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钟终于响了起来,黑玫瑰古堡从沉睡中醒来。这座古老的堡垒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战备警报了,歌顿的亲信早被清了出去,留下的都是些普通杂役,此刻骤闻警钟,城堡内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人群,惊呼、怒斥和女人的尖叫交织在一起,能够看到的只有混乱。

此刻城堡的守军其实都是由议员们东拼西凑的私军组成,号称五千,其实只有四千不到,而且过半是许久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兵油子。真正具备战斗力的,其实还是歌顿留下的守军。

在城堡守卫将军背叛后,三千守军大多选择变成了自由阿克蒙德战士,离开了城堡。但还是有千余战士没法离开,他们或是世代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不能把家庭和亲族迁离,或者本身是家庭的主要劳力,需要养家糊口,不能拿生命去冒险。

不过家族议会接管后,第一件事就是削减守军的数量和待遇。

索伦侯爵给他们的经费有限,哪有可能拿出太多来养活这些战士?领地的收入说是可以按比例留存,但是那些领主们有的家谱族系比索伦侯爵的历史还长,连当初歌顿在时都按传统给予他们最大的自主权,家族议会这种存在怎么可能让他们乖乖上交税收。

只有守卫将军知道厉害,拼尽全力保证了原本千余守军最基本的待遇,否则的话,就连这些战士都会保不住。至于家族议会议员们那些私军兵痞,吹起牛来一个顶三个,真要上阵打仗,肯定逃得比谁都快。

“李察!是李察!快,快让守军上城墙!”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在高叫着。于是议员们纷纷发布命令,吵得人头昏脑涨。

第140章 新王

老议长努力镇定,提高声音叫道:“不要怕,李察只有五百人!五百骑兵而已!”

此时此刻,李察的骑士阵列已经彻底展现在众人面前,正沿着大道滚滚而来。五百骑士以五骑为一横列,队形极为严整,杀气于不经意间已直冲天际。

眼看着熟悉的黑玫瑰古堡大门越来越近,李察心中暗生感慨。

此时身旁的阿西瑞斯忽然说:“李察大人,不能再往前了。这里已经处于迪斯克拉之怒的射程范围内,再往前的话,就是迪斯克拉之怒威力最大的范围。如果他们把深海之锋射过来的话,就是有我在,也难以保证您的安全。”

“迪斯克拉之怒?没关系,再往前些好了,就在城堡前五百米处列阵!”李察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从容地发布着命令。

此时就连森马和丽娜的脸色都有些变了,而阿西瑞斯皱眉,继续说:“李察大人!迪斯克拉之怒是传奇巨弩,也就意味着它射出的深海之锋,相当于传奇强者的全力一击!”

“我知道。不过你们放心,迪斯克拉之怒已经用不了了。”李察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在他最靠近心脏的口袋中,有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属部件正和那块命运晶板躺在一起。这块金属部件极为精巧,里面镌刻的魔法阵就连李察也只能看明白小半的功用,而复杂的机械结构更是让李察叹为观止。

这块金属部件,还有一个名字叫风暴之瞳,是启动迪斯克拉之怒的钥匙。

几百名骑士按照李察的命令,推进到城堡前五百米处才停止前进,并列出横阵。这个距离,不光城头可以看到城下,城下也能看清城头。议员们伏在瞭望台的胸墙上,却出奇的安静,就连老议长都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呻吟似的惊叹:“天哪,那是…构装骑士?”

“我的眼睛花了吧,难道这一整排都是构装骑士?”

在李察阵列的最前排,整整一百五十骑构装骑士列成横阵,阵线长得让人绝望。他们身上都在闪动着魔法阵独有的光芒,清楚地提醒着城头的人,他们都是构装骑士。

老议长已经无法呼吸,他忽然高喊一声,转身就冲向旋梯甬道。这条通道盘旋向上,直通古堡最顶端的平台。在那里摆放着传奇巨弩迪斯克拉之怒。

平台很大,也很宽阔,在中央修建着一个可以旋转的圆台,迪斯克拉之怒就静静地伏在圆台上。此刻守卫巨弩的战士正把盖在巨弩上的罩布拉下,以便让这台巨大的凶器进入战争状态。可是战士的数量既不足,动作也不熟练,甚至还在慌乱中出现了两名战士各向相反方向拉罩布的情况。

老议长一冲上平台,就叫道:“快去把深海之锋抬出来!快去!别拿其它的弩箭,那根本就没用。该死的,你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快把罩布去掉!”

