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到此时还能忍得住告诫他慎重,左相很是满意,摸了摸胡子,露出一丝笑容,“此事筹谋雷霆万钧,无人能瞧的出来,你放心。”

齐贵妃仍是皱眉,“父亲,陛下尚在壮年,太子如今长大了,日后定会威胁皇权,迟早会遭陛下所弃,到时候不用动手,皇位也会是昭儿的,当初我们也是如此商议,这些年才会一直对太子小心逢迎,父亲,您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左相微一沉吟,缓缓道:“倒也不是突有此想,只是这一年我感觉陛下对太子之心不似我们当初所设想的那般。”

齐贵妃一愣,神情疑惑。

左相淡淡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请陛下让魏谏为昭儿启蒙时,陛下说的话。”

齐贵妃神色一变,面容浮出些许愤恨,点头。

魏家世代皆出帝师,文名知天下,左相虽与右相在朝堂上不和,但齐贵妃也知道若有魏谏教导,九皇子在儒林中必能与太子分庭抗礼,左相也是如此打算,便没拦了齐贵妃的心思。

韩昭三岁生辰时,嘉宁帝赐了满殿珍品,齐贵妃笑言婉拒,只求嘉宁帝能为韩昭赐个好老师。

嘉宁帝自然应允,只是在听到齐贵妃言让魏谏为九皇子启蒙时,轻飘飘看了齐贵妃一眼,淡淡说了一句话。

“魏卿,乃帝王师。”

此话之重,齐贵妃自嫁入后宫、代已崩逝的皇后执掌六宫来,从未有过。

她仓惶请罪,忙道只是一时口误,嘉宁帝云淡风轻揭过此事,只是之后三个月,再未踏入钟秀宫半步。若不是左相乃大靖股肱之臣,她恐怕早遭了嘉宁帝厌弃。

“父亲,当年陛下确实对太子看重有加,但这些年他们两父子相处平淡,甚少有言,陛下对昭儿也更加和悦,说不定已是对太子有所猜忌…”

“我曾经也如此以为。”左相打断齐贵妃的话,眉头皱了起来,“当年太子在西北驻守三年,军功无数,除了施家,武将一派也更靠拢于他,年初时陛下派太子下江南,自此江南之处也被控制在东宫之手,如今兵部,户部,礼部尚书皆与太子交好,就连掌控京城的五城兵马司使任安乐与太子的交往也在陛下默许之列。太子之师是魏谏,伴读是齐南侯嫡子,一手教养的温朔不过十五岁之龄就已官拜兵部侍郎…”

左相一口气说完,朝面色凝重苍白的齐贵妃道:“文秀,我来问你,你以为朝中还有哪位皇子能与太子争势?就算是有我鼎立相助,昭儿也难以撼动东宫之位。”

“朝中的形势已经如此有利于太子了?”齐贵妃虽聪慧,可后宫向来不得干政,她并不知道朝政短短半年内已有如此变化。看重储君是可以,但任东宫势力膨胀至此,对于看重皇权的嘉宁帝而言,根本不是明智之举。

左相以一种格外意味深长的声音道:“陛下一步一步走得精妙,我察觉时已经阻止不及,为了以示相府没有不臣之心,我如今自然要休赋在府。”

“父亲,天无二主,东宫权大对朝政没有半点好处,陛下他究竟为何如此?”

左相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终于石破天惊来了一句,“文秀,忠义侯府之事并不简单,恐怕和帝盛天有关。”

齐贵妃握着棋子的手一抖,棋子落在棋盘上,碰出杂乱的响声,不可置信的朝左相看去。她在嘉宁帝尚未为储君时已嫁入忠王府,自是知道帝盛天对大靖朝的影响是何等恐怖,更知道嘉宁帝对帝家的忌惮。

“父亲,帝家家主不是早就亡故了,怎么会突然扯出她来?”她问得又快又急,几近仓惶。

“谁说过帝盛天死了?”左相眼底划过一抹嘲讽,“这些年是没人敢在朝堂里提起帝盛天,但你想想,又有谁敢说她已经死了?”

