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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罗刹闪电之间,连下了三手毒招,把三个剧盗打倒在地上,仍然是笑吟吟的站着,若无其事。绿林群豪全都慑服,玉罗刹对麦氏三雄,龙门三舵说道:“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起来!”邵宣扬连连讨饶,玉罗刹兀是冷笑不答。

 

  三人之中归有章武功最高,被击倒后运内力抵御,忍住剧痛,所以初时不似方氏兄弟的痛号失声。哪知不运气抵御还好,一运气抵御,身体内顿如有千万条毒蛇乱窜乱咬,五脏翻腾,连叫也叫不出声来了。旁边的人只见他头顶上热气腾腾,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出来,面上肌肉一阵阵痉挛,痛苦得连面部都变了形。这简直是天下最残忍的酷刑!

 

  方氏兄弟叫道:“求你老人家开恩,快点杀了我吧!”归有章眼睛突出,却喊不出来。玉罗刹笑盈盈的说道:“方家兄弟,你们是从犯,罪减一等,免了你们的刑罚吧。”纤足飞起,一人踹了一脚,两兄弟惨叫一声,寂然不动。耿绍南看得惊心动魄,想不到这样美丽的少女,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玉罗刹把方家兄弟结果之后,向邵宣扬招招手道:“你过来!”邵宣扬双手扶着墙壁,身躯颤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玉罗刹柔声说道:“你和归老大是几十年兄弟,交情很不错啊!”邵宣扬心胆欲裂,急忙说道:“女侠你明鉴秋毫,这回事没有我的份。”玉罗刹面色一沉,厉声斥道:“枉你做了这么多年强盗,做强盗的禁忌你还不懂么?你简直一点眼光都没有,还在绿林中逞什么强,称什么霸?他一个少年,单身押运金宝,没有极大的来头,他敢这样做么?老实对你说,他这礼物若不是送给我的,我也不敢伸手劫他。你对他的来历知道多少?不问清楚,就胡乱听人唆使,合伙行劫,你这不是瞎了眼睛么?”邵宣扬听他越骂越凶,心里也越来越宽,听他骂完,已完全定下了心。他知道玉罗刹的脾气,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之时,若她笑容满面,对你温声细语。那下一步步就一定是用极毒辣的手法对付,若得她严厉斥责,那就准不会有什么事儿。听她骂完之后,邵宣扬倏的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两个耳光,高声说道:“是小的瞎了眼睛,是小的还没资格做强盗,望你老人家多多教诲。”玉罗刹喝道:“你若然自己知罪,我就免你的罪,你过来,把你的把兄杀掉!”邵宣扬面色惨白,归有章到底是他多年兄弟,如何下得毒手。归有章却在地下滚来滚去,渐渐向他这边滚来,露出哀恳的目光,似求他赶快下手。

 

  耿绍南忍受不住,忽然纵身出来,亢声说道:“归有章是无恶不作的独行大盗,你把他处死,也算是替绿林道中清除了一霸,没人说你不对。但你叫他兄弟相残,这却不是正派所为。”玉罗刹面色一变,忽然笑道:“你是哪一派的门人?”耿绍南傲然说道:“武当派的第二代弟子!”玉罗刹道:“哦,武当派的,失敬,失敬!”秋波一转,说道:“邵宣扬,我这是试你的心术行为,你虽与归有章一伙,还不似他那样胡作非为,我叫你杀他,你也还不是一味屈服奉承。不愿杀友以求自保。好,凭这两点,我就免了你行刑之责。”说话间,纤足飞起,轻轻一踹,又把归有章结果了。

 

  玉罗刹谈笑之间杀了三个剧盗,挥挥手道:“你们都随我到定军山去!”笑了一笑,指着耿绍南道:“你想跑到哪里去?想回去保护你的卓大人吗?你也随我去,连同你的卓大人和所有行李银两,都给我搬上山去!”

