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她解释道,“通向更加开化的地方。”

“我突然在想,”我提醒道,“咱们所遭遇到的每一个人,兴许都是效忠茱莉亚的。”

贾丝拉哈哈笑了起来。

“就像在她之前他们效忠于我,在我之前又忠于沙鲁一样,”她回答道,“他们求的,不过是一份职业,一个安身之所。他们拿了钱,只承担保卫成功者的义务,而没有替失败者复仇的责任。等吃完饭,我会花点时间,露一下面,然后张贴一份榜文。至少在下一次篡权到来前,我会好好享受他们全心全意的一致拥戴。小心第三级台阶,有一块石板松了。”

她领着我们继续向前走,穿过了墙上的一扇暗门,进了一条黑魆魆的隧道,看方位应该是通向城堡西北方,正是我上次来时,所侦察过的那片区域。正是在那天,我将她从面具(或是茱莉亚)手中抢了出来,带回了安珀,放在我们的城堡当中,当了一段时间的衣架。隧道当中漆黑一片,但她变了一个圆球出来,散发着幽冥鬼火一般的光亮,穿过潮湿和幽暗,照在我身上。空气当中充斥着一股霉味,墙壁之上满是蜘蛛网,地面上是裸露的泥土,只在当中胡乱铺了几块石板,两侧不时会有臭气熏天的水坑。偶尔有一些小而黑的动物身影,从我们身前一闪过。地面和空气当中都有。

其实,我并不需要亮光。兴许我们当中根本就没人需要那玩意儿。我依然保留着洛格鲁斯之兆,它给我提供了一种魔法视角,一片散漫的银色幽光。之所以没有将它收起来,是因为它察觉到魔法之后,还能为我示警。有可能会是一个提前设下的魔法陷阱,也有可能是贾丝拉的异心。这导致的影响之一,就是曼多同样在身前祭出了洛格鲁斯之兆,这家伙,就我了解,从来便不知信任为何物。贾丝拉身前同样的位置,也隐约有一个试炼阵样的东西悬着。就这样,三人完整地结成了一个谁也信不过谁的怪圈。而那圈亮光,则在我们身前跳跃着。

我们从一堆木桶后面走了出来,那地方看上去,似乎是一个藏有不少好酒的酒窖。六步过后,曼多停了下来,将我们左侧架子上的一个满是尘埃的酒瓶,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撩起披风一角,擦了擦。

“噢,我的天!”他惊呼了起来。

“什么东西?”贾丝拉询问道。

“这东西如果还没坏的话,我便能用它配出令人难忘的一餐来。”

“真的?那最好多带上几瓶,也好确认一下,”她说,“这些东西,在我之前,兴许在沙鲁之前就已经有了。”

“梅林,你拿这两瓶,”他说着,给我递了一对过来,“现在可得小心了。”

他仔细查看了一下架子上其他地方,又选了两瓶,自己拿在了手里。

“我知道这地方为何总遭人觊觎了,”他对贾丝拉赞叹道,“我要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也会试上一试的。”

她伸出一只手去,在他的一只肩膀上捏了捏。

“你要是想要,还有更简单的法子。”她笑盈盈地说道。

“我会记住的。”他回答。

“到时可别忘了我。”

我清了清喉咙。

她对着我轻轻蹙了蹙眉头,随即转过身去。我们跟着她出了一个低矮的门洞,上了一架嘎吱作响的木梯,出现在了一个巨大的食品储藏室中。穿过那储藏室,是一间废弃了的宽敞厨房。

“当你需要仆人的时候,总是一个也找不着。”她环顾了一圈四周,感叹道。

“咱们一个也不用,”曼多道,“给我找一个适合的地方,我来想办法。”

“很好,”她回答道,“那这边走。”

她引着我们,穿过厨房,又一连穿过了几个房间,来到一段阶梯前,走了上去。

“冰原?”她问,“熔岩,大山,还是暴风肆虐的海?”

“如果你指的是选择景观的话,”曼多回答道,“那就大山吧。”

他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

她领我来到了一个长而狭窄的房间,拉开一系列百叶窗之后,一片斑驳的圆形峰峦,立刻便映入了眼帘。屋内微寒,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埃,几排架子靠墙而立,上面有书、有书写工具、水晶、放大镜、小罐颜料、几件粗浅的魔法设备、一台显微镜和一支望远镜。一张隔板桌,摆放在屋子当中,两侧各有一条长凳。

“你需要多长时间准备?”贾丝拉问。

“一两分钟。”曼多说。

“那样的话,”她说,“我想先略微打理一下自己。兴许你们也想。”

“好主意。”我说。

“确实。”曼多承认道。

她带我们进了一套房间,想必是客房,并不远,还给我们准备了香皂、毛巾和水。大家约定半小时后,再在那狭长房间见面。

“你说她会不会耍什么诡计?”我一边脱下衬衫,一边问。

“不会,”曼多回答,“我倒是乐意大言不惭地说她应该不想错过这一餐饭。而且,我还觉得她肯定不会错失这样一个让我们见识一下她最美丽的样子的机会,毕竟,自打咱们见面后,她都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更何况,这还是一个闲聊和展现她的自信的好机会……”他摇了摇头,“换作其他时候,你都不应该相信她,但如果真要我来判断的话,这一餐会是一次例外。”