老议长冲到迪斯克拉的控制台前,深呼吸了几下,准备操纵这台传奇的凶器。

罩布终于被掀下,深海之锋也被抬了出来。老议长深深庆幸自己没有做手脚,暗中把这枚传奇弩箭给卖掉,要不然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他却忘了,没有把深海之锋卖掉的原因不在于他不想,而是他根本没那个权限。这种著名的武器不是说他想卖,就能找到买家的,也不像家具之类的普通物品,压根不在索伦和哥利亚眼中。

该死的哥利亚!该死的索伦!他们怎么没说,李察整整带了一百五十骑构装骑士来?他哪来那么多的构装骑士!?老议长想着,手在颤抖着,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

此刻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得杀了李察,只有杀了李察,才能够逃过今天这一劫。李察已经说过,等他站在黑玫瑰古堡之下时,所有的议员都会被送上绞刑架。

深海之锋长达五米,要由六位战士合力才能安放在迪斯克拉之怒上。可是战士们登上旋转圆台,却都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安放弩箭。

迪斯克拉之怒其实是一台非常精密的炼金机械,它的移动、旋转、上弩和发射全是依靠机械与魔法的力量推动,根本不需要人力操控。当战士们踏上圆台时,这时巨弩就应该打开外层保护用的金属罩,弹出装箭匣,战士们只需要把弩箭放在装箭匣上就可以了,装箭匣会自行收回去,然后把弩箭安放在弩机上。

但是现在,迪斯克拉之怒却安静地躺着,如冬眠的凶兽,一点应有的反应都没有。

此刻老议长也发现了不对,操控台上的魔法阵全都黯淡无光,迪斯克拉之怒根本没有启动。没有机械与魔法的力量,单靠人力,根本无法操纵这台重达数百吨的庞然大物。

老议长猛然拉开操控台下方的罩壳,立刻绝望地叫了起来:“风暴之瞳!风暴之瞳到哪去了?”

迪斯克拉之怒无法使用的消息,立刻如风般传遍了整个黑玫瑰古堡,让古堡内的混乱再度上升了一个等级。

议员们、贵族们、以及私军将领们纷纷往自己的房间跑,有些动作麻利的甚至已经草草收拾好了行李,骑着马,或者是赶着马车,急匆匆赶往城堡的后门,想要从那里逃跑。可是狭窄的小道上早就拥塞了,到处都是混乱和慌张的人们,宛若末日行将到来。

黑玫瑰古堡内部的空间其实相当的大,在城堡墙边原本是一片空地,当训练的旺季,一般用作后备演武场。但现在却变成了一片贫民窟,各式各样的简陋窝棚把这里填得满满的,然而却出奇的干净,并没有其它贫民窟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景象。

在这片窝棚区里,躺着、坐着的都是一些身体强壮、面目狰狞的人,偶尔也可以看到几个女人,但是她们身边却都相对空旷,哪怕其中有几个眉目清秀神态柔弱,和普通女人没什么区别,看来就连那些凶猛的男人都对她们心存敬畏。每一个人都有伤疤和杀气,就连那些嚣张跋扈的议员私军兵油子们,在经过这片窝棚区时也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在窝棚区边缘,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看着慌张失措的议员和贵族们,不由得吐了口唾沫,骂道:“一群卖屁股的兔子!”

他的声音很大,肯定传入不少议员的耳朵,却没有人敢来找他的岔。因为在这片窝棚区里呆着的都是等候招募的自由阿克蒙德战士,起码都达到了步战骑士的标准,而且全都是从各种战场上回来的狠角色。

就连守卫将军都不愿意招惹这些战士,而他们肯听从议会征召的只是少数,还是被骗过去的。当李察的新消息传来,就连那些已经加入了议会军的战士也都回到了窝棚区。

守卫将军知道,他们就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但却束手无策。步战骑士太多了,一旦他们要真正爆发起来,完全可以淹没他那只千人左右的守军。而且在这些自由阿克蒙德战士中间,还隐藏着许多候选构装骑士。将军不知道数量有多少,只知道一定很多。

而在黑玫瑰古堡城外,李察看着城头上的议员、贵族以及普通的战士们,缓缓地说:“我是李察,李察·阿克蒙德。你们都应该知道我和歌顿的关系。现在,我来了。在我过来的路上,曾经有门萨、索伦和哥利亚想要阻止我,但我还是来了,而且是在预定的时间站在了这里!”