 

  耿绍南凛然一惊,心想:这玉罗刹好大的胆子,居然管到我武当派的头上。要知武当派素以武林正宗自居,门下弟子,不少人便养成了傲慢自大的习气,耿绍南尤其如此,但眼见玉罗刹狠辣无比,如若不从,只恐不是她的对手,但如若相从,又搁不下这个面子。正在踌躇,忽见王照希抛了一个眼色,开声说道:“耿兄对练女侠也是仰慕得很,他在路上还曾对我说过,说要拜谒你老人家呢!”耿绍南一听,知是王照希恐怕自己鲁莽,惹出祸来,所以替自己圆场,虽然不快,也自感激,当下想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且随她去,看她怎样?若她不留面子,将卓家洗劫的话,自己便邀集同门,与她相斗,总能报这一箭之仇。

 

  当下耿绍南回到厢房,对卓仲廉说了,老镖头适才曾在门缝里偷窥,心惊胆战,迄有余悸,急忙劝卓仲廉依从。卓仲廉也算豁达,叹口气道:“只要性命保得住,那些身外之物由他去吧。”

 

  经了一夜的纷扰,其时已是天色微明,晓霞隐现,玉罗刹和八名少女,督促群盗,押解卓家的车辆行李,直上大巴山的支脉定军山去。山上碉堡森严,栅城围绕,从山脚至山顶,一路有女盗迎接,北地胭脂,本就有男儿气概,经过玉罗刹的训练,更是刚健婀娜两有之,俨如是一支雄赳赳的娘子军,王照希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心想:这些女娘,比我父亲的部下还强得多。

 

  到了山寨,玉罗刹叫手下将卓家这一行人都安置在大客房中,车辆行李则押入后寨,王照希被安置在另一座宾馆。玉罗刹去后,耿绍南悄悄问道:“老镖头,你久在西北保镖,这玉罗刹到底是什么人啊?”老镖头道:“这玉罗刹是最近两年才开山立柜的女强盗,真名叫练霓裳,武林中谁也不知她的来历,更不知她是从那里练来的这一身惊人的武功!听说她两年前刚出道,就曾以双掌一剑连败十八名强盗。她和群盗相斗之时,陕西的武林名宿李二斧曾在旁观看,看后对人说,练霓裳的剑法掌法与武林各派,全不相同,辛辣怪异之处,为他乎生所仅见。他还说,不用十年,天下第一高手,就得让位给这女娃儿了。”耿绍南哼了一声,老镖头说顺了嘴,这才猛觉自己失言。原来数十年来,武林中人,都推许武当派的紫阳道长是天下第一高手,若依李二斧的说法,岂不是说武当派的领袖地位就将不稳?当下干笑两声,转口说道:“李老英雄虽然是见多识广,但也未免把玉罗刹捧得太过份了。你们武当派的九宫神行掌和七十二手连环剑到底是武林正宗,旁门的掌法剑法怎比得上?”耿绍南这才傲然一笑,舒服下来。

 

  耿绍南这一行人被关在客房里整整一天,寸步不能移动,傍晚时分,忽然有两个女盗,进来叫道:“我们的寨主请卓大人和耿英雄前去赴宴!”

 

  山寨中灯火通明,摆着两桌酒席,除了端坐主位的玉罗刹练霓裳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之外,其余的都是绿林中的粗豪汉子,在路上碰到的西川双煞,翻山虎周同,火灵猿朱宝椿等也都在席上。酒席旁有十二名少女服侍,敬酒的、上菜的、守卫的都是寨中女盗,粗汉红妆,相映成趣。更有趣的是,那些绿林豪汉,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怯生生的像个女娘,而那些执役的少女,却一个个扬眉吐气,豪迈异常,睥睨群盗,顾盼生姿。耿绍南心想:女子雄飞,男子雌伏,这真是天下最奇怪的筵席,心虽不忿,却也不禁对玉罗刹暗暗佩服。

 

  酒过三巡,玉罗刹倏的起立,把手一挥,叫道:“把送给王公子的礼物拿上来!”随即有侍女捧上五个金盘,上覆红巾,玉罗刹将左首的两个金盘揭开,卓仲廉吓得惊叫一声,盘中竟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玉罗刹微微一笑,对王照希说道:“这是尊大人要的。”又把右首三个金盘揭开,里面也是三颗血淋淋的人头,玉罗刹将人头逐个提起,晃了几晃,又微笑道:“这三人冒犯公子,因此我把他们的首级取来,算加送给公子的薄礼。他们还有一个同伙,也吃了大亏,谅他今后再也不敢麻烦公子了。”卓仲廉见了,更是吃惊,这三颗人头,正是石浩昨晚所率领的那三个锦衣卫,想不到在半晚之间,竟全给玉罗追杀了。

