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儿故意对谢正伦说:“就是你杀的!你根本没去买葡萄糖,没去买东西,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谢正伦接下来说:“我买了!她喝得烂醉!非买不可!那些东西就在我车里!警察都知道!”

  当苏曼宁告诉他,孙晓玉电脑里有很多夜场照片时,秦向阳就判断孙晓玉酒量肯定不错。到监狱约谈谢正伦时,才故意问谢正伦那个问题。结果得到的答案是孙晓玉喝得烂醉。

  秦向阳说了那么多,觉得呼吸困难,才用力扳住谢坤的手说:“孙晓玉喝得烂醉,也就是说,即使谢正伦到现场后没惹那么多麻烦,没有被抓,警方也会因为孙晓玉喝醉这一点,排除掉有陌生人敲门进别墅作案的可能!

  “那么,警方的怀疑对象,还是在你和谢正伦身上!你千算万算,没想到谢正伦替你坐了牢,你会不会把这理解成尽孝道?”

  谢坤的手被秦向阳扳着,慢慢泄了力道。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松开手,退后一步仔细盯着秦向阳看了半天,突然笑了。

  他笑着说:“好吧,孙晓玉的孩子是我的,你有证据,我认。孙晓玉是我女儿,你有证据,嗯,我也认。请问,你有我杀人的证据吗?”

  秦向阳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

  “呵呵,没有!没有你跑来放这一堆狗屁!”谢坤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起烟,用力控制着双手,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无期变有期,六年了,我儿子再熬几年,就能出来了!”

  秦向阳默默地看着谢坤,沉默无语。

  是的,他没证据,哪怕他说的都是事实。

  谢坤还是谢坤,而不是杀人凶手。

  此时,谢坤的眼神重新有了活力,声音也亢奋起来:“这些年,儿子在里面苦熬,老子在外面使劲赚钱,等他出来,一切都是他的!亿万家产都是他的!”说完他猛地向前一步,把手拍在秦向阳耳边的墙上说,“你不懂!永远不懂!”秦向阳深深看了谢坤一眼,掏出烟点上说:“你说得对,你太自私了!我确实不懂!”

  “自私?”谢坤冷笑道,“别人可以有儿子,我谢家凭什么不能有?凭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接着说:“计划生育?狗屁!当年老子没钱交罚款。现在老子有钱了,想生就生,但是我谢坤生了吗?我知足,不贪!”

  说到这儿,他挥了挥手,示意谈话彻底结束,秦向阳可以走了。秦向阳也知道该说的都说完了。

  719杀人碎尸案彻底结束了。

  对警察来说,最无奈的,莫过于明知凶手是谁,而且凶手就在眼前,你却无能为力。

  证据。

  法律的语言是证据。

  谢坤的杀人证据,可能从来没在这个星球上存在过,就算有过,就算现场会说话,也都随着时间流逝消失于无形。

  秦向阳深深吸了口气,打开门大踏步离去。

  他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明白,一个案子破不了,那214案凶手的目的就一定没达到,那他不但抓不住凶手的尾巴,就连自己翻身也成问题了。

  他机械地迈着步子,不知身在何方,去往何处。

  不行!他突然停下脚步,眼睛重新明亮起来,然后迅速转身,重新回到谢坤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谢坤正仰躺在办公椅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他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睛,见秦向阳又回来,哼了一声,说:“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证据了?”

  秦向阳默默地走到谢坤身边,趴在他耳朵上轻轻说了几句话。

  谢坤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一把抓住秦向阳的手,嘴唇哆嗦,鼻翼翕动,眼睛通红。

  秦向阳挣开手,把自己的电话留给谢坤,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还有时间好好考虑考虑,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很多天以后李文璧做采访状问秦向阳:“你当时到底对谢坤说了什么?”

  秦向阳回答:“我只不过告诉他,他儿子谢正伦其实早就知道,杀孙晓玉的人是谢坤。”

  “为什么?”李文璧不解地问。

  秦向阳说:“很简单,谢正伦既然知道那晚孙晓玉喝得烂醉,门锁也没任何破坏痕迹,那就一定能想到,不是什么陌生人敲开门进去杀了孙晓玉,杀人的只能是谢坤。

  “别墅本就是谢坤买的,只有谢坤有备用钥匙,或者有机会配钥匙。也正因为谢正伦猜出凶手是自己的父亲,所以一审后才放弃了上诉。他知道谢坤在乎他,胜过在乎自己。他甘心坐牢,为的是给自己的父亲赎罪!”

