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泠又想到刘润平,她那个弟弟。父亲写信斥责她害死弟弟,但少了那刻意被牵引的情绪,刘泠想,刘润平怎么会死呢?

她走的时候,小孩子虽然在昏迷,可还活蹦乱跳的。她并不是那些人口里说的绝情之人,若刘润平真的危在旦夕,她不会不管他,而去什么邺京。

刘泠不在乎别人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只是不想弟弟死的不明不白。而她父亲刘泠冷笑,她从来不指望那个混账。

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把真相掩埋,毫无愧疚地把世人的谩骂转移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这样的父亲,刘泠甚至怀疑,弟弟的死亡真相,也许又被他出于什么目的,给藏住了。

“沈大人,这是从陆公子的侍卫那里套出来的情报,和储君之争有关,”握着这份消息,锦衣卫有些兴奋,“这才只是冰山一角,谁知道陆家私下里,帮着七皇子做了多少无良事!”

另一锦衣卫不赞同道,“沈大人,咱们锦衣卫只听陛下的命令,他们储君、世家的相争,我们向来不参与。这份情报,真的要送上去么?”

沈宴翻着看了两眼,“我们听令于陛下,又不是针对旁人,查出什么,当然就送什么。”

罗凡急道,“那陆家会恨死沈大人你”

沈宴呵一声,“我有分寸。”只是一个陆铭山,又没有让陆家伤筋动骨,陆家未必会愿意结这个仇。

沈宴沉思着,陆家早已不是早些年独占邺京的那个陆家了。两代皇帝致力于打压豪门,邺京这些名门早已耗了不少。他们沈家寻找别的出路,陆家也一样。

陆家现在虽仍坐大,但内部分割严重,他将陆铭山的一些把柄交上去,陆大人就算拼命保儿子,其他人也未必和他一条心。想看陆家倒霉的,大有人在。

按沈宴的估计,他至多的损失,不过是之前十拿九稳的镇府,现今可能不用想了。沈宴更多想的是,这一步,不可能完全弄死陆铭山,还会让他和陆铭山的梁子结下。

唔,看来为了一劳永逸,弄死陆铭山,是最好的法子了。

沈宴无所谓地想着这些后事,跟在沈大人身后向沈大人汇报事情的锦衣卫当然不知道沈大人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那么远以后。

沈宴想着一心二用,忽目光看到什么。他回头,向身后人给出一个噤声的眼神。沈大人走前两步,看到几步廊外的台阶上,刘泠端坐着发呆。

几个侍女在下方嬉戏玩闹,刘泠就平静地坐在那里看,也不知道她看了多少。

沈宴看到她侧脸柔白,耳坠轻晃。总是跟人距离远一些,泾渭分明。

她和他待在山中时是多么快乐,离了他,她又这样了。

总是这样。

沈宴想了想,伸手从旁垂下的藤木上揪一把,专挑枯黄的叶子,向刘泠头上撒去。

刘泠一惊,被丢了一把叶子。她跳起来,眯眼看来,原本空廖寂寞的眼睛里,明火在一跳一跳,很是添了不少生气。

她一声不吭,低头捡一把石子,就往沈宴身上丢来。

“”一旁的侍卫侍女们都要看呆了:你们两个幼稚不幼稚?!

一把石子砸向沈宴,距离并不远,刘泠的准头不太差,且身边算是人,沈宴要躲也不方便。于是一颗石子,堪堪擦着沈大人的眼睛飞了过去。沈宴躲得再慢一些,石子就直接砸进沈宴的眼睛里了。

“刘泠!”沈宴的眼底掠起火意,探身伸手,想把廊外站着的刘泠拽过来。

刘泠早有所觉,沈宴眼神一顿,她就立刻往后躲了。怕沈宴追上来,她真是速度敏捷,跟兔子似的,跳起来就跑,窜得飞快。

这就是情人之间你追我赶的游戏么?

刘泠若有所觉:她虽然没这个经历,但在皇宫住的时候,经常看到宫女们陪着皇子玩这种游戏。

通常是姑娘家在前面跑,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娇嗔道,“你来追我啊!追我啊”

想象自己来个银铃般的笑声,沈宴一脸宠溺地抱住她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还挺带感的。

呃。

刘泠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她略茫然:跑得太快了,沈宴追不上啊?

扼腕顿足间,刘泠是真听到银铃般的笑声了不是一个,是一把。

她回头,看侍女们笑得快停不住了。沈宴无语地走向她,“你跑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刘泠斟酌半天,“你想吃我么?”

