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吹牛逼。

林苏砚见她毫无反应,不甘寂寞地强调道:“年薪这个数!而且你敢信,这人跟我同岁,他一天估计不睡觉,脑子24小时都在运作。”

陶枝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林苏砚手都举酸了,半天,放下手叹了口气,有些寂寞没人给他捧场:“差点儿忘了,你是缺了一情一欲的周芷若。”

陶枝有些不忍心他冷场,还是决定配合着他聊两句:“是个卡西莫多吧。”

林苏砚:“真的帅,你信我。”

“200斤?”

“身材比拳王都好。”林苏砚夸张地说。

“那确实200斤了。”

“……”

林苏砚又叹了口气,做出最后总结:“你完了,你成仙了。”

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会儿,咖啡馆的门铃叮铃铃地响,小锦拎着个大包站在店门口找了一圈儿,看见了陶枝。

小姑娘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将包放在了旁边空椅子上:“客户说今天先不拍了,让我跟您说声抱歉,钱还是按今天已经拍好的片子给,再给您加5%的补偿费。”

陶枝“啪嗒”一声合上电脑,快乐地说:“好耶,下班下班。”

林苏砚一脸颓然地看着她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男人都没有下班让你快乐。”

“男人算什么东西,”陶枝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我就奇了怪了,你这么喜欢给人做媒,都大学磨叽到毕业了,还干什么金融?明天转行去婚介所上班得了。”

“我不是喜欢给人做媒,我就喜欢给你做媒,”林苏砚撑着下巴说,“我就是想知道你谈恋爱什么样儿。”

陶枝摆了摆手,转身往外走:“那你想着吧,我要回家睡觉。”

小锦把大包从桌上拎起来,看看已经出了门的陶枝,赶紧朝着林苏砚躬了躬身,小声说了句再见,然后屁颠屁颠地跟着跑出去了。

-

“她想要仙子那种感觉,雪地里的芍药花精灵,”陶枝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把牛奶杯塞进微波炉里一边说,“她未婚夫是个误入仙境的普通人,拜倒在精灵冻得通红的脚丫子下,我真服了,就为了这么个破事儿也能吵上一架。”

电话那头,付惜灵笑得前仰后合:“你之前不就说这活儿麻烦,不还是自降逼格接了。”

“人家钱给得多,”陶枝靠在中岛台前说,“给钱的就是爸爸,在人民币面前谁还管逼格。”

付惜灵:“你又不缺钱,摄影界天才少女。”

陶枝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她这个年龄怎么算都不算少女了,但还是非常流畅且满意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我得给我们灵灵攒份子钱,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的,”陶枝把热好的牛奶端出来,笑着说,“今天晚上加班吗?”

“不加!”付惜灵的声音顿时欢快起来了,她小声说,“我们主编今天出差了,大家都在偷懒,我整理完手上的素材就走。”

付惜灵大学读了新闻,在一家报社做记者,起早贪黑三天两头的加班,用她的话说,菜鸟记者只配拿着最少的工资干最多的活儿。

并且干得毫无怨言。

大到煤气泄漏爆炸,小到隔壁刘翠芳奶奶家丢了狗,她都兴致勃勃地走街串巷采访上报。

挂了电话以后,陶枝将牛奶喝完,杯子丢进水池里,转身走进了数码暗房。

大学毕业以后,她跟付惜灵合租了这个房子,从家里面搬出来住,小区新建没几年,治安环境地段都挑不出毛病。

房子三室,她交房租的大头,把多出来的一个房间改成了暗房用来洗照片。

推门进去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只有小小一盏红色的灯发出微弱光亮,陶枝借着微光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一排排照片,不知怎么莫名想起了完全不按照家里安排的道路走的林苏砚。

她突然觉得有些神奇。

她选专业的时候,班主任推荐她可以选理工或者法律方向专业,陶修平也希望她读金融经管,这样以后也好到公司来帮忙,可是陶枝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谁的话也没听,热着脑袋想要去学摄影。