  “你告诉谢坤这些,他就甘心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吗?”李文璧问。

  秦向阳说:“差不多了,但还不太够。谢坤的确一直以为谢正伦不知道凶手是他,但对谢坤来说,最大的秘密,无疑是他和孙晓玉的关系。这一点,谢正伦也不知道,除了谢坤和孙晓玉,恐怕没人知道。谢正伦猜到凶手是谢坤之后,怕是也猜到了孙晓玉的孩子也是谢坤的,除此之外,谢正伦想不出谢坤杀人的任何动机!”

  李文璧点点头,说:“是的,谢正伦一定会找谢坤的杀人动机,他找来找去,也只能猜到那么一条。”

  “是的!”秦向阳说,“但是,谢正伦到现在也不知道孙晓玉和谢坤的关系。这也是谢坤能继续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所以,我那天还告诉谢坤,我打算把他和孙晓玉的关系告诉谢正伦。”

  “天哪!如果你把那件事告诉谢正伦,那谢坤也就真没勇气再活下去了!而且不只是谢坤,恐怕谢家所有人,都会在那个恶心的阴影里过一辈子!”李文璧长叹一声说,“这太残忍了!难道除此之外,就没别的法子吗?”

  秦向阳想了想说:“那是六年前的案子,我没见过现场,没参与即时办案。案子到我手里,都他妈的不可能再找到证据。我明知道谢坤就是凶手,却治不了他的罪,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这不是电影,是现实!”

第二十四章 肋骨下的牙齿

  秦向阳从谢坤那儿离开后的第三天,谢坤打电话找到秦向阳,承认自己杀了孙晓玉。凶器不是刀,而是一把斧子,上面除了指纹,应该还留有干涸的血迹,就埋在别墅的花园里。但他恳求秦向阳答应他一件事,千万不要把他和孙晓玉的父女关系告诉谢正伦,不然他只能自杀,他们谢家也全完了。

  秦向阳告诉谢坤,他从没打算告诉谢正伦那件事,前几天之所以对谢坤那么说,纯属无奈之举。同时他告诉谢坤,先别急着自首,别问为什么,一切等他通知。

  罗仁杰是628案的凶手,秦向阳的身份没法儿正面接触,更没法儿抓人;孔良田是903案的凶手,但不知藏身何处;谢坤是秦向阳正面接触的第一个凶手。因此,他在电话里问谢坤:“认识林大志吗?”

  谢坤说,他和林大志是朋友,此外他还是林大志的客户,多年来一直使用林大志公司的消防器材和保安设备。

  “朋友?”秦向阳想了想,说,“林大志曾找人在网上发过719案的负面消息,说这是个冤案!我已经搞清楚了,你别误会,他那么做,不是帮你儿子,是为了胁迫专案组长,好让他中市局的标。林大志怎么知道这个案子有问题呢?我很好奇!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坤沉默许久,艰难地说:“哎!在你问这个问题之前,我不知道林大志竟做过这样的事!我想我能回答你——因为719案案发时,正如你的分析,当年的专案组组长郑毅,确实怀疑过我。他们问我案发时我在干什么,有没有不在场证明。我情急之下谎称自己和朋友在一块儿!”

  “你说的朋友,就是林大志?”

  “是的!”

  “你好大的胆子!万一林大志说漏了嘴呢?毕竟,这种事,你不能提前跟朋友打招呼!”

  “是的!这种事,提前跟朋友打招呼,那对朋友来说,就是不打自招了!我当时也是赌一把!”

  “赌一把?”

  “我当时欠了林大志几百万!我觉得,当有警察上门问他,某个时间段我有没有和他在一块儿,他应该能反应过来。对他来说,至少不希望我出事!不然他的钱谁还?”

  “你不简单啊!”秦向阳说。

  “哎!林大志也很聪明,他反应很快!面对警察的询问,他给我做了不在场证明……”

  “那你事后如何跟林大志解释?”

  “我对他也撒了谎,我说案发时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不想女人的事被曝出来,所以才对警察说,跟他在一块儿。”

  “林大志信了?”

