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回,周渡在回家的路上,被高年级的几个混混堵住,他们骂他是杀人犯和婊子生下的贱种,还推搡他。

  周渡爬起来,往前走。又被笑嘻嘻踹倒。

  他没情绪,也没脾气,试图走出包围圈。有人说:“这小子是死人吗,每次打他都这幅表情。”

  “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什么傻子,人家是年级第一呢。”

  这话惹来一众哄笑。

  “把他裤子扒了,看他哭不哭。”

  他们动手时,小少年眼中终于有了波澜,挣扎起来。

  “哟,知道生气啊,那更要试试了。长得和女生一样,是不是你那小鸟见不得人啊。”

  永远不要低估半大少年的恶意,他们有无穷的破坏力,还有未成年人渣保护法。周渡拼命挣扎,最后还是被他们扒了干净。

  他流下泪,哀求道:“放过我。”

  男孩的眼泪并未换来他们的心软,反而引发更大的恶意:“把他绑在那棵树上,明早上学,很多人都会看见他……到时候,哈哈哈……”

  天色暗下来,男孩光着身子,堵住嘴,被绑在树上。

  夜晚很冷,除了狗吠声,只有一个摇摇晃晃过来的醉汉,男孩面如死灰,目光空洞。

  楚安宓远远看着,虽然年纪不大,可她也隐隐觉察到会发生什么。她没有出去,也没有叫人,更没有救他。她想要周渡更依赖自己。

  等男孩被按在地上,他黑漆漆的眼珠,无波无澜,仿佛发生什么都无所谓。

  楚安宓可以救他,只要喊一声,镇子里就会来人。可她没有,她要这个男孩完全属于她,依附她,爸爸妈妈不爱她,她要一个只属于她的“玩具”。

  最后关头,周姥姥满脸焦急地找到了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愤怒地殴打着醉汉,心疼地把男孩抱起来,带他回了家。

  从那以后,他对所有事愈发冷淡。

  成长过程中,楚安宓常常对他说:“我是你的朋友,会对你很好。周渡,你看看我。”

  他并不看她,只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从周姥姥口中,知道他的父亲杀人是怎么回事以后,楚安宓说:“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如果不是她,你现在很幸福,可以去大城市读书,想要什么可以买什么。你妈妈不会死,还有个妹妹。”

  他眉梢动了动。

  “你家以前很幸福吧,我听你姥姥说,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长大以后,楚安宓对周渡的心思发生了变化。她情窦初开,喜欢上周渡。她去学心理学,想让周渡也需要着自己。有一天,周渡身边出现另一个少女。

  少女活泼大胆,青春漂亮。楚安宓很不安,更加愤怒。她处心积虑把周渡化作自己的阵营,却有人来抢。

  少女对周渡很好,不是她这种在他出事以后嘘寒问暖,而是永远挡在他身前。

  她带周渡领略这个世界的美丽,保护他的自尊与梦想。周渡的眼睛不再如两块不化的冰,他开始有了别的表情。

  对着那少女,他会不屑,会嘲讽,会恼怒。还会……笑。

  楚安宓厌恶她,得知覃樱身份以后,这种情绪更甚。她只有周渡,怎么可能容许覃樱抢走。

  楚安宓性格偏激,掌控欲极强。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周渡眼里明明只应该有她,他却因为另一个人生动起来。

  被周渡一语道破当初的事,楚安宓踉跄几步,万万没想到,那件事发生时,周渡知道她在,也知道她没有救他。他早慧而沉默,在不知道她居心的情况下,不怪她,却永远也不可能喜欢她。

  她有些绝望,试图辩解,周渡却已经离开了。

  楚安宓咬唇,极力冷静安慰自己,在周渡眼里,她顶多“懦弱”。周渡不知道她的那些想法。

  她不后悔,只是那件事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应该喊两声博取好感。

  一想到如今覃樱家的境况,还有另一个骨髓匹配成功的消息,楚安宓忍不住笑了笑。

  没关系,很快就会结束。她能活着,覃樱却会被逼死。谁让这个生来好命的表妹,永远享受着自己得不到的一切呢。以前是家,现在是周渡的爱。

  *

  覃家的情况,弥补的办法却只有一个,就是凑够一个多亿。

  彼时覃樱和赵雅秀被困在房子里,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周渡走出病房,没有再管楚安宓。