她没有艺考过,没参加过校考没有办法选择摄影专业,最后选了有摄影相关课程的电影学。

她以前从没玩过相机,电影倒是一直很喜欢看,人生轨迹这个事儿,没人能说清楚,就连她自己,即使是在拍板决定的那一刻,也没想到自己之后会成为一个摄影师。

照片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它永远忠于事实,不会欺骗任何人,它能够记录曾经,铭刻时光。

开心的,难过的,讨厌的,喜欢的。

就算泛黄褪色,在看到的第一眼,那些记忆就会像碎片一样拼接组合,然后重新涌入脑海。

陶枝一直觉得自己大概只是一时兴起,直到大二的时候,她把一张照片投到美国《国家地理》全球摄影大赛,拿到了中国赛区地方类一等奖,并且在参送国际角逐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她才觉得,原来这条路,她是可以走下去的。

-

陶枝在暗房里呆了整个下午,在里面的时候不知道时间,直到她终于做完了手里的活儿出来以后,才意识到夜幕已经开始降临。

第二天周六,付惜灵叫了陶枝和厉双江几个人约了个晚饭,工作以后,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聚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能够在双休日空闲的时候到齐吃个饭已经是奢侈。

陶枝洗了个手,回房间补好妆换了衣服出门,到了约好的日料店又是最后一个。

好在认识这么多年,大家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的姗姗来迟,陶枝拉开包厢门的时候里边儿的人已经喝上了。

赵明启大学学了运动医学,蒋正勋顺了自己的意做了策划,两个人都因为工作没来,厉双江跟高中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看见她扯着脖子喊了一声“老大”。

小壶清酒烫过以后温暖贴胃,陶枝只喝了一小杯,就老老实实地吃刺身和寿喜锅。

自从五年前高三毕业的那次聚会以后,她就很少喝酒,大家知道她这个习惯,也就都不劝。

这家日料店选址偏僻,装修高档,占了单独一个小独栋,三层,一楼散客,二三楼都是这种一间一间的小包间,每个包间带独立厕所和一个小阳台。

店里地暖给得很足,酒过三巡,陶枝觉得有些闷,起身去小阳台上透了透气。

拉开木制拉门的一瞬间,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小小的阳台两端挂着朱红色的灯笼,上面精致描画着穿着艳丽和服的日本歌姬,唇红面白,眉眼上挑。

陶枝靠着木栏杆,抬眸往上看。

这一片几乎都是这种几层高的低矮独栋,视线宽阔一览无余,浓重雾气中的远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朦胧在夜雾中。

陶枝深吸了一口气,冷空气灌进肺里,她整个人都清醒起来,站了一会儿,刚要转身进去。

隔壁另一个包厢的门“哗啦”一声被人拉开,从里面走出个男人。

陶枝下意识看过去一眼。

男人没穿外套,身上只一件黑色毛衣,他从烟盒敲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打火机火石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手微抬,修长的手指拢着火苗点燃,猩红的一点微光在他指间明明灭灭地亮起,男人微扬起头,颈线被拉得修长,锋利的喉结滚了滚,丝丝缕缕的灰白烟雾在夜空中飘散。

他小臂抵在木栏杆上面,低垂着眼,神情漠然。

木门明明完美地隔绝掉了包厢内的喧闹,陶枝却觉得眼前的夜色似乎都在沸腾燃烧。

也许是因为她的注视停得太过长久,也许是因为安静的空间里除了他和她以外别无他人,江起淮倏地抬起眼,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陶枝感觉自己像是舞台上的牵线木偶,脑子停止了思考,手脚都被钢丝的线束缚着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的声音,轻声说:“好巧。”

江起淮桃花眼深深,在昏暗的红色光线下显出一种错觉般浓郁的黑,他就这么看着她,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其它的东西,又似乎只是看着她。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垂了垂眼睫,唇角牵动了一下。

那把冰棱似的嗓子经过时间的沉淀也跟着褪去了青涩干净的少年气,缓慢而低沉地,带着些微的哑:“嗯,好巧。”

第63章 咕噜噜 你这个厚脸皮的盗号狗!

