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才闭目不语,像是冷静了片刻,脸色随即恢复如常,又看向王宗景,淡淡道:“魔教乃是我青云死敌,但平心而论,魔教源远流长,根基雄厚,在那冥渊之中据说更有至今不为世人所知的黑暗力量暗中守护。所以便是我等发现了那圣殿所在,也未必能一鼓而下,一切都需从长计议。我暗中建立‘黑云’,所行皆为阴密事,不为其他,正是我反思过往,魔教妖人多次以此卑鄙手段对付本门,如今在吾手上,要完成前辈祖师未竟之业,便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可明白?”萧逸才转过头,看着他。王宗景慢慢地点了点头,心情有些复杂,像是一缕乌云压在心头,但未来未知的路,仿佛已在眼前轻轻展开那一丝细小的端口,恍惚中,又似带着一点奇异的兴奋。

“伸出手来。”萧逸才缓声道。王宗景依言伸出右手,平摊在他身前,萧逸才握住他的小指,轻轻一划,一阵刺痛从指上传来,王宗景微微皱眉,但并未退缩。伤口展露,殷红的鲜血从破开的皮肉处缓缓溢出,萧逸才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色小玉瓶,将这些鲜血接住,过了一会儿萧逸才收回玉瓶并松开王宗景的手掌,淡淡道:

“天地分阴阳,云亦有光暗,青云为光,黑云则暗。自今日起,世间除我之外,再也无人知晓你的身份去处。从今往后,在那黑云之中,你名为‘黑九’。”“黑九…”在心中缓缓将这个似名但更像某种诡异代号的名字轻轻念了几

遍,王宗景点了点头。萧逸才看着他,道:“此去凉州,从此便与青云一门再无瓜葛,你心中可还

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王宗景想了想,道:“其他也没什么了,只是弟子还有一位姐姐在青云门中,若是师父有暇,还请照看一二。”

“好。还有吗?”“没有了。”

青云山,通天峰。

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这座雄伟的高峰上,云气蒸腾鹤鸣翔天,看去一派超凡脱俗的仙家景象。虹桥如龙惊鸿跃起,穿行于浮云之间,通向那通天峰最高处,规模巨大楼宇如云的玉清殿沐浴在阳光中,如天上宫阙,折射出万道光芒美轮美奂。

当此之时,也唯有人间仙境才能形容眼前这一切了,只是此刻宏伟的玉清殿上,却与外头这一片美丽温暖的景象有些出入,气氛显得有些僵冷。从远处回山不久的明阳道人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内一侧,目光不时向前头三清圣像前的那两个男子身影看去,眼中隐约掠过一丝忧色。

一身墨绿道袍的青云门掌教真人萧逸才面色淡然,缓缓取香点燃,敬奉神

位,似乎对身边隐隐有些凌厉的气氛毫无察觉。而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人,面目英俊背负神剑,碧芒轻吐如蛟龙一般,正是林惊羽。

林惊羽脸色有些冷,但并没有发作的意思,对这位掌教师兄他仍是保持了极大的尊重,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萧逸才上香行礼完毕后,退后几步转身过来面对他时,林惊羽才缓缓开口道:

“萧师兄,莫非真的不能通融吗?”萧逸才双手收入宽大的道袍中,淡淡道:“私愤杀人乃是大错,不可纵容。”林惊羽眉头一挑,整个人便如一柄锋锐无匹的利剑,仿佛有那么片刻身上

的锋利无形中向外显露了一下,即使隔了一段距离,站在一旁的明阳道人也觉得呼吸猛然一窒,忍不住心头一震。不过幸好,这感觉转眼即逝,那林惊羽的神色看去几乎都没什么变化,只见他目视萧逸才,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去过孙家庄。”

萧逸才目光一闪,带了一丝复杂意味,看了林惊羽一眼。迎着他的眼光,林惊羽却面色从容,未有退却之意,只缓缓道:“孙积善死后,村中百姓未见伤怀者,反而诸多人家欢声笑语,甚至举杯庆贺者亦有之。”他顿了一下,正视萧逸才,道:“孙积善面善实恶,为非作歹,王宗景杀得好。”

