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力量起来了。”我感叹道。

“混乱的力量。”他回道。

“你应该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我说。

“我不过是一名仆役,”格里尔回答道,“还没有参与重大决策的资格。”

世界渐渐亮了起来,极目远眺,黑色缎带泛着层层涟漪。山峦在身下远远地掠过。浓云四散,而新的又在飞速聚拢。很显然,我们已开始穿越影子。片刻过后,山峦退去,起伏的平原滑过。突然间,太阳出现在了中天。我们似乎正在黑暗之路上凌空飞行,格里尔脚不沾尘。有时他的双翼在我面前一动不动,有时,又如同蜂鸟的翅膀一般,扇成一片幻影。

左侧远处,太阳变成了活泼泼的红,一片粉色的沙漠,在身下铺展开来……

随后,黑暗再次袭来,星大如斗。

接着,我们开始下降,堪堪擦着树梢而过……

一条繁华的城市街道兜头迎了上来,灯柱上、汽车前、橱窗中,霓虹点点。城市所特有的温暖、沉闷而又带着尘埃和青草味道的气息,将我们裹挟其中。几名路人抬头瞥了一眼天空,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我们飞过。

我们越过河流,冲上郊区的屋顶,眼前的景象,无一不泛着涟漪。岩石、熔岩、雪崩、摇晃的地面,一远一近两座活火山,朝着湛蓝的天空喷着黑烟……好一幅天地初开的景象。

“我猜这应该是一条近道?”我问。

“近得不能再近的近道。”格里尔答。

我们进入了一个漫长的夜,有时,我们来到深海之下,闪闪发光的海洋生物悬浮在两旁,左冲右突。不过,在黑暗之路的庇护下,我们片缕未湿。

“这事所引发的变故,丝毫不亚于奥伯龙的死。”格里尔主动说道,“它的影响,正在波及影子。”

“可奥伯龙的死,碰巧和试炼阵的再生重叠在了一起,”我说,“不仅仅是两级中的一位君主驾崩那么简单。”

“没错,”格里尔回答道,“可现在是能量失衡之秋。这事加重了它的失衡,形势甚至会更加严峻。”

一块巨大无朋的黑色巨石上开了一个口子,我们一头扎了进去。一条条亮光,从身旁掠过。一片淡蓝,变化不定。随后,究竟是多久,我有些说不准,我们出现在一片紫色的天空下,与那黝黑的海底似乎没有任何过渡。前方,一颗孤星远远地闪现出来。我们朝着它加速而去。

“为什么?”我问。

“因为试炼阵已经变得比洛格鲁斯强了。”他回答道。

“怎么可能?”

“王庭和安珀对峙时,科温王子画了第二个试炼阵。”

“对,他跟我说过这事,我也见过那个试炼阵。他当时害怕奥伯龙不能修复原始试炼阵。”

“可他做到了,所以现在出现了两个试炼阵。”

“然后呢?”

“你父亲的试炼阵同样也是秩序的产物,它让亘古不变的平衡倾向了安珀那边。”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格里尔?在安珀,似乎没人认识到这一点。也有可能,他们是不方便跟我说。”

“你哥哥曼多王子和菲奥娜公主怀疑此事,于是前去寻找证据。他们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你叔叔宿慧勋爵。他去了影子几次后,也开始相信了。萨沃国王驾崩时,他正准备禀报此事。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派我去接你的正是宿慧,是他让我告诉你这些的。”

“我还以为是我母亲派人去找我的呢。”

“宿慧相信她也会,所以他才想要先找到你。我告诉你的这些关于你父亲试炼阵的事,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那我应该怎么做?”

“他对我的信任,还没到告诉我这个的时候。”

那颗星星更亮了些。天空中四处是一片片的橙色和粉色,像是打翻了一只橙粉二色的颜料桶。没过多久,当中便多出了数条绿色的亮光,在我们四周相互纠缠着,宛若彩旗。

我继续向前飞驰,刚才那派景象统治了整个天际,犹如一把慢慢旋转着的太阳伞,亦幻亦真。下方的景色,已变得完全模糊了。我像是打起了盹儿,但可以肯定自己并未失去知觉。时间,似乎在与我的新陈代谢玩着游戏。我感到异常饥饿,双眼酸痛。

那颗星星愈发亮了。格里尔的双翼,披上了一层炫目的光辉。我们的速度,更加不可思议了。

道路外侧开始向上卷曲,渐渐地,我们仿佛穿行于一条沟槽当中。随即,两端在头顶合拢,我们像是在枪管之中飞驰一样,直指那颗青白色的孤星。

“还有别的应该告诉我的事吗?”