在进入大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陶枝都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在偌大的校园里和他偶遇。

就像她跟林苏砚那样,在某个时间, 某个地点, 相遇这件事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女孩子大概都会这样, 脑海里无数次的编排过如果和把她甩了的前男友偶遇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会旁若无人擦肩, 干脆利落走人, 或者冲上去噼里啪啦扇他个十个巴掌, 还是坦然自若地像老朋友一样打声招呼。

结果真的遇到的时候, 招呼是打了, 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坦然。

近七年的时光,当年占了她满心满眼的少年连面容都变得模糊陌生了起来,他指间的烟红光星星一点寂静的燃, 灼烧着她脆弱而紧绷的神经。

陶枝想进去了。

正当她想着是要走走形式说句再见还是直接扭头走的时候,木制拉门从里面再次被人“哗啦”一声拉开, 厉双江大咧咧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安静的小阳台:“老大!在外边儿站一个钟头了!再不回来刺身都要被我们吃完——”

他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阳台上还有个人, 在看清对方的瞬间,他愣了愣。

他嘴巴还张着, 好半天, 他回过神来。

“淮哥!”他大吼了一嗓子。

陶枝吓得一哆嗦。

厉双江直接冲进阳台,小小的阳台连着,中间只隔了个长得坠地的红灯笼, 他一把撩开灯笼,冲上去抱住了江起淮。

“我他妈要哭了!你这个畜生!”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这会儿眼圈通红,他的手在他背上用力地拍了拍,“这都多少年了!联系也联系不上, 给哥们儿玩人间蒸发是吧?”

他声音太大,包间里的人几乎都听见了,赵明启和蒋正勋下了班以后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刚进门就听见他在阳台上嚎。

几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地从里边儿伸出脑袋,赵明启瞪大了眼睛:“我操!”

他一巴掌拍在蒋正勋的背上,只能说出两个字来:“我操?!”

江起淮夹着烟的那只手伸出去,他淡笑了一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厉双江松开他,抬手搓了一下鼻子问:“和朋友来的?”

江起淮“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说:“刚准备散。”

厉双点点头,问他:“那等会儿还有安排没?”

陶枝心里冒出了点儿不好的预感。

厉双江没等江起淮说话,就继续说:“没有过来喝两杯?就赵明启我们几个,都老熟人。”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别来,别来,别来……

陶枝低垂着眼,没看他,心里默默念叨着。

下一秒,江起淮把烟掐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淡道:“行啊。”

陶枝:“……”

这么多年没见了!您别上来就这么自来熟行吗!

高冷一点儿啊!

-

江起淮回包厢的时候,里边儿的人正吃得热火朝天。

程轶端着酒杯,正感叹着人生不公。

“林妹有对象,顾总编有喜欢的姑娘,老陆这傻逼我估计着连孩子都快有了,我呢!”程轶愤恨地砸桌子,“我可爱的小对象在哪呢?!我都快三十了!”

“你八十估计也是这个德行,”陆嘉珩低着头在旁边发微信,头也不抬地说,“十分钟前刚跟服务生要完电话号码,你配个有个几把对象。”

程轶指着他:“这又不是你以前手机里一堆妹妹电话的时候了?”

“别瞎说话啊,要出人命的,”陆嘉珩严谨地纠正他,“而且,我以前也是别人跟我要电话号码。”

程轶顿时就颓然了,他看见江起淮进来,暗下去的眼睛再次明亮了起来,仿佛濒死之人看到了新的生机:“江总监!”

江起淮走到自己刚刚坐的位置上,俯身拿起外套。

程轶看着他,展开了双臂:“盟友!以后只有咱俩相依为命了,你不能背叛我啊!”

