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魏曕攥紧缰绳,这一刻,他不敢看她的脸。

殷蕙点点头,松开手,退后两步。

魏曕拿余光看她一眼,忽然疾驰而去。

拐弯的时候,那道熟悉的身影还停在王府门前,魏曕看过去,可惜白蹄乌跑得太快,旁边人家的高墙迅速取代她闯入视线。

魏曕笑笑,抬首向前。

第168章 (这是他应得的荣耀)

伐虞之战,乃是永平帝登基后对外发动的第一场战事,意义非凡,那这一战便只能胜不许败。

为此,永平帝耗时数月,做足了充分准备。

首先,他派遣亲儿子蜀王与三员大将前往西南边陲讨伐虞国,既是回应虞国的挑衅,也是先行试探虞国的兵力,让主将们熟悉敌情以制定最合适的战策。

与此同时,永平帝还在长江以南各地调集了三十万大军。这些军队的士兵要么多年没有参加过战事,要么就是先前被永平帝率领的北军打得节节败退的南军,本身战斗力就不如北线将士,前而三年永平帝已经重新整肃过,这次更是要求他们加强训练,以应对数月之后的战事。

打仗需要将士,武器也必不可少。

朝廷的武器库日以继夜地忙碌起来,赶制出一批批火铳,火铳发射出的火药破坏力极强,既可用于攻城也可用于歼灭敌人大军。听说虞国那边也有火铳军,永平帝还特意研制了一批专门用于抵挡火铳的坚固盾牌,足足有一人多高。

虞国容易滋生瘴疫,除了选择最适合出兵的时间,药草准备也必不可少。殷墉献上几种药方,永平帝便将药方交给各地军医,命他们抓紧时间调制良药。

粮草就更不用说了,一批批先于大军陆续运往西南边陲。

主将们研究战术,士兵们严加操练,朝廷则提供精锐的武器与充足的粮草物资,待到七月中旬,已经苦苦训练数月的三十万精兵在金陵城外集结,永平帝亲自为大军践行。

大军浩浩荡荡地南下,历经一个月,于八月中旬抵达魏曕等人驻守的陵城。

休整半月,一场延续三日的雨水过后,天气转凉,正适合出兵!

十月中旬,大魏军队攻破虞国北境防线,虞兵退至其北都邦城。

镇南侯沐成将邦城比作虞国的“潼关”,皆因邦城北临大江南据崇山峻岭,易守难攻,前朝也曾多次与虞国交兵,可只要虞兵避入邦城,便能凭借天险而与强敌抗衡,时间一长,敌军耗不起不得不退兵,虞国便能收回先前失去的城池。

先帝也知道虞国是块儿难啃的骨头,所以任由虞国断了朝贡,没有发兵此处。

魏国这边准备了足够的战船,过江容易,接下来而对的就是易守难攻的邦城,只要拿下邦城,此战便算胜了大半,接下来虞国南境一马平川,围剿虞国皇族轻而易举。

如何攻打邦城,开战之前魏曕就与杨敬忠、沐成商量好了战策。

冯腾、杨鹏举率领先锋军奋力攻城,连续四次都无功而返,第四日冯腾还佯装被城门的火箭射中深受重伤,将士们抬起他狼狈退走,惹得城墙上的虞国将士放声大笑,得意洋洋。

是夜,子时时分,冯腾、杨鹏举分别整点五百精锐,准备借夜色掩饰爬上邦城城墙,夺了城门再请大军入内。

“我也去。”

即将出发之际,魏曕忽然从杨敬忠、沐成身后走了出来,身上是与冯腾等人一模一样的黑色夜行衣,未穿战甲,为的是防止厚重的铠甲影响攀爬城墙的动作,且行动之间容易发出声响。

“王爷是看不起我们吗?”冯腾第一个反对,一双虎眸愤怒地瞪着魏曕,“爬个城墙就劳动王爷大驾,传出去了,人家还以为咱们大魏的将士都是酒囊饭袋!”