  他从新闻里再次看见覃父自杀的消息,起先,周渡转开目光,告诉自己别在乎,这本就是他最初的目的,她是那个人的女儿,他们毁了自己的人生,却毫无所觉地幸福着,令人厌恶而痛恨的幸福。

  他应该快意的,看着她那么愚蠢而真挚地追求他,他明明从未动容过,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那么漠然。

  以往每日清晨,去教学楼的路上,会有个女孩眉眼弯弯站在花丛旁等他,用愉悦的声音和他说前一天发生的趣事。

  他的世界本来很安静,因为她变得热闹无比,现在再次安静下来。

  他的身边,再也没有覃樱。周渡拧紧了眉,告诉自己,仅仅是不习惯罢了。

  但她的影子随处不在,吃饭时,他会想起她坐在对面,把好吃的菜分给他。路过音乐室,他想起她弹奏钢琴的模样。后来他看见夕阳下,自己的影子,突然忆起,少女背着大提琴,倒退冲他笑。

  周渡,我要你无灾无难,无我不欢。

  他压抑着心内震颤,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直到去律所实习,听见有人谈论覃家的事――

  “……那群人不好惹,还不上高利贷,覃家早晚会出事。”“她们前段时间想找法律援助,但是没用。这种案子,那个律师敢管。”

  “也给不起律师费了吧,怪可怜的。那个少女我见过,很开朗漂亮。昨天,她妈妈为了保护她,跳楼了。一夕之间,家庭破碎,背了这么大的债务,她看上去很绝望,不知道会不会想不开。”

  周渡心脏钝痛,突然起身,往外走。

  有人叫他:“周师弟,你去哪里?”

第34章 等待(等你爱我,或者彻底不要我)

  周渡带着钱去找覃樱那天, 恰好是这个冬季最冷的一天。

  一张薄薄的卡片换了他二十年的青春,胃里隐隐作痛,是这两天陪人喝酒的后果。

  坞城的雪化了一半,鞋子踩在地上, 有浅浅的泥泞之感。

  他来到医院, 问起护士, 护士愣了愣:“她们昨天已经出院了。”

  其实也就只错过了一天, 那时候的周渡,并不知道这一别就是六年。他出卖了自己仅有的东西,换来的却是覃樱的永不再见。

  她离开了,来时热烈,走时悄无声音。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场告别。

  他觉得疼, 细密的疼痛从心口散开, 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要他爱她, 她成功了。可真的当周渡爱上了她,她却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人们长大了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对谁是非你不可。对于覃樱来说, 她的新生活刚开始。对于周渡来说,他的生活也得继续。

  拿了一个亿, 是二十年的无尽深渊。楚安宓得知这件事的时候, 脸色都白了:“你竟然和马总做交易,你真是疯了。”

  可即便是疯了, 覃樱也不会再回来。

  楚安宓找到在雪地中的周渡时, 他已经奄奄一息,失神地看着灰色的天空, 鲜血流进他的眼睛里,他看见的世界是一片血红色。

  他快要死掉了, 这次她救了他,因为她还要这个人,不允许他死,更不允许他为覃樱死。即便有一天周渡死了,也一定要因为自己。

  救护车和警车都出动了,少年安安静静的,一声没吭,仿佛感觉不到痛,像当年沉默安静的男孩。

  楚安宓哭得不能自抑,猜到他把钱退回去了,毁了约。他敢毁约,那些人就敢要他半条命。

  可周渡不管不顾,就是这么做了。他冷冷地想,既然二十年青春换不来覃樱一个回头,他何必作践自己。

  周渡养了很久的伤,周姥姥说:“把她忘了,重新开始吧。姥姥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她离开以后,应该也有很好的生活,不会再回来了。小渡,人的一辈子很长很长,也许你现在觉得痛苦,可是过几年后,这些痛苦成为记忆,你回首看,其实也就是过眼烟云。”

  他说:“嗯。”

  忘了,让时间带走一切。忘记她的音容笑貌,忘记她带来的欢愉与痛苦。总有一天,他想起她的时候,只会无关痛痒地说一句,哦,是那个人啊。

  可时间并没有赠予他想要的慷慨,无数次午夜梦回,他起身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万家灯火点亮,心中一片荒芜。