江起淮身子往后撤了撤,让程轶这一抱扑了个空,他掀了掀眼皮子:“我先走了。”

“你有啥事儿,”程轶纳闷儿道,“这不刚吃上么。”

江起淮起身走到门口:“你们吃。”

他手把在门边儿,刚要拉开拉门,又转过头来,看向陆嘉珩:“你别出来。”

陆嘉珩挑眉:“我今儿睡这儿?”

江起淮没搭理他。

“哗啦”两声,包厢拉门被拉开又关上。

程轶看着门口的方向,还没反应过来:“他不让你出去是啥意思?”

“怕我被熟人看见啊。”陆嘉珩倒了杯酒,悠悠道。

程轶:“这又是啥意思?”

陆嘉珩看着他,突然对这个弱智升起了一股怜爱之情,他叫了他一声:“老程。”

程轶:“啊?”

“你这盟友怕是要没了。”陆嘉珩语重心长地说。

程轶:“啊??”

-

陶枝捏着筷子,闷头夹了最后一片三文鱼刺身。

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吃得认真专注又旁若无人,仿佛对面喝得龙飞凤舞的赵明启他们并不存在。

厉双江正勾着江起淮脖子和他碰杯,陶枝有的时候觉得男人之间的友谊真是简单又神奇,无论多少年没见,多久没联系,再见面只要两杯酒,就能重新开始交心。

厉双江高中的时候就没见他醉过,工作以后酒桌上被客户磨炼了一轮,酒量明显见长,赵明启已经在旁边趴着了,他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而江起淮。

陶枝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又被斟满的酒杯,这人从坐下到现在就没停过。

“对了,你现在做什么呢?”厉双江问。

江起淮手指捏着小巧的清酒杯:“投资。”

“操,那你他妈现在不是富爆了,”厉双江摆了摆手,“我对这一块是一窍不通,到时候你给兄弟推两支股。”

陶枝有些意外地抬起眼来。

江起淮不像是会做这行的人,他向来懒得跟人打交道,只喜欢埋头做自己的事,她以为他会选工科研究型的工作。

她刚一抬头,正对上对面人的视线。

不知是巧合或是无意,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她。室内明亮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依旧是透彻冷感的琥珀色,看人的时候带着浑然天成的淡漠疏离。

陶枝不避不让地和他对着看了几秒,视线才轻飘飘地移开,若无其事地从寿喜锅里挑了几根乌冬面出来。

这寿喜锅煮得有点久了,汤汁全部浸入到乌冬面里,鲜甜的味道冲着舌头和喉咙。

即使是她这种嗜甜如命爱好者,都觉得这味道有点儿齁了。

陶枝咬了下舌尖,倒了杯柠檬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压住了那股过分浓郁的咸甜味。

果然有些东西,就是不能放太久。

-

这一顿饭吃得尽致尽兴,分开前,厉双江扛着已经昏迷了的赵明启要了江起淮的家庭住址。

“你这次要再敢跟老子玩失踪,我直接去你家砸门了。”他警告道。

陶枝站在一边翻了个白眼。

你砸他家门有什么用?

这人能直接搬家。

厉双江他们都喝了酒,车子丢下打车走了,付惜灵双休日要回家,走之前,她有些犹豫,跟陶枝说:“要不我明天再回去也行。”

她话刚说完,旁边厉双江拽着她衣领子把人拽走:“走着!灵妹,厉哥顺路送你回家!”

他一手一个拎着两个人跟个猴似的蹿上了车,速度快得像个犯罪分子迫不及待逃离案发现场。

等陶枝反应过来的时候,留给她的只剩下出租车尾气。

以及站在旁边的前任本任。

接近十二点,室外的气温直降几度,陶枝抬手将围巾往上拽了拽,然后手塞进大衣口袋。

顿了顿,还是礼貌地说:“那我也先走了。”

朱红色围巾衬得她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江起淮看着她习惯性地拽上围巾捂住下巴的动作,有一瞬间出神,他顿了顿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这话熟悉得让陶枝紧勒了一晚上的神经几乎绷断。

在哪一个冬夜里,哪一间温暖狭小的卧室,少年也是这样,呆在她身边,说着同样的话。

陶枝揣在衣袋里的手指蜷了蜷,她面上不显任何情绪,侧身靠在日料店木门框上,懒懒地说:“不用,我叫好车了。”

江起淮收回了要拦车的手,点点头,从善如流道:“顺路吗?”