“”

这次不光是侍女了,锦衣卫那边也有人在偷笑了。

沈宴黑着脸,拽走了刘泠。

等没人看他们了,沈宴才问,“你找我什么事?”

“跟你借些桐油,借些人手。”刘泠严肃道。

“干什么用?”

“杀人放火可以么?”

沈宴抬头,对上刘泠的杏眼。她表情淡漠,看不出玩笑的意味,但刘泠就算开玩笑,也是这种波澜不惊的神情。

沈宴目光不放过她一丝表情,“我以为你有事要问我。”

比如陆铭山的事。

刘泠“嗯”一声,“没有。”

“我以为你要劝我。”

“也没有,”刘泠眉梢轻扬,“沈大人,你以为我是谁?我无条件支持你,信任你。”

“无条件?恐怕我做了错事,你会一刀子捅死我吧?”

“那是你死得其所。”

沈宴笑,再笑,没什么要说的了。

刘泠如愿从沈宴这里借走了她想要的人和东西,没有过问她目的。刘泠怀疑看他,他温柔摸摸她的头,“做了错事,我会一刀子捅死你,让你死得其所。”

“”沈大人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拿我的话来威胁我啊!

人家情人间谈情说爱不都是甜甜蜜蜜的么,结果她和沈宴之间,就总是这么阴沉沉的。

刘泠决定做点什么。

当晚凌晨,陆铭山的居所死了大火。大火连天,铺天盖日,火焰如龙卷。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妈的,谁放的火?老子砍了他!”

“救命!起火了!快、快、快救火!”

乱糟糟的,一派混乱。

沈宴等諸锦衣卫从隔间出来,便看到夜色中,面前的大火已经烧到了二楼。而他们的同伴,正簇拥着美艳的少女坐在凉亭中喝茶。

沈宴一身清风皓月,沉着脸站到了刘泠面前。

刘泠丝毫不怕,还给沈大人倒了一杯茶。在各色目光中,她抿口茶,敬一敬四周神色各异的大家,语调悠扬悦耳,“别怕,我不是要烧你们。”

那种闲适安然的态度,好像是他们的不对似的。

天啊!长乐郡主果然是个神经病啊神经病!

沈宴冷声,“那你大晚上不睡觉,烧房子玩?”他说这话时,已经猜出了刘泠在烧谁。

顿时心情复杂。

刘泠笑了笑,“沈大人,你不了解我么?谁捅我一刀,我肯定要捅回去啊。”

“”

沈宴是知道的。

刘泠就是这么个脾气。

当初云奕为逃走,绑架了刘泠。刘泠回来后,一个人把云奕打得半死,从此听到刘泠大名就打哆嗦。

这一次,陆铭山想逼刘泠死,刘泠就放把火烧死他。而且她选的时机是这么好,陆铭山的人被锦衣卫看住了,陆铭山不光受伤,还得照顾岳翎那个弱女子。

这场大火,烧的时机太对了。

可是沈宴并不领情。

他声音更冷,“陆铭山现在被我看管,谁让你多事放的火?”

“我放火需要你许可?你是谁?”

他们两人在这边吵,那火势还在加大。有不长眼的凑过来问,“沈大人,要救火么?”

“救个屁!”

“救个屁!”

那两个在吵架的人,居然异口同声喷了回来。气氛诡异,无人再敢多事。

沈宴紧盯着刘泠,恨不能揍她一顿。他图什么?把陆家的事抖出来,不就想把所有的矛头引到自己这边么?

刘泠难道不懂?

她一言不发,她分明是懂得!可她又跟他来这出她把自己重新扯进来,根本没必要。

刘泠笑,她的事,怎么能让沈宴为她出头呢。

沈宴垂了眼道,“桐油和锦衣卫都是我借给你的,这事先也在我预料中。后续我会处理,我不怪你。”但他抬眼,看也不看她,“不过你刚愎自用、不可理喻,我可以忍受你一两次,却不可能永远。此后,我们暂时不要有瓜葛了。”

刘泠不为所动地笑,“沈大人太自以为是,以为我放火是为了你?我是另有所图。”

她转头,看向那片焚尽一切的火光,眸子肃然,“我要问陆铭山,我的弟弟刘润平,到底有没有死。”

第46章 沈大人的过去不简单

陆铭山和岳翎被困在大火中,门窗已被外面的人堵上,求助不成,走投无路。

刘泠以高调姿势站在高窜火光前,欣赏着剧烈拍门声,和里面二人的求救声。她站在诸人前,黑发锦衣,目光冷直,气质高淼,隐隐呈现出众人领袖这样的气场来。而真正的领导人物如沈宴,则抱臂远站围观,一副根本不参与的架势。

这正是沈宴和刘泠吵架后的结果——谁也不理谁。

这边的放火闹剧,并不是没有夜中惊醒的百姓。但大家披着厚衣,揉着惺忪睡眼,才看一眼这群气场巍峨的人物,就又缩了回去。

有巡夜的叫来衙役人,“大人,就是他们纵火!”

