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会再一次看到他转身离开的背影。

她永远学不会他们的收放自如。

就好像小的时候她虽然不如姐姐聪明、不如姐姐讨人喜欢,可是也能公平地分到一半的宠爱。姐姐走丢以后她那一半也被收回了,姐姐得不到的她也得不到——还是那么公平。

可是那时她还小,她不懂这种公平。

她渴望再得到关心,她渴望再得到疼爱,她渴望他们的目光能再落在她身上,给她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或者轻轻地吻一下她的额头。

她害怕会再一次陷入那样的梦魇之中。

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

她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

凌真真抓住易峻的衣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易峻一顿。

凌真真向来娇气,但很少掉眼泪。每次被他逮到,她都乖乖地听训,一回头又偷偷往外跑。

每一次他找到她的时候,都能看到她眉飞色舞地做着她喜欢做的事,眼底熠熠闪着光,满满的都是肆意飞扬的神采。

可是现在凌真真哭了。

在车上的时候凌真真也哭了。

她就这么想离开他吗?留在他身边让她那么痛苦吗?易峻的强硬被凌真真的眼泪彻底击溃,他放开了凌真真,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易峻说:“你可以先留在这边,我不逼你回去。”

凌真真一怔。

易峻说:“但是我们不分手。”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凌真真也坐了起来,仰头看向易峻。

她从易峻眼底看见了不容商量的认真。

易峻说:“我们都需要时间和距离好好地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我们曾经比任何人都要亲近,不管是要继续在一起还是要真正地分开,都应该认真考虑清楚。”

凌真真:“…好。”

易峻说:“我今天会回去。”他看了看表,“以后每天晚上八点我会给你打电话,我们需要足够的沟通——没问题吧?”

凌真真:“…没问题。”

易峻起身,抓住凌真真的手腕把她从床上带了起来:“我先把你送回去。”

凌真真报出了现在的住址,被易峻叫来的司机送到楼下。

易峻没有提出上去看看,而是吩咐司机开车离开。

凌真真上了楼,躺倒在软软的沙发上,扯过一个抱枕把自己的脸埋在里面,脑袋里一直想着这一天里发生的事,始终还转不过弯来。过了好一会儿,她猛地坐了起来,用抱枕用力打了打自己脑门:“啊啊啊啊啊啊被那个混蛋唬住了,啊啊啊啊混蛋易峻,混蛋易峻,大混蛋易峻!”

凌真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把电话打到了易峻那边胡乱骂了一通,不等易峻说话又挂断了电话。她把电话转到纪安宁那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个混蛋呢!先是睁着眼说瞎话!然后又自说自话!啊啊啊啊大混蛋!”

明明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掰扯清楚,分得干干净净,愣是让他给绕进去了!

纪安宁正巧是休息时间,她耐心地听着凌真真愤怒控诉易峻的各大罪状,时不时帮忙讨伐几句。挂断电话之后纪安宁想象了一下凌真真气炸了的模样,莫名地放心了不少。

比起干巴巴地说“我没事的”,还是这样的凌真真更正常一点。

凌真真发泄完了,心情也好了一些,风风火火地说:“好了,我要去忙了!接下来有个设计赛,我得和底下的人好好准备迎战~”

人生又不是只有乱糟糟的爱情亲情,她忙着呢!

只有真正靠自己独立起来,才不会再轻易被丢下、轻易被伤害——或者说不会再害怕被丢下、不会再害怕被伤害。

凌真真笑眯眯地说:“到时拿了奖金我请你出去大吃一顿。”

纪安宁一口答应:“好!”

凌真真扔下一句“你也要加油啊”就结束了通话。

纪安宁也开始重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这一期《梦之家》的改建工作已经开始了,老夫妇被安排在一家宠物店旁边的出租屋里暂住,这样他们家里的十来只猫儿也暂且有了安稳的去处。

萧穆阳带着纪安宁过去录制这一环节的内容,让纪安宁去了解老夫妇现在的情况、跟进老宅子的改造进程。

老夫妇见了纪安宁后非常高兴,热情地在出租屋里接待了她,又和她一起去隔壁看猫狗。纪安宁在摄影师的镜头下和猫猫狗狗们玩了一会儿,听老夫妇两人展望宅子的改造进展。

这边忙完了,纪安宁又马不停蹄地去了老宅子那边。房子正在进全面的拆解工作,庭院里除了要改造出“猫乐园”之外,楼梯、护栏之类的也都要重新规划,毕竟老夫妇年事已高,需要有针对老年人情况的基础设施。