 

  王照希肃然起立,恭身说道:“如此厚礼,实不敢当,只是我暂时还未想回家。”玉罗刹说道:“我也知道你将有万里远行,这份薄礼,我自会差人送与令尊,连同盟约也一并送去。”王照希道了声谢。玉罗刹笑吟吟的对群盗说道:“你们不打不成相识,我给你们揭了这段过节吧。他的父亲就是陕北的王嘉胤。”群盗强笑道:“啊,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早知是王大哥的,咱们也不敢跟踪动手。”

 

  原来王嘉胤乃是陕北绿林的领袖,手下有高迎祥,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等剧盗,声威甚盛,只是势力伸不过陕南。明朝万历年问,陕西有十三路大盗,各不相服,这王嘉胤志向甚大,在陕北和剧盗高迎祥结义之后,不到十年便做了陕北绿林的盟主,他策划把全陕的绿林道都联成一气,翻天覆地的大干一场,但陕中陕南,却不肯奉他号令。到这两年玉罗刹崛起陕南,王嘉胤又有两个大仇家正在陕南活动。因此王嘉胤卑辞厚币,派他的儿子王照希来陕南联络玉罗刹。绿林道中规矩,地盘疆界分明,所以王照希绝不能多带人马,只是孤身上道。想不到分布各省的锦衣卫实在厉害王照希刚一上道,他们就调来了石浩等四名高手,暗暗跟踪。而川陕边界的五股剧盗,垂涎他的金宝,也暗暗缀上。

 

  耿绍南听了王照希的来历后,心中暗骂:这小子原来早与玉罗剃有约,却利用我武当派的威名,替他暂挡追兵,好待玉罗刹来到。只累了我与卓家人众,都做了这贼婆娘的俘虏。

 

  玉罗刹顿了一顿,端酒说道:“从今以后,咱们全陕的绿林道都是一家,我与王嘉胤大哥已结成联盟,愿各路兄弟,也互相照顾。诸位若无异见,请尽此杯。”咕嘟一声,把酒饮尽,席上群盗哪敢不从,纷纷起立,个个干杯。玉罗刹掷杯大笑,招来一名女盗,吩咐了几句,遣她入内,过了片刻,这名女盗从里面带出了四个人来,耿绍南见了,不禁愕然,这四人都是他的同门兄弟,奉师长之命,在他之前,来陕办事的,怎的却忽然都在寨中出现,难道真如归有章所说,是被玉罗刹俘掳了的?但看情形却又不似,玉罗刹把手一挥,里面已端出一席酒莱,玉罗刹请那四人就坐,拿了酒杯,笑盈盈的招呼耿绍南道:“咱们到那边席上去,让我也有机会与武当派的高人亲近亲近。”

 

  耿绍南心中一凛,但看她笑容可掬,心想:“武当派威名,群流景仰,这女强盗虽然凶狠,想来也要慑惧我们正派的门徒,所以曲意逢迎,表示拉拢。”想到此处,见玉罗刹愈笑愈甜,不觉心魂荡漾,越发以为自己想得不错。

 

  坐定之后,耿绍南与同门招呼,只见他们个个都似意存顾忌,不敢畅谈,内中一两人,且苦笑作态。耿绍南莫名其妙,过了一会,玉罗刹又唤了一名女盗前来,吩咐了几句,耿绍南不知她又有何花样,屏息以待。玉罗刹和大家又干了几杯,杏脸飞霞,越发娇艳。忽然寨后一片车声,几十名喽啰,把卓家的车辆都推了出来,满列阶下。玉罗刹倏然起立,朗声说道:“卓大人,我和你算一算帐!”卓仲廉惶然说道:“这点银两,寨主你拿去好了。卓某家中还有薄产,不必倚靠宦囊。”玉罗刹面色一沉,大声说道:“我练霓裳虽然为盗,盗亦有道,你可问席上的人,我练霓裳几曾乱取过人的银子。若然他真是清官,我一文也不要,若然他是个贪官,哼,我可对他不住,银子也要,脑袋也要,你听清楚没有?”卓仲廉吓得浑身大汗,身子抖个不停,心中暗暗叫道:“糟了,糟了,想不到老命丧在这儿。”

 

