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贾丝拉清了清喉咙,我们一起将目光转向了她。我有些意外,不知她为何突然有点沉不住气了。

“那,混沌的情况怎么样?”她问。

“就目前情况来说,真可谓是一片混沌,”曼多回答道,“不开玩笑。”他想了想,随即叹了一口气,补充道,“政治。”

她缓缓点了点头,一副想要再探听一些他无意透露的细节的样子,随即似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是转向了我。

“很不幸,在安珀时我没机会到处转转、看看。”她说,“从你告诉我的事情来看,那儿的生活似乎也有一点混沌。”

我点了点头。

“好在德尔塔已经走了,”我说,“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的话。不过,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威胁,不过是有点烦人罢了。说起那谁来……”

“还是别,”她打断了我,甜甜地笑了,“我心里想的是别的事情。”

我回了她一个微笑。

“我忘了。你并不是他的拥护者。”我说。

“不是那样的,”她回答道,“这人有他的用处。不过是……”她叹了一口气,“……政治而已。”她总结道。

曼多笑了,我们也附和着笑了起来。我竟然没想到把这句话引用到安珀的事情上,太糟糕了。现在,已经晚了。

“不久前,我买了一幅画,”我说,“是一个名叫波莉·杰克森的女士的作品,画的是一辆红色的1957年雪佛兰。我非常喜欢,现在就存放在旧金山。里纳尔多也非常喜欢。”

她点了点头,望向了窗外。

“你们俩经常会去看上几场画展什么的,”她说,“对,他也硬拉着我去参加了好多场。我一直觉得他的品味不错。没有天赋,但是有好品味。”

“‘没有天赋’,什么意思?”

“他是一个很棒的制图员,但自己的画,就逊色多了。”

我并非漫漫而谈,提起这个话题,自有我的用意,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不过,能够了解卢克身上我从未知道的一面,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于是我决定乘胜追击。

“画画?我一直不知道他也能画画呢。”

“试过很多次,但认为不够好,所以他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会定期检查他的公寓。”

“趁他不在的时候?”

“当然。当娘的有这个特权。”

我打了一个寒噤,不由得又想起了兔子洞下面那个被烈火焚烧的女人。不过,我可不想败了她的谈兴。我决定回到我原先设定的路径上来。

“这其中同他遇到维克多·梅尔曼有没有关系?”我问。

她眯着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点了点头,并喝完了她的汤。

“有,”她随即将汤勺放到一边,说道,“他在那个人那里上过几堂课。他喜欢他的一些作品,所以高看了他一眼。有可能,他也买一些他的作品,我不知道。不过在某个时刻,他应该提起过自己的作品,然后维克多要求看看。他告诉里纳尔多说他喜欢,说他兴许可以教他一些东西,能帮他提升一下。”

她端起高脚杯,闻了闻,啜了一口,凝视着群山。

我正打算推她一把,希望她继续时,她却开始笑了。我等着她笑完。

“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她随即说道,“不过有天赋。这就是他。”

“唔,什么意思?”我问。

“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提一些如何锻炼自我能力的方法,说的都是一些半遮半掩、兜来兜去的话。他想让里纳尔多知道他是一个神秘学术士,身上有着不可思议的能量。然后又有意说他愿意将它传给有缘人。”

她再次笑了起来。想到那蠢货居然在行家里手面前如此卖弄他那点小伎俩,我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当然,这不过是因为他察觉到里纳尔多很有钱而已,”她接着说道,“那时的维克多,一如既往地穷困潦倒。不过里纳尔多对他所说的东西不感兴趣,于是没过多久便没再去他那儿上绘画课了。他会的东西,里纳尔多全都已经学全了。不过,当他后来告诉我这事时,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完美的利用对象。我敢肯定,这种人为了尝一尝真正能量的滋味,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我点了点头。

“然后,你和里纳尔多便开始频频同他见面?轮番上阵,并给他洗脑,教他一些真正的东西?”

“真得不能再真了,”她说,“虽然他的绝大部分训练都是我负责的。里纳尔多一直在忙着考试。他的平均分一般情况下都要比你的高一点点,对不对?”

“他的成绩一直很好,”我实事求是地说道,“当你提到向梅尔曼传授东西并将他变成工具时,我忍不住要想这其中的原因,你是打算将他训练了来杀我,而且还花样百出。”

她笑了。

“对,”她说道,“虽然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他了解你,而且接受了训练,将在你的献祭当中,扮演一部分角色。可他那天擅自行动了,就是你杀了他那天。我们警告过他,绝不可单独行动,他终于还是付出了代价。他太急于拥有那些自己臆想出来的能量了,不愿意同别人分享。就像我说的那样,一个混蛋。”

我试图表现得漫不经心一些,让她继续说下去。想要装出这样一副姿态,继续吃东西莫过于是最好的方式。不过,当我低头一看,才发现汤碗已经不见了。我拿起一条面包,打算抹点黄油时,却发现我的手正在颤抖。片刻过后,我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很想掐死她的缘故。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让这一念头过去,又喝了一口酒。一份冷盘,出现在我面前,一阵大蒜和几种芳草的幽香,告诉我冷静。我朝着曼多点了点头,以示感谢,贾丝拉也一样。片刻之后,我给那条面包抹上了黄油。

几口过后,我说:“我得承认我有点不大明白。你说梅尔曼在杀我以献祭的仪式当中扮演的是一部分角色。就只一部分?”

