不是了!

纪纤纤并不想跟殷蕙闹僵,所以,一想到温如月人在蜀王府,她那些瞎话随时可能会被拆穿,再看殷蕙,纪纤纤就臊了起来。

殷蕙只当没看见纪纤纤骤然变红的脸,趁机去看女儿,就见庄姐儿真的给宁姐儿扎了一个很漂亮的发髻,就快要完成了。

“那,以后温姑娘就一直住在你们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