  “不知道……”

  挂断电话后,秦向阳连连感叹。

  他既感叹谢坤当时的胆量,也感叹林大志当时的反应。不仅如此,林大志还意识到了谢坤很有问题!也就是说,谢坤事后的解释,林大志根本不信!不得不说,林大志太精明了!

  现在,我们还是让时间回到秦向阳离开谢坤办公室那一天。

  从谢坤办公室出来,他觉得浑身无比轻松,谢坤听到他那几句话后的反应,的确有些凄惨。他不想怜悯谢坤,又觉得谢坤很可怜。

  没办法。万事皆有因果。

  现在秦向阳终于可以处理最后一件案子了,1123男童挖眼案。

  被挖眼的男孩叫浩浩,七岁,是清河县下面一个镇上普通人家的孩子,父亲叫王受成。

  这个案子听起来非常简单,浩浩家所在的镇子叫大王镇,是煤矿区,他家后面有个荒芜的小山丘,附近的孩子没事都爱去那儿玩。

  2008年11月23日下午黄昏,浩浩独自一人在小山丘附近玩,被人活生生挖去双眼,然后被丢进一个枯井里。案发现场没有目击者,没有留下作案工具,脚印在警察赶到之前被统统破坏。

  案子被报道之后,群情激奋,尤其是为人父母的网友,更是尤其关注案子的进程。民众情绪经过酝酿发酵,引起了省公安厅的高度关注,命令专案组进驻,郑毅带头,限期破案。

  郑毅等人的专案组进驻后的第十五天,锁定王受成的邻居陈秀兰为重大嫌疑人,并从陈秀兰家的地窖里发现了沾有浩浩血迹的衣服,衣服是陈秀兰的,案子宣告侦破。

  这个案子的奇怪之处有两点。

  一是陈秀兰被捕后,主动承认自己确实杀过人,这一点对警方来说是意外收获。但陈秀兰说,她在七年前杀过一个孩子,孩子叫王芳菲,是王受成的大女儿,也就是1123案被害人浩浩的姐姐,当年才五岁。陈秀兰杀人的动机很简单,她家平时就和王受成家颇有矛盾,自己家有三个孩子,却都是女孩,六年前王受成家添了二胎,却是个大胖小子。

  “我三胎都是女孩,你二胎就是个大小子!凭什么?”陈秀兰越想越气,有天趁着天黑,用零食哄骗王芳菲到了野外,用石头砸死了孩子,把尸体扔到一个废弃的小煤矿坑道里。当年王芳菲被杀的案子一直就没破,警方和孩子父亲王受成都没想到,那个案子最后落到陈秀兰身上。但陈秀兰拒绝承认挖了浩浩的眼睛,可是专案组有血衣铁证,陈秀兰最终无奈认罪。

  二是浩浩被挖去双眼,这事本身就很怪。郑毅最初怀疑这事跟人贩子有关,但没找到什么线索。如果真是人贩子干的,为什么不直接带走孩子,而是只挖掉双眼呢?当陈秀兰落网后,专案组认为这一点就显得比较好解释了,陈秀兰挖掉孩子双眼,是出于嫉妒引起的报复。陈秀兰最初拒绝承认这一点,她说以前确实嫉妒王受成家,再加上平时的积怨,因此才杀了王受成的大女儿,从那以后天天担惊受怕,心里很不是滋味,中间还想过自首,最终因为害怕又放弃了自首的想法,但早就不想再害人了。

  令秦向阳颇为疑惑的,也是这一点。陈秀兰既然是王受成的邻居,那么不管怎么说,浩浩一个七岁大的孩子,都应该认识陈秀兰。如果凶手是陈秀兰,那她挖掉孩子的眼睛又有什么用呢?孩子只要活着,就能说出凶手身份。

  关于浩浩的笔录,卷宗里说得很简单,因为孩子受伤要手术,没法儿第一时间做笔录。当手术完成,又休息了几天后,警方才询问孩子案发时的情况。

  孩子精神上受了巨大打击,基本不怎么说话,只是提到两个模糊的字眼,黄头发,戴着戒指。根据孩子的描述,专案组最后一致认为陈秀兰行凶时化了妆,戴了假发套。

  秦向阳前前后后把相关笔录看了很多遍,觉得整个案子的确有蹊跷之处。他前面已经调查完了三个案子,都被证明是冤假错案,那么这个案子也非常有可能是。

  最蹊跷的,就是孩子被挖掉双眼。

  秦向阳认为孩子的笔录没问题,可是那两个关键词是什么意思呢——“黄头发”,“戴着戒指”。

  郑毅的专案组抓了个杀人凶手,这点没错,但陈秀兰根本不是1123案的凶手。

  一定不是。

  她既然主动承认杀王受成的大女儿,如果挖眼案也是她做的,她又何必隐瞒呢?杀人是死罪,挖眼是活罪,哪有主动认领死罪,否认活罪的道理?

