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雨一怔,转过头,对上了关峻专注而幽邃的目光。关峻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他的长相不比沈绍元、方睿他们差,甚至还要更出色一些,只不过他举手投足间透着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不少人便不会去注意他的长相。

与关峻对视着,方晨雨感觉四周吹来的风似乎都和缓了不少。劫后余生的那天,她见到的第一个熟悉的人就是关峻,她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被混乱和迷茫占据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没什么好惊讶的,只要她需要,师兄永远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眼前。

方晨雨仰起头,想把关峻脸上的神情看得更仔细一些。她想做很多事、想帮很多人,想跟上师兄和哥哥的脚步成为很优秀很优秀的人,所以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们,遇到什么事也会和他们商量。她没有想过,师兄为什么总是能第一时间出现,师兄为什么愿意和她一起去做每一件事。

“师兄…”方晨雨软声喊。

“我本来想等你再长大一些。”关峻平日里平稳无波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紧张,他停在一株银杏树下,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方晨雨,“我一直想着,你还小,你应该经历更多精彩的事、遇到更多有趣的人。所以我准备等你再长大一些,等你已经有能力做出判断、做出选择,我再把我对你的喜欢说出口。但是,现在我等不及了。”

方晨雨脑袋嗡地一下,一时没办法消化关峻的话。她对上关峻那双比平时柔和千百倍的眼睛,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十六岁,不再是过去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过去一年的种种涌入脑海,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从一开始,师兄对她就是不同的。师兄对别的女孩不假辞色,从来不给她们遐想的余地,对她却从不避嫌。

师兄教她骑自行车、教她跳高、陪她做实验、陪她去做许多他不曾做过的事。

方晨雨定定地望着关峻。

关峻轻轻抓住方晨雨的手,说:“晨雨,我喜欢你。那天我赶到西淀省听着他们调查到的结果,心里一直在怕,怕你再也回不来。那时我就想,如果你回来了,我就再也不等了。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你,但是我希望在某些时刻我能以你另一半的身份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方晨雨喉咙发哑。她没有挣开关峻的手,而是无声地回握住关峻宽大的手掌。现在她才发现关峻太坏了,无声无息地渗透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她信任他、依赖他,习惯他对她的好、习惯有什么事先找他商量。当他这样专注地看着她时,她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关峻眼底染上笑意。他稍稍靠近,俯首,亲上了方晨雨光洁的额头。不带色欲,只有珍惜。

方晨雨耳根红了。

她用另一只手伸出个指头,轻轻把关峻给戳开。

关峻从善如流地退远一些,却没放开方晨雨的手。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哑意:“你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方晨雨笑眯眯地问着话,手指却收紧了一些,与关峻十指交扣,感受着关峻手心传来的烫意。

不管不管,反正就是要明知故问!

“答应和我在一起。”关峻说,“允许我喜欢你,允许我以后行使作为另一半的权限。”

方晨雨觉得自己脸颊都有点烫了。

方晨雨说:“瞧你说得,跟庄严宣誓似的。”她悄悄瞄了眼,发现关峻耳根也红了,顿时心里平衡了不少。她迈步和关峻一起踩着银杏叶往前走,“那我要是不答应也不允许呢?”

“这也是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原因。”关峻说,“我这人没有特别出众的才华,没有特别出众的长相,不会说话也不浪漫,性格有点沉闷、有些无趣,我怕你不喜欢我。”

在方晨雨眼里,关峻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他认识的人特别多,会的东西也特别多,不管做什么都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她没想到关峻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哪里忍心再逗他。方晨雨说:“师兄很好很好,”她瞄了关峻微红的耳朵一眼,踮起脚飞快地往上头亲了一下,郑重宣告,“从今天开始,师兄就是我男朋友了!”

关峻整个耳朵都红了。

烫得厉害。

方晨雨红着脸退开。

方晨雨也是普通小女生,平时和裴文静她们在一起时也偶尔会聊起男生,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女情怀总是诗!她们想象过电影里面的浪漫情节出现在自己身上、深情情歌里的爱情故事会降临在自己身边,也不时打趣谁谁谁喜欢谁、谁和谁悄悄在一起了。只是方晨雨总觉得自己还小,不会把这类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现在她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关峻红了耳朵,心跳也变得比平时要雀跃。

方晨雨和关峻都没再说话,安静地牵着手走在人潮熙攘的街头,时不时悄悄看对方一眼。直至穿过两条街,方晨雨鼓噪的心脏才宁定下来。她小声问关峻:“师兄,我们这算不算早恋?”