萧逸才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向前走去,一字一字道:“违反门规,不可宽饶。”

林惊羽站在原地,嘴唇似乎微微抿了起来,站在旁边的明阳道人忽然觉得这一刻,这玉清殿上突然变得像是让人喘不过气来一样,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丝毫风声,却仿佛隐隐有狂风大作,帷幕轻颤。

片刻之后,林惊羽忽然转身,向玉清殿大门走去。几乎是在同时,随着这如利剑般的男子身影的离去,玉清殿上令人窒息的气氛缓缓松弛下来。明阳道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心竟然已经渗出了冷汗,就在这时,他听到另一头萧逸才的声音传了过来:

“明阳,让他们上殿来吧。”明阳道人答应一声,转身向玉清殿大门走去,就跟在林惊羽身后一段距离,

一前一后走出了大殿。转眼看去,只见殿外恭谨肃立着四个少年男女,分别是管

皋、风恒、苏文清和唐阴虎。林惊羽此刻自然也看到这四个站在殿外的年轻人,他向他们身上瞄了一眼,便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了。

只是他虽无意,但或许是心中愤慨,怒意鼓荡,从身上不自觉流淌而出的那一股凌厉剑意,登时还是让这四个道行仍浅的年轻人面色大变,只觉得有一柄光芒万丈锋锐无匹的利剑陡然现身,森森剑意侵袭而来,几乎瞬间就要让他们裂体出血,竟是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两步。

片刻之后,林惊羽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皱,随即锋锐的剑意隐去,这个英俊默然的男子也缓步走远。

管皋、苏文清等四人心中惊骇,但其中也有喜悦敬仰之意夹杂心中,他们四人在这一年的青云试中都属出类拔萃的人物,同时又皆是出身修真世家,目光见识与常人不可同日而语。换了是普通弟子经历刚才那一幕,或许除了害怕敬畏也没什么想法,但他们四人却几乎都是瞬间便体会到林惊羽道行之高,尤其是那股剑意凌然透体,更是可畏可怖,实已是天下第一等的高手。

这青云山上,青云门中,果然藏龙卧虎,天下第一门派,两千年正道巨擘,当真是非同凡响。管皋等人都面露恭敬之色,向着林惊羽走去的方向微微低头。

明阳道人站在殿门之外,向林惊羽走远的背影看了片刻,随后便对管皋等人道:“你们上殿来吧,掌教真人这便要见你们了。”

“是。”管皋、苏文清等答应一声,随着明阳道人走上玉清殿。四人都是心思灵巧之辈,此刻多少也明白萧逸才专门只见他们四人,正有对此间诸人的认可之意,心中俱欢喜激动。只是玉清殿上向来气氛肃穆庄重,那一位站在三清神像之下、身着墨绿道袍的男子出尘飘逸,望之便如神仙中人一般,更是令人心生敬仰。他们一个个安安静静地走过去,在萧逸才身后一字排开,齐声道:“弟子拜见掌教真人。”

萧逸才道袍一拂,转过身来,面上已带了淡淡的温煦笑意,微微点头,开口道:“你们来了。此番异境之行,我遍观诸多弟子,其中尤以你等四人最为出众,是以召你们来此玉清殿上,要以…”

他的话音温和而略带一丝低沉,神情淡然,但在他身前的四个年轻人都是带了几分激动。远处,明阳道人站在大殿门边,淡淡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原本有的一丝笑意缓缓收起。在那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终究还是默然不语。身子微转,他的目光缓缓望向了玉清殿外,那一片高高的、蔚蓝的澄澈青天,苍穹无垠,天地之大,仿佛在这大殿之外延伸至无尽远处,再也望不见那天地的尽头。

第七十七章 碧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清殿上,萧逸才说完勉励的话语,在四个年轻人略带激动的目光中温和微笑着,挥手让他们退去,同时也打发明阳道人自去休息,很快,偌大的玉清殿上便只剩他一个人的身影。巨柱高穹,巍峨神像,巨大的三清圣像下,烛光摇曳中倒影在这殿堂中现出庞大的阴影,萧逸才伫立在阴影之中,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管皋、风恒、唐阴虎以及苏文清四人从通天峰下来回到山麓一侧的青云别院时,已经过了午时。往常这个时候,青云别院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待在自己的房子里静心修炼,但今天确实不同,别院入口处集聚了百来人,人头攒动,各自成群,私语议论声此起彼伏,场面不小。