  陈秀兰作为王受成的邻居,就算给孩子挖了眼睛,也藏不住自己的身份,除非再给孩子割了喉咙,不让孩子说话。

  秦向阳越看越火,心中升起深深的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赶走负面情绪。

  他觉得这个案子逻辑不难。

  问题就在孩子的眼睛上。

  逻辑上,对孩子来说,凶手一定是陌生人。

  只有满足陌生人这个条件,才能保证挖了孩子双眼后凶手身份的安全性。

  孩子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促使对方挖了他的眼睛。

  那么,孩子到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呢?

  孩子的笔录一定是凶手的特征:黄头发,戴着戒指。

  凶手是男是女,笔录上没有记录。

  一个七岁的孩子,看到什么也不至于被挖掉双眼啊。

  秦向阳想着这个问题,不由得笑了。

  他不是笑别人,而是笑自己。这些案子,怎么看都像猜谜,根本没法儿走刑事侦查的套路。

  这他妈又是个谜。

  猜谜很难。

  心理画像师?

  痕迹专家、心理专家?

  面对这些陈年旧案,这些好像统统不管用。

  其他诸如动机学分析,犯罪心理学分析,那都是基于足够的线索去做分析,放到这儿,什么用没有。

  想是想不出来,他决定到现场看看。

  这事,开着警车去很不方便,何况孙劲也有自己的活儿干。

  秦向阳让孙劲把他送到了西关化工厂后边。还好,那辆摩托车还好好地放在变压器间里。

  他从孙劲车里拿出外卖套装和头盔,穿戴整齐,开着摩托往当年的案发现场驶去。

  卷宗上有信息,地方不难找,但跟当年比起来,肯定面目全非了。

  秦向阳比对着信息,没费劲就找到了大概的位置。现在那里是一片待开发区域,当年孩子身处的枯井早就没了,周边有个很大的蔬菜批发市场。蔬菜市场外面有好几个地基,不知道要盖厂房还是民房,地基外面停着一辆挖土机。

  秦向阳皱着眉头四处看了看,马上知道自己白来了。当年案发现场的准确位置已经无法定位,他只能不停地走来走去。

  郁闷。

  压抑。

  他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他长长地呼出口气,闭上眼,把自己想象成那个孩子,同时想,我到底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呢?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视线越过那台挖土机,看见了一个小山丘。这个小山丘卷宗也有提到,离案发现场不远,也就一百来米。说是山丘,不如说是个连绵成片的土坡,不高,什么树也没有,初春的时节,土坡上晃动着一些杂草。

  从秦向阳所占的位置看过去,土坡一个正面,一个侧斜面,就剩下一个背面是看不到的。

  秦向阳盯着大土坡想了想,朝土坡的背面走了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这附近就这么大范围,视野开阔,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是那个孩子看不到的,也只能是土坡背面了。

  难道当时有什么人,在土坡背后做什么勾当,完事出来后发现土坡正面有个孩子,于是担心孩子发现了什么,从而挖去了孩子双眼?

  他越想走得越快,觉得就目前一无所获的情形下,这好歹算个靠点谱的逻辑。

  其实,土坡背面和正面差不多。坡面上是光溜溜的黄土层,夹着些不大不小的石头块。坡下面到处是杂草,土块有些发黑,可能是覆盖过煤渣。他用脚踢了踢土块,很硬,春冻还没化。

  这地方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毒品交易?有可能。但那点事犯不上跑到这里,再说就算有人来这儿交易,那么小的粉包揣兜里,一手钱一手货就完事了,怎么到土坡背后就怎么出来,根本没必要担心孩子能看出什么猫腻。

  色情交易?扯淡。11月23日,天寒地冻的,谁跑来这儿享受?

