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活!”

王宗景盯着那个男人,咬着牙慢慢地说了这句话,话说出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嘶哑,这三个说得是艰涩无比。或许是因为连番多次地面临生死关头的折磨,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可怕的人物,虽然心中仍是畏惧害怕,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平静下来,只是他紧握的双手与瞪大的眼睛,似乎还说明他仍然不过还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压抑下的勉强平静,与显而易见的复杂眼神,都被神秘的男子看在眼中,看着那张满是血渍少年的脸,这个男人却是视若无睹,只是淡淡道:“好,想活的话,那就跟我走。”

他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转身便向密林深处走去,没有回头看王宗景一眼,王宗景起初有些犹豫,然而转眼看了看周围这片茂密而幽深的森林,那些幽暗阴影里似乎随时会冲出妖兽,终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林间的薄雾渐渐散去,周围的树林似乎变得清晰起来,然而视野的更远处除了树木依然还是树木,望不见这片森林的尽头。一路之上的地势并不平坦,时有高低起伏,时有巨石落木,甚至他们两个人还趟过了一条林间小溪。一路上那个神秘男人如履平地,轻轻松松地走着,相比之下,王宗景便吃了极大的苦头。

他身子尚未长大,前头又连番遇险,体力实已消耗许多,这一路上攀高爬低,实在是苦不堪言。只是走到现在,他似乎在心里也明白了什么,知道前头那男人并非是会顾及他身体的人,加上心中一点少年男儿的狠劲,竟然是一句向那神秘男人求饶哀恳的话也没说,只是跌跌撞撞咬着牙,大口喘息着,穿行在这原始森林之中。

幽幽鸟鸣,似在头顶上方的某处叫唤着,光线变幻地从树梢枝头的缝隙中照下,让王宗景脚下的路变得光影交错,黑白摇曳。古藤老树,青苔绿草,层层叠叠似无边际,悄无声息,落叶徐徐,枝梢轻摆,这林间之景便如同一副幽美的画卷。

如此走了许久,王宗景跳下一块大石,感觉到身子已是非常疲累,然而前头的那个神秘男人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丝毫没有停下休息的迹象。靠在石块上喘息了片刻,王宗景还是咬着牙站起,继续向前走着,没走几步,他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拨开旁边一处茂密树枝,果然发现在这个地方也有一座破损的巨大石像倒在地上,无论外形模样还是石像上的残破,看起来都和之前见到的那一个石像差不多。

一样的狰狞凶恶,一样的栩栩如生,只不过似乎这个石像看起来破损的更厉害些,有一部分的手脚都已经从石像上掉落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前头那个神秘男子似乎已走得远了,身影快要消失在密林树后,王宗景猛然惊醒,赶忙追了上去。就这样,两个人在林间穿梭行走着,那神秘人一直保持了不紧不慢的速度,似乎还是照顾到王宗景的体力速度,然而一路上他仍然没有停下歇息的意思,所以当再走了约莫一炷香后,王宗景便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汗出如浆,甚至把脸上的那些妖兽血渍都冲掉了许多,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小小金星开始闪烁飞舞,两只脚也跟灌铅似的沉重无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前头那个男人的身子忽然一顿,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王宗景迫不及待地随便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了下来,大口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随即便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抬头看去,只见那神秘男人此刻却是站在了一座雕像前方,不出意外的,也是这一路上看到的那种,事实上,除了最初看到的两座凶恶雕像外,这一路上倾倒在林间被王宗景看到的雕像还有三座,都是差不多的模样,让他在疲累之余也是疑惑,究竟这里是什么地方,又会是什么人在久远的年代之前,在这种原始之地雕出了这许多奇怪的石像。

不过此刻在那神秘人面前的石像,明显的与之前那些倾倒在树林中的石像有些不同,首先,这石像比之前的那些凶恶石像要小许多,其次,这座石像是站立的,并没有倒在地上。不过说它小也是相对而言,那个身材高大的神秘人在这座石像前,仍然还要矮了不少,至于石像的模样,倒是和之前一模一样,都是凶恶狰狞状。