  男人的痛苦与女人不同,他没有宣之于口,也没有流露半分,仿佛慢慢的,真的把覃樱这个名字移除了自己的生活。楚安宓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看了两个月心理医生。

  那一天,楚安宓第一次歇斯底里。她不愿承认自己输了,可周渡的病例明明白白向她袒露着一切。

  他是那么爱另一个少女,爱到怀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去看医生。一个冷漠的人,偏又是最简单纯净的人。

  医生说:“世界上没有忘记一个人的药物,催眠也做不到。”

  “我知道,我没有想忘记她。”他哑声道,“舍不得。”

  舍不得那段记忆,舍不得这个人,他只是难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的痛苦压抑而冰冷,他的爱也如性格一般沉默。

  楚安宓发现了这一切,第二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不可能就此放弃,周渡冷酷而偏执,她又何尝不是。

  一个女孩,从小被拐卖,醉酒就打人的父亲,懦弱又刻薄的母亲。周渡就是她黯淡坎坷生命中的救命稻草。他们是一样的人,同样坚韧又强大,让她割舍周渡,无异于割舍去她半条命。

  覃樱能得到的东西,她也要得到。她不会比那个愚蠢无知的表妹差。

  证据事件以后,周渡与她形同陌路,楚安宓没有放弃,有一天她跌跌撞撞来找周渡,脖子上带着吻痕,笑得灿烂。

  “周渡,你看,我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以为马总为什么不再追究你毁约,都是因为我啊,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确实低眸看她,半晌道:“是么。”

  她眼泪夺眶而出,伸手去拉他衣摆:“除了我,还有谁会这样为你付出。”

  周渡拂开她的手,第一次彻底看清楚安宓。比他还可怜啊,他对于楚安宓来说,就是她疯了也要得到的一样物品,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后来,马总倒台了,当初放覃家高利贷的人也从坞城消失了。

  楚安宓成为楚医生,周渡也成为周律师。楚安宓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周渡冷眼看她自导自演一场又一场戏。

  当年覃樱说他冷漠封闭,如今他开始学会与人正常交往,还交了不少“朋友”。若她有一天回来,不知道能不能认出他现在的模样。

  随即,周渡低眸笑了笑,他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回来。

  这个城市承载了太多不堪,渡衡开分所时,周渡作为合伙人,应当去S市,最后他把这个契机给了殷之衡。

  殷之衡说:“为什么,你比我更适合。”

  周渡说:“有些事还没做完。”

  他抱着微不可查的希望想,他等在这里,有一天覃樱会不会回来?

  直到他在H大校庆上看见她,一如当年,少女笑语盈盈,时光未曾让她半分改变。

  他心如擂鼓,魂不守舍朝她走过去,几乎漫出泪意,耳边却是冷冰冰的提醒――

  “她恨你,就像当初你恨她。”

  他们之间早就是一个解不开的结,往前一步是地狱,那种感觉太痛了,他再也承受不起。

  如今被爱着的是她,一句言语,就可以让他伤得体无完肤,痛不欲生。

  但他得知她过得不快乐,最后还是朝她伸出了手。

  *

  守望这么多年,才有个结果。怪不得对于周渡来说,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周渡没有问覃樱,有没有原谅他们的过去。

  他摸了摸她头发,这一次覃樱没有躲开,周渡说:“我等着你。”

  覃樱知道他的意思:等你爱我,或者彻底不要我。

  没几天,自关夜雪的事情后,覃樱第一次和孙雅秀通话。关夜雪的事情瞒不住,到了这时候,孙雅秀什么都明白了。

  她苍老不少,无力地说:“你做得对。”

  不能不管关夜雪,可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担忧掩盖不住。许久,孙雅秀神情复杂地说:“你和以前喜欢的那个孩子结婚了?”

  覃樱看她表情,明白她并不知道周渡是周郁扬的孩子,看了周渡没有和她说,只说了他是她“初恋”。

  “是呀,你不喜欢他吗?”

