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景忍不住笑出来,道:“那敢情好,这一年里我倒是有伴了。对了,早上门里的师兄们赐下了青云门的‘清风诀’,你拿到了没,那可是我们在青云试中要修行的道术呢?”

小鼎哈哈一笑,道:“我早拿到了,你看。”说着伸手去腰间那个小布袋里随便一摸索,片刻后果然抓了一本黄皮书卷出来,上面正是写着清风诀三字。

王宗景笑着点了点头,刚想说话,便听小鼎在那边笑道:“我可是比你还早拿到呢,昨晚就到手了,对了,你要看我这本不?”

王宗景失笑,摇头道:“大家的书卷都是一样的,我也有一本。”

小鼎一耸肩,随手把这本清风诀放在书桌上,旁边一道灰影忽地一声跳上桌,却是好奇的小灰跑过来,拿着这本书翻了翻,片刻后又没了兴趣,随手丢下了。

小鼎也不管它,又跑到窗户边把窗子打开了,随口说道:“嗯,应该是差不多吧,不过昨晚我把这书给正在烧饭的我爹看时,他看了一会,就说这书里有些地方不靠谱,然后帮我在上面改了一些字,说是这样才对的。”

王宗景心中一震,愕然抬头,只见小鼎似乎还没心没肺地张望着窗外,屋内桌上,那本黄皮书卷仍是静静地躺在桌面,一阵轻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将那书页幽幽吹起了几分,又缓缓落下了。

第二十四章 异法

不知怎么,王宗景觉得自己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小鼎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人物,才敢信手修改这本青云门传下来的清风诀,要知道小鼎可是他的亲生儿子,那这书上的修改处,自然便不会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难道…难道小鼎的父亲,竟然就是传说中那些个隐姓埋名藏在名门大派中的绝世奇人么?

王宗景随即在心里自己摇了摇头,不无自嘲地想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绝世奇人,真要这样的话,当日在庐阳城里遇见的那个江湖老骗子说不定还更像些呢。

只是转念之中,他却又忍不住怦然心动,小鼎的娘亲那是何等的人物,半月前刚听姐姐说到时只是惊叹一下,到如今等于也是在青云门中过了一段日子,多少了解了一些青云情况,他对那位青云门上下无不敬畏,据说就连掌教真人与齐昊齐长老都要让她三分的陆雪琪陆师叔,却也是如雷贯耳了。

这样一个绝世的奇女子,嫁的会是一个平庸的男子么?

黄色的书卷躺在桌子上,安静无语,落在王宗景的眼中,却仿佛多了一丝诡异的诱惑,似乎在低声笑着召唤他:“来看看吧,来看看吧…”

王宗景咬了咬牙,忽地走了上去,将那本黄皮书卷拿起,深吸了一口气后,翻开了书页。

“清风诀”乃是青云门赐下的一门基础功法,除了考校参加青云试的众弟子于修道上的根骨天资外,最重要的便是让他们打好一个修炼道术的基础,是以这书卷之中的法门,正是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的写法,特别是前几章,往往书写的都是诸如打坐、吐纳、吸气、明心等等道家基础功课,甚至连一些打坐姿势比如五心向天、三清结印等姿态,也有详细的说明,这显然也是考虑到这一年中都要靠众弟子自行修习,所以将这些基础说得极为浅白详细。

相应的,在这翻阅的前几章中,小鼎提到的他父亲修改之处,基本都没有出现,看来这些基础的东西,倒都是千年传下经过千锤百炼的法门,并无什么争议之处。

清风诀看那书册之中写道,共分五层境界,由低向高修行渐深,不过看那书中所言,厉害倒也没厉害到哪儿去,至少就算修成了清风诀第五层境界,也不过只是初窥天地道法的门槛,身强体健,元气稳固,与那天地间灵气有所呼应而已。厉害者或能吸纳一二于体内,便是吐纳灵气的境界,接下来便可直接修行青云门内那套名闻天下的大法“太极玄清道”了。

