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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漓叹息一声,当初指环被东方泽取走,母妃得知后大怒,竟罚她在堂前跪了一天!静婉姑姑此后也曾明查暗访,但根本毫无指环的线索。谁都不曾想到,取走指环的人,竟然会是镇宁王东方泽!

静婉语气沉重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姑姑,那静婉可以告诉郡主,指环的确非同凡事,但这件事,你千万别多问,知道得越少,你才会越安全!”

苏漓早就知道静婉姑姑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吐露实情的人,无论她是苏漓还是黎苏!她也知道,静婉姑姑不说,是为她好,可是她却不愿意一直活在一团迷雾里。总有一天,她会自己去查清楚。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苏漓只得起身告辞,临别前将皇帝赏赐给她的新府邸的住址交给了静婉,并取出一块石珮塞进她的手里:“姑姑以后有事,大可以拿此物来找我。”她深深地望着她,有些不舍。

静婉低下眉,“多谢郡主。静婉会一直为王妃守灵,郡主若有事找静婉,也可以派人来此传信。”

苏漓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秋风萧瑟,卷起她的衣袂在空中翻扬,身后的静婉,呆呆地看着她,无论是一转身的背影,还是翻身上马的姿态,又或者马上飞扬的气势,无不与记忆中的小主人一模一样!

“主子,您一定很欣慰吧?!”静婉对着容惜今的墓,悲伤地笑了。

快速奔驰在陌生的小道上,有多久没有体验过这种纵马奔驰的感觉?听着耳边呼呼刮过的风,看着道路两旁急速倒退的山水,苏漓一阵恍惚,几乎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若不是眼前荒凉的景象,已然入目,她的梦,或许还可以多做一会儿。

偏僻的山沟,小道弯曲狭窄,长势蓬勃的杂草,深深没过膝盖。听说以前的她的尸体,就埋在那条路的尽头。

苏漓翻身下马,沿着小道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土包,和一个没有刻字的石碑。碑前杂草丛生,将本就不大的石碑遮挡过半。

周围荒无人烟,看不到一个人影,连风都比别的地方,凄凉万分。

苏漓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悲凉之感,忽然,一股酒气窜入鼻腔,浓郁熏人。苏漓微微皱眉,缓缓朝前走去,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她踉跄一步,差点扑倒在地。低头一看,地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苏漓一惊,立刻拨开杂草,便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英俊却憔悴的脸庞。

东方濯?!

苏漓登时一愣,抬头朝四周看去,不远处,有十个酒坛全部空空如也,附近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她不禁怔愣,他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饮酒,身边竟然也没个下人跟着!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黎苏案真相大白,这个男人终于明白是他自己错待了她么?可惜他明白的太迟了!

苏漓起身,从他身边绕过,无字碑前,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明天之后,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了!皇帝已经下旨,将黎苏墓迁去黎氏祖坟,明日动工。今天,她只是提前来看看,人们口中,一个连禽鸟都不愿落脚的地方,到底有多荒凉!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东方濯!

本不想管他,可不知他在这里躺了多久,刚才无意中碰到他的身体,发现他浑身都是冰凉的,全无一点温度。

思索再三,她又来到他的身旁,冷漠叫道:“静安王!”

东方濯没有反应。

苏漓皱眉,伸手去拍他的脸,再次叫道:“静安王醒醒!”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醉酒昏迷的男人就和死人一样,无论她怎么拍怎么叫,他都没有半点儿反应。

苏漓有些急了,瞪着他,忍不住气恨道:“东方濯,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喝得这么醉醺醺的来看她,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她话音刚落,之前没有一点反应、好像已经死掉的男子,这时候,竟然突然睁开了眼睛!

醉意迷蒙的视线,一触及眼前的女子的面容,他的身躯蓦然一震,猛地坐起身来,一句话也没说,伸手就一把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将她抱得紧紧地,仿佛害怕一松手,他想念的人儿会就此消失不见。

苏漓顿时愣住,眉心一蹙,抬手就要推开他,却听他轻声说道:“黎苏…你终于也肯到我的梦里来见我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语调却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似是又惊喜,又悲伤。

那么多的酒,只为让近来持续失眠的自己能够多睡一会儿,让她有机会可以入梦,入了梦他可以多和她说几句话。哪怕她骂他恨他。

苏漓抬起的手,一下子顿在了那里,竟然好像忽然失去了力气。

男人的双手不断地收紧,仿佛想要将已经失去的女子,再度嵌入到他的生命里。他带着酒味的,温热的气息,朝她扑面而去。

“你是不是很恨我?”颤抖着声音,透露出内心深处的惶恐和害怕。

苏漓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回答:“是。”