  孙雅秀:“你这孩子,妈没有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你们还能走到一起不容易。”

  尤其是在覃樱得罪金在睿以后。

  从孙雅秀的角度来说,她感叹和欣慰居多。有人能在这种时候保护覃樱,是一件好事。

  孙雅秀说:“妈见过他,很有礼貌的一个孩子,给妈买了不少东西,也是他把我接来这里的。樱樱,那孩子看上去很喜欢你,既然结婚了,你也对他好一些。”

  覃樱轻轻应了一声:“好。”

  挂了电话,她看见门口的周渡,他不知道站了多久,神色平静地问:“晚饭想吃什么?”

  覃樱说:“我来吧。”他还生着病。

  周渡一直陪着她,两个人难得有这么温馨的时刻。覃樱不知道周渡心里还怨不怨孙雅秀,如果是自己,肯定是会怨恨的。

  她实在忍不住,回眸看她一眼,男人的眸一直追随着她。

  “你说,现在我们之间,谁欠谁比较多。”

  周渡当真思忖片刻,说:“不知道。”

  覃樱难以领会他能用如此平静的表情说不知道,他说:“我只清楚一件事。覃樱,我们现在是家人。”

  生同衾,死同穴。

  上一辈的恩怨,早该在上一辈结束。她曾朝他迈出九十九步,剩下这一步哪怕隔着万丈深渊,他也会朝她走过去。

第35章 喜欢(喜欢到苟且贪欢,不论生)

  转眼, 中秋节快到了,周渡的伤好得差不多,打算去律所一趟。

  见覃樱百无聊赖,他都走到门口了, 突然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覃樱很心动, 她本来就是闹腾的性子, 因为金在睿, 两个月都憋得慌,没法去找工作,生怕连累了别人。她问:“我去能做什么呀?”

  “律所会在中秋给员工发月饼,你愿意帮忙吗?”

  覃樱眼睛一亮,点点头表示自己愿意去。

  两人走出别墅区, 覃樱的手突然被握住, 愣了愣, 她看向周渡。他面不改色,如果不是他手掌比她冰冷不少,她会以为他主动牵她的手是错觉。

  几个晨起散步的雍容的老太太见了他们, 笑眯眯地说:“周律师去上班呐?”又看了看覃樱,“这是周律师的女朋友吗, 姑娘长得真俊俏。”

  周渡言辞温和地说:“你们好, 不是女朋友,是妻子。”

  覃樱站在他身边, 不知道作何表情, 只能笑着冲邻居家老太太们点头。

  走远了,还能听见老太太们笑着议论:“周律师平时看着那么严肃, 和老婆感情真好。”

  “年轻人才新婚,恩爱得紧, 周律师也不会例外。”

  她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没什么感觉,现在一下觉得两人交握的手在发烫。覃樱有些想抽出来,发现他的手暗暗握紧,如铁钳,她根本没法动弹。

  覃樱偏头看他,他只专注看路。

  都快被他捏得不舒服了,覃樱试着不再往外抽,他那边的力道也随之放松。覃樱倒是不生气,她发现这个男人冷着脸,可心里比谁都闷骚。

  她干脆挠挠他掌心,然后恶趣味地看见一本正经的周渡脸色僵了僵,微不可查地颤了下。

  这段时间闲着无聊,覃樱什么技能都在学,练琴,烹饪,美甲。指甲被她剪出漂亮的弧度,涂上一层薄粉的指甲油,衬得十指青葱,一双本就白皙柔软的小手美丽纤细。

  “周律师,怎么不走了?”她明知故问,覃樱也知道两人这样住在一起,对于男人来说难受不少。毕竟在性幻想方面,盛年的男人比懵懂的女人需求强烈得多。

  周渡说:“别闹。”

  覃樱心想,我让你松手你也没成全我呀,那我为什么成全你。于是她又故意挠了挠。

  周渡松开她的手,下一刻变成十指相扣。

  覃樱本来想说什么,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别墅区:“不开车吗?”

