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志6 厄运主牌》
作者:罗杰·泽拉兹尼
第一章
01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烦心的事,莫过于等待一个总想要你命的人。今天正好是4月30日,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我确实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清楚状况,但至少现在,我已知道它何时会来。换作往常,我可能会无暇顾及此事,然而如今我已辞去工作,专心等待这一天的到来。而且我打心底里觉得,在离开前,应该有一个了断。

起床后,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冲了澡,刷了牙。此刻也该长胡须了,因此倒也用不着去剃它。此时的我,早已不像前些年那般惶惶不可终日,譬如三年前的那个4月30日。我记得自己当时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头痛欲裂中醒来。当我砰的一声推开窗户,再去厨房查看时,发现煤气灶已被打开,但灶上分明没有火苗。不会了,今时不同往日,甚至和两年前那个4月30日相比也已是迥然不同。当初,我住的是另外一套公寓,天还没亮,便被一股淡淡的烟味唤醒,这才发现整栋大楼都着火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对电路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就连开灯时也不敢按实开关,而是飞快地去弹,唯恐灯泡里边被人灌了可燃物。不过,好在一切风平浪静。

通常,我都会在头天晚上提前为全自动咖啡机设定好时间。不过今天早上,我不想喝在我视线之外煮出来的咖啡。我换了一把全新的咖啡壶,煮上咖啡,并趁这段时间检查了一下行李。所有值得带走的东西,全都安安稳稳地躺在两只中号板条箱中,有衣服、书籍、画,几件乐器和一些纪念品什么的。我封好了板条箱。余下的行李,只剩一身换洗衣服、一件毛衫,一本不错的平装书以及一沓旅行支票,完全可以塞进背包。出去时,我会顺道将钥匙留在经理那儿,好让其他住户搬进来,而那两只板条箱,将会被寄存。

今早的我,将不再出去晨跑。

我啜着咖啡,走过每一扇窗时,都停在窗前,着意观察下面的街道以及对面的楼房(去年便有人试图在那儿狙杀我)。回想起来,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在七年前。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我正优哉游哉地沿着街道走来,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突然转向,冲上路沿,差点将我这条小命交待给了一面砖墙。我赶忙一个俯冲滚了出去,堪堪避过了那车。卡车司机再也没能醒过来。当时看来,这事似乎不过是天有不测风云的一个小小案例罢了。

不过,第二年的同一天,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从一名女性朋友的住处往回走,三名男子袭击了我,其中一人拿的是刀,另外两人则用上了长长的铁管。他们甚至都不屑于让我先交出钱包。

我把那三位朋友扔在附近一家音响店的门口,回家时也没多想,直到第二天想起昨天正好是那场车祸的周年纪念日,我这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我还是把它当成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巧合。紧接着,第三年的一个邮包炸弹摧毁了另外一套公寓,这时我才开始怀疑这或许并不是流年不利那么简单。随后几年发生的事情,愈发验证了这一点。

有人试图置我于死地,而且还乐在其中。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计划失败后,蛰伏上一年,来年再试。这似乎成了一个游戏。

不过今年,我也想玩玩。我担心的主要难题是那个幕后黑手从未在现场露过面,一直热衷于鬼鬼祟祟地玩弄花招。不管是他、她,还是它,我姑且称之为S(这个字母在我的宇宙观中,有时代表“鬼鬼祟祟”,有时代表“蠢货”)。因为X一直很忙,而且我也不喜欢在一个先前已有过争议的名词上浪费口舌。

我冲了冲咖啡杯和咖啡壶,放到架子上,然后拿起我的包,出门了。马利根先生不在,可能还没起床,所以我将钥匙放在了他的邮筒里,随后朝附近的一家小馆走去,打算吃上一顿早餐。

路上车马稀疏,所有的机动车秩序井然。我慢步而行,密切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这是一个怡人的清晨,想必也是怡人的一天。希望能尽快将一切解决,这样我也好享受此时的悠闲时光。

我顺利抵达那家小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生过来点菜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街上晃荡过去。卢卡斯·雷纳德,我之前的同学,也是最近的同事。他身高六英尺,红色头发,帅到人神共愤——或许要归功于他那条断得颇具艺术气息的鼻梁,以及一名销售员所特有的声音和仪态。

我敲了敲窗子,他看到了我,挥了挥手,转身走了进来。

“默尔,我就知道是你。”他说着,来到桌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即坐下来,将我手中的菜单拿了过去,“去你住的地方没找到你,所以我猜你说不定在这儿。”

他垂下目光,看起了菜单。

“为什么?”我问。

“要是你们需要再考虑一下,我可以待会儿再过来。”服务生说道。

“不用。”卢克说完,点了一份大菜。我也点了自己的。随后他说:“因为你是一只严格遵守习性的动物。”

“习性?”我回道,“我现在几乎都不在这儿吃饭了。”

“我知道,”他说,“不过你只要一有压力,就会来这儿。比如考试前夜,或是有了烦心事什么的。”

“嗯。”我说。仔细想来,似乎还真是这样,只是我以前一直没意识到而已。我将那只印有独角兽头的烟灰缸转过来,对着门口,映照出玄关处的那块彩色玻璃。“我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我最后说道,“还有,你为什么觉得我有烦心事?”