看着这一幕,站在门口当值的几位青云门弟子都有些无奈,不过他们多少也听到一些消息,知道这青云试弟子中最出色的四个人今日被召上了通天峰玉清殿,听说还是掌教真人亲自接见。要知道,就算是过往数届青云试中最出色的弟子,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可见如今青云门内诸位师长对这几个人的重视。

别院门外青云弟子中,柳芸和穆怀正都在,一脸方正看去像极了师父宋大仁的穆怀正此刻仍然面色肃穆,不过或许是了解这些弟子的心情,他并没有过多地出言呵斥。反而是平日颇为开朗常常谈笑的柳芸,此刻却是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穆怀正自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说起来平日间虽然各自师承不同,但他与柳芸、王细雨、欧阳剑秋等出身于风回峰一脉的弟子交情也是不错,自然也知晓柳芸为何如此。在心中轻叹了一声,他走到柳芸身边,低声道:“没事吧?”柳芸抬头看是他,默默点头,随后低声道:“ 我还好。”穆怀正沉吟了一下,道:“细雨师妹她怎样了?”柳芸摇了摇头,道:“还是那个样子,看着让人难受。”

穆怀正皱了皱眉,心中也是无奈,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听柳芸压低了声音,问道:“穆师兄,关于追查杀害欧阳剑秋师兄的凶手一事,诸位长老可有什么头绪了吗?”

穆怀正迟疑了一下,道:“几位长老都去那处宅院看过了,包括住在那院子中的青云试弟子身份,也都一一查过,完全没有问题。按我师父的说法,那凶手道行极高,下手果决,几乎只在瞬间便对剑秋师弟下了杀手,干净利落,找不出什么线索来。”说到此处,穆怀正下意识地扫了周围一眼,向柳芸又靠近了些,低声道,“我听师父说,只怕这凶手来历不小,特别是对我们青云门道法知之甚深。”

柳芸吓了一跳,明显是吃惊不小,愕然道:“竟有此事?”穆怀正默默点头。柳芸一脸难以置信,正想再细问,忽然听远处人群里传来一声呼喊,顿时如石击水面荡起涟漪,人群骚动起来。众人转眼看去,只见以管皋为首的四人面带笑容、神情轻松地从远处走了过来,没几步便被一拥而上的人群给围住了。只是从仍然站在原地旁观的青云门弟子眼中看去,这些青云试弟子很快分为了泾渭分明的几个圈子,其中管皋、风恒两人是出了名的好交情,算是一个圈子的,围在他们两人身边的人数也最多,几乎超过了一半;而苏文清身边则是以她五哥苏文康为首的一堆人,多半是出身于幽州及幽州周围一些地方的子弟,人数也是不少。

只有四人中唯一一脸乖戾之气的唐阴虎,像是在脸上写了生人勿近四个字一样,几乎没什么人靠近他的身边,而他也全然不在意这些,自顾自地仰首挺胸,站在人群一侧。

除开那些围绕在这几个显然前途无量的人身边的,周围还有不少站立不动的青云试弟子,看着像是围观,不过不少人面上也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些羡慕渴望。这样的表情都被穆怀正看在眼中,让他心里一阵不舒服。虽说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今天这四个上了通天峰玉清殿被掌教真人亲自接见的少年必定是将来门中俊杰,眼前这一幕却是过往青云试中从未有过的,让向来方正的他有些难以接受。

未入门,而先有势力了吗…他皱紧眉头,向前踏出一步,正想上前的时候,忽然一只柔荑从旁边伸来拉

住了他。他转过头见是柳芸,沉默片刻后淡淡道:“这么多人都聚在这里,总有些不像样子。”

柳芸轻轻叹了口气,道:“穆师兄,今时不同往日,这几个人身份不同了。其他人且不说,单是那管皋,十之八九就是掌教真人的第一位亲传弟子,未来在门中地位,不出数年只怕便在我等之上,其他数人,多半也会是拜在诸位长老门下。你就莫要多生事端,些许小事,由他去吧。”