纪安宁领着摄影师入内,解说着每一块被拆解的地方会进行怎么样的改造。设计是很直观的东西,只要稍稍一提,观众就能明白设计师的设计意图、感受直接呈现在眼前的设计效果。

等进了屋里,纪安宁看见了戴着安全帽、亲自砸掉一段墙的向凯英。

纪安宁:“…”

摄像师自然对准向凯英拍个不停。

向凯英没有停下,继续砸墙,直至砸到自己满意的高度才放下工具,拿起旁边的水灌了一大口。他穿得少,衣服也薄,喝水的时候有一部分顺着下颚往下淌,浸湿了胸口的衣服,隐隐显露了他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肌。

向凯英对自己无意识的“露肉”行为一无所察。他抬手擦了一下下巴,转头看向纪安宁,挑了挑眉:“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哥:今天我又没出场,仿佛当了个假男主。

第43章

墙只砸到一半。

有光从二楼漏下来, 恰巧穿过半堵墙,照进原本有些昏暗的老宅另一侧。

至少了半面墙,屋里的光线完全不一样了!

纪安宁让摄像师把镜头从向凯英身上转开, 给了个从上往下的镜头, 解释向凯英砸墙的用意:“这样一来,房子的采光好了很多。”说完她看向向凯英,像在询问向凯英自己说得对不对。

向凯英擦了把汗。

因为胸前的衣物被汗水浸透了, 所以健壮的胸肌略微显眼。长期居住在国外, 饮食也照着国外的习性来, 他的身材与长相都带上了西方人的特征。

听说向凯英是个混血儿。

接触到纪安宁看过来的目光, 向凯英点了点头,表示纪安宁说得没错。

这样做就是为了采光。

光线是很能提升幸福感的东西。向凯英做设计的时候最先考虑的就是采光问题, 像现在这种情况,他就喜欢亲自动手完成最关键的采光改造。

墙上不需要划线, 他心里自有一根线, 若是砸出来的成果不比预计少一点、也不比预计多一点, 一切都刚刚好, 于他而言就像完成了一场神圣的仪式。

纪安宁给向凯英递了一杯水,等向凯英咕噜咕噜地把水灌完了, 她才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向哥, 剩下两个房间就一直锁着吗?”

其他房间的改造设计图纪安宁都拿到了,只剩两个房间:一个是老夫妇女儿的,一个是老夫妇儿子的。

老夫妇一生只有这么一双儿女,偏偏经历了两次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悲剧:警官儿子因公牺牲, 医生女儿又因为意外染病早早去世。他们搬走时提出锁起这两个房间,不对它们进行改造。

后来老夫妇想了想又不放心,要求折返回来一样一样地把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好带走。

向凯英只给原来的陈设拍照留了个底,没让摄像师拍下老夫妇边收拾边抹泪的画面。

后来那两扇门一直锁着没动,纪安宁也没看到向凯英的新设计图。

两老没有孙辈,失去一双儿女的感情无处寄托,每每面对死去的儿女的房间免不了会触景伤情。这两间房间改了,他们会难受;不改,他们同样会难受。

向凯英说:“尊重老人的意见,不会对它们有太大的改动。”

纪安宁有些失望:“这样吗?”

向凯英擦了擦唇角,抹掉上面的水渍。他把两把钥匙交给纪安宁,领着纪安宁走到其中一间房间门口。

纪安宁打开门。

已经是秋天了,屋里却还是有一股潮味儿。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发现屋里有扇窗,窗外有面过高的围墙,把光给挡住了。屋外有个淤塞的水渠,天气再干燥都积着水,飘送着一股难闻的怪味。

向凯英说:“外墙不能拆掉,但可以小小地改建,把上半部分变成镂空的铁栅栏。”他走到窗台边,拍了拍有些潮湿的墙体,“水电走线改了,外面的沟渠不会再淤塞,这股霉味也会消失。”

向凯英语气平缓,没有多少感情,纪安宁却明白了向凯英的思路。

屋里不改,屋外改!