衙门的一行人心情很烦,大晚上被叫出来,谁都不爽。看这犯人放了火居然还不逃,简直视律法如无物,胆大妄为!为首者一怒,“抓起来抓起来!你们谁放的火,都去衙门”

一块牌子伸到了他眼皮下,此人更怒,正要发火时,无意扫到牌子上“锦衣卫”几个大字,吓得腿一软,声音一下子就弱了,“原来是锦衣卫大人们在办公事,小的多有打扰,多有打扰”

他犹豫片刻,想着好不容易遇上货真价实的锦衣卫,是不是应该去表表忠心。踟蹰间,听到一道沉缓淡泊的声音,“几位不是要抓纵火犯么?”

呃?

衙役抬头一看,根本没看到说话的人,倒是注意到最前方那个面容映着火光的美丽少女。为首者感觉到不对劲,呵呵干笑,正要带着兄弟们退场,偏偏手下有脑子一根筋的,上前拔刀大吼,“是谁放的火?跟我们去衙门”

“闭嘴!”领头大哥在出头兄弟脑门上重重一敲,恨铁不成钢,“乱说什么?这还不明显么?肯定是大人们在处理公务,我们就不要给大人们增添负担了!”

尤其是听到屋里大声呼救的男女声、门板被拍的噼啪响声,他腿一直哆嗦,却更坚定了不要参与进来的决心。

锦衣卫明显在杀人放火!

他们不长眼地撞见了、打扰了,当然要装作什么也没留心的样子。长老们常给他们科普锦衣卫里面是怎样一群丧心病狂的人,正常人一定要远离!

可他那个被按住脖子的手下还不死心,挣扎着说,“老大,这火好像不是锦衣卫放的”不然刚才锦衣卫那道询问声是什么意思?

带头的脸都吓白了,想敲死这个榆木疙瘩,面上还镇定地装着傻,“误会,都是误会”

“火是我放的,”清冷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唯一的少女身上。

她神情淡淡的,看着这些不速之客,“沈大人要送我去坐牢?”

后面这话显然不是对着他们说的。

毛头小子一看有人承认放火,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老大,你看我就说了,不是各位锦衣卫大人放的火!我们该抓她”

“闭嘴闭嘴闭嘴!”为首的衙役简直暴跳如雷,他与少女冷色调的雪白面容对上,她睫毛颤了颤,目光却低垂,显然不想与人对视的样子。可这样的少女头领继续虚弱地干笑,“这还是误会”

这次,不管手下再说什么,为首的都坚决领走了衙役们,将那门里越来越弱的呼救声抛之脑后。等走了好远,转了好几个弯,到了一个黑巷口,让人去小心探没有人跟着他们,首领才大大松口气,靠墙而坐,发现自己自己出了一头汗。

“没有人跟踪吧?”

“老大,我们就是小衙役,人家锦衣卫有什么必要跟踪我们的啊?”

“那、那可说不定!说不定锦衣卫怕我们说出什么,派人来做了咱们弟兄”

看有的弟兄们不以为然,他压低声音教训,“你们知道什么?!锦衣卫杀人不眨眼,落到他们手里,就别想有活着的机会!我小时候亲眼看到过锦衣卫在大街上杀人,大白天的,他们就敢!还是皇上默许的!”想到童年噩梦,他的声音和眼睛都染上了恐惧情绪打个哆嗦。

“老大,你就是自己吓自己!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的锦衣卫都要按着章程办事,再不敢像以前那么嚣张了,”有人嘀咕,“而且我们不是听到了嘛,那火都不是锦衣卫放的,只是一个小姑娘放的。老大你胆子太小了,就算我们不敢对付锦衣卫,那小姑娘怎么也能吓到你?”

他的头被重重敲击,“你脑袋是摆着好看的么?也没见多好看啊!你怎么不想想,能和一群锦衣卫走到一起的小姑娘,那群锦衣卫还明显以她为尊的小姑娘,会是一个简单人物么?哎我说你这样的人怎么巡街?回去趁早换了!”

