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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照希心里酸溜溜的,故意不报真名,胡乱捏了一段来历,说是自己曾经受过孟灿的大恩,所以拼舍性命,也要来探他一探。孟灿交游甚广,孟秋霞竟自信了,再次道谢。王照希忽然问道:“你们躲在这复壁里多少天了?”白敏道:“从老师被捕的那天算起,已有三天了。”王照希越发不舒服,不自觉的面色铁青!

 

  孟秋霞秋水盈盈,注视着王照希的面色,关心说道:“王兄,你累了?歇一歇吧!”白敏接口说道:“一定是打得乏了,我去寻一瓶好酒来,给你提提神。”王照希又好气,又好笑,那傻小子已经跑下了楼,到酒窖里寻陈年老酒去了。

 

  王照希与未婚妻在书房里悠悠相对,淡淡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王照希一阵阵心跳,孟秋霞燃起了两枝红烛,在烛光映照下,她越发显得艳丽。王照希道:“孟小姐请恕冒昧,我想知道令尊大人是怎样被捕的?下落如何?好设法相救。”

 

  孟秋霞眼光闪了一闪,眼睛中充满谢意,王照希低下了头不敢迫视,孟秋霞倒是落落大方,裣衽说道:“就在梃击案发生后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家中突然来了两个奇异的客人,也是在这书房里和家父说话。我和白敏躲在里房,只听得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就简直听不见了。我只断断续续听得那客人说些什么凶手、口供、阴谋之类的话,又听得家父接连说了几次‘我不知道’,后来客人去了,父亲就叫我们赶快逃走,但他到外面望了一望,忽然又走回书房把我们推进墙内暗室,还把两大包食物掷了进来。我们刚刚躲好,锦衣卫就进来了。我们轮流睡觉,听外面卫士的换班谈话,才知道已过了三天。我们在里面闷得不耐烦,正想闯出去,你就来了。”王照希听她说到与白敏在里面躲藏,毫无羞涩面红之态,心念一动,怀疑不定。孟秋霞又道:“我记起了,他们还似乎提到郑国舅和魏公公的名字。”

 

  王照希曾佐助父亲处理过许多事情,见识阅历都超于他的年纪。听了孟秋霞的话后,低头默想,过了一阵,才缓缓说道:“这梃击案一定是个大阴谋,有人买通凶手,想陷害另一批人。你的父亲是第一个接触凶手的人,所以被卷进去了。主谋的人只恐你父亲知道什么内情,或者是想套问凶手说过些什么话,所以把他架走。照情形看来,主谋的人定是朝廷上有大势力的人,也许是那个郑国舅,或者就是那个魏公公。我猜想你父亲一定没有死。”孟秋霞道:“为什么?”王照希笑道:“除非你父亲真知道些什么,而又把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否则他们疑神疑鬼,一定会慢慢套问。”孟秋霞眼睛明亮,赞叹道:“你看得真透彻。”对面前的这个少年,不自觉的钦佩起来。心想:自已未婚夫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要是像这个姓王的少年那就好了。可巧他们都是姓王的。想到这里,面上一阵红晕,粉颈低垂,王照希暗暗诧异:怎么刚才还是那样落落大方,现在又显出女儿羞态来了。

 

  盂秋霞自觉失态,急忙定了定神,抬起头来,正想说话,门外一阵脚步声,白敏已回来了。

 

  白敏提着两瓶陈年老酒,兴冲冲的跑上楼来,推门说道:“王兄,喝两口酒提提神吧,你打得太累了。”一见王照希神采奕奕,不禁喜孜孜的笑道:“王兄,你精神恢复得真快,刚才看你那样坏的面色,我还担心你生了病呢!”

 

  王照希心中感动,暗想这小子倒傻得可爱。想到自已与未婚妻分别了一十六年,若她另有心上之人,这也怪她不得。这样一想,心中宽坦许多,反觉对白敏有些歉意。

 

  孟秋霞笑道:“你这傻小子,倒是很会献殷勤。”白敏笑嘻嘻的斟了三杯,说道:“师妹,你也喝一杯。”孟秋霞走出房外,向天空瞧了一瞧,回来说道:“别尽顾饮酒了,天色已快将亮了。卫士们就将换班,我们得想个办法才好。”王照希把酒杯一推,说道:“咱们走!”