魔法的力量将李察的声音扩散开去,在黑玫瑰古堡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黑玫瑰古堡是阿克蒙德的象征。它有辉煌的过去,在歌顿手中更加灿烂夺目。但是现在,它却掌握在一群无能且懦弱的家伙手里!这些家伙,称自己为议员。但是!我们阿克蒙德的王座从来都是用烈火与钢铁铸就,何时能够忍受一群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废物盘踞在上面?”

李察此时更是缓缓升空,声音也越来越大:“战士们,法师们,强者们,每一个姓阿克蒙德的人,你们的勇气到哪里去了?那些为了我而聚集在这里的战士,你们现在又在哪里?让我看看你们的勇气!如果索伦真敢登上阿克蒙德的王座,他就应该出现在这里,和我决一死战!但是现在,索伦又在哪里?!”

李察的声音如雷鸣般回荡在黑玫瑰古堡的上空,更激荡在每个阿克蒙德的心底!在窝棚区,一个个自由阿克蒙德战士纷纷站起,仰望着天空。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李察的声音。

李察此刻已升上高空,就连黑玫瑰古堡最高的迪斯克拉之怒都已在他的脚下。而他的声音更是此刻城堡世界里惟一的声音。

“阿克蒙德们,歌顿走了,但没关系,因为我来了,我将带领你们将阿克蒙德的燃烧战旗插遍无数位面!”

李察的手指向前方,在他手指的方向上,不光有黑玫瑰古堡,还有大海、天空、以及天空之外的无穷位面。

“从今天起,我,李察,就是阿克蒙德之王。”

黑玫瑰古堡中骤然燃起烈火,骚乱四起,自由阿克蒙德战士们如潮水般从窝棚区涌出,冲向古堡各处要害。而原本隶属于歌顿的守卫战士也纷纷倒戈,扑向平时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私军战士。那些在酒桌上可以屠龙弑神的私军战士们,此刻却纷纷跪在地上,哭号着乞求饶命。

从李察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黑玫瑰古堡内的混乱,于是他知道,收复古堡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其实这场战争,从他率领着规模空前的构装骑士团从位面传送门中走出时,就已经结束了。他无须与城堡坚固的防御搏斗,永不陷落的黑玫瑰会从里面为他盛开。

在黑玫瑰古堡内的一处空地上,守卫将军全身浴血,已经被逼到了死角里。他握紧了长剑,背靠着岩石砌成的墙壁,已经无路可逃。

在他面前,是四五个形态各异,气势却都凌厉逼人的阿克蒙德。他们都有着接近圣域的战力,显然是候选构装骑士中的领袖人物。将军虽然本身是圣域强者,可是以一敌众,对手又全是经年在各处战场上厮杀的强者,他早被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

看着步步紧逼,但全然不露丝毫破绽的对手,将军脸上露出惨淡的苦笑。他忽然说:“我可以拉你们中的一个人一起走,但是我现在不想这么做。去告诉李察,如果他愿意,就…”

将军话说了一半,却没有把最后的要求说出口,而是长叹一声,倒转长剑,一剑刺入自己的心口!

对面的阿克蒙德们尽皆愕然。他们和将军缠战了许久,深知将军所说的话没有虚假。只不过在漫长的冒险和征战之后,他们早就把生死看得很淡,相互之间只是想看看谁会那么倒霉,被将军选中了垫背而已。

倒霉的人也不会觉得委屈,因为其他人一定会为自己报仇的。而战死,是每一个选择了血与火之路的阿克蒙德最合适的归宿。

李察已经从空中落下,负手站着,静静地看着黑玫瑰古堡。他没有等多久,古堡的吊桥就缓缓放下,城门洞开。

李察没有急于进入黑玫瑰古堡,而是回头看了看。在大道的尽头,是一片翠绿的平原,更远处的城市升腾着袅袅青烟,一片安宁平静,看不到半点军队的影子。

李察摇了摇头,淡淡地道:“索伦,你真让我失望。”

“骑士们,前进!”