也就是随着这书中修炼法门的陆续深入,王宗景很快看到一些涂抹修改、类似旁注的字迹出现在小鼎这本清风诀书卷上。那些字迹并不算得上如何出色,龙飞凤舞这等书法的极高境界是靠不上的,顶多也就是普普通通,然而就是这些看去普通的字迹,在这本青云门祖师传下的清风诀上淡然涂改,竟无丝毫迟疑凝滞之处,望之如行云流水,一路或抹或注,字里行间,却是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自傲之意,仿佛这下笔之人心中对自己的想法绝没有丝毫怀疑,更不因这清风诀乃是青云门前辈某位祖师留下的儿有所顾忌,或许,他以为这书中字迹只有小鼎一个人会看罢。

王宗景脸色有些发紧,这一刻已全然忘记了身边事,一双眼睛都盯在这本修改过的清风诀书卷中,那些修改的地方也不算太多,但每每都是在吐纳吸气这样的紧要处,却写出了与前人不同的见解。如清风诀原文所言,修行者于基础稍有所成,进修更深开始吐纳感悟灵气时,当予人体最敏锐处同时也是灵气最易入体处,即头顶百会吸纳灵气,如此灵气从头而入,遍行周身经脉,便是一周天的功法完成。

王宗景出身龙湖王家,昔日虽小,但也曾接触过道法一二,知道这种法子正是普天之下修道中人普遍所用之法,所谓基础,这便是几乎所有功法道术的基础了。然而此刻看着这些基础功法旁边的那些旁注字迹,王宗景只觉得自己眼角崩崩直跳。那些字中清清楚楚,仿佛是用一种再容易不过的语调般写了出来,修行之初,基础稍成之后,便要放开周身所有气脉经络,一身三百六十窍穴,都要同时吸纳灵气入体,如万溪归海,浩浩荡荡,方成大势。

但是初窥修道门槛的弟子,又怎能做到这一点,何况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以清风诀原文所载的法门,尚且要小心翼翼谨慎修持,若是按着小鼎那位神秘父亲所书之怪法门,全身诸穴一起吸纳灵气入体,且不用说能否做到这光想就是极艰难的法门,就算能做到这一点,那吸入体内的灵气必然百倍千倍于清风诀所文功夫所吸纳的灵气,如此岂非是海入小川,又怎么会不出事?

这一页页翻阅下去,那字迹一处处一字字仿佛扑面而来,明明不过是些普通字眼,但王宗景直看得是大汗淋淋,这哪里还是清风诀,分明是在紧要处将这法诀完全改动,就算不是改头换面,那也是面目全非了。待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本,王宗景下意识一抹额头,沾手处却是满满一掌冷汗。

这小鼎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这一刻,王宗景心中实在是重重惊疑中夹杂了无限好奇,恨不得马上就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忍不住转头向不知何时躺到床上,正笑嘻嘻学着小灰翻检大黄狗毛一样,翻检着小灰身上毛发的小鼎,问道:“小鼎,你爹他在青云门中,是什么样的人物?”

小鼎想了一下,道:“唔,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他们,包括我爹自己都说了,他就是住在大竹峰上的一个厨子呢。”

一个厨子…王宗景看着手中这本修改过的清风诀,只觉得无语已极,这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厨子,敢这样大肆修改清风诀啊?

最重要的是,这本法诀明摆着就是交给小鼎,要让这个四岁多的小孩儿来修炼的,这其中的凶险,难道那做爹的不晓得么?王宗景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到了最后,他无奈中只能归到小鼎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上,那些青云长辈们每次见到小鼎,似乎都说他是绝世奇才?

莫非这功法,果然就是为了这个…这个绝世奇才所贴身制作的么?

王宗景转眼看去,将小鼎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末了还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努力,带着一丝无力感,站起身对小鼎道:“小鼎,我先回去了,你先休息着,明天我再来找你罢。”

小鼎也不抬头,呵呵笑了一下,挥挥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回到自己的屋中,关上房门,慢慢走到桌旁坐下,随后,王宗景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上的那本清风诀书卷上。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屋子中很是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与在小鼎的屋子中十分热闹,不时传出狗吠猴叫的景象截然不同。或许在这个时候,全青云别院的弟子中,只有王宗景一个人并没有研习功法,而是坐着有些出神地发呆。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王宗景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慢慢翻开了书页,端正的字体很快印入了他的眼帘,浅白准确的话语,为他展现出修行道术光辉大道上的一条门缝。书页缓缓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每一页上都是那样干净整洁的字体,给人一种稳重而强烈的信心,让人深信,这便是千年名门青云门中,为你准备的走上修仙大道的坚不可摧的踏脚石。