骂骂咧咧着,说说笑笑着,这群衙役却是做好了再不回去看的思想工作。老大虽然胆小,但有话说的不错,大人物打架,他们这些小喽啰为了生命安全,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在他们头顶的四角飞翘高檐上,一锦衣卫肃然而立,面无情绪地把那些衙役之前的话都听了去。

一个衙役回头,恍惚看到后头屋檐上立着一个黑影。他忙定睛去看,明月从云层中破出,一阵风迷住眼,再看时,只有银月中影影硕硕了几百年的桂树影子,那屋檐上,哪里来的人影?

一切快得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此人心中却一寒,听到同伴的呼唤声,头也不回地奔了过去。

锦衣夜行,离他们那么远。可有时候,又近的,好像性命已经送到了对方手中。

好在他们没有泄露什么过分的话,那些锦衣卫应该不会杀他们。不会杀的对吧?

而此时,陆铭山抱着怀中已经被烟熏过去的弱姑娘,却绝望地发现,刘泠竟如此心狠!

他若早知道挑衅刘泠极限的后果会这么严重,绝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

“陆铭山,我再问一遍,刘润平到底有没有死?”门被堵着,烟熏火燎,刘泠的话居然还能清晰传到他耳边。

他一开始试图转移话题,或跟刘泠谈别的条件。但这些都没有用。他认为他了解刘泠,他能找到刘泠的弱点。但这些同样没用。

他俯低身子,接近地面,不断咳嗽着,“我不知道。”

刘泠就不说话了,大火没有减弱的迹象。

过了一会儿,刘泠又问,“刘润平怎么样?”

陆铭山低低笑,他有时觉得刘泠真是有趣。她和广平王府的关系那个样,她却在关心广平王府那个小孩子的生死。爱恨纠缠,她这样算什么?

他真想嘲讽刘泠,可他只有能力想如何逃出去。

“我真的不知道!”扒在门上,陆铭山剧烈地喘,缺氧的感觉,身边火灼烫的温度,还有随时会倒下来的横梁这都让陆铭山感觉到痛苦。

他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救出自己。

编谎话是没用的,刘泠不傻。恰恰她是个疯子,跟他耗时间,他会被烧死,而她又有什么怕的?

陆铭山唯一能堵的,是刘泠不想真的杀了他。她一个人都不想杀,她想自己的手干干净净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陆铭山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也许他根本不了解刘泠,也许刘泠并不怕杀人

他开始慌张。

刘泠一直问他刘润平的下落,但是,他这一次真的没有骗她,他是真的不知道。

可惜刘泠不信任他!

陆铭山一边想办法维持自己的生命,一边扑着烧到他衣袖上的火,大脑还要飞速转动着,想办法取得刘泠信任,或给刘泠一点她想知道的。

外面,随着火势难以控制,锦衣卫这边也不再气定神闲了。一个锦衣卫凑到沈宴旁边,小声问,“沈大人,再烧下去,陆公子就真的要被烧死了!我们要不要救火?”

陆铭山要是死在这里,谁都说不清啊!

站在沉夜中的沈宴面上真看不出什么倾向来。

罗凡突有急智,“沈大人,这陆公子要是死了,他的死,可就归到郡主身上了。您忍心看陆家人对付郡主么?”

沈宴原本都有动作的倾向,闻言,挑了挑眉,又站了回去,闲闲道,“既然是郡主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罗凡万没有想到是这种结果,一下子愣住,然后就想骂街了。

沈大人您怎么能这样呢!

就算跟郡主吵架,可也不能说不管就不管啊。

他也意识到自己多嘴,恐怕不提刘泠,沈宴还有让他们救火的打算。提到刘泠,沈宴就放火烧下去了

沈大人这气未免也太大了吧?

罗凡偷眼看去,看到郡主僵硬的侧脸:恐怕郡主听到沈大人这么无情的话,也意识到之前争吵的后果有多严重了

在各怀心思中,沈宴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冲天火焰,看火势越来越大:其实,陆铭山就这么干脆死了,也不错。

这点麻烦,比起陆铭山活着的后患,简直轻微到不值一提。

刘泠也许还只是诈陆铭山,并不是真的想杀人。

她身后那看着云淡风轻的沈大人,却已经对陆铭山起了杀心。

她以为沈宴不配合她,是与她置气,却不想,沈大人这么温吞,实则在拖延时间,等人死。

这是场心理博弈,端看谁更能撑住那口气。

在刘泠心浮气躁时,终于听到了陆铭山的求饶声,“信是你父亲回江州那天写的,之后再没有一点动向,以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你弟弟该活着!”