她继续吃了大约半分钟左右,然后挤出了一丝笑容。

“那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她随即告诉我,“你刚刚和茱莉亚分手,而她则对神秘学有了兴趣。我发现可以让她和维克多接触,让他来训练她,教她一些皮毛,来放大她对你的不满,让它渐渐积累,变成十足的恨意爆发出来,这样,等献祭时,她便会乐意割开你的喉咙。”

一口原本美味的食物,噎了我一下。

一只水晶高脚杯,盛着清水,杯壁上挂着轻霜,出现在了我右手边。我端起来,将所有东西冲了下去。又喝了一口。

“啊,有你这反应,我好歹也算是没有白费心机了。”贾丝拉叹道,“你得承认,让一个你曾经爱过的人,来作刽子手,这会为复仇添加别样的滋味。”

透过眼角余光,我看到曼多点了点头。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

“我得承认,这确实是一个煞费苦心的复仇计划,”我说,“里纳尔多也是其中一分子吗?”

“不是,那时你们俩已经太过于亲密了。我怕他会提醒你。”

我又想了一分来钟,问道:“那出什么事了?”

“有一件事我从没料到,”她说,“茱莉亚真的很有天赋。几堂课过后,维克多所会的东西,她全都已经做得比他还要好了。除了画画。见鬼!兴许绘画也一样。我不知道。我抓了一张狂野的牌,它居然自己玩起来了。”

我再次打了一个寒噤,想起在阿伯庄园时,同那个附身于薇塔·巴利之上的泰一甲之间的对话。它问我,“茱莉亚有没有练就她所寻求的本事?”我告诉它我不知道,我得说她从未表现出任何迹象……没过多久,我便想到了我们在超市停车场的会面,以及她命令坐下的那条狗坐下之后便一直没有动过……

我想起了这事,但……

“你就从来没注意到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吗?”贾丝拉可真叫人讨厌。

“也不能这么说,”说话间,我明白过来事情为什么会那样了,“不,不能这么说。”

……比如那次在巴斯金·罗宾斯,她动动嘴,便让甜筒变了滋味。抑或,那场她并未打伞却丝毫未能将她淋湿的大雨……

她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注视着我。“我不明白,”她说,“如果你知道,你完全可以自己来培养她。她当时可是在跟你谈恋爱。要是你们双剑合璧,那将会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纠结成了一团。她说得没错,我怀疑过,甚至心知肚明,但将它压制了下去。我甚至还亲手扣动了它的扳机,用那一次影子行走,用我的体能……

“这事很微妙,”我说,“而且非常私密。”

“哦。人心这种事情,对我来说要么是一眼看穿,要么完全就是神秘莫测,”她说,“似乎并没有中间地带。”

“那咱们就按简单的来吧,”我告诉她,“等到我留意到蛛丝马迹之后,我们已经分手了,而我,无意于唤醒一名前女友,一个有一天兴许会拿我来练手的人的潜能。”

“可以理解,”贾丝拉说,“完全可以理解。而且也讽刺到了极点。”

“确实,”曼多一边评价,一边做了一个手势,更多热气腾腾的盘盏,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趁着你们还没被一个满是阴谋诡计和人心阴暗面的故事夺去注意力之前,我想请你们尝一点鹌鹑脯,这可是用木桐酒庄的酒精心腌制,又搭配了少许野生稻米和一点点芦笋尖烹制而成的。”

我意识到,正是我向她展示了现实的另外一个层次,这才使得她费尽心思地去学;正是因为我对她不够信任,不敢告诉她我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才迫使她离开了。我想,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我相信别人以及爱的能力。可这些,我自始至终都察觉到了。一定还有别的东西,还有更多……

“挺好吃的。”贾丝拉说道。

“谢谢。”他站起身来,绕过餐桌,亲手给她续了杯,而没使用隔空送物的法术。其间,我注意到他的指尖轻轻地滑过了她裸露的肩头。随后,他想了想,往我杯中象征性地添了一点点,这才回去坐下。

“对,很棒。”我一边评价,一边继续反省。那些似乎隔着一层墨色镜子一般的往昔,突然间清晰了起来。

我现在知道了,我当时确实感觉到了什么,而且从一开始便起了疑心。我们的影子行走,不过是我对她的一系列即兴小测试当中最为精彩的一次,为的是想让她放下防备,希望她能暴露自己作为……什么?哦,一名潜在女魔法师的潜质。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