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晨煊垂眼看她,呵呵一笑。

不啻头顶上炸了个惊雷,古灵夕只觉一股半是寒冰半是火焰的诡异气流从脚底直窜全身。

“我我我…我…”她的动作突然僵硬地像个提线木偶,舌头也结巴得不像样子,“我知…知道!”

“知道就好。”钟晨煊满意地点头,又说,“明天傍晚前,回去寝舍收拾东西,然后我来接你。”

“你你你…你要带我去…哪里?”一听说还要收拾东西,古灵夕更结巴了。

“那不是你该问的。”钟晨煊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却又故意回头,露出深不可测的诡秘笑容,“你只要把自己交给我一整天就可以了。”

古灵夕想哭。

果如钟晨煊所说,第二天天还没亮,霍青云就醒转了过来。

看着完全恢复十七岁模样的他,钟晨煊满意地拍了拍他肩膀,说:“你现在是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了,老鬼留在你身上的所有鬼气已经全部祛除干净,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霍青云咽了咽口水,怯怯地应道:“谢…谢谢钟老师…”

“先下来吃点东西吧。”漓湖把早准备好的食物摆到桌子上,热情地招呼霍青云。

摸着咕咕乱叫的肚子,霍青云乖乖地穿上干净外衣下了床。

看着大口大口吃着东西的他,漓湖面露怜惜之色。

在场的每个人,大概都怀着跟漓湖相同的心情。

估摸着霍青云汤足饭包之后,钟晨煊笑笑,在漓湖收拾完碗筷之后,随即对站在一旁的古灵夕使了个眼色。

古灵夕忙捧着一堆东西走上前,呼啦一下全铺到霍青云面前。

“这…这是做什么。”霍青云看着一桌子的纸张画笔颜料,顿时不知所措。

“这些…”古灵夕酝酿了一下情绪,把语气调深沉了许多,“是你父亲临终前,托我们交给你的。”

霍青云顿时呆若木鸡。

“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你父亲心力憔悴,患了重病,在他向我们寻求帮助的时候,已经自知不久于人世。”古灵夕照着之前和钟晨煊商量好的“台词”,一字不落地说了下去,“除了求我们把你平安找回来之外,他还交了这包东西给我们,并要我们带一句话给你…”

霍青云的手,紧紧捏住一只画笔的笔杆。

古灵夕沉默半晌,说:“他要我们告诉你,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用他的标准抹杀了你的幸福。直到你出事,他才明白之前的行为是多么可笑而自私,也明白唯有你的安然无恙和你的开心快乐,才是他这个父亲最最在乎的。所以,做你喜欢做的事吧。”

豆大的眼泪,从霍青云眼眶里翻涌而下,控制不住情绪的他,伏在桌上呜呜地哭了。

隔了许久,他才缓缓直起身子,红着一双眼,抽噎着问:“我…我爸爸现在在哪里?”

古灵夕和钟晨煊对视一眼,钟晨煊开口道:“他来找我们的当夜,就病逝了。青云,到现在你该明白,天下父母,没有谁是不希望自己孩子好的,也许是爱得太深,才招致他们用了一些错误的方法。你父亲,由始至终都是爱你的。”

霍青云垂下头,身体微微颤抖,再不肯说半个字。

沉默在小小的房间里蔓延开,除了霍青云,其他三人都觉得心中在一瞬间被压了个不大不小的石头,让人忍不住想大口呼吸…

日上三竿时,钟晨煊和古灵夕领着霍青云,站在了教堂门口。

“钟老师,这里,就是你要我去的地方?”霍青云的眼睛红肿未消,没有想到钟晨煊所说的他将来的安身之处,竟然是这里。

“我已经跟罗德神父说好了,以后,你就留在这里专心学画吧。”钟晨煊笑笑,“怎么,不愿意么?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马上就回不归居,漓湖收留你也是不成问题的。”

“不不,我愿意!”霍青云忙不迭地摇头,然后怔怔地看着一脸阳光的古灵夕和钟晨煊,喃喃道,“你们…对我太好了…”

“答应了你父亲,我们自然不能食言,一定要照顾你周全。”古灵夕嘻嘻一笑,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努力学习吧,如果以后成了一代名家,记得送我几幅得意之作,我好卖钱!”

“谢谢…谢谢你…灵夕…”叫出她名字的时候,霍青云涨红了脸,旋即他转头看向钟晨煊,咬咬嘴唇,问,“钟老师,我想知道,我爸爸他…在哪里?”

钟晨煊看定他,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说:“在这里。青云,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霍青云捂着心口,一时语塞。

“人死之后不过黄土一?C,你现在该惦记的,是如何好好继续以后的生活,记住你父亲的话,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做出点成绩,这样就足以安慰他老人家了。”古灵夕生怕他再继续追究霍知山的真正下落,赶紧配合钟晨煊打消他的念头。

“明白了…”霍青云点头,狠狠擦去眼角溢出的泪花。

“下个清明,我会带你去你父亲的坟上拜祭。放心。”钟晨煊又补充了一句。

话刚说完,罗德从教堂大门走了出来。

“原来你们已经到了。”罗德微笑着走到他们身边,跟钟晨煊握了握手,又拍拍霍青云的肩膀,说,“青云,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以后就安心住在教堂里吧。”