东方濯浑身一颤,似乎心痛不能自抑,他将头埋在她瘦弱的肩膀,温热的湿意,透过层层衣衫,浸透了她的肌肤,将他悔恨难言的情绪,深深地传递到她的心底。

苏漓心间微颤,却没有动作,只听东方濯在耳边痛苦地说道:“你是该恨我的!…大婚之日,妻子遭人陷害,我身为男人,不仅不察,更雪上添霜,对你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你,恨我是应该的!就连我自己也很恨自己!”

他难过的声音,几乎带出哭腔。悔恨的情绪,只有在酒后的梦里,才能得到彻底的宣泄,不用顾忌皇子的身份,不必介意别人的眼光。为了心爱的女子,他第一次这么软弱!是从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可是他不能说,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他的身份是这个皇室最尊贵的皇子,是很多人寄予厚望的未来储君人选,他不能让那些人失望,尤其是将一生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的母后!

母后从小就教导他,他所做的一切,错的也是对的,不能后悔。除了皇帝,他不能向任何人低头认错!可是错误并不会因此而不存在…当那个冤案被翻开证实,他所有的逃避,都失去了借口,终于明白了苏漓对他的冷漠和鄙夷。

“…对不起!黎苏,都是我不好,误会你,伤害你,对不起!黎苏…”他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愧疚自责,语无伦次,和平常那个冷酷骄傲高高在上的静安王,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苏漓静静地闭上双眼,仍旧没有说话,内心悲哀的情绪无声涌动,将两个人紧紧的包裹。说到底,在大婚一事上,他也不过是个受害者,只是这并不能成为她原谅他的理由,正如他所说,他对她犯下的过错,无可饶恕。

猛地推开他,她望着他错愕且伤心的表情,冷漠地说道:“静安王,你看清楚,我是苏漓,不是黎苏!她不会入你的梦,你喝再多酒也没有用!”

残酷的话语,将他眸光一瞬击碎,苦心营造的梦境,就此化为泡影。东方濯愣了一瞬,凄凉地笑了起来。

苏漓又道:“…你的道歉,她不会接受,你的过错,她也不可能原谅!回你该回的地方去,这里,并不适合你!”说完她迅速起身,冷酷地背过身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远处的天幕,终于被夜色完全笼罩,一片漆黑。深秋里的夜风,格外的萧索凄凉,吹在耳畔,仿佛奏响着一曲无奈的悲歌。

东方濯用力地闭上眼睛,也不能阻止疼痛在心底的蔓延。

往事,一幕一幕,又浮上脑海,无法控制…

梨花树下的第一次见面,他对黎苏一见钟情,毫不犹豫地许下三生誓言!那一天,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开心的一天,他遇到了此生想要的女子,从未有过的激动。于是迫不及待地进宫,向父皇、母后禀明心意,明知这样的联姻,容易引来父皇的猜忌,他却完全顾不得了,只一心想要娶她为妻,朝思暮盼…

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相思?!他曾在心里暗暗发誓,若也能得她这般倾心相待,此生他再不要第二个女人!

眼看大婚将至,无法形容头天晚上他的心情,激动、兴奋、无法入眠,简直不像是以前的他!而第二天,看到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多不容易才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以为这一日,他终于如愿以偿,从此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男子,却不料…竟迎来了她未婚先孕的惊天霹雳!那一刻,他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巨大的打击,不仅击溃了他所有的尊严,更击碎了他对她日夜的想念!而那些想念愈深,爱意愈浓,逆境袭来的伤害便也愈深。伤心,失望,悲痛,愤恨…这种种情绪混在一起,摧毁了他的理智,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

无数次地想,那时候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对她做出那样残忍的事!…连脉象都可以改变,区区处子之血,要让它消失又有何难?

实在是,不能再想下去了!窒息的痛,已经淹没了他整个身心!如同千万把刀子,一齐扎进了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比亲手将自己最爱的女人推入死路…更让人心碎绝望!

悔恨,这一生,都将如影随形!