沿着李察手指的方向,一队队精英黯锋骑士踏上了城堡的吊桥,进入黑玫瑰古堡。在黯锋骑士之后,则是数量惊人的构装骑士。

许多自由阿克蒙德战士涌到道路两边,在箭塔、城墙、和门楼之类的要害地方,也都有自由阿克蒙德战士占据着。但他们知道自己的职责,只是趴在箭墙上向下看着。看到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构装骑士,所有阿克蒙德的眼中都燃起了炽烈的火。

这些构装骑士,或许就是他们的明天。至少在这一刻,李察已经在他们眼前展示了一幅神奇的画卷。

在城堡主楼前的广场上,所有的议员、担任各种职务的贵族、以及私军将领们都被抓了起来,没在反抗中被杀死的都集中在广场上,等候李察的处置。

自由阿克蒙德战士在哪里都是受欢迎的战士,他们中许多人在战场上已经担任了高级的军官,此时这些军官都自发地站了出来,将整个行动组织得迅猛而又有序。

李察走上了广场,目光在十几位议员身上扫过。这些人同样让他失望,里面没有一个可以让人觉得看得过去的人物,甚至没有一个敢和他视线对碰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都是必死无疑,难道还不敢展现一些勇气吗?

不过李察也知道这其实是正常的,因为索伦只想把家族议会作为一个工具,一个操控整个阿克蒙德,蚕食歌顿留下的遗产的工具。工具不需要有智慧,更不需要有勇气。

而索伦,即使在歌顿失踪,李察又还稚嫩的时候,也没有挺身而出,坐上阿克蒙德族长的位置。说到底,他毕竟还是不敢承担那份责任。

阿克蒙德之王,这是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号,但在王座之下,却是一座时刻会喷涌的火山。

就在这时,从跪在地上的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年轻人!他向着李察狂奔数步,然后就在卫兵的刀剑挥来前扑地伏在地上,大叫道:“李察大人,您还记得我吗?”

李察挥了挥手,让卫兵们放下刀剑,微笑着说:“我当然记得你,贝当。如果不是你把风暴之瞳交给我,我恐怕不会如此顺利地收回黑玫瑰古堡。好了,起来吧,回头我会仔细考虑如何来奖赏你的贡献。”

阿西瑞斯、丽娜和森马这时才恍然,为何李察会如此肯定迪斯克拉之怒根本用不了。原来李察回到浮岛后按兵不动的那几天,并非无所事事,而是在暗中有了许多安排。这位刚刚达到成人礼年龄的幼主,不仅是一名位面战争的领袖,更在日益成长为合格的领主。

老议长也在人群中,他看到那个名叫贝当的年轻人,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他从没想过,这个喜欢穿贵族衣服,虚荣浮夸,除了拍马屁之外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居然会做出这种大事。

当这个年轻人殷勤无比地端来那杯无比难喝的红茶时,谁也看不出他会是盗窃了风暴之瞳,并且把它卖给了李察的人。

迪斯克拉之怒一旦运转,就需要消耗价值不菲的魔晶。议员们没事哪肯轻易启动这具战争利器?而且他们看到传奇巨弩时,心里想到的只是如何把它卖了换钱,谁也没有那个耐心去保养和检查。如果不是歌顿留下的备用魔晶早就内置在弩座里,取出来需要专业的炼金师,说不定就算风暴之瞳还在原处,迪斯克拉之怒依然无法启动。

安置了贝当后,李察看都懒得看广场上的议员,而是登上了黑玫瑰古堡的顶部平台,将风暴之瞳安放在迪斯克拉之怒上。随后,他走到平台边缘,微眯双眼,眺望着远方。

李察望着的方向,是大海与天空。

第二天,在通向黑玫瑰古堡的道路上,竖起了几十个绞架,上面吊着阿克蒙德家族议会的议员,一些担任重要职务的贵族,以及几个私军的头目。但是另一个比老议长更加让人瞩目的人物,守卫将军,却在城堡后山的墓地上得到了一块普通的墓地,像个普通阿克蒙德战士一样埋葬在这里。

