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我一边从格里尔身上下来,一边喊道,“您老人家好!”

宿慧奔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我,格里尔则伸了一个懒腰,抖了抖身子。

“梅林,”他终于说道,“欢迎回家。对目前的情况,我很遗憾,但能见到你,我很高兴。格里尔已经告诉你了吧?”

“陛下驾崩的消息吗?是的。我很难过。”

他松开我,后退了一步。

“这并非什么难测之事,”他说,“刚好相反。实际上,他受的苦已经够多的了。只是,这种事不管发生在何时,都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

“没错。”我一边回答,一边揉了揉左肩麻木之处,从裤子后兜中摸出一把梳子。

“他病了那么久,我已经适应了,”我说,“似乎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了。”

宿慧点了点头。“你要换个形象吗?”他问。

“今天实在太累了,”我告诉他,“如果没有什么礼仪上的要求,我看我还是省点气力好了。”

“现在还用不着,”他回答道,“吃了吗?”

“最近没有。”

“那来吧,”他说,“我给你找点吃食。”

他转身朝远处的一面墙走去,我紧跟着他。房间之中并没有门,他得熟知本地影子的所有应力点才行。在这方面,王庭和安珀正好相反。在安珀,穿越影子是一件难于登天之事,但在王庭,影子就像一道薄如蝉翼的幕帘。通常情况下,你根本不用费什么力,就可以直接看进另外一个世界。当然,有时也会有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在看着你。小心是必须的,一步走错,你便会发现自己出现在半空中、水下或湍流中。王庭,从来就不是一个观光的好地方。

幸运的是,和影子相关的东西,在世界的这一极都极为驯服,一名影子大师完全可以轻易操控它们,将它们封在一处,创造出一条路。影子大师在当地极有威望,其能量来源于洛格鲁斯,但不一定非要成为其学徒。虽然所有的学徒都能自动成为影子大师的一员,数量却不多。对于王庭来说,他们就像是管道工和电工,而且和他们在地球影子的同行一样多才多艺,什么都得会一点。虽然我也是影子大师中的一员,但我更愿意跟着那些熟知路径的人,而不是亲自去探测。我想,对于这一点,我应该再多说一些。或许,换个时间吧。

来到那面墙前一看,果然,并非真墙,而是一片隐约的迷雾,且在迅速消散。我们径直从它刚才所处的位置穿了过去,随即沿着一条绿色的楼梯向下走去。哦,其实算不上真正的楼梯,不过是一些相互之间并未连接的绿色圆盘,呈螺旋状一路向下排列,中间相距一步之遥,像是悬在夜空中一般,在城堡外面蜿蜒而下,最后停在一面空白墙壁前。在到达那面墙壁之前,我们先是经过了几片短暂的天光,一阵蓝色的飘雪,随后是一个类似于圣坛的半圆室,只是里边并没有祭坛,但两侧的长椅上有白骨散落。我们终于来到那面墙壁前,从中穿过去,出现在一间硕大的厨房中。宿慧将我领到一个食橱前,示意我自便。我给自己找了一些冷肉和面包,做了一个三明治,用温啤酒冲了下去。他自己也咬了两口面包,就着一只大肚酒瓶啜了些啤酒。一只鸟儿出现在头顶上方,粗哑地呱呱叫了几声,绕屋一周后,再次消失。

“葬礼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天色下一次发红的时候,几乎还要等整整一轮呢,”他回答道,“所以,在那之前,你有机会睡上一觉,收拾一下自己。或许。”

“‘或许’是什么意思?”

“作为三人之中的一个,你已被置于黑暗监护下。所以我才会把你召唤到这个我独居的地方来。”他转身穿过了那面墙,我跟着他,手中依然拿着我的大肚酒瓶,在一片碧绿的池水旁坐了下来。头顶,是一片凸出的岩石和褐色的天空。他的城堡里有着来自全混沌和影子的各种地方,一个套着一个,错综复杂,犹如迷宫一般。

“你既然戴着斯拜卡,安全自然又多了一层保障。”他评价道。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戒指上那有着许多线条的轮子,一阵似有若无的麻刺感,立刻顺着我的手指、手掌和胳膊爬了上来。

“叔叔,你做我师父时,便经常说一些叫人琢磨不透的话,”我说,“现在既然我已经出师了,我猜我可以大胆地说,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笑了笑,啜了一口啤酒。

“看看倒影,一切自会明白。”他说。

“倒影……”我说着,看向了那池子。

只见那黑色缎带一般的水面之下,有画面开始摇曳起来:一动不动躺在那儿的萨沃,干瘪的身躯上裹着一身黄黑二色的袍服,我的母亲、父亲和各种鬼影,一一现身又相继消失,还有朱特、我自己、贾丝拉、茱莉亚、兰登、菲奥娜、曼多、托尔金、比尔·罗斯以及许多我不认识的面孔……