没有听话地离开,他仰身又躺倒在地上,任冰冷潮湿的地面,将他渐渐发热的身子,再度沁得冰凉。

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个酒坛,他揭开盖子就往嘴里灌,却倒了满头满脸。唯一灌下喉咙的那一口,呛得他眼泪直流,无法控制。

睁开眼,破碎的眸光,倒映出女子清冷坚毅的背影,她,和他心里的那个女子,真是像啊!简直就好像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他再也没有资格对她说“你是我的!”,再也不能了!

十坛酒都没能侵袭掉的神智,这时候,终于变得模糊。

苏漓抿紧双唇,一直没有回头,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撕裂心肺。当那咳嗽渐渐停歇,之后,便没了动静。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过了许久,又过了许久,身后传来近乎绝望的低喃,仿佛梦呓一般,几不可闻。

“…是我错了!…要怎样,才能原谅…”

“如果可以,我愿放弃一切,换你回来…哪怕,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永远…也不原谅…”

两行清泪,自男子紧闭的眼角缓缓渗出,流淌到身下冰冷的地面。风,轻轻地掠过他的身子,将泪水风干,独留悲痛绝望,将他的心紧紧笼罩。

苏漓的心,蓦地一痛,一直缠绕在心里的恨意,到这时,不知不觉的慢慢淡去。但她仍然没有回头去看他一眼。

他问,要怎样,才能原谅?

怎样,都无法原谅!有些事,一旦做错,就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

她缓缓地闭眼,感觉到四周都充满了悲伤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哀悼,那尚未来得及绽放便已枯萎的爱情!

这是一个极端清冷的夜晚,在这个荒凉无字的她的墓碑前,她和她此前最恨的男人,就这样一站一躺,静静地,呆了一整夜。

天光渐亮时,她才发现他的不正常,浑身滚烫,意识似是早已经模糊。这才惊觉他并非醉酒睡着,而是被寒气侵体,发热昏迷!不由心中一惊,以他的身份若在此出点什么状况,只怕整个京都城,都要翻天覆地。连忙发了信号召了挽心前来,命挽心将东方濯送回静安王府,苏漓自己却没有离开。

这一日的天气,并不是很好,虽无乌云压顶,却雾霭浓重,阳光稀薄。

苏漓去了附近一座山上,在山顶的一棵梧桐树下,素衣墨发,孤身独立,远远望着底下,奉皇命而来的迁坟队伍,声势浩荡。摄政王府里,除了摄政王黎奉先,其他人几乎都来了。一个个都披麻戴孝,哭声震天,无不对明玉郡主的冤屈枉死,感到万分悲痛惋惜。与当日摄政王府里的灵堂的凄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漓止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过去她怎么没发现,那些人都是那么的势利而虚伪!或许唯一不虚伪的,只有黎瑶吧?

伏在黎苏坟前,黎瑶哭得伤心欲绝,几度昏厥,几度清醒,不知是为黎苏的枉死,还是为她娘所犯下的罪孽感到无比痛心。

苏漓捏了捏手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下去安慰。经此一事,对黎瑶,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了!虽说所有的一切都是玉侧妃所为,非黎瑶之过,但玉侧妃终究是黎瑶的亲生母亲,所作所为也是为黎瑶,苏漓就是再大度,也很难再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与黎瑶做最亲密的姐妹。

如今这个世上,能让她真心以待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仰头,轻轻地吐出。

身后,突然有人无声的接近,苏漓蓦地绷紧了神经,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刻意的掩藏气息。而那气息,霸道内敛,独一无二,在接近她三丈之内的距离时,她基本上就已经猜到是谁了。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在所有人都奇怪于明玉郡主迁坟,为何不见明曦郡主的身影时,东方泽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山顶上,那个几不可见的单薄身影。

白衣墨发,随风飞舞,于梧桐树下,萧索孤独。仿佛,云雾笼罩中的绝世仙子,遗世独立。

有种想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东方泽顿了顿脚步,上前问道:“苏苏在看什么?”

苏漓没有立即回答,甚至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过了半响,才微带嘲弄地笑道:“在看这世间的虚情假意,究竟长着多少种面孔!”

东方泽微微一愣,轻声笑道:“那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又看不清楚。”这样的回答,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却又是事实。苏漓说完转头看他,而他此刻已经和她肩并肩,站到了一起。

这个男子,依旧是俊面黑袍,玉树临风,他笑着望她,她却不能肯定在那个笑容的背后,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意,又有多少的试探和多少别样的用心?