而李察则第一次没能兑现自己公开的承诺,他放过了守卫将军的家人。

这一天,也算是一个颇为特殊的纪念日。正是在一年前的这一天,歌顿率领着大军开进了珞琪位面。一年后,李察收回了黑玫瑰古堡,并自任阿克蒙德之主。而公认的阿克蒙德三巨头,索伦、哥利亚和艾莉婕,都对李察的宣言保持了缄默。

那是对新王的敬畏。

卷五 燃烧的永夜 第1章 永远的王

是夜。

夜幕在燃烧,天穹中到处都是燃烧着的云,不断地改变着形状,聚聚散散,好像大群行空天马在永不知疲倦地奔驰,然而云间不再有光金线般投射下来。

大地已是一片疮痍,黑与红的双色成为仅有的色调,那是正在燃烧的世界,或是余烬后死寂的焦土。

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世界,在这里找不到水、绿色和生命,只有火焰与灰烬。但是这个世界并不平静,它刚刚死去,因为烈焰仍然在燃烧。

世界忽然颤动了一下,可以看到燃烧的天穹上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裂口,露出漆黑如墨的獠牙,几乎横亘了小半个天空!有无数的火从裂口中无声倾泄,如一面流火的垂瀑,缓缓降落在大地上。

于是焦土再次被席卷而过,余烬成灰。一切都发生在最深沉的寂静之中,因为这个世界所有的能量,可见的不可见的,虚无的有形质的,都在每一个角落剧烈地沸腾着。

若站在这个世界的中央,听不到声音,却能够感觉到世界的颤抖,如同垂死前的绝望挣扎。

而实际上,世界已死。

大地上有一道道深深龟裂,并且时时会从里面喷射出深黑色的浊浪。但那不是水,而是混浊浓稠的能量,一离开地面,它们就会猛烈地燃烧,形成一道道数千米粗的恐怖火柱,然而当温度继续升高,深红的火焰渐渐透明,最后褪色成世界最后的呼吸。

没有风,只有炽热的无形气流,当它从大地上滚滚而过时,一切稍微脆弱的物体都会毁灭。

这个世界是有山的,有旧的山,也有大地开裂震颤后形成新的高地。就这样一个又一个最矮也有几公里高的隆起在大地上纵横交错,形状千奇百怪,互相纠缠在一起,恍若世界心脏上狰狞的疤痕。

在远方的平原上,依稀还可以看到城市的废墟与干涸的河床。曾经也有无数的生灵在这里生活过,并在大地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然而这些走过了长长岁月的烙印是如此的微不足道,经不起毁灭风火的稍稍摧残。可以预见,当世界彻底停止呼吸,最后一记致命的吐息将会抹去所有痕迹。

燃烧的天穹也仿佛乏力起来,开始出现一道道或大或小的伤口,有的还在倾泄火,有的则在颤抖着愈合,然而已经可以窥见,其后除了最浓重的黑暗,空无一物。

在地与天之间,却有大片大片瑰丽的光带,它们飘浮飞舞着,毫无征兆地出现,又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但是光带掠过的地方,就会出现大片的空白,在这个红黑双色的世界里切割出虚无,仿佛被一只无形却万能的手给抹去了一样。

任何一个来自主位面的强大生命,都会认出这些光带的来历,从而惊恐。那是代表着时光乱流的光带,那一片片绚烂的光幕之后,其实已是另一个世界。可能是生机盎然的新位面,也可能是一个死去已久的绝地,更可能是单纯由狂暴能量构成的空间。

实际上,从大地喷涌而出的,和从天空倾倒而下的,都不是火,而是维持位面存在的本源。当本源受到创伤时,位面就已死去。

在世界的中央,有一座山,山并不高,也不雄伟,却在此刻显得格外醒目。因为在这正在死亡着的世界里,这座山却似受到无形的力量保护,仍然维持着原本的大致模样。山上甚至还有草,有树。

但是草叶浸着血,树干上也染着血。

山坡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人类,更多是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类人种族。

人类和异族的尸体交缠在一起,肢体重重叠叠,已经看不到完整的甲胄或衣物,而武器常常从一个身体透出,扎进另一个身体。

不过还是能够依稀辨认出每一具人类尸体的旁边,都会有好几具异族尸体堆叠。

越靠近山顶,尸体就越是密集,身上的伤口数量也越多。战士们的盔甲装备明显更好,许多不用装备的异族也显然比山下的同族更为强横。

从山腰处,强者出现的比率就越来越高,他们能够承受住更多的伤害,也可以造成更多的毁灭。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已经死亡多时。