  玉罗刹骂完之后,缓缓说道:“卓仲廉,你且听着,你做了十多年官,收到下属与地方绅士所送的银两共是七万六千七百两,这笔饯乃是不义之财,我全取了。另外钱粮的折头是三万二千五百两,这笔钱虽是朝廷定例,但却是出自百姓,我也要取了,代你还之于民。另外你的俸银是一万六千八百两,这是你应得的,我发还给你。你做了十多年官,油水仅有十万多两,你算不得清官,但也还算不得贪宫,只算得一名规规矩矩的朝廷大吏。现在帐已算清,你服也不服?”卓仲廉不禁又惊又喜,玉罗刹对他的宦囊收入,竟然如数家珍,帐目分明,丝毫不错,也不知她从那里侦察得来?玉罗刹处置完毕,又笑盈盈的坐下,挨在耿绍南身旁,说道:“武当派的高贤,小妹年轻识浅,事情做得不当,还请指教。”耿绍南对他刚才这手,倒是十分佩服,翘起拇指说道:“怪不得练女侠威震绿林,果然是赏罚分明,令人起敬。”

 

  玉罗刹换过热酒,和耿绍南浅酌轻谈,笑靥含春,耿绍南大有酒意,只觉玉罗刹吹气如兰,令人心动。不禁想道:这玉罗刹倒是可人,只可惜她绝代佳人,甘心作贼,若然回转正途,不知要倾倒多少英雄侠客?酒酣耳热,突然问道:“练女侠武艺超群,不知尊师是哪一位?耿某若得机会,当向女侠讨教,那真是快何如之。只可惜红花绿叶,虽出一家,积橘殊途,甜酸却异。只怕以后再难有机会相聚了!”这话里一方面表露了倾慕之心,另方面却又表露了惋惜之意,暗指玉罗刹乃是“逾淮之枳”,本来是大好的橘,却变坏了。王照希一听他口不择官,慌忙说道:“耿兄醉了,不可再饮了。”耿绍南摇头摆脑的道:“我没醉,谁说我醉!”玉罗刹先是面色一沉,继而笑得花枝乱颤,举杯说道:“谢耿大英雄过奖,我是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师尊的野女郎,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都是自己练来的。哪比得耿大英雄是名门弟子,正派武功。”纤手轻掠云鬓,接着又道:“我也很想向耿英雄讨教,机会有的是,耿英雄不用心急。”坐了下来,向耿绍南飘了一眼,笑得更是娇媚。王照希汗毛倒竖,暗怨耿绍南犹是毫不知觉,急忙站起来道:“谢寨主酒席,耿兄已醉,小弟也不胜酒力。求寨主恕罪,我们想告退了。”玉罗刹面有不豫之色,冷冷说道:“你倒很帮着他。”王照希鼓起勇气,低声回道:“我和耿兄也是素不相识,路上他替我挡了一阵追兵,他既拿我当朋友看待,所以我也拿他当朋友看待。”玉罗刹“哦”了一声,挥挥手道:“撤席。”却又低声对耿绍南道:“明日清晨,请到山腰的峡谷相会。耿英雄不要忘了。”耿绍南喜上眉梢,连声说道:“寨主吩咐,哪里敢忘。”玉罗刹叫人撤去酒席,把耿绍南、王照希和其他四个武当门人都分开招待。王照希想和耿绍南说几句私话,也没办法。

  第二日清晨,耿绍南宿酒未消,一个女喽兵进来叫道:“耿英雄,我们寨主约你。”耿绍南慌忙漱洗,结束停当,随女喽兵走下山腰,进入双峰环抱的峡谷,只见自己四个同门都已候在那儿,王照希则坐在另一边。卓仲廉也由两个女喽兵陪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玉罗刹从山坳乱石堆中笑盈盈的走了出来,发束金环,腰悬长剑,更显得风姿绝俗。耿绍南见此情景,不禁大奇!