“有些人,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她淡淡的笑,雾霭迷蒙的视线中,他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是这个世上最高级的面具!深沉如海,无人可以窥探其背后的真实表情。偶尔一次真情流露,也不过是一刹那间的改变,转瞬即恢复如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永远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苏…是在说本王吗?”英气的眉宇缓缓轻扬,东方泽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深邃的眼眸,好似拢了一团迷雾,叫人怎么都看不清深处的风景。

苏漓没有说话,只听他又道:“可是在本王的眼里,苏苏恰好也是这样的人!”

越想看清楚,就越是看不清楚,吸引着他对她越来越关注。

苏漓微微怔了一怔,她?或许吧!至少她正在努力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只有不被别人看穿,她的命运,才有可能不被别人捏在手心里!

转开目光,苏漓轻声笑道:“王爷又说笑了!”

“本王说过很多次,在苏苏面前,我从不说笑!”东方泽说完,也移开了视线,看向远处,语气淡淡地问道:“接下来,苏苏有何打算?”

打算?苏漓一愣,她还没有想过!自重生之后,她满心所想的,都是查清黎苏冤案,还自己一个清白,让幕后凶手得到应有的报应!如今案情已了,她仇怨得报,选夫一事迫在眉睫,无法再拖了!当下,最要紧的,该是确定心意才是。可这次选夫,她看似有选择,实际等同于无,东方濯,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嫁了!

那么东方泽,似乎是她唯一的选择!…可是,这个男人心深莫测,是那么容易就能确定的么?

苏漓仰头,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可以问王爷一个问题吗?”

东方泽点头道:“你问。”

苏漓昂首思索片刻,才又回头看他,清澈的美眸,猛地透出犀利的光芒,直直地投注到他的双眼。她定定地笑着,问道:“为何王爷一定要娶苏漓为妻?”

第三章 夜半幽会

“小、小姐…”沫香的舌头好像打了结,出口都不利索了。

苏漓抬手,截断她的话。

东方濯定定地看着她,眼眸中痛楚愈深,怔怔问道:“这也是她的意思吗?”

无比认真的表情,好像只要她说这是黎苏之愿,他便心甘情愿,从容赴死。

苏漓蓦地收了剑,反手扔给了侍卫,残忍地硬声说道:“如果想要逃避,死是最好的解脱!但我要告诉你,东方濯,即便你死了,也见不到她!因为天上地下,她都不愿与你再有任何瓜葛!”

东方濯低声惨笑:“你真是残忍的女人!”

苏漓冷笑:“我残忍?比之静安王曾经对黎苏所做的一切,我这几句话,不及你万分之一!你要死要活都悉听尊便,没人会记住你为了什么而死!明玉郡主更不会因为你死了就原谅你!”她说完转身就走,再不想看到他那张惨无人色的脸。内心隐隐地抽痛,苏漓捏紧手指,暗暗吸气,不,你是苏漓,你绝不会再为这个男人,有一点点的心痛!

她昂首踏上马车,吩咐人赶车,没再看他一眼。

“慢着!”东方濯突然飞身跳上马车,紧紧地盯着她,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生气。

苏漓瞪着他,“我要走了,你下去!”

他眸色一黯,却没有动。两人个便这样僵持着,一直到马车驶出皇宫,苏漓想换回自己的马车,但刚刚起身就被他拉住了手。

“陪我去个地方!”他忧伤的眼,闪烁着乞求的神色,从未有过的卑微。

苏漓一怔,很想拒绝,但一看到他苍白脸上那双带着不安、忧惧的眼神,忽然间决绝的话却说不出口。不由自主地坐了回去,有些暗恼自己狠不下心。东方濯面色微喜,对外头吩咐道:“去伊园。”

伊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苏漓想问,却又忍住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马车快速奔驰,不一刻便到了。东方濯扶着她下了车,苏漓便呆住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半封闭的园子,紧邻静安王府后院。不知采用了何种建造方法,竟能将秋季的寒凉隔绝在外!