这是一片无比惨烈的战场。

在一方明显出现了一些本不应该出现在普通位面上的种族,它们不论外形如何,都流着金色的血液。此时,那些血也一样泼散在大地上,但是和凡生暗红干涸成黑的血液凝结在土壤中不同,金子般的细流在地面爬淌着,好像是天穹早已消失星辰的光芒,不断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神力气息。

战场以山顶为圆心,形成了大半个圆,但是在一面上却有着一个天然的缺口。

如果从空中俯瞰大地,会发现有一道巨大创痕蜿蜒而来,直接爬上山顶,然后停止。岩石的地面开裂出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起初近地部分还能看到不知摩擦了几亿万年的地壳裸露出来,再往下就全是翻腾的能量波涛,火焰溅起来,然而最炙热的却是烈炎末梢通明的气雾。要何等恐怖的攻击才能够斩开大地留下这道伤痕!

然而在伤痕最前端,山顶小小的平坡上,屹立着一个并不如何高大,却会让众生仰视的身影。那是一个男人,拄剑而立,双眼正凝望着远方。

这道恐怖的攻击在他脚下戛然而止。

而在他身边,一个全身深黑狰狞甲胄的高大男人单膝跪地,盔甲上根根竖起的尖刺大多已经损毁,可见曾经过一场如何惨烈的激战。

在一立一跪的两个身影周围,是一片空地,居然还有如茵的绿草。

但在草地的边缘,就是惨烈的战场,交错的尸堆内,两具厚重巨大的铠甲武士格外让人瞩目,在他们的前方,异族的尸体甚至堆积成山!

那是凯兰与凯德,歌顿十三骑士中的两位。如果再继续看过去,还能够搜寻到十三骑士中其他成员的身影。他们现在都变成了尸体,但和凯兰与凯德一样,周围全都堆积着如山般强悍异族的尸身。

这是一场无法形容的战争。战争之始,就是那道撕裂了天空与大地的神罚之击!

而歌顿自然而然的就站在了最前方,把所有的追随者和战士都挡在了身后。

接下来,敌人才如潮水般出现,一浪一浪地冲刷着这座孤山,然后消逝在通向峰顶的道路上。战士与骑士们都一一战死,倒在这座神奇的孤山上。

战争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歌顿依然站立着,他就像过往一样,站在最高处,站在最前方,站在所有人都不敢踏足的地方,站在只属于王的地方。

他无所畏惧,他是永远的王。

世界已经死了,但有一个人却还活着,那是莫德雷德。

有着魔王之称的男人跪着,耐心地等待,时间长河似乎在世界死去的刹那已经停止流淌。在他同样战痕累累的靴子边,滚落着几颗头颅。

那面容与人类极为相似,却又有着区别,他们容貌威严,气势天成,哪怕是死了,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膜拜。他们有着金色的眼眸,断口流着金色的血,头发也是金色的,而且还在无风飞舞。不,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根本不是金发,而是燃烧着的神力。

这样的几颗头颅,却被随意扔在草上,泥里,甚至有一颗还踩在莫德雷德的钢铁战靴下,大半张脸孔都没进了泥土里。

每颗头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都是在拼命燃烧着神力,想要彻底把自己化为灰烬。它们散发出的神力无比纯净强大,就像躯壳是完全由神力凝聚而成的一样。其实,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头颅内的神格已经消散,随着位面行将消亡,神职也早已湮灭。它们甚至不求永眠星界,只想要归于虚无,却被恐怖的力量禁锢住,只能维持物质状的形态,接受践踏和污泥的羞辱。

莫德雷德动了动。

他缓缓抬起了头,就有灰尘从头盔上落下,显然他已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多久了,以至身体已积尘。他面罩后深不见底的双眼不再是浓得像血浆般的暗红,幽黑如头顶已经没有星辰的苍穹。他看着歌顿,许久之后,眼瞳深处才泛起一缕绝望,然后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一声叹息。

“我的王…”

