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年来,青云门对龙 湖王家助力甚大,龙湖王家除了每年对青云山有所供奉外,对明阳道人等一众人 也很是尊重。

青云诸人居住的大宅在王家堡的另一个方向,因着修道人喜静不喜闹,故离 前堂大街比较远。平日里明阳道人等青云门人倒也不讲究什

么吃穿享用,就连王 家派过来伺候的下人也一一婉拒了。所以当王宗景趁着晨光来到这里的时候,竟 然都看不到一个下人。一片寂静中,

院门打开,入眼处,院子里碧草修竹,清新 淡雅,一人身着道袍,站在院中的竹下,闭目而立,深吸轻呼,却正是明阳道人 在做着吐纳功

课。

王宗景站在院门处,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只是这一耽搁,那里头明阳 道人已经察觉,转头看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原来

是景少爷,请进。" 王宗景点了点头,走了过去,此处的宅院比他居住的地方要大数倍,光是这 庭院便看得出花了不少工夫,可见龙

湖王家对青云门诸人的确是十分看重的。不 过明阳道人也没什么架子,脸色温和,看着王宗景过来,先是打了个招呼,随后 便问他的来意

王宗景也没怎么犹豫,便将自己跑去乌石山拜见林惊羽的事说了一遍,最后 说是林惊羽让他回来向明阳请教如何拜入青云门下的法子。

明阳道人听了倒是一 怔,重新打量了一番王宗景,沉吟片刻,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原来你是想问 这个,那也没什么,你听我跟你仔细说

。"

王宗景连忙道谢,便站在那里仔细听明阳道人讲述起来。

青云门乃是千年大派,是中土九州正道修真门阀中顶尖的豪门巨擘,那名气自然是天下皆知。在收徒这一条上,以往是青云七脉中的前辈师

长在行走天下时 若发现良才美质,便带回来教导,收入门下。只是当今掌教萧逸才萧真人接掌青 云之后,正值昔年魔教与兽妖大劫连番动

乱之际,当时天下大乱,青云一门虽然 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但在劫乱中也是元气大伤,精英死伤惨重,几乎与其他几 个大派同样沉沦下

去。

但是那位萧逸才萧真人的确是一代人杰,腹有雄才,心怀伟略,在痛定思 痛之后,毅然更改青云祖制,数十年来大刀阔斧地不停变革,

牵涉到诸多方面, 几乎令青云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别的不说,首先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萧逸才 力排众议,将青云门祖传下来的七支分

脉合而为一。单是这一条,昔年在青云门 中便掀起过滔天巨浪,这其中无数纠葛纷争,那自然是不必多言了,不过到了最 后,终究还是按

照萧真人心意变革,青云门如今已是上下一体,成为一个比原来 那个有些松散的道门更加强力的门派。

说到这里,其实萧真人这个了不得的大手笔,也有几分是拜那几场大劫乱所 赐,青云门一众长辈元老高手,几乎都在那几场大劫乱中陨

落殆尽。劫乱过后, 年轻一代青云弟子纷纷上位,萧逸才这才能连结纵横,苦口婆心和权谋心术连番 上阵,晓以利害许以利益,取得了其

他几支实力强大的分脉首座的同意,终于压 下了门内的反对声音,行此绝大变革之事。由此之后,青云门气象为之一新,萧 真人又有大才

,加上青云这一代传人中实在是颇有一些英杰人才乃天赋超绝之 辈,如此数十年下来,青云门如浴火重生,势力再度大盛,虽不敢说是傲视

天下 独领风骚,然而与众多新崛起的豪门大派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不过这些门中往事,明阳道人自然也不会跟王宗景这样一个少年细细描述, 只是简单说了些门中的规矩,重点还是说那"青云试"。所谓