然而,王宗景在这一刻,竟然是在脑海中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些见过的字迹,那些淡然写出的旁注,那些被划去涂抹的原文,还有那字里行间虽然平淡却俨然有直刺人心的桀骜之气,那一字字一笔笔,竟然都深深刻在心中,挥之不去,再也忘不掉了。

他直想的脑门儿疼,用手重重拍了一下额头,长叹一声,心中真是恨不得没看过小鼎那本书,便不会有此番纠结不清。心烦意乱中,他也再无心情定下心来修炼,干脆便直接跳到床上,把头一蒙睡去了。

时间缓缓而过,庭院中柳树的影子从长变短又从短拉长,当太阳下山,夜幕降临,一间间屋子里次第亮起了烛火,随着星斗转移,夜深人静后,又再一次渐渐悄然熄灭,回复黑暗。

偌大的青云别院中,这一天里的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那本刚拿到手的清风诀。黑暗中,从巍峨屹立的青云山间,吹下了冷冷夜风,吹拂过这片庭院,一片寂静。

只有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某一间偏僻的紧闭屋中,最深沉的黑暗仿佛正藏在这儿,将这一片小小的空间与屋外隔绝。有一阵极度压抑的喘息声,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传来,那声音满含痛苦之意,仿佛正承受着无法形容的苦楚,带着几分痛苦的呻吟,甚至隐约可以听到她因为太过用力咬牙苦忍而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咔声。

深邃的黑暗里,单薄而模糊的身影紧缩在一处床脚,看不清容貌也看不清动作,只有不时抽搐的身子,夹杂在痛苦的喘息声中,仿佛一直持续着,到了后来,那声音中甚至已带了几分歇斯底里般的哽咽哭音。

幽暗中,如新鬼悲泣,绝望而无助,一点一点消失于夜色里。

如此糊里糊涂心情纠葛地过了一日,当第二天清晨醒来时,王宗景便已下定了决心,再不多想,小鼎那书中的字迹究竟如何,自己不得而知,他父亲是厨子也好,绝世高人也罢,反正自己目前也是够不上的,青云试都没过,青云门还没入,想得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处?正经是把眼前的清风诀修好才是真的。

这心意一定,他便顿时觉得身子上下一阵轻松,像是脱了一层桎梏般,就算是重新翻开清风卷的书卷,也不再有昨日那般烦乱心绪了。如此钻研下去,定下心来,王宗景便开始修行清风诀。

要说这清风诀的确是基础之极的功法,但青云门这种名门大派流出来的东西,自也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至少在功效上,特别是强身健体固元气上,的确是非常见效的。时光匆匆,已过了一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王宗景已将最基本的清风诀第一层境界修成,不过那只是最简单的一些打坐吐纳呼吸静心明心等动作,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自己身体隐隐又强健了几分,说不出哪里是好处的,但的确有感觉身子轻了些,精力亦是更加充沛。

同样是在这一月里,随着相处日久,廿三院里的几个人渐渐都熟悉起来,胖子巴熊那是不用说了,和谁都是笑呵呵的,关系搞得很好,便是一直看着性格孤僻的仇雕泗,偶尔也会出来带了几分生硬地与人打上一个招呼,这也让原本对他印象不佳的王宗景对他看法有所好转,而苏文清作为这院子中唯一的女子,生的美貌非常,性子显露的又是温婉柔和,彬彬有礼,在几个人中也是相处颇佳。

至于最后来到这里,大出所有人意料的小鼎,也已融入了这个地方,他整日笑呵呵的模样,倒真像是众人的开心果,谁都喜爱,便是当日有些冷的仇雕泗,日子久了之后对小鼎也客气了许多。所以这些日子来廿三院里的人们过得还算平静快乐,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大概是经常有人在外头呼呼喝喝,说是哪来的野狗到处乱跑乱尿的…

这一日清晨时分,王宗景很早便醒了过来,打开窗子一看,只见天色方微微亮,如今已是八月,到了盛夏日子,白日午间很是炎热,大多数人都呆在屋中不愿出来,王宗景也是如此,但他向来是野惯了的人,这几日下来关在屋中修行道术,便觉得全身上下不得劲,骨头都有些发痒起来;加上清风诀也有些功效慢慢呈现出来,他精力越发旺盛,便是连睡觉的时间少了些也全然不觉得困倦,今日看看天色,他心中一动,便走了出来。