她一走进园门,就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温暖如春,花开不败。那些连她都叫不出名字的各色鲜花,围绕着曲折迂回的亭廊娇艳绽放,让人越是深入便仿佛到了花的海洋。

苏漓不自觉地往里走去,这里真是大的惊人!她一路走过来,就好像走过了春夏秋冬,从来没有想过,不同季节里才会盛开的花朵,竟然可以同时盛放。

终于到了伊园最深处,她遽然瞪大眼睛,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里的风景…没有五颜六色,亦无千娇百媚,却着实让她心头一震,先前沾染满身的秋之寒意,在这瞬间,被洗刷殆尽。

视线所及,有梨树千株,梨花满目,一阵清风微微拂过,花瓣如雨飘坠,将这一方空间,染上一片能洗涤人心的洁白。那是她最爱的颜色!世间女子,有人爱牡丹的娇艳照人,有人爱梅花的清寒傲骨,她却独爱这梨花的满树清新,淡雅怡人,以及不被注意的平凡静放。只是一直遗憾,花期太短。

站在梨花树下,她仰头看着满树繁花,心头忽然一阵恍惚,好似突然回到了过去。摄政王府里的梨花园里,她第一次见他的情景…

梨花小径的入口,男子剑眉星目,步伐端然,一身锦衣华服在耀眼的阳光中,灿然生光,更衬得他气宇轩昂,英俊不凡。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是父王口中,最受当今陛下器重和宠爱的静安王东方濯!

听说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不爱笑,可是他第一眼看她,眼中就盈满喜色,笑漾唇角,神色间温柔得不像是别人口中的静安王!

那一瞬,她也曾心间一动,正想要避开,他却沿着梨花小径,直直地朝她走了过来!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目光热切,灼意逼人,仿佛要将她溶化在他的视线里…她当时微微一愣,就在那一愣的空当,他摘下一朵梨花,轻轻地插在她的发间,她本该躲开那样暧昧的触碰,可他温柔含情的眼神,仿佛她是他梦寐以求的妻子!

也不管她答不答应,他轻易地许下了三生盟约。她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时的表情,像是发现生命中的至宝,欣喜而激动万分,让人不忍拂意。

然后,他对她说:“你喜欢什么?本王要送你一件礼物!”

她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接受别人礼物的人,于是回道:“谢过王爷好意!黎苏想要的,只怕这世间无人能给!”

他听完哈哈大笑,朗朗的笑声,几乎穿透了整个摄政王府,直入云霄,他望着她笑道:“不可能!这个天底下,还没有本王弄不到的东西!你只管说!”

那时的他,真是骄傲又自信,散发着满身光华。

她便笑,“梨花。四季花开不败的梨花!”说完转身就走,将完全呆愣地男子远远地抛在身后。梨花树的尽头,她还是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只见他双眉紧皱,却毫无被人戏弄的恼怒,只是凝神思索,口中似乎喃喃念道:“如何才能让梨花四季花开不败…”

回忆,总像是插在人心头的一把刀子,每次翻起,总会疼痛难忍。苏漓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如果没有那场恶毒的陷害,如果他在那时候再冷静理智一点,或许她和他,也可以成就一场良缘!

然而没有如果,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回头看,十步之外的男子,立于孤亭之中,脸色苍白,一身憔悴,再也不可能是她最初记忆里的明朗少年!

“王爷让我来此,就是为了看这些风景吗?”她淡淡地开口,将内心翻涌的所有酸涩强硬的逼入心底。

东方濯恍然回神,方才有那么一瞬,他看着梨花树下的清冷女子,好像感觉到黎苏回来了!原来,又是错觉么?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忧伤的眼神,在她脸上来回巡视,“这是我承诺要送给她的礼物,可惜…再也没机会给她了!我想借你的眼睛,帮她看一看,哪天她再入梦,告诉她一声。纵然我千错万错,待她之心,却从未曾变。三生誓约,也不会改变!”

悲伤的声音,心痛的眼神,带着令人心悸的决绝,将一院梨花,都染上哀戚之色。

苏漓不由自主地别过头去,语气淡漠道:“恐怕王爷是白费心思!…明玉郡主冤屈已伸,不会再入梦了!”

东方濯眸光一痛,他早该想到是这样!还有那串拂云珠…想到此,心中忽然大恸,一叠声的咳嗽,冲口而出,带出斑斑的血迹,一直强忍的眩晕感,此时猛烈袭来,几乎要夺去他的神智。他连忙扶住亭栏,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不止,高大的身躯因此而弯下腰来,竟好像一下子苍老了。

苏漓心头忍不住一颤,忙回身近前,扶了他道:“王爷本就身染风寒,又淋了雨,应赶紧回王府歇着才是!来人…”她刚对外头叫了一声,就被东方濯阻止了。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身子因无力而缓缓滑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