齐贵妃面上有些尴尬,没有接话。帝家十年前被整得连渣滓都不剩也没看这个帝家前家主出来复仇,作为皇家人,自然会心安理得的以为帝盛天已经死了。

“陛下没有出手,忠义侯府百年世族,一年之内就败落至此,若不是忠义侯府气数已近,大靖之内就只有帝盛天能做得到,当年帝家大军被坑葬青南山,忠义侯估计早被卷进帝家之事中,如今恐怕是帝盛天为了帝家回来了。”

帝盛天此人,文达天下,武至宗师,其威望心性皆能与太祖比肩,这等人物,即便是要忠义侯府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也只会用最正大光明的手段。

“但是这和陛下宠信太子又有什么关系?”齐贵妃不明。

左相沉默半晌,长叹一口气。

“太子虽以魏谏为师,但帝盛天当年却对他十分喜爱,曾经将他接入靖安侯府亲自教养,为其启蒙。前几日宫里已经传出消息为太子准备婚礼,太子妃正是暂居东宫的帝梓元,你当陛下不顾太后反对执意将她封为东宫妃位之主,真的是顾念当初旧情不成?”

齐贵妃嫁入忠王府是在韩烨出世之后,自是对这些了解不多。她脸色大变,明白了左相话里的含义。如果帝盛天十年后真是为颠覆韩氏江山而重现世间,那大靖未来的帝王,没有人会比娶了帝梓元的韩烨更适合。

“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陛下这样打算,岂不是断了昭儿的路!”

左相拍拍齐贵妃的手,安抚道:“我已经有了安排。”他顿了顿,眼神有些暗,“我入忠王府为幕僚起已过二十几载,从未生过不臣之心,姜府效忠这么些年,要的不过是新的从龙之功罢了,等太子亡于化缘山,为了对付帝盛天,陛下必会重新仰仗我姜家。文秀,你回宫吧,待这几日消息来了再说。”

齐贵妃今日回来陡闻这些事,正心绪不宁,点点头,起身朝门口而去。

左相突然想起一事,唤住她交代:“文秀,忠义侯如今对皇家和姜家都还有用,古昭仪肚子里的龙种现在还不能动。”

齐贵妃脚步猛地一停,柔顺的面上变幻莫测,心不在焉应了句‘好’,回了皇宫。

钟秀宫,齐贵妃屏退众人,脸色难看的把贴身女官唤来,低声道:“锦绣,去把华阳阁里的药停了!”

锦绣一愣,“娘娘,眼见着古昭仪就要生了,待她生下死胎,咱们也可为九皇子除了一个祸患。”

“她肚子里的孽种还不能出事,马上把药停了。”齐贵妃厉声道。

锦绣从未见过齐贵妃这个模样,骇得一惊,“是,娘娘。只是…”她犹疑着回,“就算是现在停了药,古昭仪肚子里的龙种也未必还保得住。”

这药古昭仪吃了大半年,临近要生了才停,天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齐贵妃朝后一躺,靠在软榻上,神情疲惫,“罢了,看天命吧…”

钟秀宫内安静了一整晚。

与此同时,化缘山,临近晨晓。

寺外的空地上,几个黑衣人趁着守卫的弟子昏昏欲睡,悄悄潜近了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见无人发现,几人相视一喜,就欲抬着尸体朝山下而去。

正在此时,一声爆喝传来,巨大的宽剑夹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砸在这几人身上,真的是硬生生的咂,那几人一个踉跄,肩上背着的尸体落在地上,不远处昏睡的各派弟子也清醒过来。

众人抬眼,只见苑书威风凛凛站在寺门上,双手插腰笑得正欢。

“小的们,把这些见不得光的给姑奶奶我扒了,让我看看这些贼人长什么怂样!”

领头的黑衣人眼见不妙,盯着苑书的眼底显出几分怨毒,但仍是急忙打手势让自己人后退。

这是哪里来的土匪腔调!各派子弟面上的古怪之意来不及消散,见黑衣人退散,也知道不妥,顿时欺上前拦住他们,刀剑铿锵声在幽静的古寺前响起。

苑书居高临下看着两方打斗,眉高高挑起,黑衣人训练有素,身手一点也不低于各派弟子,甚至隐隐还强上些许,再加上他们招式狠毒,一时间竟有突出围堵的迹象。她哼了哼,看了一眼天色,从寺门上飞下来,拿起插在地上的巨剑,朝黑衣人劈去。