“…应该算。”关峻说。

“那我们可不能让外公和哥哥他们发现。”方晨雨认真考虑起来,“还有关伯伯他们。”

“…嗯。”关峻也认真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外公:呵呵。

沈哥:呵呵。

关爸爸:呵呵。

关妈妈:呵呵。

关爷爷:呵呵。

第一零三章

秋去冬来, 南方的冬天开始转凉。关峻在念高三,不过这还是上学期, 他也拿到了保送资格, 学习任务并不重。方晨雨因为上学期拿了奖,这学期被委以重任, 要带一批师弟师妹参加训练。关峻和她一向是“队友”, 还能让南华大学那边开方便之门,于是一个正领队一个副领队, 负责带今年要参赛的队伍练实操。

相比方晨雨和关峻,这批师弟师妹们要拿到好成绩还是得早早开始练习!

这恰好成了方晨雨和关峻腻歪在一起的最佳借口。给师弟师妹们安排好任务, 方晨雨就拉着关峻在校道上晃悠, 冬天了, 南方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只有远处一棵横卧的罗汉松还郁郁葱葱。方晨雨两个人系着同款围巾,手拉着手往前走, 方晨雨还不时偷瞄关峻一眼。

关峻伸手替方晨雨理了理围巾,问道:“要去图书馆看看书吗?我听说最近来了批新书, 还挺不错的。”

“好。”方晨雨觉得和关峻在一起时做什么都美滋滋的。她才刚到情窦初开的年纪,牵牵手就能脸红心跳半天,感觉新鲜极了。

到了图书馆那边, 人多了起来。哪怕是周末,南华大学的学生们也挺爱呆在图书馆,靠窗的阅读区三三两两地坐着人。方晨雨本来想松开关峻的手,指头动了动, 又觉得舍不得,悄悄转头看向关峻,发现关峻一脸镇定,当下也不慌了,牵着关峻在书架之间来回地走,慢慢挑出自己想看的新书。

关峻个儿高,遇上她拿不着的书,关峻抬手就帮她取了下来,根本不需要她开口。两个人走走停停,挑了几本书,坐到靠窗的位置挨在一起看了起来。关峻看书快,方晨雨还得消化消化,遇着看不懂的部分小声地戳戳关峻,让关峻低声给她讲解几句,效率比自己看时要高上不少。

方晨雨现在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还没有定下自己的专业。关峻也没有提方晨雨做决定的打算,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一定的缺陷,凡事都喜欢提前做好准备。但方晨雨不一样,她对世界充满好奇心,愿意花时间去探索和冒险。

“师兄,”方晨雨和关峻商量起来,“这个寒假我想做个项目,争取到首都大学的特招。”几个月前李老师说要她和首都大学提前签约,方晨雨没答应,因为她对学术方向没有兴趣。不过关峻明年就要去首都大学了,方晨雨心里蠢蠢欲动,想提前去首都念书。

关峻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她坐在淡淡的日光里,整个人都染着浅淡的光晕,一双眼睛明亮又漂亮。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她总是积极又主动,时间过得快极了,每一天都快活得很。

“做什么项目?”关峻回过神来,关心地询问。

这段时间方晨雨想了很多,关于未来的、关于职业的。设计是她的兴趣,她会一直做下去,但如果是学业的话,她准备走环境保护方向。方晨雨说:“叶老师最近在做水体污染报道,我看了不少资料,想研究一下水体污染方向。”

关峻点头,和方晨雨商量了一些细节后看了眼时间,把书还了回去,走回实验楼那边指导师弟师妹们做实验。师弟师妹们都很勤快,关峻和方晨雨溜了以后也没偷懒,兢兢业业地做了几个实验。方晨雨给他们解答了实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又让他们分别操作了一次,逐一指出谬误,才放他们离开。

方晨雨一转头,看到关峻施施然地站在那望着她。她哼哼两声:“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凶了?”