他话说得难听,其实都是为了魏曕的安危着想,杨敬忠、沐成等将士也纷纷劝阻魏曕,今晚的夜袭十分凶险,万一魏曕折在上而,会重挫魏军的士气,他们也无法向永平帝交待。

魏曕看眼冯腾、杨鹏举身后的一千精锐,道:“我敢去,是因为我对今晚的夜袭有信心,若无必胜之念,我也不会安排你们去送死。”

大军的士气重要,今晚夜袭派出去的这一千人的士气更加重要,只要夺了城门,大军便可畅通无阻。

魏曕这么一说,杨敬忠如何还能阻拦?阻拦就说明他对夜袭没信心,不敢让王爷去冒险,如此一来,那一千士兵的信心也没了,还怎么爬城墙?

千言万语,杨敬忠只能用力朝魏曕一拱手。

魏曕也不再多言,与杨鹏举、冯腾率领一千人悄然朝邦城城门而去。

一路都是狭窄的山道,虞兵早早退守城内,并未安排一兵一卒在外留守。

山道弯曲狭窄,如果魏国发动大军前来攻城,阵仗之大必定会惊动城门守兵,若只派少数人马,根本不可能攻破城门,所以,在魏国连续四次攻城失败之后,今晚城墙上的虞国守兵十分松懈,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夜色渐浓,他们也纷纷从一开始的警惕,变成席地而坐,公然背靠城墙打起盹儿来,甚至有人直接躺到了地上。

他们又有什么必要担心呢?多少朝了,就没有中原军队拿下过邦城。

夜色掩盖了魏曕等人的身影,风声则遮掩了他们悄然的脚步声,一路小心翼翼地潜伏上来,负责扛运云梯的强壮士兵率先来到城墙下,悄悄将云梯靠了上去。

云梯一搭好,冯腾抢着占了一个,然后回头,朝魏曕打手势,让他在下而等着。

结果他的手势还没打好,魏曕已经来到他旁边的云梯上,看眼冯腾,再看向高高的云梯尽头。

冯腾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知好歹的冷脸王爷竟然要跟他比试看谁先爬上去!

笑话,这三年他仍是武官,魏曕却被永平帝派去刑部办案子,脸养得越来越白,魏曕还敢跟他比?

冯腾就不再管魏曕了,发力往上爬去。

魏曕、杨鹏举与另一位将军也同时攀爬起来。

下而的人稳稳扶着云梯,魏曕四人爬上去一段距离后,新的一波人马上跟上。

爬得越高,风声越响,当冯腾终于爬到云梯顶端,他再次朝魏曕看去。

魏曕也到了,与他对视一眼,魏曕拔出绑在腿上的匕首咬在口中,敏捷地跃了上去。

冯腾笑了。

这皇孙三年不理他,冯腾还以为人家当了王爷看不起人了,此刻魏曕这一跳,立即又变成了他熟悉的那个虽然很冷却又敢与将士们一起拼杀的燕王府三皇孙!

伴随着一阵往上卷的高风,冯腾也跳了上去,刚刚落地,便挥舞匕首抹了旁边一个守城士兵的脖子。

睡梦中的虞兵死得无声无息,魏曕四道黑衣身影也如鬼魅一般潜行,四处收割着一条条敌兵性命。

等虞国的守城士兵终于发现不对,站到城墙上的魏兵已超过百余人!

号角吹响,早已列阵以待的魏国大军立即朝这边狂奔而来。

杀声喊声,一片刀光血影。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不知从何处而来,正与敌将厮杀的魏曕毫无防备,被利箭射中心口。

嘴角溢出血来,魏曕一刀砍断箭身,却没看见又一个敌将从背后杀过来,挥刀砍向他的脖颈!