王宗景的目光掠过那个神秘人脸庞时,忽地一怔,只见那神秘人虽然顶着这座石像看,但眼中却有丝毫不加掩饰地厌恶之色。在石像的右侧,仔细看去,居然有一条隐约的小径通向密林深处,只是顺着道路的尽头看去,只见前方树林幽深寂静,不知怎么有一处很远的地方居然隐约升腾起淡淡的略带粉红颜色的气体,有点像早上所见的林间薄雾,只是看去更加神秘一些。

王宗景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眼睛看着那片粉红色迷雾便有些移不开了,没有惊喜之色,倒有几分惊惶。那东西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只怕便是幽州地界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剧毒瘴气了,传说在十万大山中到处都有这种剧毒瘴气,无论鸟兽人族,甚至强悍的妖兽,一旦遇见这种粉红色的气体,往往都是全身溃烂痛苦死去,几乎无药可解。

该不会是要走那一边吧?王宗景嘴角微微抽搐地想着。

神秘人盯着那站立着的石像看了一会,也没有回头,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走罢。”说着抬脚边走,只是看他走的方向,却是向石像的左侧而行。

王宗景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振作一下自己已经疲惫的精神,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路走来,不知为何,再也没有看到那些倾倒在林间的石像了,同样的,一直让王宗景心惊肉跳心神不宁的妖兽,也没有再出现过,倒是脚下的路越发难走了。树木荆棘都是越来越多,有些地方根本就难以通过,幸好前头那神秘人神通颇为厉害,常人难以通过的地方,他三下两下便清出了一条路,让王宗景省了不少劲,否则的话,这少年怕是就要累死在这路上了。

就这么又走了半柱香工夫,两人的眼前忽然一亮,地势平坦展开,出现了一处约莫十余丈的林间空地,前头乃是一座小山,山下有一个洞口至少有五丈余宽的大山洞,以那山洞为中心,周围七八丈方圆的地界上,只有杂草,却是一根树木也无。

一丝腥臭的气息,似乎隐隐约约地从那个巨大山洞中飘了出来。

王宗景的心中若有所觉,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那神秘人一眼,又死死地盯着那个山洞。

“就在这里了。”神秘人并没有装神弄鬼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对着王宗景道:“这洞中有一只厉害的妖兽,我要杀了它,只是其生性狡猾,轻易不肯出洞,我要你帮我。”

他转过头,面色冷淡地看着王宗景,冷冷道:“你想活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

王宗景喘息着,看着那个山洞,咬牙道:“洞里面是什么?”

“一只‘金花古蟒’,”神秘人脸色淡然,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这妖兽修行多年,已通人性,虽然贪吃嗜血,然而近日已接近它修持关口,再进一步便可蜕皮重生道行大进,是以轻易不肯出洞。此洞乃是它的老巢,此妖兽又是一身蛇鳞坚硬无比,入洞太过凶险,只有将它引诱出来,先伤其七寸蛇心,散去妖兽道行,则全身妖鳞失去妖力,溃散如常,如此方能杀之。”

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你,便是那个诱饵了。”

王宗景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心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疯狂大叫一声,要和这个男人拼命,然而到了最后,终究他也只能无比忿恨地盯着那个神秘人,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就算真的拼命,又和蝼蚁有什么区别?

神秘男人对这个少年仇恨的目光根本无动于衷,转手从身上拿出了一块铜盘,上面银丝镶嵌,雕出了些奇异的符纹,扔给王宗景。王宗景茫然接过,只觉得入手颇为沉重,耳边听到那男人说道:“这东西你拿在手上,待会妖兽冲出来时,你便将它举在头顶,自然能够顶住一时半刻。记住,只能站在原地,不许跑开,否则金花古蟒动作快如闪电,若是发觉不妙,转眼便缩回巢穴去了。只有趁着它发怒咬你,身子露出洞穴时,我方能从旁一击而中,取它性命。你明白了么?”

王宗景艰难地点了点头,那神秘男子冷笑一声,道:“若是你敢跑,误我大事,回头我便抓了你,绑了再扔进这个洞穴里喂蛇,知道了罢?”

王宗景的身子抖了一下,眼中的愤怒怨恨之色更重,忍不住大声道:“既然是诱饵,为什么你不随便抓些妖兽过来,偏偏要抓我?”