“不会。”关峻说,“要是换我来教,他们得哭着走。”

“才不会。”方晨雨说,“师兄教我的时候我就没哭。”

“那是因为在教你。”关峻注视着方晨雨,语气依然一本正经。

方晨雨被关峻看得心痒痒,耳根微微发烫,忍不住踮起脚往关峻脸颊上亲了一下。

关峻耳根也红了。

“咳咳。”一声提醒般的清咳从门口方向传来。

方晨雨迅速远离关峻身边。

关峻抬头看去,只见是某位教授带的研究生,睡在实验楼这边负责看管实验室的。他面不改色地把实验室钥匙还给对方,说:“谢谢师兄,麻烦你了。”说完他拉着一脸心虚的方晨雨离开试验楼。

研究生师兄摇摇头,满心羡慕妒忌恨。

现在的小孩啊,不管那方面都领先他们太多了!

第一零四章

转眼到了寒假, 方晨雨和关峻约好一起到下面走走,主要是了解一下省内的水体污染情况。选择水体污染这个研究方向, 方晨雨是有考虑的。金家倒台能让莲花花瓣亮起来, 约莫是因为毒品会危害到许多人,解决了金家等同于改变了不少人可能遭遇的厄运。方晨雨能想到的、与生命息息相关的东西, 自然就是这几年日益明显的污染问题——这是方晨雨从叶培汝的报道里得到的启示。

关峻在这方面也有着超前的意识, 毕竟他平日里接触的人和事远比同龄人要多,因此他很赞同方晨雨的选择。他沿着河道看着冷丝丝的河面, 转头说:“冬天水少,看起来情况还不算太严重。”

方晨雨点头。他们目眼前这条小河位于省城下游的一个小县城, 小河的水会汇入附近一个湖泊里面。那湖泊曾是这一带的饮用水源, 后来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 到湖里取水的人便少了。这几年为了谋求发展,县里拉来不少大大小小的工厂,其中一座造纸厂就建在河边。

方晨雨往前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座工厂孤零零地立在县城外围。前头的路不好走,方晨雨和关峻两个半大少年也不好自个儿往太偏远的地方走, 便转到走进县城。冬天了,出门的人少,小县城有些冷清。方晨雨背着画板走了一段路, 和关峻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馄饨店。

老板正在擦桌子,见有客人进门,笑着说:“两位想吃点什么?”

“两碗馄饨吧。”关峻说。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洗过手, 当场给他们包起馄饨来。馄饨这东西,讲究的是现包现煮,老板动作快,没一会儿已经把两份馄饨包好了。他把馄饨放进喷香的高汤里,转头和方晨雨两人闲聊起来,“你们是下来写生的吗?这几年过来我们这边采风的人少了,以前仙女湖那边可多人去了!”

“我师兄就画过。”方晨雨点头,“可漂亮了,春天来了到处都是花儿。”

“现在不一样了。”老板叹了口气,看着锅里翻滚的高汤,“别说仙女湖那边了,就连地里种出来的麦子都不太对味。不是我胡吹,我们家这祖传的馄饨做了少说也有几十年了,是我曾祖到外头学了手艺,回来传给我爷爷的,后头一代代地传到我手上。我们这面皮是挑料子的,这两年我怎么做都不太对味,跨了两个县去买了别的麦子回来,感觉才好些。”

说话间,一个老头儿走了进来,听见老板后边几句话,撇撇嘴说:“老李啊,你又在念叨你那一套?就我们这破地方,馄饨就是馄饨,谁尝得出馄饨皮不对?我看你再这么穷讲究下去,这小店迟早要关门。”

见是老顾客,老板也不多说,笑呵呵地问:“还是一碗馄饨,不加香菜不加葱?”

“当然。”老头坐下,转头看向方晨雨和关峻。察觉是两个细皮嫩肉的城里人,老头说道,“要写生的话你们可就来错了,这边哪有什么好去处,县里不少人都已经搬走了。这破地方,有钱谁不走。”

馄饨上桌,汤色清亮,馄饨皮薄馅香,看着就很好吃。方晨雨说:“来都来了,到处看看也不错。我听说这边的竹编制品很棒,准备来蹭点灵感。”

“这就巧了。”老板笑道,“你们眼前的就是县里竹编手艺最好的人。”

原来老头姓贾,大伙都叫他老贾。老贾的竹编手艺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县里一绝,当年参加省城展销会还大大地露了一把脸,叫一些参会的老外惊叹不已。