当老夫妇想念一双儿女、蹒跚着走进他们的房间时,因为光线而变得明亮清爽的房间不会再让他们被灰暗的情绪淹没。

纪安宁说:“向哥你回国后风格变了很多。”

向凯英说:“回国就是为了这个。”他也不藏着掖着,“比起国外的家庭模式,国内能挖掘到更多的情感碰撞——情感这东西就是我现在需要去感受的。”

人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设计也不能。

特立独行、标新立异的设计固然能吸引人眼球或者让人惊叹不已,可真正要赋予设计作品生命,还是需要到社会里去,到人情恩怨里滚一遭。

向凯英和纪安宁谈起了在国外起步的经历,考虑到纪安宁已经有两个孩子,他也没建议纪安宁到国外去深造,只给了几个网络课程给纪安宁,让纪安宁抽空可以去学学,几位导师他都认识,也听过他们的课,听完以后获益匪浅。

纪安宁认真地记了下来。

萧穆阳也跟过来了,他并不插话,等他们聊完了才说:“我刚才该拍个照,发个新动态,让别人看看大学时对女生不假辞色的向爱男居然能和女性聊这么久。”

纪安宁:“…向爱男?”

萧穆阳耸肩:“他极度厌女,不爱与女生往来,我们都开玩笑说他‘性别男,爱好男’,人称向爱男。”

向凯英说:“总比你这种伪暖男好。”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只差没把“生人勿近,尤其是女性”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萧穆阳就不同了,就算心里不喜欢的,面上也要谦和有礼,把人拒绝了还能让人觉得他千好万好!

纪安宁听着向凯英和萧穆阳相互揭短,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道:“你们的大学生活一定丰富多彩。”

向凯英说:“丰富多彩说不上,学业那么忙,还得自己摸索着创业,实在没空想别的。”他瞥了萧穆阳一眼,“哪像你们萧策划,没毕业就被大片相中,直接演了那边最火的电影,接着出口转内销红回了国内,一下子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连创业贷款都不用愁了。”

对那么一段经历萧穆阳并不觉得特别自豪,他含笑说:“都是意外。”

三人说说笑笑,等老宅这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就找了家餐厅用饭。

没想到居然在餐厅门口遇到了熟人,对方似乎也是来吃饭的,几个人并肩齐行。

为首的正巧是纪安宁认识的:上次在这边见过一面的韩静诗。

萧穆阳一顿,转头看向纪安宁。

纪安宁失去了这几年的记忆,那记不记得韩静诗这个人呢?

纪安宁很快解开了萧穆阳的疑惑。她见韩静诗看了过来,主动开口问好:“韩学姐好。”

韩静诗远远就看见了纪安宁三人了,听纪安宁打了招呼,她平和地点了点头:“你也和朋友到这边吃饭?”

纪安宁说:“是的,这是我的上司——”

韩静诗朝萧穆阳伸出手:“我认识,萧大明星。”

萧穆阳礼貌地和她轻轻握手,只接触了一下就松开了,笑着说:“早就不是大明星了。”

韩静诗将手伸向向凯英:“这位我也认识,是很有名的向大设计。”

向凯英也和韩静诗轻一握手。

他同样认识韩静诗,如果他在国外新人里头能夸口一句“很不错”的话,那韩静诗在国内新人之中可以说是一枝独秀、独领风骚了——她的工作室只花了短短几年就吞并了几家知名工作室,独占了业内鳌头,几乎无人能和她比肩。

这是个非常出色的女人——不管是能力、背景还是手腕,都远胜于无数男人。

从别人口里说出“大明星”“大设计”,萧穆阳和向凯英可能还厚着脸皮接下,从韩静诗口里说出来以后他们总觉得那个“大”字带着几分讽刺意味。

韩静诗还有同伴,没在门口多做停留,和纪安宁三人分别之后转身走进了餐厅。

纪安宁暗暗松了口气。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对这位韩学姐的时候她心里总感觉沉甸甸的,像是压着块石头。

瞄见萧穆阳和向凯英神色也不同于往常,纪安宁才稍微平衡了一点,跟着他们一起去吃饭。

坐定之后,向凯英先开了口:“没想到你还是那位韩小姐的师妹。”

纪安宁说:“我只是虚喊一声而已,中间隔着好几年,韩学姐根本不怎么认识我。”

向凯英说:“我看不像,她显然认识你。”

纪安宁一愣,说:“她和我…我丈夫是同学,他们两家也熟悉,是世交,所以她才会记得我。”

