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

虽然定北侯夫人话里有话般,皮笑肉不笑,刘泠的眼睛却微暖。

老人家有多疼她,她是知道的。恐怕她若不跟舅母回去,外祖父会亲自来请她。她何德何能,让一个好人家这么忙活呢?

由是,刘泠还没有在府上住一天,就又搬去了定北侯府。她心中寻思着先安定下外祖父,她还是更喜欢住在自己的地盘。跟舅母回府一路上,最让她意外的,是张绣对她的亲切。

“表姐,祖父说你去过很多地方,连塞外也去过。我也想去,但爹娘不肯让我去,那些地方好玩没?”张绣挽着她手臂,好奇问。

“还好。”刘泠淡声,在小姑娘持续不断的纠缠中,她眉头皱起。

定北侯夫人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她从来都见的是这个外甥女如何难说话,连爹娘都不给面子,女儿这么去缠她,把人缠生气了可怎么好?

她不停给女儿使眼色,女儿却太天真,根本看不懂,还缠着刘泠说。

刘泠吸口气,略捡了几处地方,跟张绣说一说。她虽然语气冷淡,却实实让定北侯夫人意外:没想到这位郡主居然没生气。

“表姐,你去过这么多地方,可真好啊,我真是羡慕你。”张绣叹道,一双妙盈盈的眼中,显出向往之意。

刘泠神色一顿,“这没什么好羡慕的。若是能够,谁又愿意有家归不得,颠沛流离呢。”

张绣微愣,她从父母口中,隐约知道表姐家的事。那些人的口气,虽很淡,却对表姐有指责之意。只有祖父,每次听他们这样说,就要生气。

母亲说,“你表姐是个怪脾气,她爹妈弟妹全都不敢惹她,她生气了可是会直接挥刀杀人的。你可别惹她。”

张绣似懂非懂,对母亲口中的那个表姐生了惧怕之心。

但是在祖父口中,表姐又是另一个样子。

祖父说,“别听他们乱说,他们一点都不了解阿泠。绣儿啊,你阿泠姐姐,本质是个很温柔的人。你看她脸色那么差,但你不要怕,试着多跟她说两句话,你看着,她肯定不跟你生气。你再让她帮忙,她也会帮你的。不信,我们打打赌?”

想起祖父的话,张绣便又道,“表姐,你能跟我一起上街玩么?”

“不能。”刘泠拒绝。

张绣愕然:这跟祖父说得不一样啊。

“那我看中一款头套,银子有些不够,你能”

“不能。”刘泠打断。

“你能”

“不能。”

一直听她们两人对话的定北侯夫人,脸真的快僵坏了。她觉得女儿甚是丢脸,可她眼睛都快眨裂了,也不见女儿看懂她的意思。

看小姑娘表情呆呆的,又有些沮丧,刘泠侧头,“不管外祖父跟你说了什么,都是骗你的,我才不会无条件满足你。”

“”张绣看着她,眼睛里的光却一点点更亮了,在刘泠抵触的眼神中,她噗嗤笑起来,欢喜地伸长手臂,去把表姐抱了满怀,“表姐,你真好玩儿,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刘泠的神情有些惊愕,她面无表情地推开小姑娘,“天这么热,离我远点。”

张绣被表姐无情地推远,她母亲给她一个“看吧,你表姐就是这么个难相处的人”,她却扶着下巴笑嘻嘻地欣赏表姐的美丽,一点没把娘的话放在心上。

刘泠跟她爹娘口中说的,一点也不一样。跟外祖父口里说的,还是不一样。她能猜到外祖父把表姐夸成天仙,是为了说动她交好表姐。据说表姐不太喜欢跟朋友往来,以前连门都不怎么出。外祖父心里很是心疼表姐。

虽然刘泠跟那些人口中说的都不一样,张绣却还是挺喜欢这个姐姐的。这个姐姐跟她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她很是好奇。