 

  王照希带孟、白二人到柳家,柳西铭一夜无眠,尚在心焦等候。王照希叫孟、白二人在庭中稍候,自已和柳西铭进入内室密谈。王照希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又说道:“请柳叔叔替我隐瞒身份,孟小姐并不知道我就是她的未婚夫婿,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柳西铭拈须微笑,抬头说道:“为什么?”王照希面上一红,呐呐说道:“还是不要告诉她好。”柳西铭微微一笑,道:“你们少年人的心事真不易猜,好,我依你便是。”走出院子,给孟秋霞和白敏安排了歇息的地方。

 

  过了几天,风波渐息。柳西铭交游颇广,听在宫中当差的人传来的消息,神宗皇帝又把宫中的执事太监庞保、刘成杀了。却把一个叫做什么魏忠贤的太监,升做太监总管。王照希听了,心念一动,想道:这魏忠贤想必就是那个什么“魏公公”了。

 

  孟秋霞心悬老父,度日如年,这几天来她和王照希已经很熟悉,屡次催他想法。这晚,王照希招孟秋霞和白敏进房,突然说道:“孟小姐,你敢不敢再冒一次绝大的危险。”孟秋霞嗔道:“王兄,这是什么话来?我无力救父,已是羞惭无地,我家的事情难道还能要王兄独力肩担么?”王照希笑道:“我不懂说话,该打该打。”白敏道:“你快些说出办法吧,要冒什么险,请算我一份。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用处,就是不怕死,为了救出师父,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王照希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今晚想进皇宫探他一探。我已探清楚那个郑贵妃住在‘乾清宫’,连宫中的地图我也托柳叔叔弄来了。”白敏拍拍手道:“那敢情好。”王照希忽道:“不过,夜探皇宫,那高来高去的本事一定要十分了得,孟小姐的轻功造诣我可以放心……”白敏这次居然不傻,心想自己的轻功本事果然远比不上师妹,随他们去,莫说帮不上忙,反成了累赘。因道:“既然如此,我不去好了。”心无杂念,说得甚为坦然。

 

  这晚,王照希和孟秋霞听得更楼敲了三更,换上青色的夜行衣,到了紫禁城外,淡月疏星,一片静寂。孟秋霞足尖点地,正想跃上墙头,王照希忽然把她扯住,打了一个手势,一蹲身,捡起两块石头,丢入护城的御河,“卜通”两声,声响虽然不大,已惊动了暗伏在城上的轮值卫士,只见四条人影,飞下城墙,直奔御河桥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刹那,王照希和孟秋霞腾身掠起,飞上城墙,就如换班一般。王照希早把宫中地图研究清楚,带着孟秋霞,绕过了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进入内廷,两人轻功都是上上之选,等到那几个轮值卫士折回头时,他们已到了乾清宫外侧面的小花园了。

 

  皇宫面积极大,真说得上是殿宇连云,绵亘不绝,北海、白海、什刹海三个人工湖也包括在皇城之内,湖水闪闪发光。王照希和孟秋霞伏在暗陬之处,忽见园角侧门开处,有五六个卫士伴着一个身披斗蓬,头面都藏在兜风之内的人,闪闪缩缩的走了进来。王照希目送他们走入宫门,正想冒险一探,远处琉璃瓦面,人影忽然一闪,一溜烟般直入殿宇之中。王照希大吃一惊,这人轻功之高,远在自己之上。若然他是宫中侍卫,那么今晚定然走不脱了。

 

  孟秋霞悄声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照希说道:“且等一会。”就在这一时间,忽听得乾清宫内,大呼“刺客!”官外约有五六个卫士,飞奔跑来。王照希觑准最后一名,突然长身而起,出指如电,一下子就点了他的晕眩穴,拖回暗处,在假山石后剥了他的衣裳,匆匆换上,对孟秋霞道:“你伏在这里不要乱动,我走进宫内,看他一看。”跃了出来,拔剑在手,他也大叫“捉刺客”,跑入乾清宫内。

 

  宫中混战正烈,王照希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手使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大战十名卫士,剑光霍霍,虎虎生风,斗到急处,但见剑花闪烁,冷电精芒,耀人眼目。这人使的是武当派七十二手连环剑法,但功力之深,比耿绍南之流,却不知要高多少倍!王照希暗暗称奇,看他年纪轻轻,却不料这般了得!

