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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学,她就喜欢的不得了,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调制水粉,画眉施妆,双手灵活的如鱼得水。

母亲却不肯教她更多了,只叫她记着手艺够用,饿不死就行,切不可张扬炫耀,拿来出风头。宁愿她粗茶淡饭,清贫一世,默默无闻,也要平平安安。

说起这些过往,卿平怅然若失,,施云却兀自沉吟,喃喃道:“听你这么说,我大概知晓......”你是谁的后代了。

除了妆艺,卿平说的最多的就是慕容斐了,倔强又聪明的少年,长得高,张德军,文武双全,和她在宫里相互扶持,对她特别好,当然,她也待他像阿弟一样疼。

说到这些时,卿平眼里是满满的自豪与欢喜,施云失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看上了那胖公主的小驸马呢。”

卿平啐了一口,脸上绯红升起,抓起妆盒就跑。

纤秀的身影闪跃在山间,没了深宫的束缚,像自由飞翔在天地间的百灵鸟,含笑的声音飘荡在风中,携着青草的幽香远远传来:“就会胡说,明天不给你带酒了,想喝自己开妆盒画——双手万能,丰衣足食的道理难道不懂?”

竟拿初次见面是的话来揶揄他,施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却在笑完后往草地上一躺,随手甩了酒坛,望着长空幽幽一叹:“可怜闻人氏曾经何等辉煌,被逐出揽月岭后,如今竟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了......”

二公主近来情况不大好,许是饮食未加节制,心悸之症时有发作,那是她从母胎中带出来的病根,只能用各种名贵的药材缓着。

她卧病在床的日子,慕容斐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性子越发和顺。

大家私下都说,二公主对驸马非打即骂,驸马还为她端汤送药,整日侍奉在床前,真不知二公主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福分?慕容斐念到这个词时暗自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任二公主掀了药碗,嫌药太苦,骂骂咧咧的发脾气。

卿平进来时,就只看见慕容斐跪在地上收拾碎碗残汁,头发上还染了药渣,衣服上也湿了一片。

她心头一酸,赶紧走上前去替慕容斐收拾,嘴里还念念道:“驸马快去换身衣裳吧,别着凉了。”

少年轻轻触到她的手,漆黑的眼眸快速的扫了它一眼,眸含万千,却什么也没说。

倒是二公主,见到卿平高兴不已伸手招呼她坐到床边:“阿卿,你前些日子的梅花妆研究的如何?那妆你画上一定极美,你现在就画给本公主瞧瞧!”

已要跨出房门的慕容斐听到身后的动静,脚步不由顿住了余光一瞥,恰巧看到二公主拉着卿平,肥硕的手紧紧揽住卿平的腰肢,那古怪的亲近姿势叫他呼吸一窒,卿平却浑然不觉。

心跳如雷间,慕容斐咬紧牙——

恶心的臭肥婆!这已经不是次数频繁到绝不是他敏感多疑,再这样下去......不行,他要快点采取行动了!

承华十二年九月,东穆皇子慕容斐迎来十五岁生辰,一直紧锣密鼓准备的大婚终将举行,宫中上下一片喜庆。

二公主的病才没好多久,看起来还是无精打采的,特制的大号喜服也没兴趣试。

息良王倒是老怀安慰,慕容斐聪颖好学,温顺有礼,与一众皇子读书名列前茅,太傅对他交口称赞,尤其是二宫主卧床期间,他更是忙前忙后的侍奉,叫息良王倍受感动,对着小女婿越看越满意。

大婚前一夜,慕容斐悄悄来房中找了卿平,月光下,少年似乎有些不安,又夹杂着些道不明的隐隐情绪,叫卿平看着眼眶一涩,倍感酸楚。

在她眼中,慕容斐说到底还只是是个孩子,这场畸形的大婚人人都有打算,却没有一个人真正为他考虑过,他......究竟害不害怕?愿不愿意?

似是看出卿平所想,慕容斐上前提住她的手,少年比刚进宫时高了不少,身子也不那么单薄了,眼眸漆黑发亮,望着卿平笑:“姐姐,你别想太多了,过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极力克制的语气中,压抑着卿平没有听出来的隐隐兴奋。

想到二公主对慕容斐的态度,成婚后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卿平忽然难过不已,无能为力的感觉汹涌漫上,她赶紧低下头,不让少年看见自己眼角的泪水。

慕容斐却一下慌了,伸手就去擦,“姐姐你别哭,我以后会让你过好日子的,真的......你信我!”手忙脚乱间,少年蓦地将她拥入了怀中,天地霎时静了下来。

他下巴抵着她的头,嘶声喃喃:“父皇把我送进息良宫中,我那时绝望的不行,即便知道母妃早逝,自己不受宠却也没想过会被弃如敝帚,落得如此境地,我甚至想过鱼死网破......可还好,还好遇见了......”