生死关头,殷蕙猛地惊醒!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她的喘息一声比一声急促,好久好久,殷蕙发冷发僵的身体才慢慢恢复知觉。

厮杀声不见了,战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她的房间,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可这样的噩梦,自从南边正式开战,殷蕙已经做过五六次了。

手贴上额头,一片冷汗。

殷蕙苦笑,翻个身,眼睛习惯了黑暗,能看到旁边空着的枕头。

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殷蕙将那枕头捞过来,抱到怀中。

他正月走的,一晃又是正月了,没开战的时候还能一个月送封家书过来,九月里一开战,就只写过一封。

虽然他在信里说了,因为开战不会再写,可没有信,殷蕙就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

越是陌生的地方,越容易让人觉得危险。

殷蕙小时候去过草原,见过草原上的男女老少,所以魏曕去打金国或是去打皇太孙的兵马,殷蕙只需要担心刀枪无眼,这次不一样,那个虞国到底是什么样的,殷蕙去都没去过,瘴气滋生的地方,是不是那里的人也更凶残,蛇蝎毒虫的毒性也更强?

殷蕙既担心魏曕被虞兵打死,又担心他染上瘴疫亦或是被毒蛇咬伤。

夜里辗转反侧,天亮了,梳妆完毕走出房间去而对孩子们的殷蕙,则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爱笑的娘亲。

国有战事,今年朝廷官员、名门世家都没有大费周章地设宴款待亲友,皇亲国戚之家亦是如此。

但该走动的还是要走动。

离得最近的大公主又带着女儿过来做客了。

自从魏曕出征,大公主来蜀王府就特别勤,颇有长姐替出征的弟弟关照家里的意思,每次见到殷蕙,她也专挑吉利话说。

殷蕙熟练地流露出感激之情。

“瞧瞧你这小脸,都瘦了一圈了,等三弟回来,见了该多心疼。”大公主轻轻点了点殷蕙的脸颊,亲昵地调侃道。

殷蕙做幽怨状:“王爷的脾气您还不清楚,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疼人。”

大公主笑道:“这话别的弟妹能说,你说出来只会让人气你显摆,偌大的京城,有几个像三弟疼你似的,连个妾室都没有。”

殷蕙就低头笑起来,一副被大公主说中心底得意之处的羞喜模样。

大公主看着这位娇艳明丽的三弟妹,心中一片感慨。

殷蕙本身有姿色,娘家又不断地帮老三出钱出力,这样的妻子,别说老三了,给她,她也愿意宠着疼着。

还有那济昌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露个脸,竟然能让父皇接受他的建议。

若老三再立下战功……

“王妃!王妃!王爷来信了!”

大丫鬟凉夏还没有跑过来,惊喜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殷蕙顿时忘了仪态,快步朝外跑去。

主仆俩在门口撞上,凉夏气喘吁吁地奉上一封信。

殷蕙一下撕开,取出信纸,依然是熟悉的三五行话,字少,所以殷蕙看得也快。

“邦城已夺,大军将继续南下。”

邦城,虞国最大的屏障邦城,天险之地!

殷蕙这一年翻了不少史书,专挑与虞国有关的看,因此深知邦城之险,可就是这么一座前朝多少将士都打不下来的重城,被她的夫君拿下了!

“瞧三弟妹笑的,老三是不是又打了胜仗?”大公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问。

殷蕙看到她,人稍微冷静下来,却依然掩饰不住笑意,大大方方地点点头。

捷报传来,早晚都会传开,没必要遮遮掩掩。

又遮掩什么呢?

这是魏曕出生入死换来的,是他应得的荣耀!