 

  但宫中卫士众多,那少年虽然厉害,被十余人围攻,也惭惭支持不住。王照希正看得出神,忽听得有人叫道:“喂,你为什么不上去呀!”这人乃是锦衣卫的一个指挥,王照希躲闪不及,和他打了个照面。这人一见是个陌生面孔,比刚才发现刺客还要惊慌,大声叫道:“有人冒充侍卫进宫!”手中铁尺也迎头劈下!王照希唰唰两剑,把他刺伤,但自已也陷入了包围。

 

  这长身玉立的少年正是卓仲廉的孙子卓一航,他七岁之时,随父亲卓继贤来京,适逢武当派的掌门紫阳道长也来京化缘。紫阳道长剑法天下无双,正想找寻一个有根基的少年继承衣钵。一日来到卓府,见卓一航头角峥嵘,气宇不凡,动了收徒之念。卓继贤以前在湖北为官,曾和紫阳道长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武功妙奥,深不可测。他愿儿子成为文武全材的完人,于是一口答允。紫阳道长把他带回山中,全心教授,又用药物培养他的元气,磨练他的体肤,如是经过一十二年,卓一航已得了七十二手连环剑和九宫神行掌的全部秘奥,本领在武当第二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甚至比若干师叔还强。在这十二年间,紫阳道长每三年带他回京一次,让他留在家中一月,攻读诗书,在这一月中,卓继贤就请名师宿儒替他讲解经史奥义,满了一月又让他把书本带回山中自习。所以卓一航是文武双修,师父、父亲都极满意。

 

  到了卓一航十九岁这年,紫阳道长见他武功已成,而卓继贤又想他回京应举,因此紫阳道长送他回来,并赐了他一把寒光剑。分手时紫阳道长道:“我深愿你在宦海中不要沉迷,将来武当派掌门的担子,还要你肩担呢。”卓一航领了师父的吩咐,回转家门,三年不见,他已长得比父亲还高一个头了。

 

  父子团圆,一家高兴。却不料风波忽起,横祸飞来,父子相聚,不到三月,卓继贤就被卷入了“梃击案”的漩涡,一日上朝,遂成永诀。卓一航哀痛逾常,在居官的父执处探听得知,父亲乃是被郑国舅所诬陷,而郑国舅又是秉承他妹子郑贵妃的意旨。卓一航一怒之下,不管宫中好手如云,竟自一剑单身,深宵闯入。

 

  再说王照希陷入包围,展开蹑云剑法,飘忽如风,专拣敌人的罅隙进攻,过了一会,居然给他移近了卓一航,卓一航也连冲数剑,杀开一个缺口,把王照希接纳进来,两人联剑并肩,威力大增,和卫士们混战,有守有攻,看看就可闯出。

 

  这时乾清宫内的寝宫房门忽散,郑贵妃兄妹和刚才进宫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在五六个卫士围拥之下,倚门观战,郑贵妃笑道:“常洵,叫你的随从显显功夫。这些卫士脓包,连两名小贼都捉不着。不早点收抬,惊动正宫,反而不妙。”那披着斗篷的男子把手一挥,两名卫士疾冲出去,一个使护手钩,直奔卓一航,一个双手空空,竟然凭着一双肉掌,来硬抢王照希的长剑。王照希唰的一剑,那人身形一矮,竟然从侧面抢来,王照希的蹑云剑法以快捷见长,一刺不中,立刻变招横截敌人手腕,剑尖下刺敌人膝盖,那人“噫”了一声,双掌护身,退了两步。

 

  这人练就鹰爪功,在“空手夺白刃”这门功夫上,有很深的造诣。却不料王照希家传剑法,凌厉异常,这人连扑数次,都未得手。那边使护身双钩的卫士,以为凭着双钩可以克制刀剑,故一上来就用急招“大鹏展翅”,双钩一合一拉,要锁拿卓一航手中的长剑,不料卓一航剑术更妙,长剑一翻,青光匝地,后发先至。那人双钩犹未递到,他的长剑已以“旋风扫叶”的招数斩向敌手下盘,使护手钩的也不由得退了几步,常洵见自己倚重的两名高手,出手不利,不禁甚为失望。

 

  但这两人功夫到底比其他卫士强得多,这一加入,配合了其他十余名卫士,把卓王二人紧紧围着,又拖延了一些时候,王照希不觉焦躁起来,忽听得孟秋霞尖声急叫,接着是一片叫喊捉女刺客之声,王照希更急,唰唰数剑,硬往前冲,与卓一航稍稍分开,卫士立刻乘虚而入,把两人隔在两处,王照希一急则乱,虽然勇猛前扑,杀伤了两名卫士,而自己肩头火辣辣的,也中了一刀,险象环生,几遭不测。急忙凝神止躁,把一柄剑舞得风雨不透,缩短圈子,护身待援。

 