苑书的加入让两方形势陡变,黑衣人被围拢在圈子里,渐渐不敌,眼见着就要被擒,几人对视一眼,除了领头之人,竟用尽全力逼退众人,突然剑锋一转,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苑书即便武功高超,也无法阻止这些人同时自尽,记起任安乐的叮嘱,她面色一变。

就在几个黑衣人命丧当场之际,十来个石子突然从寺中飞出,打在这些人右肩上,剑锋停在脖子半寸之处,黑衣人被点了穴道,瞪大眼静止不动。

晨曦渐明,远处朝阳升起,天际第一抹曙光划过苍穹,落在化缘寺外。

各派弟子转头,看向寺门口处,任安乐和韩烨领着众掌门,急急朝寺外走来,任安乐手中还握着几粒石子摩擦,显然刚才是她出的手。

第六十七章

“师父,这些人潜上山,想偷各派弟子的尸体,是苑姑娘帮了我们。 ”武当首徒柳行收剑,快步走到古苍面前,朝苑看了看,拱手道。

古苍和几位掌门对视一眼,挥手让柳行退下,看向韩烨:“殿下…”

韩烨和任安乐在晨晓时将他们唤醒,什么也没说就直奔寺门,正好碰见歹人抢夺尸体,这事儿定不简单。

韩烨行上前,“诸位掌门,昨晚我告知任将军今日晨曦时会有军医前来验伤,这一早便有人来抢夺尸体,来人意欲为何,想必不用我说诸位也明白。”

几位掌门纷纷点头,神情凝重起来。下山的路早被各派弟子封锁,这些人却从天而降,行踪鬼魅,只可能是一早便潜伏在化缘山伺机而动,再者对军医上山如此警惕者,想来想去也只会是前几日屠杀弟子的真正凶手。

古苍朝柳行挥手,怒道:“将这些人的面纱都揭下来。”

他没吩咐把哑穴解开,看黑衣人的狠劲,咬舌自尽也不是不可能,一般只有豢养的死士才会如此,古苍朝韩烨望了一眼,心底隐隐明白,这件事恐怕是朝廷几位皇子争位,祸及了他们武林。其他几位掌门也不是糊涂人,都猜到了几分。

没人瞧见站在后面的青城派掌门突然变幻的脸色,他朝柳行看了一眼,神色冷沉。

黑衣人的面纱被揭开,皆是些普通的容貌,只是眉宇间很有几分戾气。柳行在他们身上搜了搜,只在一个人腰间寻到一把骁骑营惯用的匕首,立刻转身交到古苍手上。

“去把郑统领请出来,让他认认此人可是骁骑营的。”这些人显然是冒充的,古苍此时已经信了韩烨,连带着对郑华也用了一个‘请’字。

柳行领命而去,不一会,郑华被带到寺外空地上,一见韩烨,他眼底露出几分惭愧,听明寺外的情形后,仔细辨认那几个黑衣人,他摇头道:“殿下,诸位掌门,这些人绝不是我骁骑营的将士,前几日定是他们冒充,劫杀了各派弟子。”

郑华说得笃定万分,一时间,几位掌门皆有些头疼,这些黑衣人意欲挑起太子和武林的争斗,显是针对太子而来,他们各派此次受了牵连,不可能忍下这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知道想渔翁得利的究竟是谁!

“古苍道长,可否让郑统领先将这些人带下山,等审出幕后之人,我必给大家一个交代。”韩烨行上前提议道,见古苍和几位掌门点头,他挥手让郑华把人带走。

吴岩松见殿前之事落定,朝黑衣人望了一眼,舒了口气,甫一转头,正好撞上任安乐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底生出不安的感觉来。

“慢着。”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吴岩松骤然抬头,见任安乐越过郑华,朝被定住的黑衣人而去。

众人不知任安乐为何突然开口,只是她身份摆在这,也无人斥责于她。韩烨不经意瞥见吴岩松难看的神色,眼底明了,划过隐约的笑意和期待。

任安乐绕着那几人走了一圈,眼眯着,停在领头的黑衣人面前,突然转头朝青城派掌门看去,“吴掌门,昨日我家的丫头可是将你的徒弟伤得不轻?”