 

  耿绍南满肚密圈,本以为玉罗刹约他单独约会,那料她却邀了许多人来。玉罗刹轻移莲步,衣袂风飘,缓缓说道:“耿英雄,你早,昨晚睡得好呀?”语调竟似甚为关怀,耿绍南面上一红,尴尬答道:“好。”玉罗刹笑道:“我就怕你昨晚睡得不好,若昨晚睡得不好,今晚你又不能安睡,那多可怜呢!”耿绍南愕然想道:“她怎能断定我今晚就不能安睡?那不是疯话吗?”玉罗刹道:“如果你受了重伤,或者残了肢体,你今晚一定不能安睡了,是吗?”耿绍南哈哈大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若然真个横祸临头,那又有什么办法?但除非是寨主要把我难为,否则我又怎会有飞来横祸?”玉罗刹忽道:“你倒豁达,我岂敢把你难为,我只是想向你讨教,我听说武当派剑法天下无双,我倒很想开开眼界。”耿绍南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声说道:“哦,原来寨主果然要伸量于我,大丈夫宁死不辱,我拼着受寨主三刀六洞,断体残肢,也不能堕了我武当山的威望!”玉罗刹盈盈笑道:“好,那你可要留神一点,我要进招了。”拔剑在手,轻轻刺来,耿绍南见她剑招极慢,状类儿戏,也不知她是真是假,举剑一挡,哪知玉罗刹手腕一翻,剑尖已刺到喉咙,娇笑道:“你这招不行,另来过!”耿绍南见她持剑不刺,却发语冷嘲,比中剑更为难过,倏的一个闪身,连环剑中的三绝招猛然出手,头一招“金针度线”,剑尖斜点,一转身便变成“抽撒连环”,点咽喉,挂两臂,快逾飘风。哪知唰唰两剑,全落了空,第三招尚未使出,背脊已是冷气森森。玉罗刹的剑锋竟贴到了后心,三绝招无法连环使用,急忙施展“旱地拔葱”身法,往上拔身,忽然头顶又是微风飒然,玉罗刹剑峰过处,把耿绍南的头发割了一绺,耿绍南落下地时,玉罗刹又盈盈笑道:“我叫你留神,你怎么不留神呀!”抱剑一立,招招手说道:“武当派的列位高人,忍心看你们的同门在这里耍猴戏吗?”耿绍南的四个师兄弟哪还忍受得住,四柄剑联成一线,倏然进攻。玉罗刹笑道:“这才痛快。”剑光闪闪,在武当五剑的围攻之下,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王照希见不是路,急忙跳起来叫道:“练女侠手下留情!”语还未了,只听得一阵断金戛玉之声,接着是连声惨叫,武当五个门人,手中长剑全被截断,耿绍南断了左手两指,其余四人也各断了一指。玉罗刹面挟寒霜,厉声叱道:“叫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不能徒倚师门声望!耿绍南你昨晚十分无礼,我本待断你手臂,剜你双目,今日见你也还有点男儿气概,减刑三等,你快快滚下山去!”

 

  王照希听得玉罗刹厉声叱骂,放下了心,跃上前去,只见耿绍南面色惨白,不发一言,拨头便走。其余四位武当弟子,抱拳道:“多谢寨主留情,此恩此德,永不敢忘!”玉罗刹冷笑道:“我等着你们来报仇便是。”王照希急使眼色,示意叫他们不要多说,其中一个中年汉子,似是五个同门之首,忽然朝王照希兜头一揖,说道:“王公子,敝师弟在路上多承照顾,可惜我没早遇见你,孟武师的信,现在转交给你。”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密封函件,王照希心头一震,斜眼偷瞧玉罗刹神情,玉罗刹朗然说道:“别人万里迢迢,给你送信,你也该多谢别人一声。”王照希看她并无恶意,把信接过,道了句谢,四个武当门人嘴角挂着冷笑,也不还礼,急步下山去了。王照希心头不由得一阵阵难过,深觉自己对武当派不住。

 

  玉罗刹看耿绍南等人背影消失之后,冷笑说道:“王兄,你一定骂我手底太辣了?”王照希道:“不敢。”其实他心里确在暗骂。玉岁刹缓缓说道:“我的脾气最抵不住人恃势称强。武当派门徒众多,贤愚不肖,在所多有。其中不少人恃着师门威望,目空一切,武当五老,除紫阳道长之外,其余四人,都有护短的毛病,以至门徒越发嚣张。正是虽无过错,面目可憎。我今日特地要折挫他们的骄气,教训教训他们。”王照希不敢作声,玉罗刹停了一停,忽然问道:“听说京中的孟灿武师与令尊乃是八拜之交?”王照希道:“也是敝岳。”玉罗刹道:“啊,原来还是亲家,那益发好了。孟小姐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孟小姐未过门吧?”王照希面上一红,说道:“未。家父叫我谒见女侠之后,就进京把敝岳父女接来。”玉罗刹道:“也该接他们来了,在京中做皇室的武师有什么出色?哎,我一向直率,王兄你别见怪。”王照希道:“岂敢,家父也是这样说法。”玉罗刹道:“不是我见到孟武师的信,那四人还要多吃苦头呢!他们扮成皮草客商,火灵猿朱宝椿的手下半路截劫他们,按说他们若把来历说明,便没事了。他们偏偏恃强逞能,把火灵猿的四个头目伤了。是我看不过眼,单骑追踪,用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把他们震住,请他们上山研究研究剑法。”王照希心里叫苦,暗道;这样的“研究”法只怕要惹起武林绝大的风波。