由定北老侯爷对孙女的叮嘱,张绣便能看出祖父有多喜欢这个姐姐。但当他们到府门时,发现老侯爷居然拄着拐杖在府门口望眼欲穿,张绣还是对刘泠的得宠吓了一大跳。

她去看娘的表情,娘却很淡定,敛了敛仪容,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阿泠,你这么久才来邺京,爷爷真是太想你了!这次一定要多住几年,别想着走了!”一下马车,刘泠就被精神矍铄的老人楼入了怀里,老人家一把伤心泪,“自你去年走后,爷爷天天生病,各种毛病齐出,生不如死”迎着外孙女怀疑的目光,他咳嗽一声,压低自己中气十足的声音,装模作样地咳嗽起来。

刘泠扶他进府,听他急切地吩咐侍女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就拦了一拦,“我没带多少东西,还是要回去住的”

“回哪里去?你就住在这里!我看谁敢说闲话!”他重重一敲拐杖,往儿媳方向看,儿媳连忙表示不敢。

老侯爷语重心长,“阿泠,爷爷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对你是日也思,夜也想。你要是离开爷爷,爷爷还怎么活”

这话听得定北侯夫人有些不舒服:家里这么多儿女,孙辈的孩子也不少,比刘泠大的,比刘泠小的,男的,女的简直是种类齐全。这么多孩子,老侯爷一直板着脸,谁也不亲近,却只让刘泠管他叫“爷爷”。这偏心,也实在偏得太过分了。

侯夫人笑道,“老爷子,话不能这样说。阿泠这么大了,正是嫁人的年纪,她爹娘都在江州”

“哼,有我在一天,那两人就别想管阿泠的事!他们要是敢进我的大门,除非我死了!”老侯爷的拐杖重重敲着地砖,不光侯夫人骇得再不敢多话,连张绣都有些受惊,往母亲身后躲了躲。

刘泠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扶外祖父进屋,又当着外祖父的面,和舅舅舅妈们一一见了面。她乃是货真价实的郡主,亲戚哪里敢让她见礼?大家都客客气气坐下来,围着老爷子吃了一顿热闹的晚饭,哄老爷子回去休息的事,便交给刘泠了。

等人走后,老侯爷拉着小姑娘的手,讨好般道,“阿泠看起来怎么不是很高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爷爷听说你不想跟陆家结亲,爷爷已经帮你在办这事了。”

刘泠诧异了一下,“陆家还没回应?”

“他们陆家一年不如一年,怎么舍得放弃跟你的这门亲事?”老侯爷面露不屑,冷笑,“陆铭山胆子真大,居然敢负你。以为你身后没人了?你是他陆铭山敢欺负的吗?”

曾经,在岳翎那档子事爆出来前,刘泠和陆铭山感情稳定,老侯爷对陆铭山也是夸赞不住。但刘泠一回信要解除婚约,还没有查清真相,老侯爷便无条件支持外孙女,更何况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

刘泠道,“他不是以为我身后没人,正是我身后有父亲在,他才敢这么对我。”

广平王府和陆家是合作关系,刘泠一直都知道。怕是她想解除婚约,她爹也不同意。

刘泠低声,“我爹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我要和陆铭山解除婚约的事,他肯定要前来阻止我。在他来邺京前,我便要把一切都结束了。”

老侯爷立刻站在她一边,“我活着一天,他就别想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想管你?”他笑得讽刺,“他估计根本不敢上定北侯府的大门。”

刘泠淡声,“爷爷别这么说,毕竟那是位王爷,真要以权势所压,侯府能怎么办?”她看向老侯爷,“没什么,有陛下在,我爹再不情愿,本来也不敢强迫我。我并不怕他,在他来之前解除婚约,也只是不想和他闹得太厉害。我的事,他从来是做不了主的。”

她长这么大,所有的事,从来都是她自己做完的。她爹除了跟她吵,还是跟她吵。他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女儿

刘泠叹口气,“爷爷,你也别太生气。毕竟我现在的母亲,那也是你的女儿。这么多年,她一直想见你,对我和和气气,未尝不是希望我在你面前替她说些好话。”

老侯爷的表情有一瞬间狼狈,别了头,“她在你娘去后不到一年时间,就敢忤逆我的意思,嫁给你爹。这对狼狈为奸的男女我岂能原谅他们?!阿泠你不用替她说话,我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她!”