可惜的是他不想走出省城,叫他侄子替了去。他侄子学了他三成手艺,糊弄外行人也够了,在省城混得风生水起。老贾还守在山里,守着他一山头的竹子,每天数来点去,惦记着有哪些可以用来做竹编。老贾没有半分自得:“哪有什么手艺不手艺,养家糊口而已。”

方晨雨却很感兴趣。她和关峻吃完馄饨,等着老贾吃饱,和老贾一起上山看竹。冬天天冷,竹林有些冷清,站在半山腰远眺,整个县城都收归眼底。

老贾的住处也冷清得很,到处都堆满竹子。方晨雨眼尖地看见屋旁的竹子挂了花,有些意外地说:“贾爷爷,这竹子是不是开花了?”

“对。”老贾看了眼那从竹子,目光中有些怅然,“这是我出生时我母亲种下的,都几十年了,是该开花了。”

“听说竹子一开花就会死?”关峻说出自己听说过的事。

方晨雨不由看向老贾。

老贾说:“对。对很多生物来说,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务之后就会死去,竹子是其中之一。它们把所有养料输送到结出的种子里,一生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原来是这样。”方晨雨恍然。

“你们不是来写生的吧?”老贾语出惊人。

方晨雨与关峻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惊讶。

“你还有几分画画的样子。”老贾指了指方晨雨,然后看向关峻,“你的话,那是一点都不像。两个小娃娃好奇心别那么重,好好念书才是正道。”

“寒假了。”方晨雨说,“我们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她从叶培汝搜集的资料里看到了仙女湖这一带的情况。这些年很流行一首童谣,叫“小燕子”,唱的是家乡大变样,到处建起了大工厂。可惜随着经济大步迈开,很多问题也接踵而至,比如环境问题。

梅教授曾经享誉画坛的《仙女湖》,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样。

老贾没再说话,叼着根老山烟,坐下开始编竹帽。方晨雨确实对竹编挺感兴趣,拉着关峻坐下在旁边看着。老贾看了眼方晨雨细细的手指,咬着烟问:“想试试?”

“想。”方晨雨跃跃欲试。

老贾抬了抬下巴,示意方晨雨可以拿一旁的竹篾片试一下。竹篾片削得很薄,天然带着竹子的清鲜气味。方晨雨学着老贾的样子拿起竹篾片,仔细观察着老贾的动作,没一会儿也灵巧地编了起来。她手指细长,看着没什么力气,动起来却一点都不慢,力道也用得恰恰好,随着动作越来越熟练,编出来的成果竟也不赖。

老贾有些意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方晨雨来。

方晨雨正学着老贾编帽子呢,见老贾停了,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着老贾:“您怎么不继续了?”

老贾把她手里的半成品拿过去,翻来过去地看了又看,没看出太大的瑕疵,问道:“学过?”

“没学过。”方晨雨老老实实地说,“不过以前经常做一些手工制品,技巧这东西应该是一通百通的吧?”

“哼。”老贾哼了一声,“那么容易一通百通,许多手艺就不会失传了。”老贾没再说什么,带着方晨雨把帽子编完。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方晨雨和关峻向老贾道别。老贾把两顶帽子分别塞方晨雨和关峻手里,说:“冬天日头更毒,你们这些城里人皮细肉嫩的,戴着吧。”

方晨雨也不客气:“谢啦,我们有空再过来看您!”方晨雨两人下了山,按照老贾的指引前往仙女湖方向。冬季的仙女湖水比春夏时节要浅,看着却还是浩瀚无边。方晨雨沿着草色枯黄的湖边走了一段路,遇到个中年人站在湖边指挥着水里的人拉网,前头的湖水里传来阵阵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

“您好。”方晨雨走上前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中年人原本满脸愁色,瞧见方晨雨戴着的竹编帽子后神色稍缓,讶异地说:“这是老贾的手艺吧?这可真难得啊,老贾居然肯卖东西给外面的人!”

“这是贾爷爷送我们的。”方晨雨说。

“那就更稀奇了。”中年人说,“看来老贾很喜欢你们啊。”看了眼方晨雨背着的画板,他也掏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问,“你是来写生的?”