任安乐这一句突兀而不知所谓,吴岩松露出个僵硬的笑容,“任将军,此事无需介怀,小徒无礼在先,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此时正在厢房休养…”

几位掌门听见这番解释,才发觉一向紧跟在吴岩松身边的鲁文浩然不在,心底颇为不屑,堂堂男儿,只是点小伤,竟还需要卧床休养!

“难怪,青城派弟子皆在,唯独不见他。”任安乐挑了挑眉,突然开口:“吴掌门,我有件事想问你,请掌门不吝相告。”

“任将军请说。”

任安乐走到地上青城派弟子的尸体旁,看向吴岩松:“吴掌门,你青城派的青岚剑典冠绝江湖,只是我听说此剑典必须以左手持剑才能将威力发挥到更大,是也不是?”

吴岩松神情骤变,向前两步就要抽出佩剑,“任安乐,这是我青城派秘事,你是如何得知!”

“吴掌门且慢。”古苍拦住吴岩松,转头看向任安乐神情严肃,“任将军,我们武林有武林的规矩,你提起此事究竟为何?”

任安乐嘴角一扬,突然抽出身旁一弟子的佩剑朝地上躺着的青城派弟子刺去。

“任安乐你欺人太甚!”吴岩松惊怒莫名,拔剑朝任安乐而去。

突然两道人影出现在任安乐面前,同时朝吴岩松挡去,吴岩松被弹开,连退三步。

众人定神瞧去,韩烨和苑肃目站在任安乐面前,不动分毫。

古苍心底暗惊,韩烨是净玄大师的弟子,有此身手不足为怪,但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一身蛮力。

冒犯尸体乃是大忌,众掌门顾不得其他,正欲朝任安乐责问,却见她手中长剑停在青城派弟子尸体的左掌上,剑尖一挑,掌心翻开朝向众人。

“吴掌门,你青城派弟子既然惯用左手,那为何掌心却不见一点厚茧?”任安乐抬眼,不缓不急慢慢开口。

众人纷纷朝那青城派弟子望去,见左手虎口处果然不见一点伤痕,心底犯疑。柳行得了古苍的眼神,走到这些穿着青城派衣袍的尸体旁,翻开两掌,发现所有人皆是右手使剑。

古苍朝吴岩松望来,“吴兄,这是怎么回事?”青城派弟子数百,他们不可能都识得,平时只凭衣袍辨识,但若死在这里的不是青城派子弟…

吴岩松一怔,昂头声音有些僵硬:“古兄,不要听任安乐胡说。”他顿了顿,阴沉的朝任安乐看去,“我青城派的剑典只有入室弟子才能学,这些位份低下的弟子自然没有资格,任安乐,你如此污蔑本派,是何心!”

“哦,是吗?”任安乐眼底拂过一抹深意,无视吴岩松的气急败坏,身形一动,突然移到那黑衣领头人身旁,以剑翻开那人左掌,笑道:“吴掌门,此人你可识得?”

众人望去,那左手虎口处满是厚茧,想必平常惯用左手,黑衣人面色大变,薄薄的冷汗自额间冒出。

“贼匪之人,本掌门自是不认得。”吴岩松拂袖,“况且诸位掌门也可以作证,我青城派入室弟子中,并无此人…”

他话音未落,任安乐突然起剑朝黑衣人脸上划去,众人一阵惊呼,长剑飘忽而过,极快的落下几道残影,任安乐收剑,吹了吹剑尖上的皮屑,哼了一声。

“吴掌门,这种东灵树皮做成的的人皮面具,破绽太大,给弟子用这种不上台面的末流东西,你们青城派缺银子了不成?”

那领头黑衣人脸上的面具被任安乐划开,出现的面容赫然便是青城派首徒鲁文浩!