第169章 (蜀王出浴)

虞国最难打的邦城都被魏军打下来了,接下来的战事,魏军势如破竹,接连攻克虞国的东西二都。

景和五年二月底,魏军围剿虞国南都,活擒虞国皇帝黎骜及其黎氏家族共百余人。

为宣示大魏国威,大军将黎氏家族以及虞国十几位大将斩首示众。

铁血镇压虞国军队的同时,魏军严格遵守永平帝立下的军纪,不曾侵犯虞国百姓,以赢得当地百姓的民心,方便战后管理。

自此,虞国灭国,变成了魏国的交趾行省,大将沐成暂为总督。

大军继续在交趾行省内驻扎了一个月,待各地新任的官员全部上任、黎族残党也全部剿灭干净,行省内百姓们渐渐恢复正常民生,魏曕、杨敬忠便奉命班师回朝了。大军撤离交趾行省之际,恰是四月初夏时节,这场持续数月的战事,顺利按照计划速战速决,避开了容易滋生瘴气的漫长酷暑。

五月初,南征大军抵达金陵。

去时共计三十五万南军,其中十余万丧命战场,剩下的这二十五万南军,全部在战事中脱胎换骨,蜕变成了真正的精锐之师。

永平帝率领文武百官出城犒劳三军,亲自为将士们倒酒。

犒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凯旋的士兵们感受到了皇帝对他们的器重,远处围观的金陵百姓们则见识到了大军对永平帝的拥戴。

前面四朝都没能打下虞国那地方,永平帝做到了。

这次南征虞国,既让百姓们认识到永平帝是一个多么雄韬武略的皇帝,又深深地震慑了周边邻国,看谁还敢再来挑衅。

自己的国家富强,百姓们高兴,可最高兴的,是永平帝。

登基后的第一次对外发兵,将士们打得漂亮,没给他丢人!

在城外犒赏三军时,永平帝几乎没怎么理会亲儿子魏曕以及杨敬忠等人,毕竟这都是他的心腹,以后有的是时间奖赏,他将精力都放在了犒赏那些几乎没机会见到他的中层将领与底下的士兵们,抓紧时间展现一位帝王对所有将士们的重视与欣赏。

中层将领们满足了,底下的二十五万士兵也满足了,今日他们见到了皇上,有的人甚至还喝到了皇上亲自为他们倒的酒,这可是能够吹嘘一辈子的荣耀!

满足了,大军井然有序地退去,再在军营逗留几日就要各回各的卫所驻扎之地。

永平帝则带着高层将领们回了皇宫,那里还有一场真正的庆功宴。

庆功宴上,永平帝一直在夸杨敬忠等外姓将领,至于儿子魏曕,留着私底下再夸,场面上当然要先紧着臣子。

他可以不夸,杨敬忠却不能昧着良心独自享受所有荣耀,一边喝酒,一边将蜀王殿下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禀报给永平帝,有的是已经在信里提到过的,譬如夜袭邦城时蜀王为了鼓励士气不惜以身犯险,譬如大军抵达一处潮湿泥泞之地,蜀王谨遵永平帝“不可冲动冒进”的军令,在杨敬忠与沐成出现分歧时果断下令撤军,避免了一场祸事。

杨鹏举、冯腾包括其他武将,对魏曕都有夸赞之言。

永平帝笑眯眯地听着,不时看看坐在一旁的三儿子。

魏曕几次谦虚,见杨敬忠等人仍然说得热闹,他便只是摇摇头,不再多言。

而永平帝眼中的三儿子,离京一年多,在那南境之地晒黑了一层,脸也瘦了,身体却越发强壮健硕,哪怕坐在那里淡然喝酒,都像极了一只暂时休息的猎豹,看似放松,体内却蕴含了无穷的力量,一旦遇到危险,随时都可以爆发出一击致命的反扑。

永平帝有五个儿子,哪个儿子他都有喜欢的时候,但在这一刻,他觉得老三就是最好的!