  来这儿杀人?有可能,十几年前,这个小山丘的位置也算荒僻。杀了人怎么处理?埋起来。要埋就得带工具来。然后呢?挖完坑把人埋了。埋完拎着工具,出了背坡往回走。那么,如果这时凶手突然看见个孩子,会怎么样呢?

  “操!还能怎么着,挖开看看再说。”

  秦向阳放飞着思绪,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想到这儿,他赶紧蹲下去用手挖了挖,地太硬了,根本挖不动。他站起来一拍脑袋,想起来蔬菜市场外面停着辆挖土机。

  秦向阳很快来到那辆挖土机跟前。车里没人,他在四周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这可怎么办?

  他索性爬上车,试着拉了下车门,没想到车门没锁,一把就拉开了。秦向阳喜上眉梢,见钥匙插在车上,就爬上去发动了推土机。谁知那玩意儿他根本不会开,折腾了一会儿弄得满身是汗。

  “干啥的!操!谁叫你动我的车!”这时,推土机下面传来叫骂声。

  秦向阳扭头一看,知道司机回来了,赶紧跳下车给人赔不是:“哈哈,大哥,不好意思,见你没在,想玩玩!”

  “玩个鸟!这是你玩的?”司机见对方是个送外卖的,没好气地骂了两句。

  秦向阳笑着递给司机一根烟,又给人点上火,才说:“其实我这儿有点活儿,来找辆车。”

  “什么活儿?我这儿今天没空。”司机说。

  “就一小活儿。”秦向阳转身指着土坡说,“瞧见没,那边土坡的背面,有片平地。”

  “挖土?”司机疑惑地问。

  “对,地方不大,你帮我挖一遍,也就十分钟的事。”说着,秦向阳掏出钱来一看,只有五百,这才想起把赵楚的钱包忘在孙劲宿舍了,这五百块还是前些天李文璧随手给他的。

  司机琢磨了一会儿,说:“走,先过去看看。”

  两人过去看了看地形,司机说:“行!不过得现钱,一千五。”

  秦向阳笑着说:“你这太狠了!”

  司机也笑着说:“挖土机不比别的,就这个价,不行你找别人。”

  秦向阳想了想,知道再找别的挖土机也难,就点头道:“行!不过我出来得急了点,就带了五百,你先拿着,打个条,回头再给你一千。”

  司机摇着头说:“我不认识你,谁和你打条?要么现钱,要么散伙,我这儿还忙着呢。”

  娘的!这人还轴上了!秦向阳在心里骂了两句,才说:“一会儿我叫人把剩下的钱送过来,你先挖,这成吧?”

  司机说:“不行,眼看着我这活也耽误了,耽误半天就不止一千五!你懂吗?就现钱,不行拉倒。”说着司机就爬上了车。

  这……秦向阳知道自己被对方吃定了,谁叫他非使挖土机不可呢?他怔了一会儿,眼珠一转,一咬牙也跟着爬上车,点上根烟,好让自己的脸藏进烟雾里,又往下拉了拉那个快递帽子,低着头对司机说:“你要是干,我让你挣两万!不干拉倒!”

  “两万?逗我呢小子?”司机嘿嘿一笑,满脸不信。

  秦向阳故作神秘地说:“不逗你,城里大街小巷的,贴着个通缉犯的单子,知道不?”

  “那谁不知道啊。”

  “上面写着提供通缉犯线索,奖励二十万,对吧?”

  司机点点头:“有这事,警察都没得线索,那是急疯了。”

  秦向阳故作神秘地说:“我知道通缉犯在哪儿!”

  “你?你不是送外卖的吗?别扯了!”

  “爱信不信!前几天我去送外卖,让人给绑了,你知道绑我的是谁?就是那个通缉犯!”

  “哎哟!你这小哥太扯了。”

  “不信拉倒!通缉犯还骑走了我的摩托车,不怕告诉你,我那车上有定位!”

  “定位?那你咋不和警察说?”

