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盒子推回给汤姆:“没所谓,该放哪里放哪里好了。”
他不睬我,翻翻白眼,转过身去。
这时候门禁系统传回讯号。有客来访。
适才我无所事事时猜测,来接我的会不会是一条飞天翼龙,或波斯魔毯。
我要不要戴个眼罩,免得在空中畏高跌倒。
现在走出去一看,还是一辆车,而且还是汽车。
你说来辆牛车都好。
司机穿得很正式,精神抖擞,不大老也不大年轻,在人群中不出众,细看又和蔼得很,正是一个司机应有的样子。
他上前自我介绍叫乔治,出示工作证件与我们签过字的正式合同以验明身份。我看汤姆的样子,眼珠子要贴到合同上面去,恨不得搬一台验血仪过来,看看那个指印是不是我的。
忍不住笑,我一把把合同抢过来,行李箱早搬了上车,跳上副驾驶位,招呼乔治走。
汤姆在一边板着脸说:“你应该坐后面,前面不安全。”
乔治对他笑:“放心,很快到,不会不安全的。”
话音未落,呼的一声,车子极速倒出数十米开外,我和汤姆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哇哇大叫。
乔治轻快地说:“坐好。”
这台词真熟悉。
难道我被暗中选取拍速度与激情的民间版。
此时退却,已来不及。
这一路风驰电掣,来得是电闪雷鸣,不是我们鸣,是其他车子鸣,大概是出于一种爱好,乔治司机兄很显然在刻意钻红灯的空子,有杀错没放过,逢绿则缓,见红则急,其境界高妙,堪称陌上灯红,可以赶紧过矣,而且拿捏极妙,绝不至于造成伤亡事件,我们如此魏晋,路上的司机朋友们就难免三国,倘若翻译过来,那追随着我们的一路长笛就是在破口大骂:你二大爷,钱再多也不用这么送交警吧。。。
这种伴奏,随着我们走的路越来越远离市区,渐渐稀少,乔治兄脸带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看样子闯红灯闯得欲仙欲死,我正要兴致勃勃问这是到了哪里, 乔治忽然向我点点头,说:“你睡一下吧,很快就到了。”
睡一下?我刚起床没多久,干嘛要睡。
还没来得及抗议,一阵沉重的睡意,啪嗒一声落在我的眼皮上,挠之不开,我头一歪,见到周公袅袅,向我而来。。。
奇怪,做梦也可以这么清楚的,周公请我喝茶耶(奇怪,这个人明明穿牛仔裤,我怎么认定他就是周公呢),祈门极品红茶,比我在家喝的大吉岭还好,我啧啧称奇,刚要细品,他忽然站起来说:“哎呀,我有事先走,你也走吧。”
有这么待客的吗?好歹先给我喝完这杯行不行,他理都不理我,劈手抢过杯子,把我往外一推,我摔个屁蹲,身子一激灵,醒了。
乔治兄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头大熊猫:“嘿,到了。”
往车外一看,真的到了,这离城多远啊?四周空旷得伤心,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啥都没现,幸好打远望去没落空,二三十米开外原来落着一扇门,这门不错啊,古罗马神庙般简洁宏大,微开,周遭绵延开去都是参天古树,密密遮掩为墙,丝毫看不到里面端倪,稍前面一点有块牌子竖在旁边,写着:胜域休养
门与牌皆石质,字迹黑底烫金,瘦金体书成。
我转头看看乔治:“然后呢。”
他指指那扇门:“然后你就进去啊。”
恐惧总是来自不可知,要抓一根最微弱的稻草防身:“你呢。”
他耸耸肩:“我走了。”
然后他就走了。
一点都不客气,车子开动,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双脚落地,人在车外,眼睁睁看他呼啦一声,绝尘而去。
这种人车合一的移形换影大法,不知道怎么修炼而成。
既来之则安之,我定定神,向那扇大门走去。
门关得不严,侧侧身就可以挤进去,不过此时我的公子爷脾气发作,觉得为了钻门缝而付好大一笔钱,绝非一桩好买卖,站在门前,我就喊起来:“有人吗。”
有人说:“有人。”
翁声瓮气,莫辨雌雄,在门后。
我说:“请你开门。”
他说“:没法开,挤进来吧。”
我说:“为什么。”
感觉好像在cosplay一个童话故事,兔子和乌龟在蘑菇屋外你一言我一语。
这时候两只圆圆的眼睛从门缝中出现,看着我,很真诚的说:“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一扇门。”
压根就不是一扇门的这扇门,其实是一个雕塑。
雕塑的名字,叫做一扇开不了的门。
既然如此,除了钻进去,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钻进去,在观察里面环境如何之前,我先看到一只乌龟。绿毛油油,好大。
圆圆眼睛的乌龟,挥动着它的四肢脚,好像在欢迎我。咿,刚才和我讲话的人呢。
乌龟跟着我转来转去看周围,然后说:“哎,你在找什么。”
我吓了一跳,然后赶快看自己,拍拍胸口松口气,耶,我不是一只兔子。
这是一只很聪明的乌龟,因为它立刻就很抱歉的说:“哦,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你是一个人吗?
它眨眨眼,头缩进壳里去,原地转起圈来,呼啦呼啦。
一阵小规模龙卷风卷啊卷,泥土呛得我咳嗽,尘埃落定后,乌龟不见了。
有个穿无敌艳丽绿西装的小个子男人站在原来乌龟趴着的地方,对我笑容可掬的鞠躬:“对不起,让你误会我是一只乌龟了。”
虽然个子小,样子却很可爱,尤其穿着那身销魂的衣服,望之不似真人,他鞠完
躬,不由分说,往里便走,我跟在他身后,疑心他随时会biu的一声消失在虚空里。
如果一个人可以随便变乌龟,当然也可以随时变空气。
但它再也没有表现得这么随便,坚持着以人的身份走完了全程---所谓全程的意思就是,从大门走到了我的住所。
等我从这里回去的时候,一定有人问我,里面的环境如何,因此我有必要现在就交代一下:不好意思,里面根本就没有环境可言。
大门,实用度等于零,胜在设计感十足,对于实用我向来没有太多要求,所以,鼓掌表示肯定。
我要住的地方--稍后我告诉你是什么样的--也极具风格,值得赞美。
而这二者之间,我所能看到的唯一环境构成元素,乃是绿西装小男人的屁股。小是小,还挺结实。
视线所及的其他一切,都似乎笼罩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似有似无,我瞪得眼珠子要掉出来,都不知道那一条在十米外游来游去的黑线,到底是一条柳叶呢,还是一条蟒蛇呢。。。
作为一个每天与MR. Boring亲密无间的人,我对自己的忍耐力很有信心,所以尽管货真价实的满头雾水,还是屁都没有放一个,愣头愣脑走了二十五分钟之久,直到绿西装小男人在我前面站定,然后说:“这是你住的地方。”
我瞪大眼睛,马上严正指出我们面前除了空气一无所有,这时候,他就拍了拍掌。
一道灰色雾气构成的帘茏在面前徐徐拉开,跟舞台上的幕布感觉一模一样。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栋精致的小房子。
外观看只有一层,藏青色锥顶,外墙刷成米色,云纹天青大窗,一道小小的木楼梯上到门边,门是推拉式的,铜钱色,边框饰有和窗户一色的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