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书念总走神,状态很不好。

进录音棚配音的时候,不是说错台词就是情绪不到位,一句台词连着录了十几二十次才过,耽误了不少时间。她越急,配得越不对劲,最后连最基本的口型都没对上。

导演干脆让书念先自己调节一下情绪,先录其他人的部分。

书念挫败极了,自己到一旁琢磨角色的情绪。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

书念跟这个配音班子的同事一起吃了盒饭。一群人没怎么聊天,都是在默不作声地边吃边看剧本。书念也一样,拿着剧本反反复复地看着。

为了赶进度,他们也不浪费时间,吃完晚饭便立刻进录音棚里配音。

有了中间的一段缓冲时间,再加上导演和一个配音前辈给她的指导和情绪上的控制。这次书念录得很顺利,两遍就过了。

把自己的场次录完,书念没再多呆,准备回去好好看剧本。她跟导演和几个前辈们道了谢,之后离开了录音棚。

再看时间也才九点出头。

在录音棚里像是与外界隔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原本清澈干净的天空堆积着大块的乌云,山雨欲来。

好像要下暴雨了。

书念往包里翻了翻,发现自己带了伞,这才松了口气。她出了大楼,像往常一样坐地铁,回到家里附近的地铁站。

恰好注意到旁边的面包店还开着。

书念思考了下,打算买点面包当作明天的早餐。

如果起不来的话,就当成午餐。书念想。

她走了进去,因为时间已晚,里边已经没剩多少东西了。书念逛了一圈,拿了个三文治和两个长棍面包,到前台付款。

书念接过店员给她包装好的牛皮纸袋,出了面包店。

转眼的功夫,外头就下起了倾盆大的雨,哗啦哗啦砸在水泥地上。雨势来的急促而汹涌,不知只是一场阵雨,还是会持续不断的大雨。

冬天的雨,伴随的刺骨的寒冷。

书念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想腾出手把伞拿出来。她侧过头,突然注意到旁边站着个人。

是熟悉的人。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谢如鹤没有坐轮椅,站得笔挺,看起来精神又明朗。他穿着件长大衣,衬得整个人清瘦又高大,气质出众。脸色白的病态,唇色却艳,模样生得极其好看。

手里撑着伞,专注地看着她。

书念愣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谢如鹤垂下眼眸,微不可察地弯起唇,问道:“你有伞吗?”

闻言,书念下意识点头,有点茫然,又因为见到他有点紧张和不知所措,她抿了抿唇,从包里拿出了伞。

“这样啊。”谢如鹤盯着自己手里的伞,顿了好几秒。下一刻,他伸手将伞关掉,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坏了。”

书念:“…”

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什么缘由,书念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你刚刚不是开了吗?没坏呀…”

谢如鹤没因为被她戳破而有半点不自然,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怎么回答。

书念挠挠头,小声道:“你要做什么?”

听到这话,谢如鹤突然弯下腰,与她平视。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书念清晰地看到他眼里那个紧张兮兮的自己,她往后退了一步,猛地垂下眼眸,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随后,谢如鹤开了口:“我没做过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但我觉得我表达的方式应该没有什么错误。”

书念忍不住又抬眼看他:“什么。”

路灯发着暖黄色的光,在两人身上发出金灿灿的光。雨点还在落,仿佛是星星掉了下来,带着光的线砸到地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不知是不是灯光还是错觉,谢如鹤的脸染上几点绯色。他盯着她,漆黑的桃花眼像是带着蛊惑的情绪,在顷刻间全部用在她的身上。

就这么定格了几秒。

正当书念忍不住想说话的时候。

谢如鹤舔着唇,一本正经地说:“书念,我在追你。”

第44章 44

“…”书念怔怔地看他, 嘴里呵着气, 白雾在空气中挥散开来。视野像是糊成了一团,背景都变成了色块儿, 什么都看不清, 唯有他的容貌清晰如常。

那磅礴的雨声仿佛断了线, 世界安静下来。

书念只能听到心脏不住跳动的声音,在脑海里放大,盖过了她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她不想考虑任何事情, 不想让自己在重要的人面前变得战战兢兢。