我摇了摇头。

“我看了倒影,可也不明白呀。”我说。

“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他答。

于是,我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一张张纷乱如麻的面孔和身影上面。朱特转过身来,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换了一身衣服,品味相当不错,而且身上似乎也没少什么物件。等他终于消失后,又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我只知道他是王庭贵胄之中的一员,于是冥思苦想了起来。当然,这花了我不少时间,但我最终还是认出他了。是蒂姆尔,杰仕比家族的一员,罗洛文斯王子的长子,杰仕比道的勋爵。他留一把乌黑胡须,浓眉,健硕,衣着不算讲究,也说不上帅气。不过从各方面信息来看,此人应是一个勇敢甚至可能有些敏感的家伙。

接下来,便是凯尼卡特道的塔伯王子,在人形和旋转的鬼形之间不断地变幻着。此人文静、严肃而又诡诈,已活了好几百岁,为人异常精明。只见他蓄短须,双眼大而苍白,透着一股纯真之气,在许多方面都堪称大师。

我等待着。蒂姆尔过后,是朱特,朱特过后,又是塔伯,他们相继消失在那卷曲缠绕的缎带中。我又等了一会儿,再也没有了新的动静。

“倒影结束,”我最后说道,“可我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到什么了?”

“我弟弟朱特,”我回答道,“杰仕比的蒂姆尔王子,凯尼卡特的塔伯王子,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差不多正确,”他回答,“完全正确。”

“然后呢?”

“跟你一样,蒂姆尔和塔伯两人也在黑暗监护之下。我相信朱特此刻不在别处,正在搭格里,而蒂姆尔则在杰仕比。”

“朱特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

“他应该在我母亲的甘图城堡里,”我沉吟道,“或者,在萨沃另一处庄园,安克道,边境处。”

宿慧耸了耸肩。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说。

“为什么要动用黑暗侍卫,来监视我们几个?”

“你去影子里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他说,“而且住在安珀王庭,我想这应该意味很高的教育资质。因此,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当然,一个受到过如此磨砺的人——”

“我觉得黑暗监护应该预示着我们正面临着某种危险……”

“那是当然。”

“……可我向来都是没这个资格的。除非……”

“对。”

“这肯定和萨沃的死有关,肯定涉及某种政治安排。可这又关我什么事?我都不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他露出了一排残缺不全却依然令人胆寒的尖牙。

“试着往继位方面想想。”

“好吧。假设萨沃道正在支持其中一名可能的嗣位者,杰仕比支持另外一个,凯尼卡特也有自己属意之人,假如我们对对方都是一种威胁,假如我刚好撞上一场仇杀。不管主事人是谁,抱着不让事态恶化的目的将我们置于黑暗监护之下,我都心怀感激。”

“差不多了,”他说,“不过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我摇了摇头。

“我放弃了。”我说。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号哭之声。

“想想吧,”他回答道,“我去接一位客人。”

他站起身来,踏进那池水之中,随即消失了。

我喝完了自己的啤酒。


第二章
02

似乎没过多久,我左侧的一块岩石发起了光,同时发出了钟磬一般的声响。我下意识地将意念集中到了我的戒指上,也就是宿慧所说的斯拜卡。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打算用它来防护自己。有意思,对它越是熟悉就越是依赖,可它在我身上不过短短数天时间。我站起身来,面对着那块石头,左手平举,指向了它。就在这时,宿慧从那闪闪发光之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高大黝黑的身影。片刻过后,跟随他而来的那个身影清晰起来,由一个类人猿变成了我哥哥曼多的模样,人味十足,和我上次见他时一样,穿一身黑,只是新换了一套衣服,样式略微有些不同,一头白发也不像当时那么凌乱。他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给了我一个微笑。

“看来一切都还不错。”他说道。

我轻声一笑,朝他那只依然吊着的手臂点了点头。

“好得不能再好,”我回答道,“我离开后,安珀又发生什么事了?”

“没再发生其他灾难,”他回答,“我并没在那儿逗留多久,之所以没走,不过是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所用的,也不过都是一些魔法小伎俩,清理一下四周,召唤几块木板堵上破洞什么的。然后我请求离开,兰登同意了,于是我就回家了。”

“灾难?在安珀?”宿慧问。

我点了点头。

“在安珀宫殿大厅中,独角兽和圣蟒发生了一场遭遇战,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损失。”

“圣蟒怎么可能冒那么大的险深入秩序腹地?”

“与一件东西有关。安珀所说的仲裁石,圣蟒觉得是它丢失的眼睛。”

“你得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我说一遍。”

于是,我给他讲起了这场复杂的遭遇,省去了我在镜子走廊和布兰德房间中的那段。我说话时,曼多的目光一直在我手上的斯拜卡以及宿慧之间逡巡。见我留意到了这一点,他笑了笑。

“这么说,托尔金又变回老样子了?”宿慧说道。

“我不知道他原来是什么样子,”我回答道,“不过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