“那就听你的。”我说着,哗啦啦洗了起来。

曼多朝我使了一个坏笑,随即变出来一把开瓶器,打开了那两瓶酒,说“让它们先醒一下”,这才开始打理自己。我相信他的判断,但我并未收起洛格鲁斯之兆,以防什么时候,又得同一个恶魔大战三百回合,或是避开一堵无端倒下来的墙。

 

并没有魔鬼跳出来,也没有碎砖乱瓦砸向我头上。我跟着曼多走进餐厅,看着他简单地几句话和几个手势,便让它来了一个大变身。那张隔板桌和那几条凳子立即被一张圆桌和几把考究的椅子所取代,而那些椅子的位置,安排得尤为讲究——坐在任何一把上面,都能饱览群山景致。贾丝拉还没到,我拿着那两瓶曼多认为醒得最为妩媚的酒,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曼多便变出了一张绣花桌布和几条餐巾,还有精致的瓷器,看起来就像是米罗亲手打造的一般。除此之外,还有一套精巧的餐具。他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儿,随即让那套消失了,又召唤出了一套不同花纹的,还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来回移动着,从不同角度打量着桌上的布置。正当我凑上前去,打算将那两支酒瓶放到餐桌上时,他又召唤来了一只漂浮着鲜花的水晶碗,摆放到了桌子中央,作为装饰。我退后一步,随即,几支水晶高脚杯,也现出了身来。

我轻轻哼了一声,他似乎这才第一次注意到我的存在。

“噢,把它们放那儿。放那儿,梅林。”说话间,一只乌木托盘,出现在了我左侧的餐桌上。

“趁着女士还没到,咱们最好检查一下这酒的成色怎么样。”他说着,往两支高脚杯中倒了一些宝石红色的液体进去。

我们尝了尝,他点了点头。比巴利酒庄的酒好。好上许多。

“万事俱备。”我说。

他转到桌子另一侧,站到窗前,往外眺望。我跟了过去。在眼前这片大山的某个地方,我猜,戴夫正住在他的山洞之中。

“我几乎有些无地自容,”我说,“竟然这样享受起来。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应付……”

“很有可能比你预料的要多得多,”他说,“别把这当成休息,当成调整。你能从那名女士那儿,学到不少东西。”

“确实是,”我回答,“但我在想都会是些什么。”

他晃了晃杯中的酒,轻轻啜了一小口,耸了耸肩。

“她知道的东西不少。她可能会无意间泄露点什么,或者因为受宠若惊而变得慷慨起来。不管是什么,照单全收就是了。”

我喝了一口酒,两个拇指开始隐隐刺痛起来。那是洛格鲁斯在向我示警——贾丝拉正沿着外面的走廊走来。我并未将这事告诉曼多,因为我相信他一定能够感觉得到。因此,我只是转向了门口。而他,也一样。

她穿一条低胸露肩(露的是左肩)白裙,用一枚钻石别针别在肩头,戴一顶冕状头饰,上面镶的同样是钻石,同她那一头富有光泽的秀发相映成趣。她一脸的浅笑,身上的味道也很宜人。不自觉间,我发现自己的腰,挺得更加笔直了一些,而且还瞥了一眼自己的指甲,看看它们到底洗干净了没有。

曼多的鞠躬,一如既往地比我的要有风度。而且,我还觉得自己有义务说上一些好听的。“您看起来非常……优雅。”我一边赞美,一边让双眼游移了一下,以强调重点。

“同时陪两位王子用餐,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她也恭维道。

“我不过是镇西公爵,”我说,“不是王子。”

“我说的是萨沃家族。”她答。

“你最近,”曼多评价道,“看来做了不少功课啊。”

“我只是不想在外交场合失了礼数。”她说。

“在这边,我很少使用我的混沌头衔。”我解释道。

“可惜了,”她告诉我,“我发现它可不只……优雅而已。在继承顺位上,你不是排在三十位吗?”

我笑了。

“其实就连这个位置也没排上呢,夸张了。”我说。

“不,默尔,她大致是对的,”曼多告诉我,“误差不会太大。”

“这怎么可能?”我问,“我上次看的时候……”

他往一只高脚杯中倒了一些酒,递给了贾丝拉。她莞尔一笑,接了过去。

“那是因为你最近没看,”曼多说,“又死了不少人。”

“真的?这么多?”

“敬混沌,”贾丝拉说着,举起了酒杯,“祝她千秋万代。”

“敬混沌。”曼多说着,也举起了他的杯子。

“混沌。”我附和道。三人一起碰了杯,喝了酒。

一阵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突然涌了过来。转过身去,我看到餐桌上已摆上了菜肴。贾丝拉也在这一刻转过身来,曼多走上前去,将手一挥,椅子一起滑向了后面,恭请我们入座。

“请坐,请让我为你们服务。”他说。

我们照做,感觉可真不错。几分钟过去了,除了赞美一下汤,我们什么话都没顾得上说。我无意成为一场谈话中负责开场白的那个人,虽然我突然觉得他们俩的想法兴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