这样说着,老人的话却显得粗重。

刘泠恍惚看到外祖父通红的眼睛,她一瞬间握紧自己的手,觉得有些没意思。

因为怕她委屈,她的外祖父在她姨母变成母亲后,再没见过那个女人。刘泠从来没多想过,她觉得活该。但现在,她突然想到:外祖父为了她,是何等的左右为难。

一方是失去了母亲的外孙女,一方是疼爱了十数年的亲女儿,和原本品貌端正的女婿。

外祖父斩钉截铁说永不相见,但他心里,其实还是想着的吧?

她一时又陷入悲观中无法自持,觉得又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让最关心她的亲人也过得这么苦。

才这样想,她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人的话——你记得,面对万丈深渊时,不要想着跳下去;面对万道光芒时,不要忘了去拥抱。

她沉默着,再次紧握住自己冰冷的手,让自己的情绪一点点平稳下去。

“阿泠,你好像变得不一样了?”老侯爷奇怪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你以前,可从来没这么心平气和地跟我谈论你爹娘啊。”他是知道刘泠心里有多厌恶那两人的。

刘泠淡淡应了一声。

跟外祖父说了些话,老人家睡了后,她便回自己的院子去睡。虽然来了这里,她却并没打算常住,她还是要回自己的地方的。这里除了外祖父,其他人都有些怕她。她知道,是前些年她的疯狂,给这些亲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恐怕舅舅舅母私下就会教育小辈,“长乐郡主脑子有些不正常,她小时候一直看大夫的。这几年才好了些但是你们可千万别去招惹她,万一她又疯了呢?”

这些人怕她犯病,她也不想去打扰他们,让他们天天提心吊胆,唯恐哪里惹了她不开心。

外祖父说她变了。

刘泠抬头,看向浩瀚星空。

梦海沉浮,星与灯火辉映,几点光澜,仿若触手可及。明月穿薄云,细白的烟雾在夜中弥漫,而她,渐渐从那个不知所措的少时噩梦中醒来。

她再次看到死去的母亲,母亲还如往常般,诱惑着她,去往那个黑白世界。

她视若无睹,低声对自己说,“我可以原谅自己吗?”

她知道真相是怎样。

她已经这么大了,她也想好好地活下去。更何况——还有沈宴等着她。她不想沈宴等到的那个人,是一具尸体,或是行尸走肉。

刘泠深深吸口夜间凉气,回去跟沈大人写信。她趴在桌案前,把自己一日经历,事无巨细地写给沈宴,并询问沈宴的经历。烦躁的心情,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第二日起来,她闲得无聊,使唤灵犀灵璧,“笔墨伺候,我再给沈大人写封信”

过两个时辰,还是无聊,“再写一封信吧”

中午时,她问侍女,“信有送出去吗?沈大人有回信吗?”

“”侍女嘴角抽=搐,您是把写信当乐趣吗?

她期待沈宴的回信。但是一天下来,一封信也没有收到。

再过一天,又想跟沈宴写信的时候,刘泠发现她昨天一天都在写信,什么也没干。就算现在提笔跟沈大人写信,除了无病呻吟,她也无话可说。

长乐郡主哼一哼:她这么有内涵的姑娘,她怎么会无病呻吟呢?

灵犀灵璧想:郡主没内容可写了,该歇一歇了吧?

刘泠叫她们两个,“去书房给我找几本书信集。”

“郡主您打算抄信吗?”不愧是常年跟随刘泠的,刘泠一开口,两个姑娘就清楚了郡主的打算,“这会不会太敷衍了点啊?”

“重要的是我的心!”刘泠道,“起码别人看到一堆信,会很羡慕地跟沈大人说:你的心上人可真喜欢你。”

“”侍女怀疑会有这种人出现吗?