庭院之中柳树依依,其他屋子门窗关着,只有木字房小鼎住的那一间窗户大开,想来是昨夜热了,小孩子又没什么顾忌,大开窗扉贪凉,王宗景信步走来过去,隔着窗户向里一看,嘴角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只见那松木床上,几乎和当初第一次见到小鼎时一模一样,那小男孩仍是大大咧咧地睡着,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不同的是他这次一只右脚搭在大黄的肚皮上,而左手则放在小灰背侧,大黄的身躯庞大,倒是占去了这床铺的一半位置,也自酣睡着。小灰则是收着尾巴,躺在小鼎的身边,这个时候似有所觉,忽地张开眼睛向窗口这里看上一眼,见是王宗景后,它又撇了撇嘴,似乎还没睡够的模样,随手又把小鼎胖乎乎的手臂抓了过来,当做枕头,靠在白白胖胖的胳膊上,惬意地又睡了过去。

王宗景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开,出了庭院,清晨的光亮中,热气未落,微凉的清风吹过脸庞,带了几分清爽。大道上放眼看去,也是空无一人,静悄悄的,王宗景信步向青云别院的后山处走去,路旁庭院的大门或开或闭,一路过去,都未看到一个人影。

很快的,他走到别院后头的那片花园中,潺潺水声从花园深处传来,明媚花叶间,更添了几分幽静气息。青山高耸,森林茂密,也在前方不远处了。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香气,这让王宗景顿时觉得舒服许多,忍不住是扩胸挥臂,一路摇头扭身,活动着身子走了进去,多日未动,这身子还真是难受了。

随意地在花园里绕了两圈,王宗景却还是觉得不甚过瘾,正有所不甘时,忽地想到了什么,却是抬头看了看后山那座石壁,还有石壁后山脊上那层层叠叠茂密无比的森林,不知有多少高大耸立的古木巨树,正屹立于山脊之上。

这一眼看去,便有些转不开眼睛了,王宗景更不迟疑,大步向后面那块数丈高石壁跑去,须臾后到达石壁,只见石面光滑,几棵矮松高低不一地钻入岩石缝隙,顽强地生长出来,迎风舒展着枝叶。不过最低的一棵矮松,距离地面也有两丈来高。

王宗景眯着眼睛,向那棵矮松看了几眼,又转眼看向其他周边石壁上生长在更高处的几棵矮松,心中盘算了片刻,嘴边便露出一丝笑意,随后向后退了好几步,深吸一口气,忽地一声呼喝,脚下猛力一蹬,身形矫健,便如一只猎豹般嗖地一下冲了出去,直奔石壁。

眼看转眼之间便要撞上坚硬的石壁,王宗景两个大步跑来,与石壁之前脚下霍然发力,登时整个身子便飞跃起来,飞到半空,他于空中舒展长臂,正是抓向石壁上最低的那棵矮松。

常人决不可够到的地方,他此番却是发力之下,一下窜了上来,片刻之间已伸手抓住了那棵矮松树干,松枝一阵微颤,但这等生在悬崖峭壁上的矮松往往根基扎得极深,此刻负担了王宗景这么一个身躯,居然也并不如何吃力。

而王宗景身形也未就此停滞,一旦跃上第一棵矮松,身子便靠向石壁,随后脚下又是往石壁上猛力一蹬,借力跃起,便窜向了第二棵斜上方的矮松,如此反复,不过一会儿工夫,王宗景便从石壁之下爬了上来,来到了山脊之上的那片森林边缘。

一股只有丛林间才会存在的独特清新气息,像是迎面扑来一般,瞬间包围了王宗景的身子,在他周围一棵棵大树密布,枝叶繁茂,绿色深处,还隐隐传来了早起鸟人的清脆鸣叫声。林间深处,仿佛还有丝丝白气,那是晨间的薄雾,飘荡于树干中灌木上,所有的一切,在王宗景眼中突然都变得那样亲切,甚至带了几分熟悉,仿佛只有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他才有放开心胸。