  “嗯,前段时间车子坏了,送去维修,我们坐地铁。”

  “哦。”

  周渡没有告诉她,他的车被金在睿动了手脚,很有可能导致车祸。只有他一个人,他觉得无所谓,但覃樱和他一起出门,他会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可许多年没坐地铁的周律师显然没想到,八点不仅会堵车,也是一个城市地铁的早高峰。

  他西装革履,领结打得一丝不苟,覃樱穿得柔美干练,大波浪长发柔柔披在脑后。

  两人男的俊,女的美,简直是早高峰的一处风景线。看上去不想去上班,反而去参加什么国际会议。

  地铁上人挤人,女人浓烈的香水味、不知名的汗臭味,还有各种早餐混杂的味道,委实呛人。

  他们没有座位,覃樱感觉不断有人在挤自己,她几乎无处下脚,站得不太稳,难免紧紧挨着身边的人。

  周渡皱着眉,干脆带她到角落,让她靠着地铁死角,面朝自己。

  “站不稳就拉着我。”

  被他圈出来一块小天地,她安全待在里面,总算不用被挤成肉饼。他们靠得很近,几乎身体紧贴。

  覃樱抬眸看周渡,他着实很好看,像初秋九月的清潭。男人用“水”来形容很不贴切,可是她再难想到其他更加贴合周渡的词汇。

  少女时喜欢他,以为他永远是骄矜而冷漠的。如今因为命运种种,两人被迫捆绑在一起,开始吃饭刷牙上班都在一起。她见到他生活中的样子。

  皮鞋要擦得一丝不苟,不擅长穿搭领带,衣服是简约的黑白灰,不赖床,也不挑食。

  还有此刻,他们一起挤在地铁上。覃樱想起,这是16号线,她离开坞城那一年,16号线还在建。命运真是奇妙,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车行下一站,又上来不少人。本就不宽裕的环境,更加雪上加霜。

  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在人潮中随波逐流,最后挤在周渡身边,她圆润的身体贴着周渡的后背。覃樱看见,一向淡然的周律师,脸色都快绿了。

  他没说话,眉头却紧紧皱着,仿佛在忍受什么酷刑。

  覃樱心里挺想笑的,她待在周渡圈出来的地方很安全,自然没有任何困扰。看见周渡在这种情况下破防,虽说有点不厚道,可真是难得。

  加上她看出来,女人没有刻意占周渡便宜的意思,只是着实太挤,车上没几个人有覃樱这样的待遇。同情归同情,她不好表露出来。

  周渡一直盯着她,突然不悦道:“你似乎很想笑。”

  有这么明显吗?覃樱一直怀疑周律师有读心术,她怎么能承认,连忙否认:“没有。”哎呀看周渡的脸色,她快憋不住了。

  谁能想到高岭之花,不怕吃苦,不怕挨打,竟然怕这种场面。

  地铁每到一站,都会晃一晃,丰腴女人站不稳,慌忙下拽住了周渡衣服。她手上还拿着啃了一半的肉包子,就这样摁在了周渡昂贵的西装外套上。

  周渡面无表情回头看她。

  女人有一刻摄于他出色的样貌,怔了怔,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红着脸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给你擦擦。”

  “不用。”周渡冷着脸说,“离我远点。”

  女人混不吝地撇了撇嘴,帅是帅,嘴这么毒,不知道对待女性要有绅士风度吗?

  才这样想,从他怀里探出一张如花似玉的娇颜,她眼睛清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明白了,原来不是不温柔,是只对他怀里那个温柔。看着周渡西装上的肉沫,这衣服一看就很昂贵,怕他要自己赔,女人只要挤出去,离他远一点。

  因为女人移位子的动静,周围所有人都不好受,大家东倒西歪,难免往周渡身上撞。

  覃樱看见,周渡的脸色沉得不像话。

  她忍住爆笑,刚要意思性安慰一下“受苦了”的周律师,列车到站,他的身体被人一撞,贴合在她身前。

  这一下几乎密不可分,她愣了足足三秒钟,反应过来抵着自己的硬物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眸看他。微妙地说:“刚刚她挤你,你就这样了?”

  “如果是就好了。”他冷峻的容颜似乎出现一丝裂痕,视线下移,示意她看。

  覃樱顺势低头,看见自己衬衫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开了,领口散开。白皙如牛奶的肌肤,周渡居高临下,在他的角度一览无余。

  包括那什么。

  怪不得他一直盯着她,压抑而神情微妙,偶尔瞳孔失神。她还以为是地铁的拥挤让他不适应。现在知道另一半原因,她再也笑不出来了,拢好衣服,咬牙切齿问:“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周渡说:“没人看见。”

  他高大的身躯把她挡得结结实实,外面不能窥探半分。周渡忍不住说:“周律师不把自己当人看?”