那神秘男子顿了一下,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少年突然开口,不由得多看了王宗景一眼,只见这少年背靠大树,脸上带着些绝望,眼中却是凶狠愤怒,看去简直就像这片原始森林中被追逐将死的一只孱弱小兽,虽然已是绝境,骨子里仍然有几分野性桀骜。

“因为,除了号称南疆第一美味的那只‘龙湖青鲤’外,”神秘男人看着愤怒的少年,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讥笑,配着他那张可怖的阴阳脸,更加的令人触目惊心,“金花古蟒最喜欢的,就是吃人,尤其是…十岁多的小孩子。”

王宗景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终于也消失不见了。

手中紧紧抓着那块铜盘,王宗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这片林间空地的中央。按照身后已然隐身藏起的那个神秘人的吩咐,他应该要走到距离洞口约莫四丈外的距离,然后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一旦金花古蟒冲出来吃他,便将手中铜盘举过头顶,便能暂时护住身子。

想到此处,王宗景忍不住向手中的铜盘看了一眼,只见这面铜盘虽然上面刻画的符文颇为精妙细致,然而拿在手上却是平平无奇,丝毫也看不出有何神奇之处,更不用说能够抵挡那绝对是穷凶极恶的金花古蟒了。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勉强行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掉头逃跑却是绝对死无葬身之地,王宗景只能心中不停地咒骂着那神秘男人的十八代祖宗,然后仍是无可奈何地向前走去。

慢慢接近洞口,空气中那股腥臭的气息便渐渐浓烈起来,王宗景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也是越来越急促,他至今不过仍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罢了,哪怕是出身于王氏家族,又何尝经历过这数日来天翻地覆惊心动魄的一系列生死折磨?

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手心渗出了汗水,浸湿了这块铜盘的边缘。

终于,他走到了那个山洞的正前方,在距离洞口四丈外的地方,站住了身子,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气,向那个黑暗的山洞里看去。

“轰!”似是一声无声却炸响在他耳边的惊雷,王宗景身不由己地退后一步,脸色惨白,那洞窟深处,一片黑暗之中,亮起了两个巨大幽绿的眼眸,那瞳孔似刀,细长而冰冷,看去只那眼睛,竟似乎就有他半人多高。

空气中的腥臭气息,陡然浓烈起来,一声诡异的轻啸,从那黑暗的洞穴中发出。

王宗景的身子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死死地抓住了手中的铜盘。

只是那只盘踞在山洞里的恐怖妖兽不知为何,并没有立刻冲出来猎杀这送上门来的美食,那两只可怕巨大的冰冷蛇眼,只是在洞穴里的黑暗中,冷冷地盯着洞外的这个少年。

周围,一片寂静,不知道是否因为这里有金花古蟒存在的原因,除了茂密的树林外,别说妖兽,就连飞鸟也没有一只。洞内洞外,就在这片异样的寂静中对峙着。

就这样站着,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好像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又似乎根本只是须臾片刻。王宗景冷汗涔涔而下,脑海里不停地冒出一些自己从未想过的可怕场景或是画面,他觉得自己脑袋里似乎有那么一根弦,从头到尾就这样紧紧绷着,从自己醒来后无时无刻都面对着死亡的威胁,而这一次,虽然没有之前数次那样直接粗暴,但是那黑暗中的蛇目,残忍而无情的眼光,还有周围越来越浓烈的腥臭气息,却仿佛给了他更大的压力。他真的感觉到,自己脑海里的那根弦,眼看就要在这片诡异却令人疯狂的静默对峙中霍然崩断了。

断了之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有那么一刻,他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是无法自控地疯狂大叫夺路而逃,还是真的就这样彻底崩溃丧失理智地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要死了,还是要疯了?

他的身子,慢慢地开始发抖起来,惨白的脸上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空地之外,隐身于某棵大树阴影下的神秘男人,很快发觉到空地上站着的那个少年似乎有些不对劲,慢慢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那个山洞里腥风大作,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尖啸声传了出来,几乎是在同时,一道体型巨大的金白相杂的蛇影飞扑而出,径直冲向那个孤独站在洞外的少年身影。

蛇影迅疾,转眼间已扑到王宗景的身前,王宗景甚至都没看清楚这只金花古蟒的模样,于电光火石间,他只能下意识地做出了唯一一个动作,将那块铜盘高举过顶。数丈之外的密林边缘,传出了一声轻细的叱喝声:

“疾!”