  正混战间,乾清宫外侧面的花园,园门大开,一队卫士疾跑进来,郑贵妃面上变色,急推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入内。说时迟,那时快,这队卫士已跑到了宫前,却并不加入追拿刺客,当中一个男子,在卫士簇拥之下,大叫“停手,搜宫!”包围王卓二人的卫士,吓得个个住手跳开,郑贵妃尖声叫道:“殿下,我犯了什么罪了?”原来这人乃是太子,只听他又大声喝道:“搜宫!”他带来的卫士,冲上台阶。郑贵妃头发一甩,厉声斥道:“没有万岁爷的圣旨,谁敢擅进此门。”卫士一窒,太子冷笑说道:“早已有人擅进此门,不必父皇圣旨,万事有我承当!”卫士们发一声喊,抢入宫殿,郑贵妃也尖声叫道:“替我挡着这些暴徒,我与他到万岁爷前讲理去,万事有我承当!”两边针锋相对,卫士各为其主,顿时混杀起来!

 

  卓一航身形急起,运剑如风,叫道:“太子,我替你捉拿叛贼!”只见他翻身进剑,在人丛中直穿过去,乾清官的卫士在混战中哪分得出身来拦他,宫内有三四个卫士冲出拦截,也给他一顿泼风剑法,连环发招,打得东歪西倒。那披着斗篷的男子,跑在郑贵妃前头,看看就可进入内室,卓一航足尖一点,平地跃起,疾如飞箭,在半空中疾冲扑下,一把抓着他的斗篷,拿了起来,将他的身躯当成兵器,一个旋风急舞,挥了一个圆圈,官内虽有五七名卫士,哪个敢上!在这时间,王照希也挥剑杀了入来,太子和两名侍卫也已闯入殿中。

 

  卓一航一个旋风急舞,将擒获的那个男子向外抛出,早有太子带来的卫士上前接过,揭开风兜,现出面目,卫士惊叫道:“二皇子!”太子冷笑道:“把他困了!继续搜宫!”卓一航双臂一振,劈啪两掌,把乾清宫内殿的宫门震开,一马闯进。

 

  原来二皇子常洵,仗着母亲郑贵妃得父皇宠爱,早思阴谋夺嫡,但朝中大臣多是太子羽翼,被迫离开京师,受封到洛阳去做藩王。郑贵妃心中不忿,勾结太监魏忠贤、哥哥郑国泰与若干朝臣结成党羽,定下了一条恶毒之计,唆使一个心腹死士,扮成癫汉,在青天白日之下,手执枣木棍,硬闯慈庆宫,被擒之后,故意疯言疯语,乱供同党,嫁祸插脏,将扶助太子的大臣一个个牵连入内,又把宫中两个最有势力的太监庞保、刘成除了,让魏忠贤得以掌握东厂,接任“宗主”(按:明朝的特务组织,分“东厂”、“西厂”和“锦衣卫”三个机关,东西厂由太监掌握,“锦衣卫”则由武官主管。东厂的总管称为“宗主”)。常洵在洛阳也收买死士,密谋造反。后来“梃击案”阴谋成功,牵连日广,郑贵妃以为大事可成,遂密召儿子进京。不料太子常洛,颇为精明,手下也有一班武士。常洵进京的事,居然给他侦察出来,因此遂爆发了深宫喋血的一幕怪剧。

 

  卓一航震坍宫门,直闯进去。只见郑贵妃兄弟和一个白净肥胖的太监都在殿中。卓一航认定郑贵妃兄弟是陷害他父亲的仇人,大吼一声,抡拳直上。那太监正是魏忠贤,喝斥道:“你敢造反?”把手一挥,四名“桩头”(东厂卫士的头目)一齐迎击。卓一航呼的一掌扫去,第一名“桩头”伸臂一格,身形一歪,居然并不退后;第二名“桩头”反掌一挥,竟是铁琵琶手的功夫,挟着劲风,扑面打来;第三名“桩头”乘着他旋身之际,左肩向前一撞,和卓一航碰个正着,他给卓一航反震之力,震倒地上,卓一航也给他碰得歪歪斜斜,收不住脚。说时迟,那时快,第四名“桩头”卜地飞起一腿,一个“蹬脚”踢在卓一航胯上,顿时把卓一航踢出一丈以外,但却并未跌倒。这四名“桩头”都是东厂高手,武功远在外面混战的众卫士之上。卓一航虽然武功极高,但经验火候都尚不足,以一敌四,竟然吃了大亏。卓一航勃然大怒,一个翻身,拔出寒光宝剑,王照希和太子的卫士,也已经入到内殿来了。太子喝道:“常洵私离藩地,图谋叛逆,谁敢包庇,一并拿了。”喝声未停,已经入到内殿来了。魏忠贤忽然把手一招,叫道:“遵命!”竟然指挥四个“桩头”,一把就将贵妃兄弟拿着。笑嘻嘻的道:“郑贵妃兄弟主谋叛逆,我是证人!”太子愕然,王照希却心不在焉,提剑四顾。