他张开双臂,略显贪婪地深深呼吸了一口这森林的气息,然后带着笑意,看了看眼前一棵大树的树干,粗糙的树皮坑坑洼洼,笔直向上,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王宗景低笑一声,大步跑去,到了跟前一个飞跃,凌空跳起抓住粗大的树干,以最猿猴也自叹不如的敏捷,嗖嗖嗖地向上爬去。

“哗哗哗哗…”

那是森林上方,无数茂密绿色的枝叶被山风吹动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就是森林的低语,远处,天色慢慢变亮了起来,一缕淡淡金色的光辉,浮上云彩的边缘,那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前兆。爬上大树的高处,王宗景用力地拍打着树干,感受着手掌心传来的那股坚实,一股心满意足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甚至心中有一种冲动,像是回到昔日在那片原始森林中一般,无拘无束,脱光了衣服肆无忌惮地喊叫出来,尽情地把内心所有一切都发泄干净。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干,心中几番犹豫后,还是忍了下来,对着自己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便靠着粗大的树干坐下,闭上了眼睛。

周围,仿佛是安静了片刻,随后,声音慢慢的、慢慢的多了起来,风声叶声鸟声虫鸣,兽吼奔走天地呼吸,一波波一浪浪,或远或近或大或小,仿佛整座森林正慢慢张开怀抱,而王宗景依然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听着…

当日头初升阳光洒落在这片森林上方时,王宗景才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周围,在心里决定以后要常来这地方之后,这才翻身下树,带着几分满足之意,离开了这座森林。

回到石壁边,高耸的距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阻碍,他很轻松地抓着那一棵棵矮松,次第滑落,就这般溜了下来,回到了青云别院中。正当他拍拍双手,准备离开这里时,才走出几步,忽然眉头一皱,却是听到在这一处原本该是僻静无人的地方,旁边一丛花草之后,传来了一阵低沉哽咽,带了几分压抑的哭泣声。

王宗景怔了一下,眉头微皱,迟疑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绕过那一丛绽放的红花,走到跟前定睛一看,登时便是吃了一惊,愕然道:

“小怜,怎么是你?你怎么会躲在这里哭了?”

第二十五章 生辰

 这一月以来,苏小怜有来找过王宗景数次,倒的确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并不在乎王宗景住的那个院子里另外还住着一位苏家人。至于苏文清,住在同一屋檐下,她自己又喜倚窗读书,自然也不可能没发现苏小怜的到来。不过在最初的惊讶过后,苏文清表露出来的却是一股淡漠的态度,似乎完全不在意苏小怜这个人。

而每一次,苏小怜似乎也都像是没看到苏文清一样,只是平静地走到王宗景的屋外,安静地敲门,安静地坐下,与王宗景安安静静地说着话,聊上那么一会儿,偶尔或许还会被王宗景兴之所至随口说的笑话儿所打动,掩口轻笑,每到这个时候,当敞开的窗户外柳枝随风飘扬洒满了整座庭院时,清风吹来拂过苏小怜的脸庞,她看起来便会变得生动一些,少了几分凝结的沉郁之气,多了些许少女青春被该有的灵动和美丽。

王宗景也曾去苏小怜的住处找过她两次,不过却发现在她的那个庭院中,苏小怜显得十分孤僻,同院的人没有一个与她说话的,甚至有的人连看着苏小怜的目光都有些奇怪,日子稍久,王宗景便发现自己居然好像是苏小怜在这青云别院中,唯一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了。

这个发现让王宗景心里有些古怪的感觉,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也就渐渐不放在心上了。随着两人交往渐深慢慢熟悉,称呼也随之改了,王宗景年纪稍大,便大大咧咧地叫了她小怜,苏小怜则是微笑着,叫了他几声宗景哥哥。两人的交情便是这般有些清淡如水的模样,上一次苏小怜过来王宗景屋里坐坐的时间已经是十天之前了,在那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王宗景一直没看见过她。

眼下,王宗景从森林中下来,却意外发现苏小怜躲在这僻静无人处,独自啜泣,一时不由得愕然,赶忙走上去扶住她,问道:“小怜,你怎么了?”