青云试,也是昔年 青云大变革中作出的一项变动,即青云门每隔五年,便大开山门,收录天下的英 才少年,凡有资质天赋身家清白者尽可

前去,由青云门师长初审后先收录于山麓 之下,传些基础道术法门,如此一年后再举行一场规矩森严的考试,也就是如今 名动天下的青云

试,从中择优选取少数弟子正式收录于青云门下。

王宗景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问道:"请问道长,最后青云试毕,能收录青 云门下者有几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五年前那一次,约摸有 五百人拜入山门,一年后青云试,正式收录门下的有四十人

。" "嘶——"王宗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青云试竟然如此严苛,超过了他最坏 的想象要多得多,算下来收录进去的人数甚至还不到十中

取一,果然是天下顶尖 的豪门巨擘,看来要登这青云门的山门门槛,当真是难如登天。 明阳道人道:"世人都道良师难求,但我等修道中

人,真要找到一个天资禀 赋超绝出众的弟子,也是艰难,往昔那种师长云游天下收弟子的法子,实在是太 过看重机缘运气了。反倒是如今

这青云试定下后,数十年间收录了不少天赋极高 的弟子,一改往日气象,所以说,本门萧真人实在是雄才伟略,雄才伟略啊!" 说

到这里,明阳道人忍不住点头赞叹,面露钦佩之色,显然对那位青云山通 天峰上的萧真人是真心敬服。

王宗景站在那儿想着,忽又想起一事,抬头向明阳道人问道:"道长,有一件 事我想请教一下。三年前我还在王家的时候,记得家姐王

细雨也提到过青云试,不 知她后来…"

明阳道人微笑道:"你姐姐是龙湖王家推荐而去的,青云王家昔日结盟,你 姐姐天资又高,所以昔日是掌教真人特下法旨,免试直接入

门的。"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是这样啊。"

明阳道人道:"不错,其实并非只有你们龙湖王家,如今与青云门交好的 世家大族,遍布九州,其中也有一些类似的情形,自然有一些

世家子弟会比常人 更容易拜入青云门下,当然,这类人是不多的。除此之外,也有不少修真世家希 望门下弟子拜入青云门下,所以这五年

一次打开山门收取弟子中,为了争取最后 一点进入青云门下的资格人数,这类世家子弟也是越来越多了。你如果想要走这 条路,心里可得

想好了,天下英才无数,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一定公平的,有些 人天生命好,出身豪门,路自然要比你好走得多。"他笑了一下,看了一眼

王宗 景,淡淡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此番前去走这条前途未卜的路,只怕龙 湖王家是不会给你什么支持了,那也就是和许多出身凡

俗,没钱没权没背景的贫 苦少年一样了。"

王宗景嘴角抽动了一下,看了看明阳道人,看来昨日那一场祸事传得沸沸扬扬,居然连青云门诸人也都知晓了。只是他如今性子坚韧,也没

什么灰心丧气的 模样,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道长教我。"

明阳道人微笑道:"无妨。"

王宗景还想再请教一些事,正欲开口,忽然听见院门处传来一声叫唤:"景 少爷。"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南石侯站在门外,脸色复杂地看着这里,沉默了片刻 后,道:"景少爷,家主与家中诸位长辈都在大堂中,现在请

景少爷过去,商议 一下关于昨日之事的处置。"

王宗景的脸色冷了下来,但并无发怒之色,有的只是一股厌倦,淡淡地道: "知道了。"说着,他转头对明阳道人行了一礼,道,"多谢

道长教诲,宗景改 日再来拜访。"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王宗景跟着南石侯走了,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渐渐走远,直到消失,明阳道 人又在院子中站立了片刻,然后走回到靠西面的一处厢房中

,推门进去。屋内摆 设简朴,靠墙处的地上摆放着三个蒲团,此刻身负长剑的林惊羽正盘膝坐在中间 那个蒲团之上,闭目打坐。

明阳道人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他走了。" 林惊羽点了点头,缓缓睁开双眼。

明阳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昨日之事只怕有些麻烦,听说王家四房有人不 愿息事宁人,意图借机生事。"

林惊羽眉头皱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看明阳道人,明阳道人苦笑了一声,道: "这是王家的家事,咱们不好说话的。"