  他没了刚才包子被摁在身上的冷漠,见她羞恼,眼里染上浅浅的笑意:“如果我不当人,就不会是仅仅这样。你要是觉得吃亏,可以看回来。”

  谁要看回来了!她想起那天周渡借用蹩脚的洗澡理由,在她面前袒露,她脑仁突突跳。

  “我没兴趣。”

  眼看两人话题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场合要走向不可预知的地方,终站到了。被他用不可描述的地方“指着”,车门在覃樱身后打开,她率先火急火燎跳了下去。

  饶是覃樱觉得自己在国外这几年脸皮厚如城墙,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她甚至顾不上等他,冲上扶梯。

  半晌,周渡跟上来,他面色如常,走在靠阴影的地方。

  *

  覃樱派发月饼,得到了律所员工们所有人的欢迎。

  她欢欢喜喜和大家聊天,也就忘记了早上地铁的不愉快。她本就是个活泼的姑娘,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

  殷之衡啧啧称奇:“我就说,往年你从来不管这些,都是人事部在弄,今年怎么突然说,这事你来做,原来是讨人欢心。”

  周渡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殷之衡与他勾肩搭背,小声道:“渡哥,怎么样,上次我给你出的主意成功了吗?”

  周渡拂开他的手:“烂透了。”

  殷之衡看出他虽然这样说,却带着轻快的情绪,发出怪笑:“对了,今年中秋,来不来我家过?”

  “不用,我们回去看看姥姥。”

  殷之衡也没勉强,以前渡哥孤家寡人,今年身边有了人,确实不一样,他不想当这个三千万的灯泡。

  殷之衡打算去凑热闹之前,周渡突然说:“殷之衡,中秋之后,我暂时不来渡衡了。”

  “为什么?”问出口,细想一番就明白了,殷之衡神色沉下来,低声道,“你要对付金在睿?”

  “嗯。”

  殷之衡不知道怎么劝,只能说:“他不是以前那些人,他会防范你,你要小心。”

  周渡说:“嗯,你多保重。”

  殷之衡笑着调侃道:“我有什么可保重的,倒是你,有了娇妻就是不一样,有人情味多了。要是以前,你要去做个什么事,人间蒸发你都干得出来,完全不会像这样瞻前顾后。”

  “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

  “如果我失败了,我的钱留一半给你,渡衡的股份也全部给你,你送覃樱离开。”

  殷之衡愣住,看一眼外面活泼俏丽笑着的覃樱,神情复杂:“你都为她安排好了,以后她嫁给别人,你不会不甘心吗?”

  “会。”周渡淡淡说,“所以送她走远些。”

  至少别让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不然他棺材板都压不住。

  殷之衡翻了个白眼:“你说这种话,我都心情复杂,不知道该盼着你成功还是失败。”

  那么多钱。

  殷之衡:“你也最好别让她知道了。”不然想着你回不来,还有巨额遗产继承,她的反应是高兴,你不得活活吐血。

  周渡说:“她不会知道。”他走出去,对覃樱道,“回家了。”

  殷之衡看见覃樱与周渡一同走出律所,别人看不出来,但他能看出来,周渡的神情恬淡而柔和,无声的宠爱着她。

  殷之衡终于明白那日在电梯里问周渡,周渡没有回答出来的话

  ――你喜欢谁?

  喜欢她啊,喜欢到苟且贪欢,不论生死,不论将来。

第36章 温馨(昨天想和你一起睡,今天也)

  中秋当天, 覃樱特地准备了一盒给周姥姥的月饼。催促周渡去和周姥姥过节。

  周渡见了,问她:“你不介意姥姥之前说过的话了?”

  覃樱说:“不介意。”知道真相以后,她对周姥姥很钦佩,养大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 供他念书, 照顾他长大。

  且覃樱记忆里的周姥姥, 并非现在坐在轮椅上对她横眉冷对的老太太, 而是多年前坐上他们的小船,给周渡捕鱼,笑得满脸褶子,身体硬朗的那个人。

  周姥姥一开始喜欢覃樱,甚至想过保护她, 还规劝周渡。他们的故事, 周姥姥都知道, 旁观者清,也不怪后来她会怨覃樱。她一手养大的孩子,被一个女孩要了心, 现在还想要他命。

  换作覃樱是她,覃樱也想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