苏小怜先是身子一抖,几乎就要立刻跳起逃走的模样,倒像是被人突然发现而感到慌张一般,然而片刻后看清是王宗景带了几分诧异与关怀,蹲在自己面前时,她忽然又是身子一僵,慢慢缓了下来。

泪痕,还残留在她白皙的脸上,就连细长的睫毛间,也如珍珠般挂着一滴细小的泪珠,晶莹剔透,她的脸色很是苍白,眉宇之中的沉郁之气,几乎浓的化不开,就连她原本漂亮的眼睛下边,也多了两道乌青,一眼看去,仿佛是身子最深处的疲乏,再也忍耐不住了一般。

“宗景…哥哥…”

她就这般咬着牙,抖着唇,含着泪颤了音,低低地叫了一声,身子一颤,便是无力地向旁边歪去。

王宗景大吃一惊,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身子,将她半拖半抱地拉了过来,入手处,只觉得苏小怜身躯轻飘飘的,柔若无骨,正焦急无措时候,苏小怜却似终于再也自制,崩溃了一般扑到他的怀里,伸出双手紧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

“宗景哥哥,我、我受不了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王宗景目瞪口呆,身子瞬间僵硬得像石头一样,双手双脚都再不敢动弹丝毫,就那么呆呆地蹲着,任凭苏小怜抱着自己哭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会这么难受,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每一天都害怕,宗景哥哥,我害怕,我怕、我怕天黑了…天一黑我就,我就…”

她哭泣着,嘴里的声音或高或低,双手紧紧抓着王宗景,仿佛害怕他跑掉一样,又或者在心中以为这是最后倾诉的稻草,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怨愤委屈都哭出来一般,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哀鸣,不停地诉说着。

王宗景并没有听懂太多,事实上苏小怜明显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好像有些歇斯底里,说的话也语无伦次,不过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苏小怜很伤心,也很害怕,至于害怕什么,他却是半天都没听明白。

像他这样的一个男子,或许可以放开手脚置生死于度外地和一只妖兽生死搏杀,哪怕鲜血淋淋满身伤痕也不畏惧,但是到了这一刻,王宗景却真的感觉到手足无措,苏小怜那颤抖的双肩苗条的身子,伏在自己胸口哭泣的模样,都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到了最后,他只能带了几分笨拙,慢慢地用手掌带了几分小心轻拍苏小怜的后背,低声地重复着简单的话语:

“好了,好了,不哭…”

“好了,不哭,不哭…”

“…”

悲泣的哭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低沉了下去,苏小怜依偎躲藏在他胸口的身子,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王宗景在心中勉强算是松了一口气,正想着该怎么说些其他的安慰话儿时,苏小怜已经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眼中仍是略显红肿,神情憔悴,脸色苍白疲惫,看去当真是楚楚可怜,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倒似的,脆弱无比。

王宗景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一时间心头千百疑绪,忍不住还是问道:“你怎么了,小怜?”

苏小怜目光低垂,略停了片刻,神情间慢慢平复着,轻声道:“我只是太累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怔了一下,看了看苏小怜那苍白的有些吓人的脸色,还有眼眶下方明显是睡眠不足疲乏之极所造成的淡淡乌青眼圈,愕然道:“难道这么久以来,你晚上都没睡好么?”

苏小怜的身子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只是低声笑着带了几分苦涩,道:“差不多吧。我昨晚又没睡好,早上起来心烦气躁,就想着出来走一走,可是走到这儿不知怎么,就、就忍不住了…”

王宗景醒悟过来,心想难怪这小姑娘今天会这么奇怪,看她这形容苍白一脸倦怠之色,只怕当真是好久未曾安稳睡过了,当下皱眉呐呐道:“你这认床的毛病,也太厉害了罢,都一个月了还不好好睡觉…”

“嗤!”

面上本来仍是带了几分悲苦之意的苏小怜,在呆了片刻后,看着王宗景,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宗景一时没反应过来,带了几分诧异地看着苏小怜,愕然道:“怎么了?”

苏小怜这一笑越发厉害,“咯咯咯咯”地笑着,笑声从小变大,笑得花枝乱颤,笑得面泛红晕,笑得一手抚胸一手撑着王宗景厚实的肩膀,好半晌也停不下来。王宗景只觉得这少女也太过奇怪了,一会哭一会笑,情绪变化如天翻地覆,当真是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瞪着眼,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