不想让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权利, 附带上那么多的条件。

她只想听从自己的心意,想抓住他的手, 对他笑, 然后诚实地告诉他——

不用追, 我也喜欢你。

我偷偷喜欢你一段时间了, 可担心你喜欢的是其他人, 担心你不喜欢我, 所以不敢告诉你, 怕你知道了之后会远离我。

幸好你也喜欢我呀。

我很开心。

书念想这样告诉他。

她是想这样告诉他的。

可当一个人怯懦久了, 想再度鼓起勇气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她会考虑很多,会想象未来的几百种可能性, 会恐惧那样的未来。

因为渴望而来的冲动, 换来的也许并不是一条新的出路。

而是一条暗无天日而没有尽头的隧道。

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暗无天日, 并不该拉上谢如鹤。

他只是喜欢她, 并没有义务成为她的救世主。

书念放弃了那样的回答,看向他,眼睫毛轻颤,圆眼被这雨天染上一层水雾。她捏紧衣袖,胸口堵得慌,喉间莫名一哽。

应该要拒绝他的。

最理智的举动就是拒绝他。

只要及时的中断这种感情,只要把这个苗头切断,那未来那些可能发生的不愉快,都不会再发生了。

谢如鹤仿佛察觉不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依然看着她,神色耐性又温和,还带了些紧张和不自然,像个大男孩一样生涩。

书念顿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拒绝了他,让他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他应该是会不开心的吧。他的情感向来内敛,一定是她先表现出了喜欢的迹象,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书念不想因为她的胆怯,而让谢如鹤鼓起的勇气变得一文不值。

她不想这样。

大概是因为她长时间没有回应,谢如鹤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摸了摸脖颈,看着外头的雨势,艰涩地扯开话题:“雨小了,我先送你回去。”

“…”尴尬的气氛在一瞬弥散开。

谢如鹤垂眸,想把伞打开。

下一刻,书念忽地抓住他的手腕。

谢如鹤顿了下,侧头看她。

“就是…”书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不能就这样让这个事情翻篇,也想尽可能地努力一些。她想把那些想说的话都告诉他,想把那些全部都说出来。

谢如鹤还在等。

书念吸了吸鼻子,温吞地松开手。那些感情她不敢诉说,不敢坦白,到最后只是极其卑微地说:“就是…我有心理病。”

“…”

她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反正不行就算了。

不行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书念垂着脑袋,声音压得极低,像只怯怯的小奶猫:“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喜欢我…”

闻言,谢如鹤神色愣住。

“我觉得我应该也没理解错。”书念紧张得要死,手心冒了汗,说话也毫无厘头,“就是,你说的追我,应该就是喜欢我的意思…”

谢如鹤的喉结滑了下,突然喊她:“书念。”

“嗯、嗯?”书念不敢看他,小声补充,“如果你介意的话也没关系的…”

谢如鹤哑着嗓子问:“你能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吗?”

“PTSD。”书念老实地解释,“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创伤后应激障碍。

创伤。

谢如鹤没了解过这个病,不知道严重性。可看书念之前的样子,总觉得就是发生过很不好的事情,不好到令他不敢去想。

想到她曾经历过那么绝望的处境,谢如鹤几乎喘不过气。

“书念,你发生了什么事情。”谢如鹤尽可能地让声音温和一些,尽可能地不吓到她,“可以告诉我吗?”

书念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

谢如鹤理解她的所有顾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好。外边太冷了,先回去吧。”

“你会不开心的。”书念很突然地冒出了句,“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谢如鹤伸手打开伞,以为自己听错了,询问般地重复了一遍:“我会不开心吗?”