略带哽咽的声音中,慕容斐手下的力度又重了几分,他深吸了口气,眸光陡厉,杀机毕现——

既然世人欺他负他,就莫怪他一一讨回来!

【五】

二公主的喜妆是卿平画的,描眉施粉,认真细致的一丝不苟。

脂粉幽香中,二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卿平看,好似能看出朵花来。

大功告成后,卿平往银盆里净了手,垂首低眉:“只盼公主与驸马百年好合......互敬互爱。”

话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二公主看了卿平许久,终是长长叹了口气:“罢罢罢,那就听你的吧。”

喜宴上,烟花漫天,普天同庆。

就在这新人宴上,变故陡生——

二公主旧疾突发,不治身亡,皇宫上下乱作一团!

是喜宴上的一道必备汤肴,二公主平时就最爱喝,却过于滋补,容易引起她的心悸之症,太医一直嘱咐她不可多食,二公主却哪听得进去,宴席上照喝不误。

这回却还没喝几口,她就捂着心口喘气不出,面色煞白,一头栽了下去。

这一栽,就再没醒过来。

朝野震惊,息良王大怒,一番人仰马翻的大彻查,到头来却只得出一个结论——

汤无毒,喜宴无碍,每个环节都无纰漏,二公主的的确确是死于心悸!

太医们围在一起,最终商讨出来的结果是,二公主的病大概才痊愈不久,甫一触忌,症状发作的不如往日平和来势汹汹才当下毙命。

这怪天怪地都怪不得,只能怪二公主自己贪嘴不听劝,息良王想追究也无从追究。

一场大风波就这样不了了之,只有慕容斐,成了息良第一个还未行房就守灵堂的驸马,惹得众人不胜唏嘘。息良王也颇感怜惜与愧疚,挥挥手,赏了慕容斐永安附的头衔,赐华府加身,与众皇子平起平坐。

慕容斐成了永乾宫的新主人,在宫中的地位一夜飘升,清贵无双,再不是曾经那个无权无势的卑微质子。

所有人中,却唯有卿平如坠冰窟。

慕容斐来看她时,她抱着妆盒,身子不住颤抖,一回头,对上少年的眼眸,哆嗦开口:“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慕容斐脸色大变,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望向卿平手中打开的那盒胭脂,失声道:“姐姐你你知道了?”

晶莹剔透的红胭脂中,被人悄无声息的掺了一味香料,确切的说,是一味草药研磨而成的香粉。这香粉于寻常人而言并无不妥,甚至患有心悸之症的二公主平时用也没事,但恰恰就是遇上那道喜宴上的汤肴,与汤中加的药羹相融合,就会发生可怖的变化,大大地刺激患病之人,神仙也无力回天。

唇上的胭脂融进了汤水里,神不知鬼不觉,饶是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也查不出,更加不会想到。

这就是慕容斐前些时日守在二公主床边的原因,他每日为她送药,将她的病情与禁忌摸得一清二楚,接着在大婚前一夜,来看卿平是在她的妆盒里做了手脚,整条计谋算无遗漏,天衣无缝。

包括一步步取得息良王的信任与喜爱,少年的城府与隐忍此时才显露出来,要不是卿平心细如尘,根本不会发现真相!

竟然是她为二公主画上喜妆,亲手将她害死的!

卿平身子摇摇欲坠,指着慕容斐语不成调:“你,你怎么能这般伤天害理......”

“伤天害理?”慕容斐冷冷一哼:“我若不先下手为强,难道眼睁睁等着日后那疯婆娘把我活活打死?弱肉强食,这个世道向来如此,我被人吊在宫门前抽打羞辱时,除了姐姐,又有谁站出来为我讨个公道了?”

更何况,若再不动手,那疯婆娘还不知会对卿平做出什么举动,他可以被欺被负,但绝不容许有任何人伤害她,一丝一毫都不行!

慕容斐深吸了口气,眸中精光大作,望着卿平恶狠狠地道:“姐姐若是看不过去,就去息良王那告发我吧,叫他将我打入死牢,受百般酷刑,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为他的好女儿偿命......”

他每说一句,卿平的脸色就白上一分,最终浑身颤抖着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推开慕容斐,捂住耳朵,泪流不止的夺门而出。

【六】

“施云——施云——”

卿平站在山野间,双手扩在嘴边,撕心裂肺的大声喊着,脸上已落满了泪。

等到那袭云衫出现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的一下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

那些不能向人道的真相隐情,那些汹涌漫上的愧疚自责,那些说不清楚的酸痛委屈,统统化作泪水,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尽情宣泄......

施云眸含心疼,只能不停安慰:“好了好了,傻姑娘,又不是你的错......”