 

  王照希尚欲进言,玉罗刹急道:“咦,那个姓卓的官儿呢?”叫了两声,不见回答,走去找寻,原来卓仲廉被她拉来观战,看得心惊胆战,竟然晕倒在乱石堆中。

 

  正是:笑语温言施毒手,路旁吓煞锦城侯。

 

  欲如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震动京华 惊传梃击案

   波翻大内 巧遇夜行人

 

  玉罗刹骂声:“亏他还是个封疆大吏,胆子比芥子还小。”在卓仲廉身上拍了两下,卓仲廉这才悠悠醒转。玉罗刹从怀中取出一面令旗,掷给他道:“我把你的保镖打发走了,现在还一个给你。”卓仲廉愕然不解,玉罗刹喝道:“你把这面今旗拿去,插在车上,陕西省内,没人敢动你分毫,比你那个什么武当派的保镖要强得多!”卓仲廉大喜过望,慌忙收了令旗,正待叩谢,玉罗刹已和王照希走了。

 

  王照希拆开岳父的信一看,信的前半段是催他赴京迎亲,后半段却说:“京中武师,暗斗极烈,尤以宫廷之内,险象环生,望贤婿速来,愚正有事相商也。”原来王照希的父亲王嘉胤是个落第秀才,二十余年之前,在北京与名武师孟灿结为八拜之交,指腹为媒,结成亲家。王照希七岁之时,随父回陕,此后两家就没见过。五六年前孟灿被朝廷聘为“慈庆宫”(太子所住的宫殿)的值殿武师,而王嘉胤也在陕北,成了绿林首领。王嘉胤知道了亲家的消息,甚为惋惜,孟灿一向豪侠仗义,名重江湖,不知何故,却会接受了王室的聘请。自孟灿做了值殿武师后,每年总有一两次托江湖人物捎信给他,这次则是托武当派的一个弟子。王照希早十多天已知岳父托有武当派的人带信给他,初时还以为带信的人是耿绍南,所以故意跟他结纳。哪知却是耿绍南的师兄。

 

  且说王照希读信之后,与玉罗刹告辞,匆匆赴京,在路上走了数月,到了京师,已是初春。那日大雪下得正紧,王照希自宣武门入城,忽见人头簇拥,远处有人鸣锣呼喝,王照希好奇一问,旁边有人说道:“客官,你不知么?近日京城,闹出一件极大的案件,许多官员都被牵连入内,今天连户部侍郎卓继贤也被推出午门斩首了。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错。卓侍郎听说还是一个好官呢!”王照希听说,吃了一惊,这卓侍郎正是卓仲廉的儿子,耿绍南替卓仲廉保镖也是卓侍郎请他来的。怎的好端端却被推出午门斩首?

 

  王照希人极精灵,就近走上一家酒楼,听人谈论,不消多时,已知案情原委。原来明神宗(即万历帝)朱翊钧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常洛是皇后所生,次子常洵是宠妃郑贵妃所生。郑贵妃阴谋夺嫡,神宗迟迟不立太子。后来朝臣请立常洛为皇太子,封常洵为福王,封地在洛阳,常洵不肯出京受藩,朝臣又上奏催他出京。常洵出京后只一年(明万历四十三年),忽然有人执枣木棍打伤慈庆宫的守卫,直入前殿,始被捕获。这案件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明朝三大怪案之一“梃击案”,一时闹得满城风雨,震动京华!