但是刘泠都开始抄信了,她还没有收到沈宴的回信。

嗯哼,不高兴。

刘泠坐不住了:这个人是一回京,就把她给忘了吗?就算他很忙,她写了那么多信,他起码回一封啊。

“我们去北镇抚司。”刘泠吩咐侍女。

据说,沈宴就是在北镇抚司办公的。

北镇抚司是锦衣卫最凶残的地方,鼎鼎有名的诏狱便属于北镇抚司的拿手手段。旁人路过那条街,都是绕道而行。像刘泠这样,专门来此找锦衣卫谈情说爱,估计也很少见。

怕给沈宴找麻烦,刘泠一直坐在马车中,都没有下车。毕竟陆家还在磨蹭,不肯解除婚约。这种情况下,她不方便见沈宴。她想得很好,等她确认沈宴没事后,她就处理那门婚事。

刘泠有时候也叹息:据杨晔的情报,沈宴当年那门亲事,解除得特然容易。人还没回京,亲都退完了。

陆铭山怎么不向人家长宁郡主学一学呢?

沈宴从北镇抚司门口出来,就看到了巷尾的马车。马车太熟悉,他一眼就认出是刘泠的人。刘泠听了杨晔的汇报,从车上下来,看到得便是已经站在马车前的沈大人。

沈宴穿着官府,一丝不苟,严肃的模样,更甚一路同行时。他看起来是有事出门,过来只问她一句,“什么事?”

“我的信”

“我会回的。”沈宴真是了解她,她话还没说完,沈宴就替她说了下去。

“我”

沈宴道,“我还有事,改日再谈。”

他说完,就从她旁边走了过去,步履飞快,向拐角处等着的锦衣卫走去。

“”刘泠更不高兴了。

尤其是当晚,当她收到沈宴的回信,她撕了沈宴的心都有了——想她辛辛苦苦、翻阅书籍、挑灯夜读,给沈大人写了多少感情充沛的信啊。

结果沈大人就高冷地回她两字——“已阅。”

滚!

已阅个屁!

她再不想理沈宴了!

第50章 沈大人徒手开窗

沈宴从狱中出来,有锦衣卫跟他说,“指挥使大人来了,已经等很久了。”

在锦衣卫三个指挥使中,会等沈宴的,只有一位。

沈宴点了头,直接去寻人。

北镇抚司景致单调,唯一能有点意趣的,是与后街相通的院中有汪大湖,出府便与邺京的主水道接通。湖水碧绿清冽,偶有凉风拂过,勉强能吹散一些镇府司中的血腥味。

沈宴过去时,便看到一锦衣公子临湖而立。绿罗宽袖长衣,靴子不染纤尘,宽袍款款沾着水汽,腰间丝绦玉佩鱼符相撞,发出清越之音。他侧脸文雅,玉一样干净的手中拿着鱼籽,往湖中撒着。

这般优雅闲适作态,哪里有锦衣卫杀人不眨眼的狠厉作风。说他是走马斗鸡的富家公子,倒更妥帖些。

但他确实是锦衣卫指挥使,沈昱。

沈宴站他身后半天,他也没反应过来。等沈宴咳嗽一声,行了礼,他才回头,只是神情在触及到沈宴身上的血迹时,不由皱了皱眉,“沈大人你来见我,都不知道换身衣服?”

沈宴挑眉,没说话。

沈昱又看向碧湖,再撒一把鱼籽,叹道,“你们北镇抚司里,最干净的,恐怕就是这片湖了。要不是事出有因,我宁愿天天在南镇抚司里关着,也不想走这里一趟。”

沈宴呵呵,“其实我们这湖也不干净。你知道这里的鱼为什么长这么好么?因为我们天天把人往湖里扔下去喂鱼,先咬几块肉,等差不多了,再捞上来。”

“”沈昱再没有喂鱼的心情了。

“所以找我什么事?”沈宴转了话题。

沈昱没好气地从袖中掏出几份折子扔到他面前,“沈大人日理万机,这种跑腿小事交给我就好了。只是你天天待在这里,你知道你在朝上被弹劾了好几次么?如果不是陛下还算信任你,又有我压着,你早就别想干下去了。”

沈宴拿了折子,看了几份,“是陆家在对付我。”

“家中长辈让我问你,你怎么会得罪陆家?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可以出头牵线,帮你跟陆家和解。”

“哦,不用,我这次本就针对陆家,”沈宴神情淡淡,“陆家给你们施压了?”