穆怀正默然无语,他性子方正,但并非迂腐,这其中关节岂能想不明白,当下对柳芸点点头,算是谢过她这些提点之语。转过头来,目光无意中扫过站在一旁围观的人群,忽地轻“咦”了一声,看向人群之中的某处。

柳芸顺着穆怀正的目光看去,很快看到在人群里某个角落站着两个人,却都是住在乙道廿三院里的,南山与仇雕泗。此刻但见他们两人神色各异,面上神情不定,似乎都在心中想着些什么。

穆怀正摇了摇头,道:“那廿三院子里总是多事,也不知是什么风水?虽说出了一个苏文清,但前头莫名其妙死了一人,逐出门墙又是一人,小鼎也被抓回大竹峰去了,算退出了青云试。算来算去,如今还在那院子里的,只有他们两人了。”柳芸默默点头,心里却是从那个被逐出门墙的弟子身上又想到了王细雨,在

心头又是轻叹一声。就在这时,忽然只听穆怀正又“咦”了一声,柳芸抬头看去,只见人群之中

的小胖子南山,此刻像是在思索良久之后终于下了某个决心,微胖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慢慢地走近苏文清那个圈子。

随着他身子逐渐靠近,虽然那边多数人的心思都放在人群中心巧笑嫣然的苏文清身上,但还是有人察觉到了,转眼看来,很快便有人冷哼了一声。

幽州地界上,庐阳苏家与龙湖王家之间明争暗斗,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南山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但脸上没有多少惊讶慌乱之色,显然这种反应他应该是有所预料的,只是在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转过身子冷眼看来的时候,随着冷峻目光的增多,那种无形的压力似乎也迅速放大,他的额头上隐约有些冷汗渗了出来。

那一刻,他苦笑了一声,收回脚步,慢慢向后缩去,同时眼角余光向旁边管皋、风恒那个圈子看了一眼,甚至还顺带着望向那孤家寡人的唐阴虎。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温和笑语从人群之中传来,一个美丽身影出现在他身前不远处,正是苏文清,面带着微笑,对他说道:

“南山师弟,你是来找我的吗?”南山明显吃了一惊,正迟疑间,却听苏文清微笑道:“听说此番异境之行,南山师弟也得了一枚青木令,可谓是真人不露相啊。其实你我都是出身幽州,如今又都是远离乡土,在这青云门中修炼,那些长辈争执小事,我想也确实没必要再放在心上了吧。”

南山猛地抬头,只见苏文清微笑点头,站在人群之中,隐然便有鹤立鸡群艳压群芳之感,而她话里示好之意,更是显而易见,可谓是出乎他意料。南山大喜之下,连忙走了过去,神态恭谨,甚至连笑容中都带着几分天然的讨好之色。同时,在苏文清示好之后,旁边诸人虽然有些诧异,但显然在这个以苏文清为首的小圈子里,苏文清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很快众人对南山这个小胖子的神色便缓和了下来,不过片刻工夫,南山便与周围人打成一片,看来是渐渐融入那个圈子了。

远处,将这一幕从头到尾都看在眼中的仇雕泗眼角微微跳动,面色却越发阴沉,其中有几次可以看出他也想上前靠拢其中某个小圈子,但不知怎么终究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南山还有一枚青木令在手可以说事,而自己的运气不好,异境之行却是两手空空。

终于,这些兴高采烈的簇拥的少年,说够了赞美谄媚的话语后,便都纷纷走进青云别院,留在屋外的,只剩下一些面面相觑势单力孤毫无身份背景的可怜人儿。

风带着有些凄凉的感觉从身边吹过。其中不少人都是唉声叹气地走开的,仇雕泗默然站在人群里,面色极难看,却是猛地一回头,大步向远处走去。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反正他本来也就是一个丢到人群就很难再找出来的平凡人。他越走越快,在离开青云别院后,眼前没有人时,他忽然大步奔跑起来,用尽力气向前跑去,前方目标却也不知是何处,就是一股郁气集在心间,让他觉得不能呼吸,只想着远离那座巍峨高山,那个仙家胜地。