 

  太子虽然没有受伤,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闯进宫殿,打伤卫士,这真是从所未有之事。尤其奇怪的是,那执棍闯宫的人,自称郑大混子,说话举止,疯疯癫癫,太医会诊,也不敢断定他有病无病。三司会审,要他供出主谋,他胡说八道,报了一大串大臣和宫中太监的名字,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结果朝臣阉宦,皇亲国戚,纷结党羽,相互攻讦,神宗皇帝又是个昏庸的人,毫无主意,今日听这个朝臣的话,明日又听那个阉宦的话,弄得牵连日广,朝中人人自危。连卓继贤那样一个不好管闲事的官儿,也被牵连入内,竟然不加审讯,就把他推出午门斩首去了。

 

  王照希明白了案情原委之后,暗暗叹息,心想满洲崛起东北,倭寇为患东南,而皇帝昏庸,朝中又是党争未已,这大明江山,恐怕也不会长久了。转而又想:“这样也好,朱家无能,就让我王家来管一管。”折下酒楼,根据父亲所给的京城地图,一直寻至报子胡同,孟家门巷依稀记得,不料走进巷内,抬头一看,猛吃一惊,孟家朱门深锁,门外交叉贴了两道封条,竟然是锦衣卫封的,门外还站有两名魁梧汉子,显然是宫中卫士。王照希哪敢停留,慌忙溜出胡同。心中惊疑不定,一路踱到天桥附近,再寻访一位父执,也是京中颇有名气的武师柳西铭,幸好一找便着,柳西铭见是他来了,吓了一跳,忙锁好门户,拉他进入内室,低声说道:“你怎样这般大胆?你父亲是朝廷钦犯,你岳父又被捕去,生死未知。若有人知你身分,如何是好?”王照希笑了一笑,说道:“京中正注意着这件怪案,锦衣卫未必会分心来料理我。我正想请问叔父,敝岳是太子宫中的值殿武师,怎的也会被捕?难道他也被牵连进梃击案了吗?”柳西铭叹了口气道:“我也莫名其妙呢,那郑大混子,还是你岳父擒着的,就是没功也该无罪,却颠倒起来,把他也捕了去。”王照希暗暗盘算,当下却不作声。

 

  过了两天,孟家门口的警卫已经撤了,一晚王照希食过晚饭,突然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对柳西铭说道:“叔父,我今晚想到敝岳家中去,探他一探。”柳西铭道:“这如何使得?”王照希道:“我绝不连累叔父就是。”柳西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劝他不听,也只得由他去了。

 

  北京的民居一般都很矮,就是大家巨室,也只是院落广阔,很少有三层楼宇的。(因为历代皇帝限定民居不能高过五凤楼的角楼,以便在宫中可以俯瞰全城,而民居则不能窥探宫内)王照希轻功甚好,轻轻一跃,已上了屋顶,从囊中取出两枚铜钱,钳在中食二指之间,先把第一枚铜钱向上一抛,二指一甩,再把第二枚铜钱照准第一枚打去。两枚铜钱在空中相撞,发出铮然声响!

 

  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青蚨传信”,是夜行人联络的暗号,两枚铜钱在空中一碰,滚落院中。王照希蜷伏在屋檐上动也不动,过了一会,果然有两个黑衣卫士走了出来,望了一望,喃喃自语道:“什么声响,连鬼影也不见一个。”另一个人道:“京师重地,哪有人这样大胆。李指挥也太小心了。”两人呆头呆脑的看了一会,又进去了。王照希暗扣钱镖,本待二人上屋,就要猛下杀手。心里笑道:“真是笨虫,江湖路道一点也不懂。”身形一晃,疾的飞过一片瓦面,赶在两个卫士的前头,进了庭院,再纵身一跃,跳上书楼,这是他岳父平日休憩之所,王照希见楼门半掩,内里无人,蹑足入内。不料前脚刚刚踏入,那扇门板突然倒了下来,一口明晃晃的利刃,从门后伸出,冷气森森,已从侧面刺到。好个王照希,临危不乱,伏地一滚,左手将门板一抬,那口利刃插在板上,王照希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长剑拔在手中,只听得有人嘿嘿笑道:“你这小贼是自投罗网!”王照希长剑一晃,正待进招,蓦然间书房两面侧门大开,暗器嘶风,纷纷打进。王照希身子滴溜溜一转,长剑划出一圈银虹,在满室暗器飞舞激撞之中,挥剑直取那伏在门后的卫士。

 