提到这个,纪安宁心里闷闷地,又想起在傅家时的日子。

那时候她不喜欢太多人的场合,母亲却总想把她推出去,想让她在各种宴会上结识和傅寒驹一样的年轻才俊,早早找一个金龟婿嫁了。她与那样的场合格格不入。

韩学姐不一样,韩学姐天生就适合站在灯光下、天生就习惯被所有人注视。

记得有一年韩学姐生日,她母亲带她一起去韩家赴宴。韩学姐和傅寒驹跳了那天的第一支舞,灯光照映之下,两个人看起来那么地相配——

纪安宁一愣。

有些记忆朦朦胧胧地撞进她脑海里。

她发现她失去的其实不仅仅是这几年的记忆,而是把很多记忆都封存起来,若不是触及了相关的事物她根本不会想起那些事来。

比如傅寒驹和韩学姐跳的那支舞。

那天班长阮清海也去了。她去阳台透气的时候班长跟了出来,问她想不想去跳舞。她当时拒绝说她不会跳,班长笑着说可以现场教他,很快就能学会。

她想到傅寒驹和韩学姐相拥而舞的画面,神使鬼差地答应下来,在宽敞的阳台里跟班长学起了简单的舞步。

不知不觉里面的第一首曲子就结束了。

他们用第二首曲子练习的时候,傅寒驹推开了阳台的门。

落地窗前的纱帘被拂开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收回了被班长抓着的手,朝脸色看起来并不好看的傅寒驹开了口:“哥…”

那时候傅寒驹好像应了她一声,又好像没应,只把她喊回了里面。

纪安宁收回思绪,说:“我忘了挺多事,关于韩学姐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

向凯英说:“人在遇到危险时往往会选择自我保护。你没忘记你这几年学到的专业知识、没忘记这几年学会的生活技能,却独独忘记了关于一部分人的记忆——这说明这部分记忆对你来说是痛苦的,是你想逃避的。”

纪安宁讶异地看着向凯英。

向凯英说:“我最近在研究心理学,现学现卖的。你若是有空也可以多读一些其他专业的书,只有眼界足够宽,你才能拿出好设计。”

纪安宁点头。

萧穆阳原本还准备提一下当年那些传闻,见向凯英和纪安宁的话题又绕回了设计上,他也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傍晚时分,萧穆阳把纪安宁送回家门前。

结果萧穆阳停车时却在门口遇上了另一辆车。

那车的车身是黑色的,设计相当低调,粗一看就是平平无奇的家用轿车。

一个中年人先从车上下来,一双鹰目先扫视一圈,才去打开后座的车门,迎出个拄着根拐杖的老人。

老人头花发白,脸上也布满皱纹,但背脊挺直,双眼也不带丝毫浑浊。

纪安宁怔在原处,一时忘了下车。

萧穆阳自然注意到了那气势不凡的老人。他转头问:“你们家的客人?”

纪安宁安静了一会儿才说:“他是韩学姐的祖父。”

作者有话要说:

傅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咆哮状

第44章

纪安宁回过神来,与萧穆阳道别,下车。老人还没进去, 只拄着杖站在那儿, 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纪安宁给自己鼓了鼓气,走上前向老人问好:“…韩老先生。”

韩老转头看向纪安宁,轻轻颔首, 又转向前面的花园:“我看着园子很一般。”

纪安宁心微微发沉。眼前这位老人是个人精, 一眼就看出她和傅寒驹之间的问题。她刚搬到这里的时候, 根本不曾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更没想过自己和傅寒驹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在这种心态之下,她自然没有收拾房子和花园的心思。后来她和傅寒驹说开了一些, 解开了大半心结,但也错过了拾掇房子和花园的好时机。

傅寒驹忙, 她也忙, 她要适应新职位, 要适应“母亲”这个角色, 哪有心思注意这些呢?

也许得等她的工作正式安稳下来、她和傅寒驹之间的感情也安稳下来,她才能腾出手来里里外外地布置。

现在她也只能多绕路去姚姐那边买些花回来。

纪安宁打起精神, 硬着头皮说:“还挺好的, 草地叫人过来修整过了,小孩子喜欢在上面踢球和玩闹。”

听到“小孩子”三个字,韩老眉头突突直跳。他扫了纪安宁一眼,淡淡地说:“你比你母亲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