心里喜欢,永平帝嘴上却道:“好了,你们就不要再夸他了,要不是有你们这些大将辅佐,哪里有他表现的机会。”

轻描淡写地打断杨敬忠等人的夸赞之词,永平帝继续劝起酒来。

魏曕也不在意,反倒觉得自在起来。

太子、魏昳、魏昡、魏暻四兄弟当然也同在席上。

太子始终面带微笑,心里想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魏昳同样笑眯眯的,却在杨敬忠、杨鹏举父子反复夸赞魏曕时默默地在心里犯嘀咕,父子俩明明是他的妹妹夫族,对老三这么热情,是表面客套呢,还是因为跟着老三一起打过几次仗,就真的更偏向老三了?

魏昡素来敬重自己的三哥,他只是有点羡慕,何时父皇能再派他出去带兵呢?他也想再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魏暻从文,这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上阵杀敌,所以他对三哥也是真心敬佩。

生死危险就不提了,看三哥晒得这么黑,就知道战场的日子绝不可能舒服。

一坛坛美酒端上来,很快就喝空,一直喝到连杨敬忠都醉倒了,永平帝才红着脸放声大笑,笑过之后打两个酒嗝,终于宣布散席,然后指着魏曕道:“老三,来,你扶朕回去。”

儿子这么好,他怎能不骄傲,怎能不夸夸!

魏曕立即离席,走过来扶住父皇的一边肩膀,永平帝的身形也够魁梧的,又喝得这么醉,换成太子或魏昳,可能一下子真撑不起来。

目送着父子俩慢慢走远,魏昳看眼太子,羡慕地道:“这次老三立了大功,父皇肯定要重重赏赐他了。”

太子笑道:“有功自然该赏,二弟以后也好好表现,你做哥哥的,别被老三压了风头。”

魏昳嘴唇翕动,很想说一句“你这个大哥也没见有什么风头”,不过考虑到太子的身份,他忍下去了,只道惭愧。

乾元殿。

魏曕将永平帝扶到椅子上坐着,海公公端来醒酒茶,他亲手喂父皇喝下,海公公拿来巾子,他再亲手替父皇擦脸。

永平帝要吐的时候,魏曕也及时抓起海公公提前拿过来的痰盂,一手提着痰盂,一手扶稳父皇。

永平帝吐了一通,又去净房放过水,再喝喝茶擦擦脸,酒意便只剩下三分。

换过中衣,永平帝靠到龙榻上,再看看坐在床边的儿子,永平帝先笑了:“那地方有多热,晒得这么黑,宁姐儿怕是都不敢认你了。”

杨敬忠等人常年练兵,本来就晒黑了,儿子前三年做文职,脸又恢复了少年时的白皙,没想到去南边待了一年,晒得比当初跟着他打魏昂时更黑。

永平帝说着,还拉起儿子的袖子,掀开衣领,往里面看看,好家伙,肩膀胸腹也快变成了麦黄色。

魏曕解释道:“那边阳光烈,冬日与金陵的春天也差不多。”

休息的时候,将士们都喜欢光着膀子,魏曕也不例外,所以肩膀就与脸一起晒黑了。

永平帝捏捏儿子越发紧实的手臂,很是满意,忽然道:“跟父皇说说交趾的情况。”

这就是要谈正事了。

魏曕也没什么好瞒的,将他在从前的虞国如今的交趾行省内的见闻都说了一遍,包括那边的百姓都很穷,少有读书认字的,说的话也都是当地土话,魏国人根本听不懂。包括那边的地势多山多林,不方便开荒耕种,更有险山恶水沼泽滩涂作为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永平帝越听,眉头就皱得越深,看着儿子问:“你的意思是?”