 

  正是:深宫喋血,大起波澜,刀光剑影,骨肉相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手足相残 深宫腾剑气

   恩仇难解 古洞结奇缘

 

  郑贵妃嚷道:“魏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魏忠贤面孔一扳,双眼一翻,悄声说道:“你们母子兄妹,密谋篡位,我魏忠贤忠心赤胆,维护太庙宗祠,与你们周旋,无非是想套取你们的奸谋,你当我真会参与你们造反么?”郑贵妃破口大骂。太子常洛将信将疑,转念一想,这魏忠贤新近得势,掌有东厂,管他是真是假,只要现在帮我便行,我又何必苦苦追究。当下喝令将郑贵妃兄妹与二皇子常洵绑个结实,正想退出,王照希忽然大声喊道:“孟伯伯,我来了!”太子霍然醒起,向郑贵妃喝问道:“你们将我的值殿武师绑架了,藏在哪儿?”

 

  魏忠贤眼色一抛,东厂一个“桩头”把屋中的八仙台猛的掀起,地上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王照希与四个“桩头”纵身入内,行了几步,只听得里面大声呼喝,金铁交鸣,王照希从八宝囊中取出火石,点起火绒,与东厂的四个头目急步奔前,聚拢目光,只见一个魁梧汉子,披枷带锁,居然身似旋风疾转,舞动长枷,与两个看守卫士恶战。这人正是他的岳父孟灿,他听得外面杀声撼地,情知有变,因此强运内力,挣断手镣,就以长枷作为兵器,与干清宫的两名卫士拼斗。

 

  那两名看守都是卫士中一等一的好手,孟灿吃亏在脚上带着沉重的铁练,未能挣脱,纵跳不灵,一场恶斗,虽然把两个看守打得头破血流,但自己也受了七八处刀剑之伤。四名桩头疾跑入内,那两个看守大喜嚷道:“喂,你们快来服侍这个蛮子!”却不料,说时迟、那时快,四名东厂头目,两个服侍一个,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两个看守杀了。

 

  王照希提剑上前,只见岳父已似血人一样,急忙将他扶出了地窟,在他耳边说道:“岳父,是小婿来了。”孟灿道:“霞儿呢?你见过没有?”语声微弱,说得很是吃力。王照希道:“霞妹也在外面。”孟灿精神一振,扶着王照希的肩头走出地窟。

 

  宫殿内太子常洛正与卓一航说话,卓一航的祖父是总督,父亲是侍郎,一说起来,太子自然知道。太子道:“你父亲的冤枉我必定替你昭雪。”孟秋霞也已进入殿内,站在卓一航身边,忽见王照希扶着一个血红的人出来,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却是父亲,不由得魂飞魄散,眼泪迸流,跳上前去。孟灿道:“太子,恕我不能伺候你了!”左手拉着女儿,右手拉着女婿,正想说话,忽然有两名从外殿赶来的锦衣卫,发出怪声,一左一右,双双纵上,齐向王照希扑去,王照希身子一仰,左肘一撞,把一名卫士撞翻,接着一掌劈出,又将第二名卫士格退。定睛一看,这名卫士正是在陕西追踪自己,给玉罗刹吓退的锦衣卫指挥石浩!

 

  石浩素来自负,给王照希一掌格退,振臂再扑。太子喝道:“石浩,休得胡来!”石浩说道:“这人是陕西的叛逆!”太子奇道:“什么,他是叛逆?”石浩道:“他在陕西诳称是卓总督的保镖,我们有眼无珠,把他轻轻放过了。不料后来剧盗玉罗刹竟替他出头,杀了我们三个锦衣卫。”锦衣卫对外,东西两厂的卫士对内,各不统属。石浩这班人是从外廷太和门那边闻讯赶来的,他们直属皇帝。所以若然真是搜捕叛逆,太子也制他不住。太子道:“什么玉罗刹,是男强盗还是女强盗?”石浩道:“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女强盗。她替他出头,显见是有关系。”说罢作势欲扑,王照希忽然哈哈笑道:“卓总督的孙儿便在此地,你问问他我是否他家的保镖?”卓一航看了王照希一眼,朗声道:“禀殿下,这位王兄正是我家的保镖,所以我和他一道进宫,助殿下擒获叛逆。”石浩道:“那么玉罗刹为何帮你!”孟灿虽受重伤,神智尚清,急向太子叩头禀道:“这人是我的女婿,他和小女前来救我,请石指挥不要冤枉好人。”孟秋霞站在旁边,父亲的话虽然微弱,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身子陡然发热,也不知是羞是喜,心儿卜通通的跳个不停。