陶枝:“……”

你真的是江起淮吗!

快点现出原形吧!你这个厚脸皮的盗号狗!!

陶枝深吸口气,抬起头来,叫了他一声:“江起淮。”

“我呢,并不是一个喜欢跟前男友分手以后还做朋友的人,今天晚上很高兴遇见你,看见你现在过得还不错我也非常欣慰,老同学大家一起聚个餐无可厚非,但是多余的接触就不必了。”

她不紧不慢地,平静地说:“我们稍微保持点距离,好吧?”

这话说得干脆明白,甚至还有点儿自作多情的意思,陶枝不想让他误会,又补充道:“虽然我知道你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总得避个嫌,是吧。”

江起淮没说话,低眼看着她。

女人斜靠着门边儿,日料店暖色的光线笼罩着她白皙精致的脸,上挑的眼带着攻击性的漂亮,目光散漫而冷淡。

她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并没有变。

曾经怕冷得入秋就要穿秋裤的少女现在大衣下只穿着条铅笔裤,露出一截笔直纤细的脚踝,却还是喜欢红色的围巾,还是喜欢吃甜食,还是懒得隐藏自己的任何情绪。

喜欢就靠近,讨厌就拒绝,直白又果断。

汽车压着路面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一辆黑色轿车缓慢停在路边,几乎同时,陶枝手机响起。

她抽出手机接起来,没再看面前的人,一边应声一边直起身来朝那辆车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陶枝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她脚步被带得收了一步顿住。

夜风刮起落雪,江起淮背着光,眉眼隐匿在黑暗之下看不清情绪,嗓音紧绷发哑:“如果我有呢?”

陶枝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回过头:“什么?”

江起淮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却小心翼翼地,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漂浮在海面上的最后一根浮木。

“别的意思。”他低声说。

第64章 咕噜噜 兄弟给你支个招。

冰天雪地里, 他的掌心带着灼烫的温度,像唯一的热源。

暖意顺着手腕处皮肤的神经末梢传达给大脑,极其温暖的触碰, 陶枝却莫名地有些颤抖。

她整个人转过身来, 低垂着的眼抬了抬, 大脑一格一格地缓慢转动, 试图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几年没见, 他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直球打得干净利落, 一如他当年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喜欢时, 那句直截了当的问话。

在确定了自己不是自作多情以后,她笑了笑:“我从高中开始,无论回家多晚, 每一天的夜路都是自己走的。”

江起淮握着她的手指松了松。

“后来有一个人陪我走过了很短的一段路,但那已经过去了, 江起淮,我听了你的话向前走了, ”陶枝声音平淡,没任何情绪, “你也不能总再回头看了吧。”

他抓着她手腕的手已经没了之前的力度, 陶枝轻轻抽了抽手,看了一眼停在路边已经等了一会儿的车子。

她转身走过去,没再回头。

坐到后排,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司机跟她确认了一下号码。

陶枝“嗯”了一声,出声的时候才察觉到,声音已经染上哽意。

陶枝没有回头, 她怕自己回过头去看他一眼,坚持就会功亏一篑。

她没想等着江起淮回来。

她甚至都没想过会再见到他。

大学没谈过恋爱只是因为再没遇到喜欢的人,毕业工作以后没和异性发展出除了朋友以外的关系只是因为工作忙并且嫌麻烦。年少时喜欢过的少年只是一场美好而荒唐的梦,惊艳时光足矣,梦结束了,就该走回现实。