“”心中那口一直提着的气,松了下来。

果然是这样

她就知道一定是这样!

刘润平怎么可能那么莫名其妙地死,若真是死了,她要怀疑广平王府那对夫妻,是不是狠心地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

果然!

这只是她父亲的混账话!天下只有他这样的父亲,才会动辄诅咒子女去死。

刘泠抬手覆了面,盖住自己苍凉的神情。她低声喃喃,“我就知道,我没有害死你”

她就知道,她没有再害死人的。

刘泠后退,身子有些轻晃。定了定神,她才下令,“开门!救火!”

郡主虽下了令,众人却还是看向沈宴。见沈大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大家才去救火。更想着:沈大人那个沉默后,略有些遗憾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不会真的想借此杀了陆公子吧?

陆铭山和岳翎被从火海中救出,道这时候,哪里有什么面子可言?

岳翎早已昏迷还好,陆铭山周身狼狈,玉面涂了黑炭般的长痕,发丝也被火烧掉几绺。他平时是何等温润优雅的公子,现在却狼狈成这样!

像狗一样,任人围观!

过了半晌,他歇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笔直而准确地找到那个任性冷漠到极点的长乐郡主。他与她的眼神对上,目光又变得空茫和自嘲,“阿泠,我从来没想过,你是真的想杀我。”

刘泠的心,不自觉一顿,随着他的声音往下沉。那些煎熬的、悲伤的、愤恨的情绪,一点就燃。

但是她冷静说,“你现在知道了。”

她不想等陆铭山说出更多的话来扰乱她的心绪,所以她僵硬地先行打断他,“陆公子先下去休息,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关于我父亲的信,关于刘润平的生死。”

陆铭山看她转身走入黑夜,抹了把脸,无声地苦笑。他感觉到荒凉又凄楚,他们这对未婚夫妻,曾被赞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了如今这互相算计和利用,互相拆台的地步?

他很是怀念以前的阿泠,可他在一点点感觉到,那个阿泠已经消失了。

陆铭山逃出生天后,倒也没那么记恨刘泠。他更觉得这是因果报应:他想刘泠死,刘泠也想他死。

比起刘泠,沈宴明显更难缠。

自他从火海逃出,沈宴只过来看过他一次,那种盯着他审视的眼神,让陆铭山很是不自在。

他的人还在沈宴手中。

连他自己,因为火中受伤,现在也受制于沈宴。

他和阿泠有情面可讲,但他和沈宴有什么?

以前勉强算政敌,现在连情敌都包进去了。

陆铭山感到很不安,唯恐自己再和锦衣卫待下去,性命不保。他必须得离开这里,回邺京!再不能和他们同行了!

养伤的几天,刘泠日日找陆铭山,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清晨,沈宴从陆铭山那里得了些消息,他出来时,看到刘泠正和侍女们走来。

刘泠一身湘黄衣裙,走动间,低着头想心事。她向沈宴直面走去,却没有看到。还是侍女先请安,她才回过神,匆匆点了个头,就进屋去看陆铭山了。

沈宴站在窗下,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半天。他立如玉树,侧脸被窗下的花木遮掩。

他手动了动,是紧握的手势。

心事难测,如火上浇油,面上却不显。

“走吧。”沈宴淡声。

刘泠却一直想着刘润平的事。

这本就是刘泠自己的家事,陆铭山知道得也不多,既然已经威胁不到刘泠,干脆实话实说,“你爹不能确定你行踪,正好收到我的信,得知我要去找你,就把给你的信寄到了我这里。我看了你的信,”迎着刘泠瞬冷的眼神,陆铭山不在意地笑一笑,“我总要弄清楚你们广平王府在玩什么花招。我确实只收到了你爹那一封信,我之后再与你爹通信时,他并没有提到刘润平。”

广平王是刘泠的亲生父亲,但陆铭山都知道刘泠去哪里了,广平王却不知道。由此可见这对父女平常的关系有多冷漠。

陆铭山顿一顿,“刘润平是你的弟弟,血脉无误。我又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夫,”他笑,“你爹还不知道我们要退亲的事。你弟弟若真出了事,于情于理,在之后的通信中,你爹都会跟我说一声,但是并没有。”

“所以我想,你多半可以放心,你弟弟没死,应该还活的不错。”