日光之下,他狠狠跑出了很远,不知不觉已经偏出了那条大道,当他终于精疲力竭被迫停下脚步气喘如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到一个陌生的村子外头。

这里看着像是一个平静的小村子,村中人头攒动,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其间有人看到他在村口扶着路边一棵大树喘息,也只是对他和善地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仇雕泗的眼中,却像是连这些普通的村民也有些看不起他的模样。

仇雕泗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村子,只觉得心中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便在这时,村口那边路上走来两个村民,说话间从仇雕泗身旁走过,其中一人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走了过去,同时跟身边人继续之前的谈话:

“老郭,你别不信,那黑刀拿到河阳城里铁匠铺,绝对能卖个好价钱,我一早就试过了,锋利得很,什么样的柴火都能砍断。”

在他身旁的是个老头,闻言嗤笑一声,显然是大大不以为然,道:“你那玩意儿吓唬谁呢,我又不是没见过,就是一柄黑不溜秋的怪刀罢了,而且还不知怎么刀身上裂开了一条大缝,看着就快断成两截了。那样的东西能卖钱?你还真以为从天上掉到你田里的真有好东西?”

“唔…”起先那人脸色垮了不少,喃喃道,“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啊。”

说着,他从身边一个麻布包裹里拎出一柄黑刀来,迎风一展,反复看了几眼,叹了口气,想要丢了,又有些舍不得,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而几乎是在同时,一直默然站在村边路旁的仇雕泗猛然身子一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地伸手入怀,掏摸一阵,再拿出来的时候,手心中已经多了一枚闪烁着冷冷幽光的小石头,正是“冥河翠晶”残余一角。只见此刻的冥河翠晶不知为何,忽地亮了起来,似乎与某个神秘之物起了呼应一般。

仇雕泗霍然抬头,目光冷峻如刀,盯在了前方那两个浑然无知兀自向前边走边聊的村民的背影之上。萧逸才默默地在玉清殿上待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入后堂,一路走去,在殿堂楼阁间穿行,直到他回到当日与王宗景说话的那个书房。

满屋书香,光线明亮,萧逸才掩好门扉后,站在这青云门中只有他一人才能进入的书房,脸上神情像是突然放松了一样,深深一个呼吸之后,却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倦色。

靠着山壁那一侧的小窗,山风从半开的窗口吹入,掠过书案之上,将上面一沓古籍书页吹起了几页,发出轻细的“嗒嗒”声。萧逸才站在原地默然良久,似乎在凝神思索什么,好半晌后,他才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拿起最上方的一卷书,用手轻拍封页,轻轻吹了一口气,似要吹去些许灰尘,然后取过案上镇纸,将书页压住了。

随后,他走到书案之后,坐在那张檀香黑木雕花大椅上,脸色淡然,手上也不知在书案上何处轻按了一下,只听书房中“咯咯”之声响起,片刻之后,却见那张大椅带着他的身子,一道缓缓沉入了地底。

咯咯之声持续了一会儿,停顿下来,过了片刻又再度响起,只见这把黑木大椅又缓缓升了起来,但座位之上萧逸才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地下深处,不为人知的隐秘山腹里,萧逸才长身而立,此刻正置身于一处颇为宽敞的密室中。看这间隐藏在书房之下的密室,面积甚至比地表上的那间书房还要更大些,而在他前方,赫然正是昔日他藏在另一处密室里那种诡异的黑色奇花,也不知萧逸才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这黑色奇花搬至此处,同时连黑花下方那一处满是黏稠黑水的怪异水池,也一并现身于此。

相比起当日那个狭小的密室,这间密室至少宽大了五倍以上,但多日不见,这黑色奇花,此时也像是长大了许多。密室之中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有一股寒彻透骨的阴冷,那黑色的池水中,不时便会冒起一个黏稠的水泡,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生长在这诡异黑水中的黑花,此刻看去,茎叶枝蔓都比之前粗壮了许多,有一部分黑色枝叶长到了坚硬的石壁上,那些看似柔软的枝叶有一小部分竟然深深刺入了石壁。