吴岩松脸色阴晴不定,手中本已松掉的长剑猛地握紧,警惕的望向一众掌门。

“吴岩松,屠杀我门弟子的然是你青城派!”饶是古苍一向心性宽厚,此时瞧见这么一副情形,也忍不住怒喝。

这次武林召集帖是青城派所发,他们为了响应才会千里远赴化缘山,哪知却陷入了青城派早已布好的陷阱,跟来的半数子弟尽皆丧命于此,他岂能不恨!与他有同样遭遇的其他三位掌门亦是如此,猜出了缘由,纷纷跟在古苍身后沉着脸朝吴岩松围拢而去。

吴岩松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青城派弟子立刻摆阵挡在他前面,从寺中更是跃出不少黑衣人站在他身后。

见吴岩松退至后面,又有黑衣人接连出现,古苍等人一怒,纷纷运力拔剑,哪知他们突然脸色一白,吐出一口血来。

除了古苍,其他三位家主本就受了箭伤,更是不济,苏家家主神色冷凝,“吴岩松,你在我们身上下了化功散!”他们在武林中已是翘楚,能不动声色将药下到他们的吃食里,除了吴岩松,根本没有人能做到。

场上情形陡变,韩烨和任安乐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底的凝重。

各派的弟子急忙护在各自掌门四周,为其护法。几位掌门盘腿坐下,点住周身大穴,开始运气疗伤。

“不错,你们这几日的吃食都被我做了手脚,三日之内,只要运用内力便会血脉逆流。至于那些弟子,自然也是我安排的人取了他们的性命。” 见事迹败露,吴岩松也不再伪装,脸上的阴狠表露无遗。

“卑鄙无耻,简直枉为一派掌门。”三清观五合道长是个倔老头,当即便怒骂起来。

“吴岩松,你青城派相传百年,今日做出这种事,就不怕武林群雄群起而攻之?”古苍沉声喝问。

“我怕什么!永宁寺也就罢了,你武当崛起不过几十年,凭什么位列在我青城派之上。今日只要你们都死在化缘山上,到时候还不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他阴测测的朝太子和任安乐看了一眼,“世人只会知道太子率兵攻打化缘山,四派掌门和太子惨死于此,不用我出手,你们自会被朝廷剿灭,到时候我青城派便能成为武林第一大派,扬眉吐气!”

吴岩松的视线逡巡过几个掌门,最后落在任安乐身上,“任安乐,你不好好呆在晋南,跑出来多管闲事,老夫今日就把你的命一并留在化缘山,也好给太子陪个伴。”

“吴岩松,你和谁勾结来取孤和诸位掌门的性命?”韩烨走出,拦在任安乐面前,声音淡淡,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吴岩松呼吸一滞,对着韩烨眯眼道:“太子,皇城里的那把椅子太烫手,你还是安心做个糊涂鬼上路得好。”

“你若说实话,你的命留下,但孤可以给青城派一条生路。”

“太子殿下好大的口气。”吴岩松笑得阴险,拍了拍手,“出来。”

他话音落地,两道人影从寺内跃出,出现在两方人马之间,他们身负长剑,身影如鬼魅,一见便知是顶级杀手,丝毫不逊于早已成名的江湖高手。

苑握着巨剑向前两步,眉头皱起,护在任安乐和韩烨面前。

韩烨神情微有凝重,缓缓抽出腰中软件,运力一弹,清越的剑鸣响彻在化缘寺外。

几乎是瞬时,四野山林中鸟雀四起,寒光隐射,众人抬眼,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何时起,化缘山四周的高地茂林中被无数骁骑营士兵围住,长弩架于山间,弓箭拉至满月,指向寺外的空地上,似乎只待韩烨一声令下,此地便能被夷为平地!

各派掌门见此情形,朝面容不改的韩烨看了一眼,暗暗惊叹。他想必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场动乱,才会将骁骑营将士埋伏于此。

吴岩松脸色一变,正欲开口,一道苍老沉郁的声音响彻在化缘山顶,浑厚的内力震得所有人心神一凛。

“好一个大靖太子,临危不乱,心思深沉,韩仲远倒是教了个好儿子出来!”

众人闻言大惊,世间敢直呼当今天子名讳的寥寥无几,除非…大靖立朝之前,此人就已名动云夏,和太祖相存在同一个时代!