林惊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忽地从怀中拿出一只墨玉小瓶,递给明阳道 人,淡淡道:"这是血玉膏,你拿过去,帮那孩子一下。"

明阳道人目光在那墨玉小瓶上略一停留,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好吧。"

第十一章 暗助

与昨日相比,王家堡大堂里的人少了很多,约摸只有七八个人,除了年岁最 轻的王瑞征之外,其余的大都是五六十岁德高望重的王家前辈。倒是大堂之外的 庭院中站了不少人,王家四房都有人在,但无关人等大都站得较远观望着,牵涉 到此事的人则被安排在门外等候。

昨日打架的众少年,都是一副戴罪之身的模样站在大堂门外,只是彼此之间泾 渭分明,王宗景一个人站在左边,其余的少年则全部站在右边。每隔一会儿,南石 侯便会从大堂里出来,叫上一个少年进去,在众多王家前辈面前问话,过一会儿再 换一个,如此循环。

王宗景独自一人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大堂里依稀传来低沉的问话答语,对 面站着的少年们脸色肃然,但看过来的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敌意。屋内屋外,气氛 似乎都很冷,就连远处那些围观的王家人也不敢大声说话。

又一个少年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南石侯面色凝重,目光在王宗景脸上略 一停留,便移开了去,随后沉声道:"小山,你进来。"

一直站在远处与那些王家少年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小胖子,听到父亲的叫唤后 身子不知为何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后低声答应了一声,慢慢走了过来。王宗景目 光向他看去,只是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看上去似乎憔悴得很,连眼眶中都似乎 布满血丝,不晓得是不是整夜没睡。

经过王宗景身边时,南山迟疑了一下,脖颈微动,似乎想要转头看来,然而 他的动作很快便僵硬住了,他咬了咬牙,没有看向王宗景,而是一直向前走进了 大堂。

王宗景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缓缓移动,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有些复杂的 表情。

低沉模糊的话语声再一次从大堂中传了出来,右边的少年们此刻看上去都有 些紧张,纷纷侧耳仔细倾听着,似乎特别关注南山的回答,只是那声音毕竟太过 低沉,他们只能听到偶尔大些声的只言片语。至于王宗景,则仍然是一副冷漠的 表情,站在那儿,也没人知道他是否听到了屋内的问答。

春日的阳光温和地落下,洒落在这个宽敞的庭院中,庭院里鲜花盛放,碧草 青青。

忽地,那大堂中的某个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声调,像是大声呵斥了几句,又似 在严厉责问,这一下子站在门外的众人都骚动起来,人人都向大堂里看去,气氛 似乎也顿时紧张起来,不过那声音很快就安静了下去,大堂中又恢复了原来的样 子,只是这一次询问的时间,明显比之前那些少年要久得多。

终于,在感觉有些漫长的时间后,随着最后两声低语结束,南山慢慢走了出 来。庭院中的所有人包括王宗景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这个看上去十分憔悴甚至有 些虚弱、面色苍白的小胖子脸上,南山则是低垂着头,慢慢跨过了门槛。

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花去他全身的力气,当经过那个高大的身影旁边时,南 山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去,看到王宗景也正凝视着他,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似有满腹话语到了嘴边,却终究咽了回去。他脸色惨白地走过王宗景的身边,然 后慢慢地、慢慢地,向那边众少年的位置走去。

王家少年们都松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了笑意,气氛也顿时轻松了起来,有的 人还笑嘻嘻地过来,拍了一下南山的肩膀。而南山就像是个木头人般,没有多少 知觉,任凭他人拍打笑问着,只是低头缓缓走去。

便在此刻,忽然众人听到对面的那个人叫了一声:"小山,你过来。"