铜盘一颤,紧接着一道豪光从铜盘中心亮起,迅速壮大变作一个白色光罩,将王宗景护在中间,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蛇头轰然咬下,撞在了这个白色光罩上。

光罩护体,仿佛有一层淡淡的温暖传递进来,只是王宗景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些许的安心,一股巨大可怖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从头顶上方冲了下来,这力道是如此之大,让他的双脚都是一软,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体,径直坐了下去。随着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咯咯声音,夹杂了低沉的破裂声,王宗景悚然抬头,赫然只见这块铜盘的白色光罩摇摇欲坠,铜盘本身竟已是开裂出了数道裂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面对的这只庞然大物,可怖妖兽。

这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蛇,超过一半的身子都还在山洞里面,冲出来择人而噬的只是前半身而已,但是尽管如此,那几乎是比一个人身子还大些的蛇头便足以将人吓死,长而强壮的蛇躯上,青白色的鳞片整齐地排列着,看去像是一幅巨大的铠甲,同时鳞片上还有金色花纹,特别是在巨大的蛇头部位,金色花纹更是密集,看去让这只金花古蟒越发的诡异。

此刻,金花古蟒已经一口咬住了王宗景的身子,然而那块被王宗景抓在手上的铜盘发出了光罩,虽然被这只巨兽要得开裂起来,光罩也摇摇欲坠,但是至少目前还是抵住了金花古蟒那可怕的一咬之力。

阴冷无情的蛇眼中,因为意料中的美食发生了意外的波折,掠过了一丝怒火,金花古蟒发出一声古怪的尖啸声,蛇躯陡然而起,大口张开,两只可怕的獠牙从口中显露出来,对站在下方的王宗景来说,此刻那张嘴巴,黑洞洞的那个深处,实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事物。

如果可能,他绝对是什么都不管撒腿就跑的,哪里还顾得上那个神秘人的威胁?只是此刻金花古蟒已然扑到跟前,自己被打到地上,却是想跑都不行的了。无可奈何之下,就像溺水的人垂死挣扎一般,他也只有紧紧地抓着那面破裂的铜盘,不顾一切地拼命举高着。

周围的密林一片寂静,那个神秘人也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直到此刻也没有动手。

巨蛇的蛇头再次轰然咬下,白色的光罩连连颤抖,令人牙酸与心惊肉跳的开裂声再度响起,王宗景有些绝望地望着头顶上的这面铜盘就像脆弱的豆腐般颤抖着,撕裂着,然后随着一声脆响而四分五裂。蛇头掠过,白光散去,可怕的巨大獠牙瞬间刺入了王宗景的右肩,鲜血喷涌而出,剧痛如潮水般涌来让这个少年全身乱颤,然而下一刻,他更加惊慌地发现,只在转眼之间,自己这个巨大的右肩伤口处,开始迅速地发黑。

那是一种带着深紫般的阴沉黑色,瞬间麻痹了他整个右肩伤口,那么大的伤处,王宗景在最初的剧痛过后,此刻竟然已经无法得到任何感觉。他甚至能够看到那可怕的黑色就像水流一样快速漫延开去,在肌肤之下,黑色从肩头的伤处涌向所有的地方,每到一处,那个地方便瞬间麻木,再无知觉。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种剧毒…

他就像一根僵硬的木头,颓然倒下,只一会工夫,黑暗的颜色便窜上了他的脸庞,王宗景甚至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连眼皮都无法眨一下,只能目瞪口呆地僵硬倒着,看着自己上方那只可怕的巨蟒再次扬起了头,露出了噬人的大口。

这一次,金花古蟒的蛇眼中终于流露出贪婪而得意的神色,长啸一声,再度仰首,就要将这到口的美味吞吃下去。便在此刻,趁着金花古蟒眼中已然只有倒在地上的猎物的时候,密林边缘一棵大树后,青光乍起,如风驰电骋般破空而来,在金花古蟒反应过来之前,一剑刺入了它蛇头下七寸之处。