陶枝原本以为,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为什么再遇见他的时候,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心里还是会有烟花炸开,然后绽放。

为什么听见他说话,触碰的瞬间,体温的传递,都会让她眼睛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一样,酸涩得无法控制。

直到车子开出很远,她才回过头透过后车窗看了一眼。

江起淮依然站在原地没动,皑皑白雪中,他挺拔削瘦的身影被暖色的灯光拉得长而孤独。

陶枝低垂下头捂住了眼睛,眼泪无声地顺着指缝滑过掌心。

陶枝从没觉得江起淮做错了什么,长大见识到了更多,了解到了更多的世界以后,她就很清楚的明白,当年的事情,他们之间的性格差异注定了两个人会走向不同的路。

江起淮始终是个谨慎的完美主义者,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习惯性地做事之前会先考虑结果,他不会不负责任地带着她走连他自己都毫无把握不知去向的那条路。

他们当时太小了,他和她都太年轻了,他们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甚至客观来讲,江起淮当时的选择才是对的。

他将她送回了安稳的归途。

但陶枝就是不信邪,她不想先去考虑结果,即使前路荆棘缠绕,纵然会被刺得鲜血满身,她也想和他一起闯过去。

他没错。

他只是低估了她对他的喜欢而已。

-

陶枝这一晚睡得不太安宁。

脑子里被杂乱无章的梦境塞得满满当当,有谁声音冷淡平缓地念着缱绻的诗句,有谁的身影穿过墙壁泛黄窗帘飞扬的教室和现在重叠,有谁在黑暗狭窄的书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说,为了我们枝枝。

一觉惊醒,她全都不记得了。

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进卧室,陶枝撑着床面直起身,揉了揉胀痛的脑袋,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

温热的水流冲走了困倦的茫然,她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手机在床上嗡嗡地响。

陶枝拿着毛巾抓了一把滴水的头发,走过去俯身接起电话。

刚一接通:“嘛呢!!打三遍了,你不会还没起吧?这都几点了?”

陶枝把手伸出半臂远,隔着这距离都能听见季繁的吼声:“赶紧起来吧,这都几点了,不在家里没人管你你就日夜颠倒起来了是吧,趁着现在——还行,来得及吃个午饭,你收拾收拾在家里等我,我一会儿去接你。”

陶枝翻了个白眼,这人以前天天打游戏打到凌晨四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现在学会教育别人不要熬夜了。

她把毛巾随手丢在床上:“你回来了?”

“嗯,刚下飞机。”季繁那边声音很大,隐隐有机场广播声传过来,他毕业以后跟几个朋友合伙创立了一个独立运动潮牌,每天忙着走各种厂子渠道投资方和各国时装展,天南海北的飞,经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

“老万这次在西班牙想了点好玩儿的回来,等图纸出来了我先送去打个样,”季繁说,“要是行的话你来给拍套图。”

陶枝干脆道:“没空。”

“别啊,家里有人不用白不用,”季繁拖长了声,“放心,知道你什么价儿,给你好处。”

听到好处,陶枝有些心动:“什么好处?”

“新鲜花美男!”季繁兴奋地说,“我在西班牙新认识的外国友人朋友,是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我跟他提起你的时候他特兴奋,说是看过你的一个什么展子,非常爱慕你。”

沉默两秒,陶枝把电话挂了。

她慢吞吞地擦头发,吹干,一层层往脸上拍护肤品,化了个淡妆,选唇膏的时候季繁到了。

陶枝给他开了门,拿了两支口红堵在门口,问道:“哪个颜色好。”

季繁就算现在天天和时尚界打交道也分不出女人差别微乎其微的口红色号,随手指了一个:“这个吧,适合你,这壳子一看就贵。”

他一边说着一边挤开她进门,往客厅扫了一圈儿:“付惜灵呢。”

“今天周末啊,人回家,”陶枝对着玄关前的小镜子细细描好了唇,斜他一眼,“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