“目前为止,没有了。”

我摸了摸左腕,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噢,对。弗拉吉亚。可弗拉吉亚到底在哪儿?我想起来了,我把她留在了布兰德的公寓里。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脑海中像是被塞入了棉花,记忆犹如梦境一般不真实。

自从那事过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查验当时的记忆。我要是能早点回想,想必已经明白其中的原委。那是一种迷惑人心的魔法。我应该是在布兰德公寓里中的魔咒。不过,它究竟是专为我而设还是刚好被我撞上,就不得而知了。我猜,它不过是某种正常的东西,只是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动了,某种始料未及的效用被无意间激活。不过,对于后一种,我始终有些底气不足。

因此,我对这事起了疑心。如果真是布兰德布下的陷阱,未免也太巧合了。它碰到的可是一名技艺不俗的魔法师——我。说不定正是因为我此刻离它现身的那片时空远了一些,意识才会清醒起来。仔细回想爆炸之后我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自打那以后,我就迷糊起来。越是细想,我越是觉得那咒语是专门为我量身打造的。搞不明白这事,我自然也就无法从中脱身。

不管它是什么,都让我想也没想就遗弃了弗拉吉亚,并让我觉得有些,哦,奇怪。我不知道它究竟会对我的意识和感觉产生怎样的影响,已经产生了何种影响。这些,都是一个人中了魔法后通常要面对的问题。不过,由布兰德设下这一咒语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因为存在太多的未知因素。我是在他去世一年后才被安排到他隔壁房间的,而洛格鲁斯和试炼阵的冲突更是百年难遇,更别提刚好就在安珀城堡上层大厅之中了。这三点当中,缺少一点,我都不可能进入他的公寓。不,这事背后肯定有人。朱特?茱莉亚?他们想要深入安珀城堡心脏而不暴露行迹,似乎不太可能。那会是谁?会不会与镜子走廊那一段有关?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如果能回到那儿,也许还能使用魔法查出幕后黑手。可我并不在那儿,所有的事情,看来都得等了。

前方的光更加明亮了,一闪一闪的,从令人愉悦的蓝,变成了邪恶的红。

“格里尔,”我说,“你有没有发觉我中了魔咒?”

“发现了,爵爷。”他回答道。

“那怎么不提?”

“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的。也许是为了防御。”

“你能把它解除吗?我不行,得从外面下手才可以。”

“它和你纠缠得太紧,我不知道如何下手。”

“能跟我说说你都有什么感觉吗?”

“只是感觉到了它的存在,爵爷。不过,似乎能让你的脑袋变得很沉。”

“也就是说,它已经让我的思想变了一个颜色?”

“没错,淡蓝色。”

“我指的不是你具体看到的东西,只是说它可能会影响我的思维。”

他的双翼闪现出蓝色的光芒,随即又变成了红色。我们的隧道突然间变得宽阔起来,在混沌那些疯狂色彩的映衬下,天空明亮了不少。我们所追寻的那颗孤星,有了些许灯火的味道。当然,是被魔法增强后的灯火,位于一座城堡的高塔之中。再看那城堡,透着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从上到下,唯见灰和橄榄二色,坐落在一座山上,山的下部已被拦腰切去,变成了一座悬空的石岛,悬浮在一片石化森林之上。林中的树木,跳跃着彩色的火焰,变化莫测——橙色、紫色、绿色。

“我想它应该是可以解除的,”格里尔说道,“不过对于我这样可怜的小魔兽来说,有点复杂。”

我哼了一声,盯着那条纹状的景色看了一会儿。

“说到魔兽……”我说。

“什么?”

“关于泰一甲,你都知道什么?”我问。

“它们住在边缘地带,很远,”他回答道,“可能算得上距离原始混沌最近的生物了。我相信它们甚至都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身体,同其他魔兽很少有交集,更别说人了。”

“有认识的吗,唔,私下里的那种?”

“我遇到过一些,偶尔。”他回答。

我们升高了一些,那城堡似乎也一样。一阵流星雨无声地划破天际,在它背后熠熠生辉。

“他们可以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边,并将其据为己有。”

“这我知道。”

“我认识的一位便做过这种事情,好几次。但现在遇到一个非同寻常的问题。它所占据的那个人,很显然正处于弥留之际。那人的过世,似乎把那个泰一甲锁住了。它现在无法脱身。你有什么办法吗?”

格里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跳崖,我想,或者对着一把剑扑下去。”

“可万一它被困得太紧,还是无法脱身呢?”

他再次笑了。

“那就算是失手了,对于身体盗窃这回事来说。”

“我欠这位一点人情,”我说,“我想帮她——它。”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回答道:“一个上了年纪、更加聪明的泰一甲或许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你知道它们在哪儿。”

“对。”

“抱歉,帮不了你什么忙。泰一甲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生灵。”

此刻,我们正全速朝着那座塔冲去。犹如万花筒一般不停变幻的天际下,我们眼前的道路渐渐收缩成了一条细缝。格里尔拍打着翅膀,直奔窗子里的那盏灯而去,我越过他头顶看了一眼。

随后,我看了一眼身下,只觉得那幅景象有些叫人头晕目眩。远处,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像是地壳的某几个部分正在缓缓地相互碰撞。这在这片地界再正常不过了。劲风鼓荡着我的衣衫,一缕橘红色的乌云点缀在左侧天际。城堡墙壁,已是纤毫毕现。屋内的灯光下,一个身影现了出来。

近了,又近了一些,随后,我们穿窗而入。一个头顶长角、半身覆有鳞片的灰红二色高大魔兽,正佝偻着身子,用一双呈椭圆形的黄色双目注视着我。微笑之际,露出了满口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