金花古蟒陡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厉啸,巨大的蛇躯整个卷曲起来,啸声中蕴含了无比怨毒,然而转眼之间,血花绽放,那最紧要的七寸之处从内部被生生捅出了一个血洞,里面剑气纵横,这短短时间内,竟不知道被那柄仙剑在蛇躯之内切割了多少下,血浆四射,状极凄惨。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空中掠了过来,正是那个神秘人,面色冷峻,只扑古蟒。金花古蟒似乎也知道大事不妙,意图有所反应缩回洞穴,然而那蛇身上最紧要的七寸处伤口实在受创太重,整个巨大蛇躯都是摇摇欲坠,就在不久前还威风凛凛凶威赫赫至不可一世的恐怖妖兽,此刻却仿佛也和倒地的王宗景一样,在垂死挣扎而已。

神秘人一掠而至,用手一招,随着金花古蟒一声痛苦长嘶,血肉绽开,青色仙剑刺破脊背飞回了神秘人手中,而他也未给妖兽任何喘息之机,一丝杀意从他可怖的阴阳脸上掠过,青光陡然暴涨,化作开天巨剑,径直劈下。

“呜”的一声,风声过处,天地森林,似都凝固了片刻,巨大的金花古蟒蛇躯陡然僵硬,然后只见巨大的蛇头与蛇躯断裂开去,就像一块巨石,颓然飞了出去。

无边无际的殷红蛇血,从蛇颈处如洪水一般喷了出来,瞬间将倒在地上的王宗景从头到脚再度浇成了一个鲜红的血人,粘稠而带着强烈刺鼻腥味的蛇血,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了,王宗景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已经完全麻木的身子上某些个还残存几分知觉的地方,突然又有一阵极剧烈的痛楚,犹如火烧般传来,下一刻,他便脑袋一歪,失去了全部知觉,昏过去了。

半空之中的那个神秘人看了一眼下方兀自还微微颤抖似乎还未死绝的蛇躯,还有那个被喷涌而出的蛇血所吞没的少年,冷笑一声,毫无回顾之意,身形掠起,却是直追向那个飞出的蛇头。

巨大的蛇头直接撞进了森林,巨大的力道之下,连续撞到了四五棵大树,这才颓然滚到到地上,抽搐两下之后,终于不再动弹。神秘人随即飞至,略一端详,便手持青色仙剑再度劈下,只不过这一次他明显看得出来小心了许多,力道也是控制住了,就这样连续斩下数次,金花古蟒的蛇头便几乎四分五裂,可谓是死无全尸了。

神秘人紧紧地盯着这个散裂的蛇头,也不顾这满地腥臭的血水,目光炯炯,在蛇头的血肉白骨间一阵翻找,好一会儿之后,他面上忽地掠过一丝喜色,手掌一翻,人向后退了一步,只见那手掌之上,已然多了一颗半个巴掌大小的纯白蛇珠,看去晶莹润白,微光闪烁,纵然是在这血气冲天的所在,竟也散发出一丝淡淡清香。

神秘人盯着手中这颗宝珠,心中大喜,再也不管地上的蛇头,身形拔起,目光转动,随意地在附近直接找了颗粗大的树枝落下,背靠着树干,将这颗蛇珠细细抚摸良久,片刻后自言自语道:“有了这凝聚金花古蟒三千年道行菁华的‘玉蛇珠’,或许就能压住修罗之力了罢!”

言罢,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拿起晶莹白润的玉蛇珠,缓缓靠在了自己那半面暗红色的脸部肌肤上。

“嘶…”

一声倒吸凉气般的轻哼,从这个神秘人口中发了出来,他双眼紧闭,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停地抽搐起来,而与此同时,玉蛇珠上的光芒却缓缓亮起,从神秘人的脸上,那些恶心可怖的暗红色肌肤内,似乎有隐隐一丝诡异的红丝,从体内深处被缓缓抽了出来,吸进了玉蛇珠内。

神秘人的身子微微一颤,看着神情模样,似乎颇为痛苦,然而他显然也是个性子坚忍的人物,除此之外便再无更多表示,纵然手上青筋暴露,也再不肯多哼一声。

如此持续了许久,神秘人忽然发出一声低哼,将玉蛇珠从自己脸上拿开,微光一阵闪烁,玉蛇珠上的光芒缓缓低落下去,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原本白润无暇的珠体内部,似乎多了一些细若游丝般的红色细线。反观神秘人,却是气色顿时好了许多,非但如此,那一张原本是阴阳脸的脸上,暗红色的色斑仅仅经过这一下,便已明显消褪了一些。