  “警察救了我,但当时我不知道绑我那人就是那个通缉犯,今天从街上看到通缉令,这才想起来。算了,你不想挣钱拉倒,我找别人。”秦向阳说完就跳下了车。

  “哎,哎,别走!”司机跟着跳下车,眯起小眼说,“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那你可以打110啊,看见没?”秦向阳指着外卖服上的字说,“我是这外卖公司的。算了,你这人太轴。”

  “哎!别走!你先给我那五百,再给我打个条,两万的!我这就挖!”司机叫住秦向阳。他琢磨了,觉得不管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反正自己也不吃亏,有那五百就已经赚了。

  秦向阳犹豫了一下,给了钱,打了条,签名的时候他想了想,写上了丁奉武的名字。司机这才开车干活。

  很快,挖掘机下的泥土翻动起来,司机大声问秦向阳:“挖多深?”

  “挖地三尺!”

  “这么深?你这人怪,舍得两万的本,别是下面有啥好东西吧?”

  秦向阳也不搭理他,仔细盯着翻起的泥土。他现在有点紧张,对自己的判断,一点把握也没有,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非挖挖看不可。

  很快,挖掘机挖到了土坡地面的中段,又一大铲子泥土被翻出来。

  这时,一直盯着铲子的秦向阳,突然看到有个白色的东西闪了一下,然后掉进了土里。

  他赶紧把车叫停,跑过去仔细地翻找。

  司机不解,在车上怔怔地看着。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白色的东西,那是一根白骨。

  凭经验,他判断那是手臂骨头的一部分,这个发现让他很是兴奋。

  难道自己猜对了?简直不敢相信!他来不及庆幸,连忙叫司机把车又朝后倒了倒,随后把骨头放在一边,又跪进土里,仔细地翻找起来。很快,他又摸到了一根粗壮的骨头。

  “还真有!”

  他兴奋地叫了一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直到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从泥土里暴露出来。

  “我操,什么玩意儿?”司机从车上跳下来,走上去看了一眼,顿时惊呆了,连忙退后几步,指着秦向阳说,“人……人骨头!你,你到底干啥的?”

  秦向阳吸了口气,站起来,拉开外卖服拉链露出里面的警服,说:“实话告诉你,我是警察,这里没你事了。”

  “警察?”司机挠了挠头,急忙开着车走了,走到远处,他突然回头喊,“你那个两万的欠条就算了,但是工钱得给我补齐啊!”

  秦向阳没回头,随口喊了声:“行,下次。”

  说完他趴下身子,仔细观察,尸骨一看就是男性的。骨架保存得很不错,除了被铲车挑出来的那根臂骨,整体上下都是完整的。骨架看起来不矮,起码一米八左右,但两条腿是蜷着的,看来当初挖坑的人很仓促,挖的坑洞不太到位。

  骨头全身有没有伤,秦向阳看不出来。死者嘴巴张得很大,死前应该经受了不少痛苦。他又仔细看了看尸骨的嘴巴,发现死者嘴里似乎少了不少牙齿。

  “难道是个老人?”秦向阳使劲趴低身子观察,几乎趴到跟尸骨嘴对嘴的程度。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他摇了摇头,挺起身子,把骷髅头抱了起来。

  这样看就清楚了。他发现死者嘴里的槽牙只少了一颗,其余脱落牙齿的位置都在上颚,包括两颗门牙,还有门牙两边的好几颗牙齿,都没了。

  看来不是老人。

  可是怎么少了这么多牙呢?

  他想不明白,慢慢地把骷髅头放回原处,继续仔细打量尸骨的其他部位。

  那是什么?

  他看到骨架肋骨下面,有一颗白色的东西,伸手小心地捡了起来。

  那竟然也是一颗牙齿。

  牙齿怎么会在肋骨下边?

  他摇了摇头,再次小心地翻找起来。

  又一颗。

  他把牙齿放进手里。

  一会儿工夫,他在同一个位置,总共找到了七颗牙齿。

  所有的牙齿都集中在肋骨下面。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明所以,皱眉沉思,“难道是凶手打落死者牙齿,随手扔到这个地方?”