第六十八章

山巅掠过一道浮影,身着湛青衣袍的老者瞬间出现在寺外的一块圆石上,鹰钩鼻,相貌生得极为冷厉森寒,青城派掌门和这老者有几分相似,显然来人便是青城派老祖吴征。

几位掌门神情沉郁,陡然变了脸色,就连任安乐和韩烨也是如此。

刚才拂过山巅的人影御气无痕,感觉不到一点内劲波动,就连此时他人站在不远处,也瞧不出一点气息,通常能达至如此境界的,唯有宗师。

青城派老祖隐数年,不想修为竟已到了这般恐怖的地步,难怪吴岩松敢信誓旦旦留下各派掌门和当今太子的性命,原是有了仪仗。

就算太子布下精兵,恐怕也不及青城老祖一人之力。二十年前大靖得以建朝,便是得了永宁寺净玄大师和武当天演道长鼎力相助,宗师之力往往可敌万军,足以逆转一场战役的胜利。

韩烨吐出一口浊气,俊朗的眉肃了起来,他算准所有,却偏偏没料到吴征已经晋位宗师之列。

吴岩松见老者出现,喜不自胜,行到他身边道:“爹,这些人不识好歹,您出手教训教训…”

“没用的东西,几个废人都解决不了。”吴征打断吴岩松,冷声呵斥,吴岩松神色怏怏,退到一旁。

“苑,等会无需恋战,带你家小姐离开化缘山。”

苑听得吩咐,离任安乐更近了几分。任安乐陡听此言,负在身后的手一顿,眯眼朝韩烨看去,神情莫名。

韩烨走出众人之列,毫无畏惧迎上前,拱手:“吴老掌门?”

已近古稀,看上去却只有五十开外的吴征笑得很是僵硬,“小娃娃若是愿意,唤我一声老前辈,老夫也受得起。你师父如今在何处?”

“师父在泰山闭关,吴老前辈可是想再续麓山之约?”韩烨回的不卑不亢。

其余掌门一听这话,暗暗咂舌太子对着青城老祖然敢提起这件往事,着实是个胆大的。数十年前云夏大乱,江湖之上也是一阵腥风血雨,当时净玄大师和武当天演掌门约战各派高手于麓山,青城老祖惨败,自此青城派龟缩山门,大靖立朝后也是尊泰山,重武当,青城自此风光不再。

这件事,可谓是青城老祖平生耻辱。

果然,青城老祖的面容登时便阴沉下来,他打量了韩烨几眼,冷冷道:“不愧是韩子安的孙子,不怕死的硬骨倒是传承了几分。 ”

不待韩烨回应,他抬眼朝任安乐看了看,目光划过苑的时候很是露出几分意外,“老夫久不出江湖,如今的年轻人倒是后生可畏。小丫头,你师尊是谁?”

向来无法无天的苑神情有些紧张,她握紧巨剑,全身绷紧,“老头子,本姑娘天赐神力,无师自通。”

青城老祖哼了一声,望向寺外众人,“谁的徒弟都好,今日都得把命留在这儿。”他眼底露出一抹猩红,森冷一笑,干瘪的右掌上紫红色的内劲若隐若现。

“骁骑营护好各派掌门,苑,带你家小姐走!”几乎是瞬时,韩烨骤然跃向半空,手中长剑鸣出清越之声,朝青城老祖而去。

韩烨的剑法大开大合,颇具气象,吴征轻‘咦’一声,生了好奇之意,未尽全力,单手迎向韩烨。

与此同时,吴岩松挥手,黑衣人和青城派弟子朝各派掌门攻去。掌门全都负伤,又有大宗师出现,各派弟子士气大跌,抵抗得很是有些疲乏。

“小姐,你先走,我来挡着。”看着寺门前一片混战,苑拉着任安乐后退几步,低声道。

任安乐皱眉,就欲推开苑的手,苑神色一动不动,拦住她,“小姐,这里有宗师,我和太子拦不了多久。”

任安乐看了她一眼,朝前走去,“以前在晋南,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

“苑琴说过不能让您出一点事!”

“我也答应过苑琴,每年年节都会让你陪她放烟火。”任安乐转头,眼底微有笑意,“本当家的承诺向来千金不换。”

话音落地,她随手卷起一把长剑,身形一动,拦住了就要朝半空中的韩烨袭去的两个黑衣人。

“背地里偷袭,真是浪费了一身武艺。算了,委屈委屈本当家的剑,送你们一程好了。”任安乐声音懒洋洋的,攻势却一点都不缓,杂乱无章的剑法硬是让两人连退几步。

那两人对视一眼,眼底有些惊骇,突然剑锋一转,互相配合,化成剑阵,顿时威力骤升数倍,一时间倒也不弱于任安乐。

任安乐皱眉,这两人很是有些难缠,且招式狠毒,想不到青城派除了青城老祖,然还有这等帮手。

场上混战片刻,吴征以掌为剑和韩烨交战,渐渐不耐烦起来,他看了四周一眼,见不少青城派弟子和黑衣人死在四野山林里射出的密箭之下,心底一怒,终于用了八成力拂袖推出一掌。