“对。”方晨雨与关峻对视一眼,点头回答。

“写生这个词儿,我还是几年前听一个城里人说的。听我那小崽子说,那城里人后来把我们这仙女湖画了下来,拿了奖,画卖出了贼高的价钱,够承包我们这湖几年的了。”中年人说,“我是帮人干活的,有老板看上我们这湖,准备在这里搞个度假村之类的,结果这几年湖水越来越脏,人家带着专家下来检测,说这边不适合搞度假村,这也不达标那也不达标,反正一堆的专业说法,我听不懂,只听明白一句,‘这地方环境不好,不适合住人’。”

方晨雨安静地听着。

“我本来还在想,什么叫不适合住人,我们不是一直住着嘛?仙女湖养的鱼是最好吃的,虾蟹也很不错,比别的地方都要肥美。”中年人说,“可你看,快过年了,湖里的鱼全死了。这地方适不适合住人我不知道,反正这地方不适合你们画画了,谁画画会画满湖死鱼死虾?”

方晨雨看向湖里翻白的死鱼群。

这和梅师兄画里的仙女湖完全不一样。

第一零五章

两个人绕着仙女湖走了一圈, 脏兮兮的湖水和飘荡在空气中的恶臭令他们待不下去了。方晨雨回到半山腰摆好画板,画画。关峻把相机带来了, 在四周拍照, 两个人安静地忙碌着,徐徐山风吹来, 不时把山下湖水的臭味往山上吹。

关峻从背包里取出水瓶, 递给方晨雨,让方晨雨休息一下。方晨雨画画没有避着人的习惯, 关峻一眼扫去就能看到画纸上只完成了一半的画作。

方晨雨的用色和构图都很大胆,把仙女湖如今的模样画得栩栩如生。他问:“累不累?”

“不累。”方晨雨已经摘掉帽子, 面色被冬日阳光晒得微微发红, 她瞄了眼关峻, 问,“师兄你陪我一起到处走,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会。”关峻说, “我原本也要跟着爸爸到处走。你选的方向很好,这方面确实需要好好关注, 这几年很多抓了经济毁了环境的案例出现。投资商不亏,他们赚到钱就走,亏的是当地的人。比如这县城本来有那么多可发展的方向, 现在环境毁了,后续发展全没了,得不偿失。”

方晨雨点头。她不是很懂发展什么的,但也知道靠破坏环境来加速经济发展无异于杀鸡取卵。方晨雨咕噜咕噜地灌了两口水, 舒展一下筋骨,没再专注于画画,而是拿过关峻的相机学着摆弄。她在关峻的指导下浪费了几张胶卷,觉得自己水平不行,还是算了,肉疼!

眼看时间不早了,方晨雨两人回县城,坐汽车回省城。县城里的汽车,一路上招手即停,傍晚去省城的人不多,车上空荡荡的,只偶尔上来一两个外出走亲戚的。方晨雨和关峻坐在一起,画画的工具搁在前面,塞得满满当当。

方晨雨人缘好,一路上老的小的都和她搭话,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到省城。到了省汽车站,已经是傍晚了。方晨雨和关峻挤上公交,她的画板被关峻背过去了,人也被关峻圈在怀里,哪怕公交上人挤人也挤不到她身边。

方晨雨抱着老贾送的两顶帽子,脸上热热的,很想把脸给挡住。她偷瞄了关峻一眼,发现关峻正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脸上更烫了,很想伸手戳戳关峻,让关峻别一直盯着自己看。多不好意思呀!

关峻从善如流地收回目光,右手却把方晨雨圈得更紧,直至下了车,手还非常自然地环在方晨雨腰间。方晨雨觉得自己的腰也在发烫,忍不住瞪着关峻说:“总觉得师兄你脸皮变厚了!”

“有吗?”关峻一本正经,“我觉得没有,不信你摸摸看。”

“……”

方晨雨胆大包天地抬手捏他脸。两个人闹到半路才想起快到家门口了,赶紧把背着的东西各归各位,拉开安全距离好好地往回走。

方晨雨偷偷摸摸推开院门,大黑第一时间发现她回来了,竖起尾巴跑到门口朝她甩尾,口里汪汪汪地打招呼。几只趴在大黑脚边的小猫咪也喵喵喵地跑上来,鼻子粉粉嫩嫩,漂亮得像粉色的玫瑰花瓣似的。方晨雨抱着它们玩了一会儿,系着围裙的杨铁头端着菜出来了,没好气地招呼:“多大的人了,一回来就知道玩猫逗狗,洗手吃饭了!”