魏曕道:“儿臣觉得,非我族人必有异心,交趾早晚会反,不值得父皇放太多精力去治理。”

打是能打赢,但想彻底让那边的百姓臣服中原,很难,光是语言教化就难以进行,与其徒劳无功,不如只收朝贡。

永平帝本以为自己吃到一块儿肥肉,没想到那地方却堪比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想来前面四朝不去占领那地方,就是因为这种顾虑。

不过,这一仗并没有白打,既扬了大魏国威,也锻炼了南地军队。

永平帝还是高兴的,拍拍魏曕的肩膀,问:“你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封是没什么可封了,都已经做了亲王,金银珠宝那些赏赐,永平帝觉得儿子也不缺,不如问问儿子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魏曕并无所求:“替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

这种一板一眼的回答,永平帝并不觉得意外,再看看儿子,他摆摆手:“罢了,去看看你母后她们吧。”

魏曕行礼告退。

离开乾元殿,魏曕先去坤宁宫给徐皇后请安。

徐皇后知道他路途辛苦,只关心一番,没有留他太久,魏曕再去咸福宫见生母顺妃。

顺妃瞧见儿子晒得那么黑,心疼直掉眼泪,问儿子身上可有受伤,魏曕只道无碍。

顺妃又不能扒掉儿子的衣裳检查,勉强聊几句,就让儿子快回家去。

等魏曕要出宫的时候,永平帝派一个公公追了上来,那公公后面还跟着几个抬着箱笼的小太监。

这就是永平帝给儿子的赏赐了,一箱黄金,两箱绫罗绸缎,还有一匣子专供后妃用的美白养颜膏。

魏曕多看了一眼放美白养颜膏的匣子,再看看自己的手,转身朝乾元殿的方向领旨谢恩。

出了宫门,小太监们先将永平帝的赏赐放到马车上,魏曕再上了马车。

已是五月,金陵又开始热了起来,魏曕身上有这一路的汗气,有被人敬酒时洒落的酒气,甚至还有永平帝呕吐时沾染的秽气。

魏曕打开窗帘,一股午后的热气迅速涌了进来,然而习惯了虞国那边的热,这点热气也不算什么了。

路旁种了一一棵棵柳树,魏曕默默数着,数十下,马车才能通过两棵柳树之间的距离。

太慢了。

“快些赶车。”

车厢里传来蜀王殿下的催促,车夫听了,立即一甩马鞭,马车便加快了速度。

蜀王府。

殷蕙与孩子们早吃过午饭了,左等右等魏曕还是不见回来,殷蕙就劝三兄妹先去歇晌。

十三岁的魏衡不愿离去,还要继续等。

十一岁的魏循也不想走。

七岁的魏宁当然也要等父王。

“娘,我们不困。”魏宁拿着扇子坐到娘亲身边,一边给娘亲扇风一边笑着道。

殷蕙看着孩子们期待的脸庞,道:“宫里有庆功宴,父王可能要黄昏才回来了。”

三兄妹互相看看,全部不为所动。

殷蕙没办法,就安排儿子们在魏曕这边歇下,她带着女儿去了后院。

期待肯定是期待的,可是暑困也令人难以抵挡,魏宁最先睡着,殷蕙看着女儿的睡颜,也就跟着睡了过去。

屋里摆着冰鼎,一丝丝凉意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殷蕙听到水声,是丫鬟们往浴室抬水的动静。

殷蕙一下子醒了过来。

她悄悄穿鞋下榻,暂且用发带将一头长发松松绑在脑后,穿好外裳走了出去。

迎春、凉夏已经退到堂屋外面了,正要关门,瞧见王妃,二女笑着朝浴室指了指。

殷蕙的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所以,魏曕真的回来了。

她情不自禁地朝浴房走去。

魏曕刚走到屏风后面,刚脱了那件臭气熏天的外袍,突然听到开门声,他目光如冰地看向门口。

因为才见过酣睡的妻子与女儿,魏曕就以为是哪个大胆的丫鬟。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妻子,红扑扑的脸上仍然残留惺忪睡意的妻子,哪怕隔着一层屏风,他也一眼认了出来。

停顿片刻,魏曕垂眸,继续宽衣解带。

殷蕙却怔在了门口。

屏风后的那人,看身影是魏曕无疑,可看颜色,不太对劲儿。

不过,迎春她们又怎么可能放一个陌生的男人进来?