韩烨被震得倒退数步,心血翻涌,吐出一口血来。

任安乐瞧得此景,眼神一暗,奈何被两个黑衣人死死缠住,挪不开身。

“小姐,你去帮殿下。”巨剑陡然插入交战之中,苑用力砍下,对任安乐大喊。

任安乐点头,抽身朝韩烨和青城老祖的方向而去。

韩烨剑尖杵地,手腕处有血迹顺着剑流下,青城老祖立于他不远处,掌心内劲涌动。

“老夫便提早送你去见见你那个短命的太祖!”

咆哮声响起,青城老祖飞身朝韩烨天灵盖劈来,韩烨猛地沉眼…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剑横空出现挑开青城老祖的掌劲,拉着韩烨连退几步。

青城老祖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神情有些讶异。

任安乐面容泛白,气息不定,手中的剑段成两半。韩烨眉头皱得死紧,刚才差点丧命于青城老祖手中之时亦不曾动容的神色破碎开来:“胡闹,你怎么还不走!”

“哪这么多废话,我想留便留,不想留你拖都拖不住我,怎么,你想一个人留在这做个千古流芳的大英雄?别忘了,你回去还要成亲娶新嫁娘的!”

“任安乐!”见她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韩烨气得发抖,怒吼出声。

任安乐懒洋洋捂了捂耳朵,“殿下,我听到了,不用如此大声。

“你这女娃娃胆子不小,本事也不小,然能拦下老夫一掌。”青城老祖眯着眼,“年纪轻轻的,能多活片刻便是片刻,急着来寻死做什么?”

任安乐眉毛一挑,她把断剑朝地上一插,随手挑起地上散落的长剑,声音朗朗:“我的命除了天谁都不敢收,老头子,你一把年纪了,可别扎了手!”

“去后山。”她朝韩烨丢出三个字,剑尖一挑,凌厉的剑势卷起,刺向青城老祖。

韩烨一怔,朝远处在树上待命却又怕伤了他的弓箭营将士看了一眼,心底明了,只要引开青城老祖,有苑在,其他人还有一线生机。

心思一动,他轻喝一声,内劲注满软剑,拼尽全力和任安乐前后夹击将青城老祖朝后山逼去。

不过片息,寺门前便不见了三人身影,苑担心任安乐,一把巨剑使得风生水起,那两个黑衣人眼见不敌,心一横,以血气运转内力,招式更加凶狠。

各派子弟见有了求生的机会,士气大振,一边抵抗一边抬着自家的掌门朝山下跑。

后山,任安乐和韩烨配合默契,双剑浑然一体,合力将青城老祖逼到悬崖处才停下来,只是两人气息紊乱,韩烨因为先前受了伤,面色更加苍白,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青城老祖没想到闭关数年位列宗师后还会被两个小辈逼到这种地步,脸色更是阴沉。

“无为心法!”刚才任安乐出手时他只是怀疑,现在交过手,完全可以确定面前的这个女子也会永宁寺镇寺心法,青城老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想不到净玄这个老和尚然收了两个徒弟,我一次解决完也好。”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他皱起眉,“不对,我只听说过老和尚收了韩家的后人,任安乐,你究竟什么来头!”

任安乐咧开嘴笑了笑,在青城老祖的注视下吐出两个字:“你猜!”

她和韩烨对视一眼,手中长剑舞动,合成半圆,猛地一齐朝青城老祖而去。两人的心法皆传自泰山一脉,珠联璧合更是威力大涨。

青城老祖被逼得倒退几步,连衣衫都被凌厉的剑锋划破,他神情阴鹫,“好,好,然能逼我用全力,这次下山倒也不算白走一趟!”

他话音落定,十成之力尽出,掌心处以内劲化出犹若实质的血红之焰,跃向半空,夹着毁天之势朝韩烨和任安乐而去。

一时间,飞沙走石,两人被这股可怖的内劲压制得连连后退,逼近悬崖边,只能凭剑锋的余势死死抵抗。

“安乐,退开!”韩烨朝任安乐怒吼。

任安乐摇头,唇抿得死紧,“韩烨,别说废话。”

“谁都走不了!”