方晨雨上前一把抱住杨铁头,往他脸上也亲了一口:“酱烧排骨!我最爱吃的!我就知道外公最疼我了!”

杨铁头腾出一只手推开她:“去去去,赶紧去洗手,脏死了!”

方晨雨也不恼,把画板放下,乖乖去洗手上桌。彤彤把椅子挪到方晨雨身边,说:“姐姐你出去画画吗?”

“对啊。”方晨雨点头。

“我也想去。”彤彤说,“我们绘画班的老师说,寒假要我们出去画画,看到什么就画什么的那种,回来要上交作品,说是参加什么少儿绘画杯。姐姐你明天带上我和曦曦好不好?”

方晨雨偷偷瞧了眼杨铁头,见杨铁头面色如常,便答应下来。饭后她带着彤彤去找关峻商量,没等关峻回答,曦曦已经高兴地跳了起来,抱着彤彤欢呼。

关峻想了想,觉得曦曦和彤彤年纪虽然小,但也可以适当地接触一些将来可能会接触到的东西。小孩子的意识得从小开始培养,再大些就不好教了。关峻说:“那我们明天再去一趟仙女湖。”

方晨雨微讶,看了眼曦曦和彤彤。

“仙女湖!”曦曦睁圆了眼,“一定很漂亮!我们要去!”

“老师好像给我们看过,”彤彤说,“就是绘画班画册上印的那幅《仙女湖》。”

“我也记得!可好看了!到处都是花儿!花漂亮,湖也漂亮!”曦曦也想起了那幅《仙女湖》,小女孩对“仙女”两个字永远敏感得很,“原来真的有仙女湖吗?真想马上就是明天了!”

两个小孩满怀期待,各自回了房早早睡下了。方晨雨和关峻没睡,两个人坐在同知巷外头说话。听完关峻的考虑,方晨雨忍不住说:“彤彤她们才六七岁呢。”

关峻说:“六七岁是开始记事的年龄了,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事挺好。”

方晨雨点头。

两个人说起了别的事,聊着聊着手牵到了一起,路灯一直亮着,他们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倒也不算偷偷摸摸。只不过这就在家门口,方晨雨难免有些心虚,悄然把交握的手掩在外套底下才敢回握。一直到九点过半,他们才各回各家收拾第二天要带去的东西。

第二天彤彤和曦曦兴致勃勃地跑到仙女湖,看到的却是荒凉又惨淡的景致:水浑浊得很,有人在湖里捞死鱼,远远便闻到阵阵臭味。远处,不少工厂高耸的烟囱正喷出浓浓黑烟,似乎正趁着年前这段时间抓紧赶工,好赶上年底的买卖旺季。

“这是仙女湖吗?”曦曦不肯相信,“哥哥,晨雨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走错。”关峻平静地说。

两个小女孩都有点难过。听方晨雨说完仙女湖这几年的变化,她们都难过极了,差点想掉眼泪,纷纷搬出小画板和方晨雨一起安静地画画。

整个寒假期间,方晨雨和关峻一路走走停停,走过了不少乡镇。南华省这几年大力搞开发,类似仙女湖的情况并不少,关峻把情况都做了记录,最终也还是挑上了仙女湖。因为关父一个老同学要到仙女湖所在的县城当一把手,对方正为仙女湖那边的投资发愁:度假村的规划都做好了,偏偏环境不达标,到手的投资全飞了!

这也没办法,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上一任的人捞完好处步步高升,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想方设法擦屁股!

污染治理,一来要找出源头,该关关,该停停,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关峻和合作惯了的研究所联合展开调查项目,把县城的几大污染源都圈了起来,定点观察。年后工厂重开,得了,全部超标,尤其是造纸厂,黑水压根没处理过,哗啦啦往外排,大冬天的,天气还没转暖,那黑水还冒着气呢!