神秘人额头上汗水淋淋,但神色间却是非常高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满意地笑了笑,将这颗珍贵的玉蛇珠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然后便一招仙剑,御剑而起,直向远方破空而去,再不回头。

密林深处,缓缓恢复了原本的寂静,只是空气中血气纵横,腥气弥漫,特别是在那一个小小的林间空地上,死去的巨大蛇躯颓然倒地,鲜血泉喷,在一块略显低凹的小坑处,汇聚成了一个鲜红的血洼,而就在这处蛇血坑旁,那个从头到脚鲜血淋淋的少年,孤独地躺在地上,没有一点点的声息。

他做梦了。

是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不知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被打下了传说中的冥府,要受那最惨烈的烈火焚身之苦。他在烈火中呼号喊叫,但是所有的亲人、朋友无一回应,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个孤独的自己,还有的,便是可怖的熊熊漫天的火焰。

为什么不死呢?

或者说,死了不是就不该有痛苦了吗?

十一岁的少年在人生之中,第一次在心头浮起了这样的念头。

然后,他便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天色已黄昏。

森林中已经暗了下来,那些密林深处因为茂密的枝叶,黑暗来的更快些,此刻看去,许多地方已经变得漆黑,也只有这一块小小的林间空地上还光亮些。

许是因为刚刚惊醒,脑袋里仍有些迷糊,王宗景木然地向周围看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中了蛇毒全身麻木,但现在却好像能动了?

下意识地,他低头向自己身子看去,这一看又是身子一颤,鲜红的血液遍布全身,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不知为什么,竟然大部分都消失了,只有极少数残存的小块衣料,还在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蛇血中挣扎着,其中的一小块就在他目光看到的时候,轻轻颤抖了几下,掉入鲜红的血泊中,然后诡异地散开,沉没化作乌有。

王宗景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像是深心某处陡然掠过一阵奇异的战栗,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浮了出来:这蛇血竟能够腐蚀衣物布料,那全身都被这蛇血淹没的自己的身体,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满地血泊,脑海中掠过了那个可怕的噩梦,那个在九幽冥府里被熊熊烈火焚烧身躯,那种痛苦直入骨髓的可怕噩梦!

他摇着头,喘着气,身子不由自主地想站起跑开,跑离这个可怕的充满了诡异蛇血的地方,只是他刚刚支撑起身子,软弱无力的手臂便是一歪,整个身子便向旁边倒去。

低沉的一个“噗咚”声,在幽暗的林间突然响起。

他好像掉进了一个水坑…

王宗景似乎有些迷惑,甩了甩头,身体周围似乎是一片粘稠的液体,然后,他借着微光,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个血坑,被斩去头颅的金花古蟒流出的无数鲜血,汇聚到这样一个低洼之处形成了血坑,将他的整个身子淹没了。

他全身猛地颤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奇怪的感觉从他的身体各处传了过来,先是微微灼痛,然后似火苗遇油,轰然而起,瞬间化作滔天烈焰,如狂野火海,铺天盖地,将这个小小身躯完全吞没。那是战栗的火焰,在每一寸肌肤上都熊熊燃烧,犹如无数把锋锐的刀刃,切进了每一寸肌肤,反复的割裂撕扯,胜过了天下所有最可怕的伤痛刑罚。

“啊!”

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在这片幽暗的林间喊了出来,王宗景像是发疯一般想要离开这个血坑,然而那股鲜血中诡异的犹如火焰般炽热残忍的力量,转眼间便摧毁了这个少年残存的所有力气,他无力站起,无力躲开,只能全身发抖着战栗着,被困在这片可怕的血泊中,任凭那片犹如烈焰般的鲜血,灼烧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燃烧,燃烧,燃烧!

烧尽了所有肌肤皮肉,烧进了五脏六腑,烧光了所有血液经脉,烧掉了所有的意志却依然无法死去,只能无助地在这片血泊中颤抖着,惨叫着,嘶吼着…

“啊…啊…啊…”

惨烈的嘶嚎声,在这片逐渐沉沦于黑暗的森林里,不停地回荡着,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