众少年一时愕然,而南山则是身子一僵,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看向王宗景。 王宗景脸色淡淡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又重复了一句:"小山,站我旁边来。" 小胖子一直垂落在身侧的两只手瞬间抓紧,腮帮子上的肌肉也鼓了一下,像 是狠狠地咬了咬牙,不知怎么,看着前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像是不由自主一 般走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下,慢慢走到这个儿时最好的朋友身旁,低着头。 王宗景没有再说什么,对面那些少年充满敌意的目光,他也恍若不觉,只是 抬头看了看天,屋檐之外,天际蔚蓝,几朵白云悠悠地飘荡,天高地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身边传来一个低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南山低垂着头,只是 盯着地面,没有看他。

王宗景也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别说了。" 南山的身子颤了一下。

大堂之中刚才似乎有些争执,但此刻已经平静下来,所以,南石侯又走出来 叫了另一个少年进去。不过从这时开始,问话的速度再一次加快了,这些少年进 入大堂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反而冷冷地向王宗景这里看上几眼。

场面似乎又冷了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南山漠然地看着一个个少年进进 出出,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眩晕,好像快要支撑不住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 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小山,你想离开这里吗?"

南山身子一震,抬头看去,只见王宗景依旧望着屋檐之外的那片青天,用只有 他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静静地低声道:"我们一起走,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顿了一下,王宗景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带着几分向往,几分期望,转过头 来,看着南山,那目光似乎直射入他的心底,轻声道:"我们去青云!" "青云。"

南山犹如梦呓一般重复说了一遍,脸上的神情像是夹杂了无数的滋味,愧 疚、惊诧、不可思议与突如其来的一股伤悲。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温热,然后便 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去,用力揉了揉眼睛。

所有的少年都被叫进去问过了话,只是落下了王宗景一人,所以等他进入大 堂的时候,所有人都跟了进来,王家前辈长老们的决断已经作出来了。 一把大椅摆在正中,家主王瑞武脸色有些阴沉地坐在上面,两边是依次排开 的座次,王家诸位前辈分坐两边,脸色淡淡的王瑞征也在其中,目光偶尔看过来 时,隐约能见到他眼中那股不明显的兴奋之色。

"宗景,你可知错?"

这是众人到达后,王瑞武说出的第一句话。

没有人觉得意外,大家面色或漠然,或微笑,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地看向那个孤身站在堂下的少年,只是等来的只有沉默。

王瑞武眼中掠过一丝怒色,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由南石侯继续说下 去。南石侯咳嗽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同时目光向旁边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 王瑞征淡淡笑了一下,微微颔首,似乎对南管家的表现十分满意。

"景少爷,经过家中诸位长老商议,已然就昨日你殴打四房德少爷一事作出 裁断,此事是你的错,因小事而生怨,不顾血亲而下手狠毒,已然触犯王家的家 规。诸位长老以为,对此不仁悖逆之事,自当严厉惩处。罪罚如下:其一,当众 以家规铁棍,重打三十。"

此言一出,顿时堂下一阵耸动。王家的规矩森严,用于处置违反家规的铁棍 乃是生铁所铸,沉重坚硬,轻易不会动用,便是偶然处罚最多,也只能打上四五 棍,常人根本是经不起如此酷刑的,皮开肉绽那都是小事,多挨几下便很容易要 了人命。但是此时南石侯居然开口说是三十棍,这等于直接要王宗景的命了。

跪在一旁的南山脸色惨白,身子发抖,看着似乎就要跳起来说些什么,但背 后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按下,他回头一看,却是面无表情的王宗景轻轻在他 肩头拍了两下。南山嘴角抽动,拼命咬着牙,却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南石侯的声音还在继续:"其二,罚其一年用度。其三,罚去祠堂…"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些嘶哑,不过所有的人都没什么心思听了,那三十铁棍下 来,人都死绝了,这后面洋洋洒洒一大篇,又有什么用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 了王宗景的身上,却只见他依然面色漠然,像是南石侯口中所说的处罚并不是针 对着他一样。

终于,南石侯的话讲完了,大堂之中一片寂静,沉默了片刻后,王瑞征站了 起来,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便开始行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