要工厂效益还是要环境?关峻把问题交给县里,县里天天大会小会地开,拿不定主意,愁!关峻虽然从小跟在关父身边,见识广,说话也管用,但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说不上有什么权,没资格决策一县事务,方晨雨又要开学了,只能先把仙女湖的事暂时搁置。

这一拖便拖到三月中旬,省报做了次关于少儿绘画杯的报道。这次少儿绘画杯有两张照片并列第一,画的对象居然是同一个:仙女湖。两幅画,一幅画的是生机勃勃的仙女湖,一幅画的却是死寂荒凉的仙女湖,出自两个不同的小女孩之手。撰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实地到仙女湖拍了照,对比小女孩稚嫩的笔触,照片拍下的画面更加触目惊心,报道的内容也引人反思:“南华省这几年出了多少仙女湖?”

几年前那一幅蜚声国际的《仙女湖》也再一次被刊印出来。那更成熟的构图、更完美的用色,一下子把所有人带进了那美如仙境的过往。画上的仙女湖越美,现实就越让人触目惊心。

这个年代,舆论虽还不至于起决定性的作用,对风向却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南华省一把手年轻有为,到南华省来不仅仅是想镀金,更是想做出一番成绩来。注意到省报的舆论导向,一把手召开了一次主旨鲜明的会议:不能以毁掉环境为代价搞开发。

仙女湖的治理正式提上日程,周围的重污染企业陆续关停整改。

方晨雨课余时间便奔走在研究所和南华大学之间,跟进污染治理项目。她虽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体系,但实验操作一点就通,又肯学会学,要不了多久就融入了项目组之中,开始以仙女湖为起点展开污染治理研究。入春之后,她又进入了全国化学竞赛决赛,一举斩获冠军。

带着手上的奖项和项目,方晨雨如愿签约了首都大学,这一年九月可以提前和关峻一起踏入大学校门。于是关峻和方晨雨剩下的半个学期都不用上课了,齐齐泡在仙女湖项目里头,准备把整个暑假都砸在里面,想要早日看到点成效。

第一零六章

八月底, 方晨雨和关峻一起到首都大学报道。

为了方便做自己的事,他们盘算着在外头买两个四合院, 以后还当邻居。

大学要念四年, 可不短啊!

而且按照目前的趋势,在首都买房亏不了, 以后想到首都发展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按照方晨雨和关峻的想法, 合买一处也是可以的,不过方晨雨怕杨铁头被气死, 没敢提,只和关峻一起去看院子。

钱方面, 方晨雨和关峻都不愁。

关峻从晓事起已经财务自主, 这么多年下来攒的钱不少。

方晨雨这两年赚的钱也不少, 买下一处院子绰绰有余。

关家姑姑也在首都,得知他们要买四合院,直接让关家姑丈帮他们把当初认购的股票出手了。

这钱到手一看, 竟把房款抵了大半!

关家姑姑怕方晨雨和关峻被钱财迷了眼,给他们说起了行情:“这两年很多人一窝蜂扎进去, 我看接下来可能会有一次动荡,你们还是别去玩了。”

“我们本来就没想着再去玩。”关峻说。

他们当初去沪市,不过是想开开眼界见识见识。

想要不落后于时代, 那就必须时刻保有基本好奇心,但凡有新事物进来都得去了解它、弄懂它——

毕竟在不久的将来它也许会带来新的机遇!

方晨雨也点头。

她一直以来运气都很好,正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好运气,她才更不会想着去透支它。

比如要是长生莲的花瓣一亮起来, 她就琢磨着怎么去用掉它,那么在关爸爸遇到意外时它就起不了作用了——

哪怕现在莲花花瓣已经亮起了将近五瓣,她也没想过动用它们。

两个人手里有钱,挑起院子来便轻松得很,首先挑离首都大学近的,然后筛选布局好的、环境适宜的,一轮下来他们很快有了决定,痛快付款。

四合院原先的装潢都很不错,两边都可以直接入住。

方晨雨兴致勃勃地拉着关峻去挑软装,买花种,准备从细节上把院子稍加改造。

沈绍元原本想再和方晨雨合买一套,可想到方晨雨也不小了,个人财产不能再混着来,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有就是沈锦程小心翼翼地给了他一串钥匙,说早给他买了一套。

这一年来沈锦程收心了,努力和沈绍元培养父子感情。

沈绍元原也只是恨他管不住下半身,龙丽雅都放下了,沈绍元也不会不知好歹,一味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已经从沈老爷子那听说了,沈锦程竟去把自己给结扎了,这招“釜底抽薪”着实震住了沈绍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