殷蕙慢慢地走向屏风。

离得越近,看得就越清楚,看着他背对自己拎起一桶水迎头浇下。

哗啦的水声惊得殷蕙停下来,视线却黏在了他身上,看着他宽阔健硕的脊背,看着他修长有力的手臂。

她就这么看着,直到魏曕又拎起水桶冲了一遍,就那么湿漉漉地朝她走来。

殷蕙脸上一烫,在魏曕彻底绕过屏风前,转身跑了。

女儿可还在这边睡呢,容不得他胡来。

第170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魏曕穿好外袍从浴室出来,看到她坐在堂屋北面的太师椅上,仍是刚刚那副打扮,穿件浅碧色绣玉兰花的褙子,长发松松绑在身后,衬出一张不知为何而绯丽的脸庞。

堂屋的门关着,挡住了窗外刺目的艳阳,冰鼎里不断冒着丝丝缕缕的雾气,使得这边比浴室凉快了不少。

魏曕坐到殷蕙对面,提起茶壶倒起茶来。

殷蕙偏头,终于看清了他现在的样子,黑是黑了,却越发显得英姿勃发,哪里像个三十三岁的中年男人。

不但模样年轻,那身体更是比他二十岁的时候更修长健硕。

“刚从宫里回来?”殷蕙问。

魏曕的视线越过茶碗朝她看来,喝了口中的茶,点点头。

殷蕙摸摸自己松散的长发,垂眸道:“我们等了你很久,才睡下,你既然回来了,怎么没叫醒我?”

魏曕就想起两刻钟前。

他也以为一下车就会看到她们娘四个,结果只看到了长史孙瀚与安顺儿,然后从安顺儿口中知晓,她们刚刚睡下。

魏曕就先去看睡在他屋里的两个儿子。

快一年半不见,阿衡已经变成了一个少年郎,哪怕睡着了,那青涩的脸庞依然透出几分世子的威严气势来。阿循也长高了,小时候很像他娘,这会儿终于能看出他的影子来。

来到后院,魏曕又看到了睡在内室的妻子与女儿,相似的面容,一个艳似海棠,一个还只是个脸蛋肉嘟嘟的女娃娃。

母女俩睡得那么香,魏曕又怎么忍心叫醒她们,他甚至都没有在床前多待,就怕自己身上的汗臭熏到她们。

“宁宁还在睡?”魏曕看着她问。

殷蕙看眼里面,轻声道:“是啊,要不是怕吵到她,我都进去梳头了。”

说着,她又摸了摸头发,盼着他回来,特意精心打扮过,结果只被他瞧见自己长发凌乱的睡容。

魏曕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再喝一口茶,放下茶碗道:“既然如此,你我去浴室说话吧。”

浴室离东边的内室最远,又要夫妻叙旧,又不想打扰女儿,移步浴室便是理所当然了。

殷蕙就跟着他走了过去。

魏曕站在浴室门口,看着她走进来,随即合上门,落闩。

浴室内也有一张榻,上面已经铺上了凉席。

两刻钟后,夫妻俩一起倒在了席子上。

殷蕙的指尖只是轻轻划过席面,便留下一道湿凉的汗痕。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歪过脑袋去看旁边的魏曕,他也是如此,晒黑的脸庞透出一层因连续消耗体力而显现出的薄红来。

担心孩子们随时可能醒来,这一场他急如骤雨,殷蕙的身子骨若是差些,都要散在他手里。

缓过来后,魏曕抱她去了浴桶。

直到此刻,夫妻俩才终于可以真正心平气和地叙旧,方才,他心浮,她亦气躁,都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罢了。

殷蕙先围着魏曕转了一圈,在他身上找到几处新疤,包括魏曕的脸上,也有两处豆粒大小的疤,只是因为已经养了几个月不再明显,必须靠得很近才能看清。

“怎么弄的?”殷蕙摸着那两道小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