这是陆铭山能提供给刘泠最多的信息了。他也觉得他这未来岳父一家很有趣,他也想看热闹,但无奈,陆铭山恐怕不比刘泠知道得更多。

不然,以他那种性子,他肯定要在上面大做文章。

刘泠点了头,算是认可这种说法。

“可是如果小公子活得好好的,那王爷写信骂郡主做什么?他疯了?只是为了训郡主,他拿小公子生死开玩笑?”侍女们小声讨论着。

刘泠扶着灵犀的手,走下台阶,丛木疏影在她衣上面上浮动,少女仪容秀美如画,“不会。他和我关系不好,对我那个弟弟倒是很关心。他就算想骂我,也能找到别的借口,不会诅咒自己的儿子去死。”

“那郡主以为如何?”灵犀问,又忧心道,“王爷该不会又在打郡主身上的什么主意吧?”

“我想,该是他回家后,出了些巧合误会,让她以为刘润平死了。他很生气,就写信来斥责我。但他写完信后,误会解除,发现刘润平根本没出事。他心中高兴,就和妻女儿子去看望小儿子,忘了那封已经写好的信。那信他也许忘了,也许懒得理会,总之是发了出去,通过陆铭山到了我手中。”

“”侍女们面面相觑,听郡主声音平淡,她们却好像已经看到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形象,有些无言以对。

刘泠看着墙角独自绽放的花枝,伸手去采摘。她笑了笑,“他记得他是小儿子的父亲,要去关心小儿子的生死。他从来不记得,他还有我这个长女。”

她的情绪这么稳定。

可是有时候,越是平静,越是凄凉。

“没什么,我也从来不记得他这个父亲。”刘泠回头,看到侍女眼中潮湿。别人为她觉得可怜,她却早不在乎了,“你们哭什么?我都不难过。我连跟陆铭山退亲的事都没有跟他说,等他知道,恐怕又是暴跳如雷,恨不得杀了我。”

刘泠讽刺笑,手上用力,花枝上的尖刺弄伤了她葱玉般纤长匀称的手指。侍女们惊呼,刘泠却满不在乎,“没什么。他当年没杀了我,现在也杀不了我。”

而她当年没杀了他,以后可能也杀不了他。

也许他们这对父女,会这么彼此折磨对方到死。

刘泠觉得这很有趣。

只是不管刘泠和自己父亲的关系有多差,刘泠都想知道刘润平的具体情况。她从来不跟她父亲通信,也不跟广平王府其他人通信。以前她想查什么,都有杨晔这样的下属去为她查。

可是现在杨晔他们被刘泠派去了邺京,哪里有能力调查到千里之外的江州府的情况?

况且,说起情报来源,最值得信任的,不就是锦衣卫么?

锦衣卫手眼通天,在各地都有分府,任何事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广平王府的情况,江州那边也一定有卷宗。只要锦衣卫需要调动,随时可看到。

现在,能帮上刘泠这个忙的,就是沈美人沈宴了。

“”刘泠一时窘然,自那晚跟沈宴争吵后,她把精力放到了跟陆铭山套信息上。况且她确实有些生沈宴的气,这就是两个强势之人相处间都会遇到的问题了——谁都不服谁。

沈宴说大家暂时不要见面了,刘泠当时不高兴,并没有回应“好”或者“不好”。但之后几天的相处,刘泠确实是没再见过沈宴了。

她每天傍晚雷打不动地去找沈美人谈心活动都取消了,沈宴也没反应。刘泠更不开心于是恶性循环。

之前刘泠一直不以为然,两个人一起上路,就应该抬头不见低头见啊,能怎样?

事实上,沈美人说“我们不要见面了”,他就有办法做到两人一起上路,可死活也碰不上面。

“沈大人呢?”

“沈大人有事在忙。”

“让开!我要见沈宴!”

“呃,郡主,沈大人说,锦衣卫这边隐私太多,怕郡主刻意刺探,为了避嫌郡主还是不要往这边走动的好。”

“”

刘泠简直要给沈宴跪了!

怎么有如此冷酷无情的人啊!

说不见就不见!

侍女们忧愁,“不然婢子想办法试试?沈大人总会见我们的啊。”

“但是沈宴看你们一眼,你们就被他弄得意乱情迷了。”

“郡主!婢子明明是被沈大人吓的,哪里是意乱情迷?!”几个侍女脸红。

刘泠当做没听见,默默地想着:还得她来想办法。

她不信沈宴要跟她一刀两断,不然他不会还留她和锦衣卫一起。他顶多是被她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