他叹了口气,望向长空:“难怪最近星象不稳,帝星转移,息良的天恐怕要变了......你那位小兄弟,绝非池中物。”

卿平攸然抬头,施云难得的肃然起来,望着她难以置信的眼眸,郑重的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接下来几年,慕容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讨尽了息良王的欢心,自己又苦心经营,培养势力。在息良几次战事中,更是出谋划策,亲上战场,为息良立下赫赫战功,赢得了百姓无数称赞,永安附的名号一时响彻息良。

等到几位皇子为了帝位明争暗斗,只剩下最后的赢家九皇子时,蓦然回首,慕容斐刚率兵班师回朝,百姓夹道欢迎,万人空巷——

九皇子这才骇然发现,早在不知不觉中,他真正的敌人已变成了慕容斐!

这个不声不响积累实力,揽过大权,冷眼坐山观虎斗的永安附,早已不是当年初进宫时稚气青涩的单薄少年了!

更重要的是,息良王对于成天勾心斗角的几个儿子心灰意冷,他俨然已将慕容斐当做半个儿子来看待了......甚至,犹胜亲儿!

朝中的大臣们开始看清局势,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拥九皇子,一拥永安附。

承华十七年,息良王一病不起,想一个讯号般,所有人都绷紧了弦,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微妙不已,帝位之争已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

卿平此时已在慕容斐的提拔下,升位了宫中的女官之首,但她却整日提心吊胆,梦里全是慕容斐被九皇子一箭穿心,血淋淋的悬于城楼示众的画面。

在二公主逝去后的最初的那段日子,她始终心有介怀,对慕容斐不理不问,少年却依旧对她好的无微不至,为她送去各种所需,一没人时就叫她姐姐,拉着她的衣袖,甚至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那时的永安附已是清贵无双,在外面还从不曾向人低过头,却在她身前,软磨硬泡,语带哀求,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不敢相信。

真正叫她心软的是他第一次带兵打仗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伤,身形比离开时瘦了一大圈,一敲开她的房门就不由分说的抱住了她,声音发颤,是从未有过的后怕:“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无人不知那场战事有多么惨烈,她天天守在皇宫等消息一有风吹草动就担心的不行,把施云看得直皱眉,摇着酒坛哼了哼:“你这牵肠挂肚的小媳妇样,叫那小子瞧见了,包准乐得飞上天!”

在这一复一日的等待中,她终于实实在在的触碰到了他,而不是在午夜梦回里的一个虚影,那一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紧紧搂住少年,泪如雨下。

九月,秋风萧瑟,宫中传来了老君王病亡的消息,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而帝位继承人的问题依旧悬而未决,叱咤风云一世的帝王,垂死前也在挣扎犹豫,私心里他更喜欢慕容斐,但毕竟九皇子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势中,慕容斐也是整夜难眠,卿平看着又心疼又不安,欲言又止:“要不,放手吧,我只求你平平安安。”

慕容斐抓住卿平的手放在嘴边,低低笑出:“我的傻姐姐,现在哪是你想放就能放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卿平听出了慕容斐的言下之意,煞白了一张脸,正要开口,慕容斐却有些疲惫的将她拉入怀中,抵着她的头顶喃喃道:“更何况,我说过,我要让你过好日子,我要让你......”

穿上华衣,执掌凤印,与他并肩而立,做息良皇后,携手睥睨天下。

【七】

息良王终是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里驾崩了,举国哀丧,他传下来的遗诏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遗诏上并没有写明传位于谁,只有高深莫测的八个字——

天佑息良,神巫指路。

老君王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下定决心,而是将难题交给了上苍,有英明的神巫大人来决断。

神巫的名头由来已久,纵横诸国,传说是连接天龙与地龙的使者,天龙是天上的神明,地龙是地上的君王。

息良在数百年前出现过一位神巫,在神巫的带领下,息良走向了全盛时期,神巫再息良百姓心中的地位不容侵犯,是他们顶礼膜拜的至高信仰。

神巫飞升后,脱下来的肉体饭台经过火化,骨灰混在了金粉中,塑成了一尊宝相,庄严的供奉在了息良太庙中。

朝中大臣们琢磨着遗照的意思,难道是要永安附和九皇子去太庙请出神巫,在黎明百姓钱开祭坛设法,谁能求得神巫显灵钦定,谁就能坐上帝位?

两派争论不休,最终接受了这个玄之又玄谁也占不到便宜的说法,着便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息良百姓也是兴奋异常,纷纷奔走相告,拭目以待。

一片喧闹中,慕容斐却疲惫不堪,揉着额角对卿平道:“不过是一尊金身,怎么可能真叫她显灵钦定?台上做戏,台下才是见真章,各路人马都已聚集,只等那日兵戎相见,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卿平听得心惊肉跳,抓住慕容斐:“你有几成胜算?”