沈昱不耐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爹他们让我转告你,你记得自己做什么就好。你要想在锦衣卫做下去,手段就得干净些,别和那些世家扯。”

“我自有分寸,”沈宴解释,“陛下本就在试图打压陆家,一筹莫展之际,我带回他想要的东西。不会有别的意外。”

沈昱呵呵两声,对此不感兴趣。传达完家族的意思,他就打算离开,再去城东听两出新出的戏。他走的一步三晃,背影漫然,满心的风花雪月,与他的堂弟有得完全是相反路线。

当今乃多事之秋,人人难自保,家家寻出路。像他这样的公子哥,混个资历就行了。何必像沈宴那样事事用心?

用心又有什么用?美人恩难求啊。

远远听着不着调的指挥使大人哼着小曲走远,沈宴手拿着折子,沉吟一会儿,吩咐,“查下陆家四公子陆铭安最近的行踪,有时间也许我会见见他。”

陆铭安,是陆铭山的弟弟。这次刺杀锦衣卫这样的主意,便是他出的。

陆铭安一直和陆铭山在争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陆家这样的家族来说,从内部瓦解,往往要比从外部打击更快些。

既然已经跟陆家站到了对立面,陆家若不倒,他沈宴便心难安啊。

却说陆家最近,也确实是焦头烂额。陆铭山仍拖着跟长乐郡主的婚书,想过段时间再说。结果时间还没过,长乐郡主的第二封退婚书就到了。

长乐郡主似无聊至极,每天一封退婚书地往陆家去催。后来更干脆说,陆家是不是想陛下出面,调节这件事?陆家若再不回应,她就写绝交书了,大有把她和陆铭山的退亲一事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陆家如被一巴掌重重打到脸上,有点脾气的,都有些不高兴。

陆家族长把一家子人叫去,呵斥陆铭山立刻跟长乐郡主退亲。他脸涨得通红,显然在外面丢尽了面子,“退亲!立刻退亲!定北老侯爷的唾沫星子就快喷到我脸上了!我们陆家曾是邺京第一大家!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就是!”早已不满很久的陆铭安立刻接话,“再拖下去,整个邺京就都知道了。退亲本是女方更丢脸些,那是位郡主,不可能丢脸就算了,什么时候打脸的成了男方了?这也太奇怪了。”

“伯父莫气,”陆铭山摆着温和的笑脸,低声给长辈们解释,“我和父亲商量过此事,广平王府与我陆家牵扯至深,若真退亲,恐伤了双方和气。我已经给广平王去了信”

他这样一说,陆家长辈们的脸色稍微好了些。到底双方互有牵扯,做什么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三哥,你这时候装什么好人啊?”陆铭安连忙不屑打断,“人家长乐郡主要跟你退亲,不就是因为你非要留下那个岳什么的旧情人么?你如果把人送走,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三郎说的对!你若是不愿和郡主退亲,赶紧把那谁送走!”

“额,大哥,这个事我是知道的,那位岳姑娘,暂时真不能走,她还有用途在,”陆铭山的父亲恶狠狠瞪一眼总给兄长找茬的小儿子,跟说话人耳语几句,解释了这件事。

“既然留着岳姑娘有用,当初你们就应该把人藏好,怎能让郡主知情?”