青城老祖眼中寒光更甚,加重内劲,任安乐一口血吐出,脸上渐现枯败之色,眼见青城老祖的掌风临至任安乐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旁的韩烨猛地拽过她,抱住任安乐,挡在她面前。

掌风透过身躯的劲力让任安乐一震,但…血肉被划破,骨头碎裂的声音落在耳里更加清晰,她不可置信的抬眼,韩烨抱着她,眼底的神采几近枯败。

他的手缓缓松开,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吐出,衣衫染尽。

“安乐,快走。”

寺门前,吴岩松见场面僵持,青城派弟子在弓箭突袭下损失惨重,也红了眼,一剑迎上苑书,将青龙从战局中换下来,声音阴冷:“去后山,杀了太子!”

这次化缘山之局本就是为了太子而设,若是太子活着,一切都是白搭。

青龙收剑,点头,飞身朝后山掠去,苑书被白虎和吴岩松缠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青龙离开。

后山悬崖边。

韩烨的声音嘶哑暗沉至极,任安乐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她认识的韩烨一直淡雅温润,冷静睿智,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狼狈不堪。

“安乐,我无事。”似是看到了任安乐的脸色,韩烨安抚的笑笑。

怀里的人死死把她往外推,却渐渐没了力气,任安乐手间满是鲜血,墨黑的眼底显出猩红之色,素来淡漠的面容骤然破碎。

她猛地挥出手中断剑,用尽全力扔向青城老祖,青城老祖被逼得退后,见掌间被断剑划破,嗜血之意更甚,重新凝聚掌力,两人都无再战之力,只得看着凌厉的掌风再次袭来。

突然,一把铁剑横空出现,剑势快如疾风,硬生生将青城老祖的掌力劈开,护在两人面前。

来人剑法高深,丝毫不逊于韩烨和任安乐,青城老祖皱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收掌凌空而立,心底暗暗心惊,他久不下山门,没想到如今的后起之秀居然都不容小觑。

任安乐和韩烨骤得生机,抬眼看着背对的人影,俱是一怔。

归西身着布衣,手握铁剑,一身气势比之半年前犹如天壑,隐隐竟有跨入宗师之列的意境。

“你是何人?为何坏老夫之事?”青城老祖脸色铁青,如果这人要硬拼,他少不得也会受点伤,云夏之上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受人之托,保这两人的命。”归西握剑的手稳如泰山,他回头,“任将军,带殿下离开。”

任安乐点头,眼底露出一抹感激,扶起韩烨朝一旁退去。尽管奇怪,可这也不是问他为什么死而复生、又恰好入化缘山救他们的磨叽时候。

“前辈何必苦苦相逼,与人方便,他日青城派或许能留一缕香火。”归西剑眉微凝,淡淡道。

“混账!小子,只要你一日未入宗师之列,老夫的事就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青城老祖眼厉如鹰,手中炙火更甚,朝归西扑来。

“任将军,现在走!”归西大喊一声,铁剑舞出连天幻影,遮住青城老祖。

任安乐扶着韩烨绕过战圈正欲离开,猛不丁的一把剑从旁边而来,直直刺向任安乐颈处。千钧之际,已经功法散尽的韩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她,用尽最后一点真元凝聚成剑气刺向来人。

任安乐踉跄两步,骤然回身,呼吸一滞,指尖因为无法自持微微颤抖起来。

一把长剑从韩烨胸前穿胸而过,鲜血一滴滴溅落,染红了任安乐的眼。

她瞧见韩烨望过来时眼底的一抹决绝,遍体生寒。

“韩烨,停手!”任安乐这一声叫得冷厉惊慌。

青龙抽出剑就要朝任安乐而来,却发现怎么都动不了,低头一看,眼底隐有惊骇。

韩烨左手握住剑身,猛地朝自己身体里刺去,青龙猝不及防下被他拉近,面容大变。

韩烨右手凝聚的剑气死死刺进他胸口,青龙神色一狠,居然拉着韩烨一起朝一旁的万丈深渊跌去!

“韩烨!”任安乐的声音响彻在化缘山顶峰,悲怆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