  “不对。再怎么扔,也不可能把七颗牙齿扔到同一个位置。一个人要想把七颗牙集中放在一块儿,只能先把牙拢在手心,采用弯腰的姿势,轻轻把牙齿放下去。显然,凶手在杀人、打落牙齿、埋人的过程中,很难做出这么‘绅士’的动作。”

  他使劲搓着鼻头,很快明白过来,那些牙齿根本不是扔进去的,而是死者吃进去的。

  那个有牙齿的位置,根本就是死者的胃。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凶手打掉死者的牙齿,让死者吞了下去。

  是不是这样,数数就知道了。

  他重新抱起骷髅头,仔细数了数牙齿脱落的位置,发现怎么也数不对,因为掉落牙齿的缝隙太宽了,同时骨头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钙化,很难判断那些位置一共有几颗牙齿。

  数不清就换个招。他把骷髅稳稳地放到地上,拿出那些牙齿,一颗一颗往骷髅嘴里摆。这么一摆,虽然牙齿摆放的位置不一定对,但结果就很明显了,死者上颚和最里面槽牙一个位置加起来,正好能放上七颗牙齿。

  看来凶手真够狠的,临把人埋了,还砸人的牙,再强迫对方吞下去。

  这事只能这么解释,不过听起来,却又总觉得有点多此一举。

  秦向阳摇摇头,取下烟盒上的塑料膜,把牙齿放进去包好,弯腰把塑料膜埋到了骨架下面,省得到时候一个个不好找。然后又手脚并用,重新把骨架埋了起来。

  收拾停当,他拍了拍手,暗自庆幸,之前要不是多看了几眼这个土坡,可能真就放弃了。再就是老天爷帮忙,要不是这里恰好有一台挖土机,事情拖下去也许就黄了,毕竟他的时间不多。想到这儿他不停地感叹着,只差跪下去跟老天爷磕头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确定死者身份,这事还得找苏曼宁。

  他又想,既然找苏曼宁,那不如干脆叫她来一趟,把尸骨带回去检验,她不也是个法医主任吗?再说自己不能在这儿盯着,尸骨万一丢了怎么办?

  念及此,他又回去挖开了那个坑。可是挖开坑他又犯愁了,尸骨太大,摩托车上的外卖箱子根本装不下。他想了想,推来摩托车,挖出那包牙齿,和骷髅头一块儿放进了外卖箱,然后把剩下的骨架埋好。

  他开着摩托车回到西关化工厂后边,先把摩托车藏起来,然后给苏曼宁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苏曼宁就说:“证据我搞到了,孙晓玉的确是谢坤的女儿。你那边怎么样?搞定谢坤没?”

  秦向阳说:“见过他了,给他留了几句话,就看他的心理承受力了。”

  苏曼宁说:“尽力就好。怎么,又给我找新活儿来了?”

  秦向阳说:“1123男童挖眼案。你查查2008年11月23日往后,以清河县大王镇为核心的失踪人员,男性。”

  “还有别的数据吗?”

  “对了,身高一米八左右,年龄不知道。你能来趟清河吗?有个重要的物证,我想让你带回去。”

  苏曼宁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好吧,位置。”

  清河西关中海油滨海化工有限公司后边。

  此时天已黑透,苏曼宁用了将近两小时才赶过来,找到了秦向阳。

  一下车她就说:“好久不见。”

  苏曼宁气质出众,与这夜色荒野的环境格格不入。

  借着车灯,秦向阳看着这个曼妙的女警花向自己走来,恍惚中感觉一切有点不太真实。

  他晃了晃头,赶紧掏出根烟点上。

  在烟雾里,世界才又恢复成残酷的颜色。

  “喂!我带了些吃的,要不上车吃了再说吧?”她省略了这种环境下见面的客套话,直截了当地说。

  秦向阳灿然笑道:“这些天没少麻烦你,应该我请你吃饭,不过现在……”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变压器间,抱着外卖箱走了出来,然后对苏曼宁说,“现在我只有这玩意儿。”

  “不会请我吃外卖吧?”苏曼宁打开外卖箱看了一眼,见里面放着个骷髅头,还有一个烟盒塑料袋,里面包着些牙齿。

  苏曼宁见多识广,没受到惊吓,只是颇为疑惑地问:“哪儿来的?”

  “极有可能是1123案里相关的被害人。”秦向阳一边把外卖箱装进她的车里,一边说。

  苏曼宁说:“王万友?”

  “什么王万友?”秦向阳不解地问。

  苏曼宁从车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A4纸说:“临来前,你不是叫我查2008年11月23日往后,以清河大王镇为核心的失踪者名单吗?”

  “效率这么高?”秦向阳有些吃惊。

  苏曼宁甩了下头发,点点头,不以为然地说:“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