“这便是徐时锦的缘故了。”陆铭山道。

长辈们有些头疼,皱了皱眉。最近实在多事之秋,这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大家讨论半晌,争执不下。陆铭山只好道,“父亲伯伯们放心,长乐郡主已经挑衅至此,我们陆家若再不回应,便让人看了笑话。我和父亲商量,这就与郡主退亲。等王爷来京,再商量后续之事。”

广平王肯定是不愿意和陆家退亲的。只是陆家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先解决一个是一个了。

由是,刘泠终于等到了陆家处理退亲一事。

她并不把这个太放在心上,仅仅当作是一件自己必须要做的事。伤心之类的情绪,她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老侯爷却偏疼外孙女,认为她被陆铭山所负,走到这一步实在心酸。老侯爷就偷偷唤来儿子儿媳妇们,让他们认真给外甥女好好重新挑一个夫君。并且,为了安抚刘泠,天天让张绣去寻刘泠出门散心。

张绣实在是个天真到极点的死缠烂打型人物,又有外祖父那时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刘泠只好屈服。

但她一直想着:好想搬回自己的地盘住

至于沈宴,哼,她早就不理这个人了。

谁想她才一想沈宴,跟表妹回到侯府,才进大门,还没喝口水,两个姑娘就被舅母拦住了去见老侯爷的步子,“老爷子有北镇抚司的客人招待,你们两个稍后再去给老爷子请安吧。”

看母亲表情有些不安,频频回头看后院的方向,张绣也慌了神,“北镇抚司?娘,我听说那里面的人凶神恶煞,见人就抓!我们我们侯府怎么了?怎么就有锦衣卫来呢?!”她说着,急得都快哭了。

这边的两人神情慌张着,刘泠这边留守的侍女也来跟她报,只是报的内容,就跟侯夫人那边差了好远,“婢子远远见了,是沈大人!他带了许多礼物,递帖子时说的名号是,‘北镇抚司,沈宴’。”

刘泠点头。

侯夫人柔声安慰女儿,“别多想,应该没事的。那位大人跟随的是下人,不是锦衣卫。来我们府上应该只是私事,没事的。”她一回头,就看到外甥女一往无畏地往老侯爷居所方向过去,“哎”了半天,也没把人喊住。

守在书房外的下人不敢放刘泠进去,被郡主身后的侍卫拦住,郡主已经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才进去,刘泠就听到外祖父很有精神的大笑声,“沈大人博学多识,连这样的古物都认识,老朽佩服该不会是抄家抄出的经验吧?”

后面的话实在恶意满满,青年声音却并没显露多余情绪,“老侯爷说笑了,抄家的事沈某常干,鉴赏古物真假的事,可从来不在沈某的职业范围内。”

嗯,他这话也说的不客气,并没有忍气吞声。不过,他声音低沉醇厚,如钟罄声,真好听。

刘泠有些沉醉。

“阿泠,你回来了啊。”老侯爷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时,最疼爱的外孙女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笑容一下子更为慈祥。

“阿泠过来,爷爷今天新得了几样古玩,你过来看看。”老侯爷满脸笑地招呼刘泠过来,却提都不提一边站着的沈宴,做出一副老糊涂的样子来。

刘泠走过去,站在老侯爷身后,跟爷爷去欣赏他的爱好。她目不斜视,沈宴也没有看她。

老侯爷满是兴奋地介绍自己新淘来的画,沈宴跟他附和两句。沈宴话不多,却偏偏每句话都能戳中老侯爷的点,让老侯爷更加高兴,满面红光。

刘泠百无聊赖地瞥一眼,又把目光转回来了。她小时候家里出事,后来又是治病的,又是出门散心的。这么多年下来,她虽然也受贵女的教育长大,但水平实在不怎么样。

别家名门闺秀都爱好广泛,她却是个真正的俗人。

俗人刘泠对古画古董不感兴趣,她的眼睛放到了沈宴身上。站在她爷爷背后,听他爷爷激昂演讲,沈大人的腰杆挺直,飞鱼服被他穿得上了好几个档次。

刘泠慢腾腾地挪过去,站到沈宴身后。他在说话,她就自觉地将上身贴了上去。

沈宴背脊一僵,却没有动,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变化。他当然不会有情绪流露,不然前面的老侯爷一下子就会发现不对劲。

可怜的老侯爷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如何想得到,狭小的书房,就在他背后,他的宝贝外孙女在和他的客人调,情?