“只是想起了你每逢4月30日便会疑神疑鬼,只因为曾发生过一两场意外。”

“可不是一两场。我从来没跟你说全过。”

“这么说你还相信那事?”

“对。”

他耸了耸肩。服务生过来,给我们倒上了咖啡。

“好吧,”他认同我,“今天又出事了?”

“没。”

“太糟糕了。希望它不会扰乱你的头脑。”

我啜了一口咖啡。

“没问题。”我告诉他。

“好。”他叹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听着,我昨天刚回的城……”

“这趟还行?”

“创了一个销售新纪录。”

“很棒。”

“不过……我才知道,我刚住进酒店你就走了。”

“对。我一个月前辞的职。”

“米勒一直想找你。不过你的电话打不通。他甚至还顺道来过一两次,但你都不在。”

“太糟了。”

“他想让你回去。”

“我和他们已经玩完了。”

“先听完我的话再说,嗯?布莱迪已被踢到楼上去了,你会是设计部门的新老大,工资上涨百分之二十。这是米勒让我转告你的。”

我轻笑了一声。

“其实,听起来确实不赖。不过,正如我所说,已经玩完了。”

“哦。”他目光炯炯,给了我一个会心的笑容,“看来你还真的给自己留了后路啊。反正他是那么想的。好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让我转告你,不管其他家伙给你开什么价,他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会压他们一头的。”

我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还是有点不大明白,”我说,“我和他们已经结束了,至少在一定时期之内。我不想回去,也无意去端其他人的饭碗。这类工作不想再碰了,我已经厌烦了计算机。”

“可你确实很出色。嘿,你要去教书吗?”

“才不。”

“好吧,该死!你总得做点什么。你有来钱的路子吗?”

“没有。我想出去转转。我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

他端起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靠在椅背上,抬起双手拍了拍肚子,微微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儿。

终于,他说:“你说你已经结束了,说的是这份工作还是在这儿的生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不大明白。”

“你总有消失的法子。在大学时就那样,会莫名其妙地不见,随后又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突然出现,而且还含糊其辞,就像是过着双重生活一样。和这事有关?”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笑了。

“你当然懂。”他说,见我没回答,又补充道,“算了,不管怎样,都祝你好运。”

当我们喝到第二杯咖啡时,他开始烦躁不安地玩起了一串钥匙,没一刻停歇。那钥匙带动着下面的蓝色石头佩饰,在他手中跳来跳去,哗啦作响。早餐终于上来了,我们沉默着吃了一会儿。

这时,他问:“星暴还在吗?”

“不在了,去年夏天卖了。”我告诉他,“实在是太忙了,没时间出去玩帆船。讨厌看到她独守空闺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

“太糟了,”他说,“想当年在学校,她可给咱们带来了不少乐子。我原本还想带她再出一次海呢,纯属怀旧。”

“对。”

“嗯,你最近都没去见茱莉亚。”

“对,分手后都没去过。我想她仍然和那个叫里克的家伙在一起。对不对?”

“对。昨晚我过去坐了一小会儿。”

“为什么?”

他耸了耸肩。

“她也曾经算是咱们当中的一员。只是现在分开了。”

“她怎么样?”

“看起来还好。她问起了你,还把这个给了我,让我交给你。”

他从夹克内掏出一只封了口的信封,递给我。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是她的笔迹。

我撕开信封,上面写道:

 

默尔:

我错了。我知道你的身份。有危险,我得见你。我手头有一些你需要的东西。非常重要。

请尽快给我电话或过来一趟。

爱你,

茱莉亚

 

“多谢。”我说着,拉开背包,将它装了进去。

我有些不解,同时也有几分不安。非常不安。我得决定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我依然喜欢她,这一点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我不大确定自己是否想要见她。可是,她说她知道我的身份,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将她从脑海之中赶了出去,又一次。

凝视着外面的红绿灯,喝着咖啡,我回想起了第一次和卢克见面时的情形。那时,我们都还是大一新生,同在击剑俱乐部。他优秀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还在练剑吗?”我问他。

“有时。你呢?”

“偶尔。”

“咱们还没真正分出过高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