不过最显眼的,自然还是这黑色奇花上依旧燃烧的六朵翠绿色的幽幽火焰,它们依次分布在黑花主干的两侧,安静地燃烧着,除了最右下方的那一只绿火,从上次看去就有些摇摆不定,此刻似乎更加萎靡不振了。

萧逸才的目光扫过这些绿火,在最后那一朵明显衰败的碧火上停留时间最长,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移开目光。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神色,但目光里仍是透出了一丝凝重。

站在黑色奇花前,萧逸才默然肃立良久,随后伸手到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黑色玉瓶来。他的目光落在这黑色小瓶上,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静谧的密室里,忽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声音,那黑色的奇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居然自己动了起来,枝叶缓缓伸展,如人之手臂轻动,渐渐地一根长在花茎主干一侧还嫌有些稚嫩的黑色枝蔓,缓缓伸到了萧逸才面前,停住不动。

这一幕看着有些诡异,但是萧逸才脸色如常,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面前这黑色的枝蔓,就像是一只伸来乞讨的手掌一般,甚至还有极轻微的颤动。过了片刻后,他手指轻动,只听“噗”的一声,黑色玉瓶上的盖子打开,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开来。

萧逸才伸出左手,轻轻扯住面前这柔嫩枝蔓上生长的唯一黑色叶片,然后将黑色玉瓶缓缓倾斜,一道殷红的鲜血从黑色玉瓶里流淌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叶片之上。

黑色的叶片如受惊一般,忽然像是痉挛一样扭曲起来,似乎想要向后缩去,但萧逸才的手牢牢拉住了它,黑色叶片无法动弹,只见那红色的鲜血在黑叶上如同遇到高温沸腾起来,咕噜咕噜翻腾了片刻,猛然间颤抖了一下,那鲜红的颜色瞬间化为幽幽碧火,看去正如这黑花之上其他六朵燃烧的绿色火焰一般。

萧逸才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后,缓缓松开了手。

黑色的枝蔓带着一丝颤抖,缓缓退了回去,那一朵全新的绿色火苗在黑色的枝蔓一端安静地燃烧着。这一刻,那黑色奇花上所有的绿色火焰,忽地都是齐齐一亮,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些奇异的火苗同时光芒大盛,甚至包括那一朵有些萎靡的碧火,也在这一刻亮堂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这些奇异诡秘的碧绿之火才又缓缓安静下来,恢复到原来无声无息燃烧着的模样。

与此同时,遥远的远方,一个走在荒凉古道上的少年忽然一个踉跄,双手捂胸,脸色苍白,露出痛苦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而在浩瀚无垠的神州,那些或幽深或黑暗的不同角落的阴暗的地方,仿佛也有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感觉到了些什么,缓缓抬头,向着这片广袤无边的土地上的某个方向,深深凝望。

黑花碧火,幽幽而燃,似穿过了无数光阴,在这不为人知的密室之中,倒映在萧逸才的眼眸中,化作两团绿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第七十八章 白狐

时光匆匆,转眼已过了五年。有人生,有人死,人间悲欢离合又翻过薄薄一页,然而白云苍狗流转不息,又何曾为谁停留片刻。神州西北处,乃是九州中的凉州,紧靠着神秘莫测、浩瀚广袤的蛮荒之地,同时北面还有一小段土地与极北冰原接壤,自古以来,便是民风彪悍的所在。多山林,少平地,靠近极北冰原上那片冰川所融化而下的无数涓涓细流,在凉州面积宽广的大地上汇聚成了几百条大小河流交错纵横,形成一片又一片地势复杂神秘凶险的深谷山脉。平日里,即使相隔极远处,也能听到那深山幽谷里远远传出的凄厉兽吼声,更有凉州当地古老的传说,说有无数狰狞可怕的凶兽藏匿于那些幽深山谷之中,皆嗜血,好食人,足可以止小儿夜啼了。

只是凉州虽然多有穷山恶水,但毕竟还是神州浩土上的九州之一,纵然比不上青云山所在的中州繁华兴盛,也还是有许多人口聚居于此。特别是靠近中州的凉州南部一带,少山而多水,千万年来数条大河冲刷堆积出数片肥沃广袤的平原,聚居了无数百姓,也形成了以凉州城为中心的一大片繁盛之地。