那个伤疤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

说出来之后,也许会把谢如鹤的伤疤也揭开。

那不是她想看到的场景。

书念忽地想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谢如鹤掉泪的场景。她有点失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喃喃低语:“你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希望任何苦难都不会再纠缠于你。

你能肆意地笑,能去见自己想见的人,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再被梦魇折磨,不再会有堕入深渊的那一刻,不会再回忆起那一幕。

愿你已摆脱地狱,获得了新生。

不会再重拾过去的记忆,不会再见到令你觉得痛苦的人。

也不会再,听别人提起你的痛苦回忆。

-

除夕当天,季湘宁带着谢如鹤离开了谢家,搬到了街口的公寓。她一边考虑着回如川找季兴怀的事情,一边跟谢冀提着离婚的事情。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季湘宁跟家人断了联系,跟把自己当成掌上明珠的父亲从此不再来往。她犹豫了很久,依然没下定决心给季兴怀打电话。

季湘宁很尊重谢如鹤的意见,跟他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等他的高一结束后,再带他去如川市。

谢如鹤把这个事情告诉了书念。

那段时间,书念的心情总是闷闷的。

一方面,她是替谢如鹤开心的,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去到一个更好的环境,也能去学自己喜欢的音乐;另一方面,她又因为他即将的离开而感到不舍和难过。

察觉到她的情绪,谢如鹤没多说,只是告诉她:“不用不开心,我会来找你的。”

另一边。

从季湘宁的态度,谢冀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变得惶恐而着急。

他极其害怕季湘宁离开他。

以往不论是发生了再严重的事情,谢冀再怎么伤害她,说出再难听的话,季湘宁也未曾提过“离婚”两字。

时间久了,谢冀以为,季湘宁对她是毫无底线的。

只有她能忍受自己的一切。

谢冀恳求了她很多次,只差下跪。可季湘宁的态度却是铁了心的,看着他的眼里也没有从前的痴迷与爱,只剩一滩死水。

这场拉锯持续了近乎两个月,谢冀甚至还以死相逼过,依然没有任何用处。

最后谢冀妥协了。

两人约好到民政局办理离婚。

可那一天,谢如鹤放学回到公寓后,却没见到季湘宁的身影。他在家里等到天黑,觉得不太对劲,给她打了电话。

却得到对方手机关机的消息。

谢如鹤给谢冀打了电话,又得知他昨天喝了一个晚上的酒,到此刻都还烂醉如泥,根本没有去民政局。

他的眼皮直跳,莫名有不好的预感,自顾自地到季湘宁可能会去的地方找了一圈。

依然没找到。

那个时候,谢如鹤也只是个孩子。

遇到这种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是要找大人帮忙的。可他的父亲烂醉,他只能去找爷爷奶奶求助。

爷爷奶奶却还因为季湘宁提出的离婚而感到不满,只说他小题大做。

告诉他,不用担心,晚点季湘宁就会回去了。

谢如鹤觉得不放心,便去找了书念。

小镇就这么大,怎么会找不到人。况且季湘宁向来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她做很多事情都会有考虑,不会让其他人担心。

听完他的话,书念也很担心,立刻跑回家去告诉邓清玉。

邓清玉虽然不喜欢书念跟谢如鹤玩,但也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连忙带着两个孩子到派出所说了大致的状况。

尽管谢如鹤希望只是他想太多了。

也许季湘宁只是手机没电了,在超市逗留了太久,又或者是等不到镇里的小公交,也或者是遇到了认识的人,多聊了几句话。

但却不是这样。

事情像是在往最坏的地方发展。

当天晚上,季湘宁没有回家,也完全没有消息。

还处于上学的时候,谢如鹤直接没去学校,到处找着季湘宁。书念理解他的心情,也毅然地逃了课,跟着他一起去找。

两人虽然呆在一块,却基本没有任何交谈。

书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不敢告诉他,其他人在讨论他妈妈的失踪。他们说可能是杀死陈香的那个凶手抓了季湘宁。

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当初的那个大事件。

毕竟到现在为止,凶手都没有抓到。

一周后,传言落了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