刘泠不光上身贴了上去,手也一点点滑到沈宴的袖中,她勾了勾他的手,就被他握住了。

刘泠抬头,看沈宴居然一本正经,连头都没有回,就哼一哼,更肆无忌惮地招他。

那种□□到骨子里的感觉,如万蚁蚀心,却远比那甜蜜。她的身子才贴上他,她的手指头才碰上他,他就已经感觉到血液要热起来。

刘泠就不是个安分的。

她的手被他抓着,挣扎了几下,动弹不了。她嘴角一翘,再往前走一步,上身更紧地贴上了沈宴。

夏衫凉薄,女体的柔软传递过去。她的乳比旁人要大些,饱满些,圆润些,光是贴着,松松软软的,那种刺激,就让沈宴脑子里一轰,险些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

原本是能控制的,只是和她那样后,就有些控不住。

沈宴绷着脸,觉得有些牙疼。这个不作不死的姑娘再任由她玩下去,他就该在这里出丑了。

而刘泠确实正包含恶意地想着:如果沈大人起了反应,他爷爷一回头,看到沈大人下面的难堪,老人家该会是什么反应?

沈宴突地转身,毫无征兆。他手肘贴着刘泠的手,如鱼般滑过,藏在她米黄色宽袖中,他的手紧握着她的手,让刘泠不至于因为他突然的转身动作而向后摔倒。

沈宴俯身,干燥的嘴脸擦过刘泠的脸,眉目淡然。

轰!

刘泠的脸红了。

她瞪大眼,与沈大人的眼睛对上,不敢相信他会在爷爷背后亲自己。

慌慌张张中,她脚下绊了下,发出一声响,惊了前头正指点山河的老人家。

在老侯爷眼中,俊男美女贴得太近,沈宴低下去的脸都快凑到他宝贝外孙女脸上了!

气血冲头,是可忍孰不可忍!老侯爷怒吼一声,气吞山河,“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沈宴冲刘泠满是怨气的脸微微一笑,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往后退步,拉开了安全距离,“郡主被脚边花瓶绊倒,沈某伸手扶了一把。对吧,郡主?”

在老侯爷虎视眈眈下,刘泠寒着脸,忍气吞声,“沈大人说的是。”

“”老侯爷怀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打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没看出什么,但老侯爷也当即失去了即兴演讲的兴趣。

“啊,天这么热,沈大人不是还有要事在身么?要不要在这里歇歇再走?”老侯爷暗示的语气很明显了。

沈宴笑一下,拱手,“不用了,沈某尚有公务缠身,这便告退了。”

定北老侯爷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沈宴识时务的功力,让他实在很满意。满意之余,他的警惕心就轻了,殊不知,又在他眼皮下,沈宴抓过刘泠的手,在她手上留了几个字。

等人走后,老侯爷就跟刘泠唠叨,“哼,他们锦衣卫出来的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跟你称兄道弟,背后还不知道怎么查你呢。阿泠,这种人你可千万要小心了。”

刘泠心不在焉,握着被沈宴拉过的手。她觉得自己周身的空气,好像都还留有沈大人的气味,真是好闻。

老侯爷絮絮叨叨,“像这种原本没交情的人,突然上门来,说什么你可都不敢当真。阿泠,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最容易被人骗了,可得放心。”

“还有啊,你好歹是郡主,那种家世太简单的,根本护不住你。爷爷全都是为了你好,不想你以后受苦。”

“阿泠啊,像那种家世太清白,又表里不一的人,还不如姓陆的呢,你肯定不会嫁对不对?”

被爷爷念得头疼,又被爷爷希冀的目光看着,刘泠想了一下老侯爷的话,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就痛快点了头,“对。”

老侯爷太高兴了,放下一块大心事般乐呵呵,“太好了!我就喜欢阿泠聪明,肯定看不上沈宴那种人。就算他求亲,我们也不答应我家阿泠果然跟我心意相通啊。”

他说着,背着手,洋洋得意地出了门,徒留身后愕然的刘泠。

等、等、等等,爷爷!你的意思是,沈大人他跟我求亲了?!