  原来今晚轮值的三个锦衣卫,都是老于江湖的高手,他们接到命令,是要将所有来探的人生擒,所以故意装出粗心大意的样子,引他进来,然后三面伏击。幸好王照希武艺高强,要不然几乎受了暗算。

 

  那个伏在门后的卫士,似乎是个头目,一口刀横扫直劈,呼呼生风,居然是“五虎断门刀”的上乘刀法,另外两名卫士,一个使熟铜棍,一个使七节鞭,也都是招沉力猛,王照希挥剑力战,左荡右挥,连扫带扎,打了片刻,那使熟铜棍的卫士中了一剑,跳出圈外,王照希剑挟寒风,伏身一跃,乘着一招得手,急下杀手,想先毙掉一人再算,不料使断门刀的那个家伙,招数着实滑溜,乘着王照希伏身进剑,蓦地横刀扫去,一招“凤凰展翅”,径斩对手上盘。王照希迫得放松那名使熟铜棍的卫士,拧身翻剑,把来袭的断门刀格出外门,缓得一缓,那使七节鞭的卫士已扑了上来,使熟铜棍的也负伤再战。

 

  王照希以一敌三,兀然不惧,长剑寒光闪闪,剑势如虹。须知他的父亲王嘉胤乃是剑法名家,得过石家蹑云剑的真传,王照希文武兼学,内外双修,极为了得。再战了片刻,使七节鞭的也中了一剑,痛得哇哇大叫,王照希运剑如风,节节进迫,使熟铜棍的那个,退至墙边,犹自不知。王照希一剑刺去,他向后一退,碰得那堵墙也动了起来,王照希剑招如电,一剑把他钉在墙上,忽听得“砰”的一声,墙上竟然裂了一个大洞!那名卫士的尸身跌入洞内,王照希重心骤失,晃了一晃,几乎给七节鞭扫着,急忙抽剑回身,就在此际,猛听得墙内一声怪叫,窜出一个人来。王照希楞了一楞,不知是友是敌?尚未看清,眼睛又是一亮,墙内又跃出了一个少年女子,白衣飘飘,纵身一跃,在众人惊愕之中,抢到了门口,横剑一封,急声叫道:“敏哥,攻那名使刀的卫士。”

 

  先跳出来的是个少年,傻虎虎的抡刀急扑,两刀相格,双方都感手腕酸麻。王照希定了定神,凝眸看那少女,心想:莫非是我的未婚妻子。再细看时,轮廓依稀记得,心里蓦然一酸,说不出是什么味儿,呆呆的看那两人相斗。另一名卫士,见情不妙,慌忙夺路飞逃,倚在门口的少女娇叱一声,一抖手,三柄飞刀连翩飞出,上中下三路一齐打到,那名卫士惨叫一声,身上顿时添了三个窟窿。那白衣少女一边放暗器,一边娇嗔发话道:“喂,少年人,你为什么尽瞧着我不动手呀!”王照希面色一变,看那个少年和敌手相持不下,一跃上前,左肘朝他一撞,说道:“你退下!”那少年愕道:“干吗?”王照希一腔怒气,无处发泄,长剑一抡,用足了十成力量,那名使刀的卫士虽非庸手,却那里敌得住他的内家功力,只听得“喀嚓”一声,“断门刀”真个断了,王照希剑锋一转,把他斩为两截。收剑要走,却听得那少女盈盈笑道:“你的剑法真不错呀!就是鲁莽一点。”王照希心头一震,暗笑自已修养不够,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怎能为儿女之情动了闲气?这“鲁莽”二字之评,弄得他面都红了。那少女上前一揖,说道:“义士为家父冒此大险,尊姓大名,可肯赐告么!”

 

  王照希与未婚妻分别已有一十六年,孟灿催他迎亲的事,女儿并未知道,做梦也想不到未婚夫从万里之外来到京师。所以虽觉这人似曾相识,却不敢相认。王照希道:“小姓王名日召,小姐可是孟武师的掌上明珠闺名叫做秋霞?”孟秋霞诧道:“你怎知道我的名字?”王照希又问道:“这位小哥可是……”那少年傻笑道:“小弟叫做白敏,是孟武师的弟子,王兄,你的武功真好,只一招就把这鹰爪孙废了,你撞了我一下,我一点也不怨你。”王照希心想:这傻小子名叫“白敏”,却一点也不机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