“嗯。”霍青云百感交集,只知道不停点头。

“神父,我就把这孩子托付给你了。”钟晨煊慎重地看着罗德,“还有,我每月会差人按时送生活费过来。”

“钟先生,生活费就不必了,我有足够的能力负担青云的生活。多谢你的好意。”罗德摆摆手,拒绝了钟晨煊的好意,又说,“除了画画,我还会教他别的知识,我不会让他成为一个只懂画画的呆子。在学校里能学到的,我都会教他,你们放心。”

“那就太好了。罗德神父,你真是个大好人,老天一定会保佑你的!”古灵夕真想给这个老外一个大大的拥抱。出了这样的事,让霍青云再回到学校继续学业,似乎是不太可行的,难得这个“师父”还肯担起教书育人的职责,古灵夕认定霍青云的命还是不错的。

“好吧,那就先这样。青云,你以后跟着神父好好学习,要给自己争一口气。凡事都不能像以前那么任性冲动了,要三思才能后行,知道吗。”钟晨煊笑看着霍青云,又转向罗德,“劳你多费心了!有时间我们会常来看望他的。”

罗德接过霍青云简单的行李,点点头:“愿主保佑你们。”

“我们还有事要办,告辞了。”钟晨煊后退一步,道别,离开。

“好好照顾自己,要听神父的话!”古灵夕擂了霍青云一拳,赶忙转身跟着钟晨煊而去。

霍青云呆站在原地,鼻子止不住地酸起来,对着钟晨煊和古灵夕的背影,用力挥了挥手。

罗德静静地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高大的身躯像极一尊雕塑,一层外人无法参透的深邃,笼罩着他湛蓝的眸子…

“你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让我头疼了!”宋世琪忍不住拿拐杖连连敲着地面,对着埋头收拾行李的古灵夕说道,“把房间搞得一塌糊涂不说,彻夜不归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你是女儿家啊,不能这么没分寸的!你现在又要去哪里?”

古灵夕把包袱系好,回头冲她一笑:“十七表姐,我向老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干任何没分寸的坏事!你不要为我担心了。现在我有件事要办,所以得暂时离开学校一天,你好生养伤就是了,不要为我分神。”

“我怎么可能不为…”

宋世琪的话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

古灵夕跑去开了门,钟晨煊一脸笑意地立在门口。

“都准备好了么?”他的目光越过古灵夕,落在她床上的包袱上。

“呃…可以走了。”古灵夕的脸又开始发烫,慢吞吞地走到床前拿起了包袱。

“呵呵,宋老师,你安心养伤,我稍后会找人来把你房间的破损处全部修好。”钟晨煊礼貌性地跟宋世琪打了个招呼,随即拉着古灵夕出了门。

“喂!你们…”完全被置身在外的宋世琪满头雾水,心想这个丫头什么时候跟钟晨煊走得这么近了?!还收拾了行李跟他一起离开?!

宋世琪遇到了这辈子最难解开的谜题。

一路上钟晨煊都没有跟古灵夕说话,直到走到校门外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他拉开停在树下的一辆黑色汽车的车门。

“上车。”他命令道。

古灵夕紧紧抱着包袱,犹豫着。

“我又不会吃了你!”钟晨煊揶揄道,“你昨天不是还口口声声赞我是个好人么。”

古灵夕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包袱朝车内一扔,钻进去坐了下来,侧过头对他大声说:“我是怕你车技太差,要是撞了车出了事,我岂不是倒了大霉!”

“乌鸦嘴。”钟晨煊砰一声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坐进来,边发动汽车边说,“从现在起,到明天这个时候,你都要完全听命于我。还有,不要老向我提问题,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

“我知道!”古灵夕瘪着嘴,“不用你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们到底去哪儿?”

“真是好记性啊!我刚说的话你就忘了。”钟晨煊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将车子调了个头,加速朝城北方向驶去。

钟晨煊的车技其实非常好,古灵夕坐在里头,几乎没有受什么颠簸之苦,只是车子每前进一些,她的紧张就加多一分。看着窗外渐渐浓重的夜色,喧嚣街道上穿插而过的行人,古灵夕根本无心欣赏在别的地方欣赏不到的繁华夜景,她只关心,身边这个专注握着方向盘的男人,究竟要把自己带向何处。

讲实话,她并不害怕,她笃定他不会做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跟他相处的这些时日,点点滴滴,虽然他是个言行异常的怪人,但是一个人对自己好还是不好,她纵是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出来。对他,真的是好奇多于惧怕,对于这趟未知之旅,虽然她常常露出多么多么不情愿的样子,可实际上,她是期待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希望能时时看到他,时时听到他跟自己说话,哪怕是骂自己傻瓜。

可是,冷静下来的她又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感觉。

呵呵,口是心非,真是女人的通病。

穿过好几条繁华大街,又绕过几条僻静小路,他们的车子,在一处朱门大宅前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钟晨煊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夜色下,这样的高门大户式建筑,总让人感到一抹挥之不去的深沉与神秘。

跳下车,古灵夕打量着眼前紧闭的朱红大门,月华流淌下,青石雕成的两座造型罕见的怪兽分立两侧,均是龙头狮身,一只头有犄角,另一只背生双翼,神态活络,无不昂首奋爪虎虎生威。大门正上方,斗大的“钟府”二字遒劲有力,一笔一划都透着震慑人心的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