我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他是为这个事登门拜访的啊!

爷、爷、爷爷你等等,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可喜欢沈大人,可想嫁他了。他求亲的话,我可想答应了

刘泠向前追两步,但忽然想到沈大人最近对她的恶劣忽视,顿时停了步。

求亲?

她才不答应!

她又想到他刚才在她手上写字,说晚上登门造访。

刘泠出门吩咐侍女,“找人去把我的屋门钉死了,一点缝隙都不能留,傍晚的时候我要验收效果。”

“为什么要钉门窗?”早在书房外等半天的张绣走过来,听到表姐的吩咐,实在不解,“表姐,出了什么事么?”

刘泠抬头看天,一脸深沉,“我在担忧我的人身安危。”

“”侍女们额角直抽,对郡主的异想天开无言以对。

但是思维简单的张绣还没有适应刘泠异于常人的思想,表姐已经走出很远了,她还在原地沉思。忽而一拍手,去找大人,“爹、娘、哥哥!表姐在咱们家住的不安全,给表姐那里加强防守保护吧!”

众人一阵紧张:怎么了?怎么了?!侯府不安全么?一想到都有锦衣卫拜访了,大家立刻觉得“果然不安全”,由此加强了整个侯府的治安监护。

当晚,刘泠住的地方,那是守夜的人一圈又一圈,门窗也都被钉上了。

她站在原来的窗户前、现在的几块大木板前,很是忧愁:好热

大夏天的,屋里就她一个人,一点气都不透,又闷又热,还很逼仄。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坐牢

但是侍女侍从都被她早早打发掉,她硬撑着一口气,坚决不喊人过来解救她,以免给下人留下“我家主子是个蠢萌”的印象。

刘泠成功给自己建了个“牢房”。

她趴在窗口缝隙上,望眼欲穿——沈大人!沈大人!你不是要跟我幽会么?你快点来啊!快点救救我沈大人,你不是跟我心灵相通么,你有听到我爱的呼唤么?沈大人

华灯初上,百味人间。刘泠热情呼唤的沈大人刚从皇宫出来,在宫墙外吹了阵冷风,才想到去见刘泠。

因为这几天他忙碌的原因,没顾上理会刘泠。今天在定北侯府上见到刘泠时,沈宴隐约能察觉刘泠对他的怨恼。如果他就这么空手去见刘泠,刘泠那么喜欢作,他还真不一定能搞定。

沈宴想一会儿,便决定回府洗漱一番,换身常服,再去夜市中逛一圈,给刘泠带些小玩意儿回来玩。

双管齐下,小姑娘肯定就开心了。

多么可惜,沈宴不能跟刘泠做到真正的心意相通,他不知道他小情人对他的热烈期望,还在慢吞吞地打马回府。

此时此刻,只要他人能过去,刘泠就开心到极点了。

总之过了一个多时辰,沈大人才到定北侯府。他站在对街墙头,眼观八方耳听四路,见定北侯的防护比白日时严了很多。

沈宴沉思:定北侯府有出什么事么?

不管如何,先见到刘泠再说吧。

定北侯守卫上了几个层次,但对于常年在夜中行走的沈宴来说,并没有太厉害。他东拐西行,绕了许多路,连阵法都闯了几个,才到刘泠院前。

他轻而易举瞒过了侍卫的眼睛,借着梧桐的掩饰,站在窗下,望着被钉实的窗子出神。

沈宴很费解,若不是在外面看到杨晔等人,他很是怀疑这屋子里住的是刘泠么?

为什么刘泠会住在门窗都被堵实的屋子里?这是住人呢,还是关禁闭呢?

情人之间,还是有那么点儿稀薄的感应的。沈宴在窗下无解,刘泠奄奄一息地趴在窗口,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