一旦过了凉州城,向北望去,便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深谷,幽雾缠绕,其中又有一道奇景,约摸是离凉州城千里之外的地方,景色陡然两分,一座雄奇阔大绵延数十万里的巨大山脉耸立于此,名唤蛮山。之所以得此怪名,是因为此山高大雄伟,挡住了西北蛮荒之地的暴烈风沙和北方冰原的冰冷寒风。以此山以界,山坡南方草木葱翠,多密林,山北景色却截然不同,同样是山峦起伏的地势,尽是光秃秃的山头,一望无际,充满了荒凉苍莽的感觉。

是以自古以来,凉州本地人多以蛮山称之,意思为过了此山,山北便是苍蛮之地,穷山恶水。尽管如此,蛮山以北虽然气候比山南要恶劣不少,但与真正的天险绝地如蛮荒之地和极北冰原相比,还是好上不少。所以历来也有不少人就生活在山北,不过相较山南那一片平坦肥沃的平原,以凉州城为中心的繁华所在,自是差了许多。

这时算来已是早春时节,然而因为靠近极北冰原,凉州城附近仍然颇为寒冷,从那片终年寒风呼号风雪不断的冰原上吹拂而下的寒风,让凉州的山山水水间仍带了几分刺骨的寒意,甚至在某些密林深处山脉之巅,还依稀能看到几丝残余的白色。

凉州城向北千百余里地,有一处幽谧深谷藏于数座险峻山峰之下,古木幽幽,藤蔓蔓延,一条小河穿谷而过,被遮天蔽日的茂密树冠和时隐时现的白雾遮盖了大半真容。远远望去,便能看到那座连绵起伏仿佛接着天空的蛮山,如一条巨龙般横亘在凉州大地上,这座山谷便位于蛮山南侧山麓的某个隐秘角落。

山谷有些狭长,南北走向,东面山峰极为险峻,西侧稍好一些,还有一道坡度较缓的山坡,上面怪石遍布,青苔满地,偶尔有些顽强的绿草悄悄从石缝间探出头来,在寒风中轻轻颤抖着。

在西侧山坡高处,一块大石之后,此刻隐藏着四人的身影,一女三男,都是神色肃然冷淡,不时小心地看着周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只是四周山坡一片寂静,看去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从蛮山山脉吹下来的冷风带着几分寒意,令周围的青草低伏颤抖。不过这四人显然都是有道行在身的修行者,对此等寒意并无反应,依旧在这大石后安然若素。过了一会儿,忽然天空中传来几声破空之声,四人同时抬头看去,只见是两道黑色光芒从天空高处飞了下来,在山谷上空略略盘旋一下,状似黑鸦,随后便直接飞向了这座幽谷深处。

四人之中,那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眼前一亮,低声道:“是‘寒鸦派’的人。”在她身边的三个男子,都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探出身子,小心地向下方那座隐匿在淡淡白雾之中的山谷望去,只见那两个黑影很快没入了雾气消失不见,但从这里看去,隐约还能看见下方山谷深处地势百转千折,十分复杂,并且谷壁上有许多洞穴缝隙,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后来人工开凿而出,在薄雾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幽深神秘。薄雾之下,幽谷深处,远远地似乎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呼号声,声音凄厉,却又不似人音,倒像是劲风吹过无数空洞所激发出来的怪声。除此之外,不时还有几声低沉的鸦鸣,从那山谷中不知名处起伏回响。

一个面目英俊但神色间带着些阴戾之气的男子冷哼了一声,道:“这些鬼气森森的家伙,整日就喜欢找这些古里古怪的地方待着。”

在他旁边一个身材极壮硕的男子,看去比周围三个人都要高出一个半头,闻言笑道:“管他的,反正再过一阵子,这处山谷就是我们的了。”他身材高大,说话声音似乎也天生大一些,虽然能看出小心压住了,但还是让旁边的人侧目。

最早说话的红衣女子回过头来,瞪了这壮硕男子一眼,道:“敖奎,你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