 

  孟灿这几年来做慈庆宫的值殿武师,和太子甚为相得,日前那个“梃击案”的凶手,又是他拼死擒着,而今为了太子,他又被郑贵妃的手下捉去私刑拷打,弄得变成血人,太子对他甚觉歉疚,听他一说,忙说道:“石指挥,孟武师和卓公子总不会说谎,你放了他吧!”孟灿道:“那玉罗刹既是最最厉害的女强盗,她和官面的人自然是作对的了。只怕她有意离间也说不定。”石浩碍于太子的面子,而且孟灿又是他的前辈,心里虽然还有怀疑,也只好悻悻退下。

 

  太子道:“孟武师身受重伤,随我回宫调养吧。卓公子和这位王兄,也请一并进宫。”孟灿道:“谢殿下,奴婢今生恐再不能伺候你了。还是让奴婢回家,料理后事吧。”太子看他伤势,知是无望,而自己又有大事料理,也就不再强他。当下说道:“也好,你坐我的车回去。”叫人取了大内的金创圣药,送他们回家。

 

  一路上,孟秋霞在马车里搀扶着父亲,不时偷瞧王照希。王照希却是眉头深锁。到了家中,天色已将发白。送他们回家的太子随从,给孟家揭了封条,留下金创圣药,告辞回宫。王照希与孟秋霞把孟灿扶入卧房,敷伤裹创,忙了一阵,卓一航也在旁帮忙。孟灿精神稍见好转,突然睁大了眼,气喘吁吁的说道:“你们靠近一些,我有最秘密的事要告诉你们。”

 

  卓一航以为是他家私事,悄悄退出。孟灿忽然招招手道:“这位卓兄可是紫阳道长的高徒!”王照希点了点头。孟灿道:“我和卓兄虽是初交,今后也将永别。但适才见卓兄庇护小婿,高义难忘。这事我也不想瞒着卓兄,而且日后恐怕也要卓兄助一臂之力。”卓一航行到门口,再折回来。王照希倒一杯热茶,给孟灿喝了,说道:“孟伯伯你养养神再说吧。”孟灿双眸炯炯,急声道:“现在不说,那就迟了。贤婿,我知道你父子近年对我不满。”王照希道:“哪里的话。”孟灿说道:“我快死了,咱们都说实话。我知道你们父子不满意我作朝廷的奴才,可是你们知道我为何要到慈庆宫去做值殿武师吗?”

 

  孟灿面容肃穆,身子抖颤,大家都不敢说话,过了半晌,孟灿沉声说道:“我和冀北的罗大侠罗金峰是挚交,你们是知道的了,罗金峰在五年前突遭横死,你们可知道么?”王照希道:“听江湖上的朋友说过。”孟灿道:“罗金峰肝胆照人,忠心爱国,年前到关外刺探敌情,得了一份绝密的情报。原来满洲鞑子蓄意内侵,连年来派人到关内活动,竟然收买了一批人替他作内应。其中有督抚大员,有朝廷重臣,也有武林高手。罗金峰只探出两个人,其中一个还不知道名字。”卓一航和王照希义愤填胸,齐声问道:“是哪两个?”孟灿道:“一个是川边的应修阳。”王照希“啊”了一声。孟灿道:“应修阳行踪诡秘,十年来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另一个却是大内高手,但却不知是锦衣卫的还是东西厂的?据说若干重臣督抚和他都有联络。所以这人比应修阳还更重要。罗金峰知道这个秘密,刚刚回到关内,就给人害死了。临死时他对我说出秘密,到慈庆宫去做值殿武师也是他的主意。”王照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岳父进宫,用意是就近侦查。孟灿叹口气道:“可惜我在宫中五年,一点线索都得不到。”歇了一阵,又道:“宫中暗斗甚烈,太子这人,虽然比他父亲精明,也有心励精图治,只恐也未必能逃暗算!我不想你们也进宫当差,只愿你们记着应修阳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