莫德雷德终于站了起来,他的动作生涩僵硬,不光甲胄链接处相互碰撞着发出铿锵的声音,身体内部的骨节更是噼噼啪啪作响,不知道多久没有活动过了。

他终于站了起来,脚步沉重地落在大地上,似乎整座山峰都为之震颤。而原本踏在脚下的那颗头颅,则啪的一声爆裂开来,金色的血液脑浆四下迸散,神力燃烧形成的金色火焰腾腾升起。

但它还是无法消散。已经被挤压得几乎成为一团残渣的头颅,仍然绝望地保持着物质状,似乎将以这样耻辱的形态永生。

随着莫德雷德的动作,山体震动着,也让歌顿的身体受到波及,晃动了一下。莫德雷德双眼一瞋,向歌顿伸出了手。可是他的动作僵在半空中。

歌顿晃了一晃,就又站在那里,而他拄着的巨剑,却在莫德雷德眼前化为飞灰,然后随风湮灭。

许久之后,山顶上才又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

其实莫德雷德早就知道,歌顿的身体内已经没有任何生机,可是他还是想要等待,等待奇迹出现的一刻。他相信,自己的王总会创造出奇迹的。

只是这一次,似乎没有奇迹了。

第2章 世界的最深处

“我的王,让我为您展示刚刚获得的能力。我将用它撕开空间,带您回到混乱的起源,冥河的尽头,永恒圣战发生之地。在那里,您必将不朽!”

莫德雷德掀开已有些微变形的面罩,露出线条坚毅的面孔,然后向上方伸出双手,在他双手之间,有一点黑色出现。那是最深沉,也是最纯净的黑色。

随着这点黑色的出现,空中又有了风,山上所有的尸体都开始缓缓振动起来。黑色迅速扩张,风也变得更大了,从四面八方向他手中的黑色光点汇聚而来,并且注入到黑色光点中,就此消失。

黑色光点离开了莫德雷德的双手,飞上天空,并且迅速扩大,化为一个纯黑色的圆。风已狂暴,疯狂涌入到黑球中,山上开始有细小的物体飘浮起来,然后是稍大些的兵器,再后来就连套着沉重盔甲的尸体都徐徐从地上飘起,然后升上天空,向那已扩张到桌面大小的黑色光球飞去!

那不是黑色的球,而是一个内核正在急速转动的漩涡,贪婪地吞噬着一切,连光都逃逸不出去,于是只能看到核心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这个黑洞还在快速扩张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武器、乃至草木飞向黑洞,再被吸入,就此消失。

莫德雷德静静站着,看着空中还在不断扩大的黑洞,眼中全是深沉流转的熔岩。

黑洞的吸力越来越大,就连凯兰和凯德那样沉重的身躯都开始晃动了。

而莫德雷德脚边那几颗神性凝聚而成的头颅也纷纷飘起,飞向黑洞,越飞越快。那几颗本该已死的头颅忽然睁开眼睛,脸上露出极度恐惧和愤怒交织的神色,嘴巴开合着,不断冲莫德雷德咆哮吼叫着什么,可是在这个已经寂灭的世界里没有声音,而很快黑洞笼罩了他们,于是连神力燃烧的光芒也黯淡下去,最终消失。

莫德雷德冷笑着看着这几颗头颅,毫不在意它们的诅咒,目送着它们一一被黑洞卷入。由始至终,他的力量都锁定着这几颗头颅,让它们永生都无法解脱。

世界以这座小山为中心,已经形成了一场无比恐怖的巨大龙卷风暴。不光是泥土碎石都被黑洞吸入,而且地面喷出的和空中流泄的火柱也都明显在向黑洞偏斜着,大片的火焰甚至从瀑布上被撕下,再被黑洞吸入,更有不知多少虚空中奔流的无形能量被扫了进去。

“我的王,时间已经到了,启程吧。”莫德雷德说。

这个已是名副其实的魔王横抱起歌顿,举步向前。他的脚步无比沉重,每一步落下,山与大地都会颤抖。莫德雷德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就落在了空中,如踏着无形的阶梯,拾级而上,走向空中的黑洞。

凯兰与凯德的尸体一先一后掠过了莫德雷德,被黑洞吸入,他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在莫德雷德眼中,一直就只有歌顿,其余的骑士们仅仅是并肩作战过的人,如此而已。能够埋葬在莫德雷德的黑洞深处,已经对得起他们的身份了。

莫德雷德走向了黑洞的中央,然后两个被钢铁和鲜血包裹着的身影,就此消失在黑洞的最深处,离开了已死的世界。

这个世界曾经很美丽,曾经生机盎然,更曾经有过一个美丽的名字:珞琪。

这一刻,传奇之城浮世德里的人们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普通人只是莫名其妙,而强者们则心有所感,纷纷赶往露台和窗前,向天空中望去。

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七月彩虹!七月彩虹怎么不见了?!”

惊叫声在突然寂静的浮世德里远远传开,不知道多少人同时抬头,望向天空。入眼之处是一片澄澈晶莹的湛蓝,显得格外高远而空旷。一个美丽的晴朗天空,若放在其它地方,总会让人心情舒畅,但是在浮世德,这却让人恐慌。

永远横亘在天幕上的七月彩虹,不知何时已消失。在神圣同盟建国以来,诺兰德真实的阳光第一次照射进了这座传奇之城。

“浮岛!快看浮岛!”又是一声近似惨号的惊叫。

人们的目光又落在大大小小的浮岛上。所有的浮岛都静止在空中,没有再遵循轨道移动。

片刻后,大大小小的惊呼从浮世德各处响起,汇聚成一片喧嚣的海洋,然后又神奇般地平息下来。

人们默默地走出房门,走上街头,看着天空,看着浮岛,也有许多人开始望向一座座隐藏在林木疏影后的神殿。

他们这时才想起,浮世德这座城市是早就存在的奇迹之城,人类只是后来才发现了它,并且以此作为神圣同盟的首都。直到现在,这座城市还有太多的不解之谜等待挖掘。直到此时此刻,七月彩虹消失,浮岛也停止了移动,许多人才蓦然醒觉,他们从来都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奇迹之城,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止了,而实际上,它依然在流动。只是人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天空中骤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光,然后一个身影从光中走出。他大步走着,如同脚下有一条无形的路,承载着他的脚步不断向前。他的怀中横抱着一个人,就这样在空中大步前进。他的身体在冒着烈火,每走一步,都会在空中留下一个燃烧的身影。在他的前方,又出现了另一道光,他踏入了这道光,然后就此消失。

这一刻,无数人屏住了呼吸,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是莫德雷德!”又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可是只发出了一半的音节,声音就立刻消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莫德雷德原本就有魔王之称,许多人,哪怕是一些实力不弱于他的强者也都对他有着莫名的恐惧。

在莫德雷德消失后,天空中似乎有了一阵涟漪,许多强者都感觉到了不知从何而起的魔力潮汐涌动,缓缓漫过天穹。七月彩虹又出现在天空中,而浮岛也开始重新按照各自的轨道移动。

莫德雷德来了,又走了。整个过程都是如此的诡异。直到他彻底消失后,人们才想起,他不是和歌顿一起消失在珞琪位面了吗?难道歌顿要回来了?

永恒龙殿的后殿中庭,梵琳大神官站在那里,同样目睹了浮世德上空发生的诡异一幕。

她双眉微皱,思索了一下,快步走回到属于自己的曦光之殿。大殿中充满了柔和明亮的晨曦光芒,在殿顶处悬浮着一个时光沙漏,里面一颗颗淡金色的砂粒正在依序滑落。

梵琳站在时光沙漏下,右手前指,指尖上射出一道淡金色的时光之力,落在沙漏上。时光沙漏中本来落下的时砂竟然向上飘起,一颗颗重新回到了沙漏的上半部分。

在梵琳面前,出现了浮世德天空的幻象。先是一道耀眼的强光出现,莫德雷德随即从里面倒退出来,然后一步步退后,直到退回到另一片强光内。

梵琳又射出一道时光之力,于是场景重新出现,这次时光是顺流的,而且景物变得清晰了许多。

当时光流速成倍放缓后,狂烈能量引起的光线扭曲对视觉的影响也减轻了。于是可以看出,空中出现的强光,其实是一道光幕,与普通魔法构筑的位面传送门不同,那是用极为强悍的力量直接沟通空间法则,因此引起的能量震荡和共鸣也尤为剧烈。这是属于战职者的位面穿梭。

梵琳微微挑了挑眉,本体直接跨越位面,那是传奇强者才有的能力,而且只有掌握了空间法则的传奇强者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