慕容斐闭了闭眼,良久,望着卿平苍白一笑“原本有七成,倒有四成是押在先帝身上,却没想到......如今,只能孤注一掷了。”

大风烈烈,山野悄寂。

“施云——施云——”

卿平越想越怕,到底还是坐不住,跑到后山来想求施云相助。

这回却叫了许久,那袭云衫才翩然而至,脸色有些泛白:“行了行了,小徒儿果真见色忘师......”

他像是知道来龙去脉般,还不等卿平开口,已然挥挥袖:“帝龙相争这种事我不好插手,若被九重天知晓了,十座斩仙台也不够我受的了......”

况且,他现在就算是有心也无力,又一次天劫将至,他得去春妖那里避避。

“你来的正好,走走走,快跟我走,别去搅那潭血雨腥风了......”

天色说变就变,前面还一派晴朗的天空转眼间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哗啦啦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卿平回来时浑身湿漉漉的,抱着妆盒不住哆嗦着,奔到永乾宫,对着愕然不已的慕容斐颤声道:“神巫显灵......我有法子叫神巫显灵......”

【八】

“我那时也许真是鬼迷心窍了......”

半路上,春妖携卿平赶往息良皇宫,一路上,女子哀凉的声音徐徐道来,随风揭开了那段前程往事。

“接下来的一切潭主应当猜到了,是,是我偷了施云的妆盒,在开坛设法那天,当着黎明百姓的面,为神巫金身描眉施妆,替阿斐制造出神巫显灵的奇迹......”

凄楚的声音断断续续,终是一把捂住脸,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那是施云说要带她走,远离是非,她嘴上应承下来,却如何放得下慕容斐,她带去好酒好菜,说要最后同施云畅饮一番,然后就随他离开息良。

他到底太信任她了,浑然不觉的被她灌醉后,云衫一拂,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卿平也就在这时,咬咬牙,偷过他身旁的妆盒,转身就跑。

她心跳如雷,天上哗啦啦的下起了大雨,她脸上落满泪水还混杂着簌簌流下的泪水。

等到慕容斐拥她入怀时,她嘴唇发白,身子依旧颤抖得厉害。

开坛设法那一日,当金光大作的神巫在半空中显灵时,举国轰动。

慕容斐握着她的手激动不已,而她却望着神巫渐渐飘渺的身子,脸色苍白,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那袭云衫。

片片花瓣四散开去,漫天似得下了一场红雨,绝美震撼。

息良的子民纷纷虔诚的跪了下去,连同九皇子身边的人也震慑住情不自禁的全都跪倒在地,高声呼喊着:“天佑息良,神巫指路。”

他们臣服在慕容斐脚下,叫着新皇万岁,大局就此而定!

人山人海的喧嚣中,祭台上的卿平望着漫天飞花,痴痴一笑,似耗尽了浑身力气,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慕容斐手疾眼快的接住她,她只听到最后一句:“姐姐!”

醒来时,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仅得到了息良第一妙手之称,更是被新帝册封为后,母仪天下,享尽殊荣。

可她的身子却再没有好过,像是老天爷的惩罚来了。后来的日子里,她总是郁郁寡欢着,心事久压成疾,一病不起。

慕容斐为她请了息良最好的太医来看,为她寻了无数珍贵的药材,更是在她床前信誓旦旦,不要后宫佳丽三千,此生此世只娶她一人。

北陆南疆没有哪个帝王能痴情如许,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

她不是不欢喜的,但永远有个心结解不开——她是个骗子,小偷,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她再也没有脸见施云,再也没有去过那片后山,再也没有用过那个偷来的妆盒。

她忐忑不安的等着施云来找她算账,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无耻小人,可等到快死了,施云也没有出现过。

可怜她直到临死前,也不复勇气去后山看一眼。

慕容斐跪在她的床头,大风大浪从不曾畏惧过的年轻帝王,那一刻却哭得像个孩子:“姐姐你别走,你别走,我说过要让你过好日子......”

像过往种种通通失去了意义,他那么拼命地得到了帝位,踩上了最高峰,到头来,却留不住想要与之共享的人。

就在慕容斐万念俱灰时,他得到了一盏长明灯。

南疆黎族圣物,灯不灭,魂不息,能用这样的方式将她留在世上。

把卿平置于冰棺中,慕容斐也坐了进去,抱着卿平奄奄一息的身子,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从哪里说起?就从初见那一年说起把,凉风习习的月夜下,他问她叫什么,她回过头莞尔一笑,山水明净:“我叫卿平,白衣卿相的卿,平平安安的平。”

那一年的那一眼,牵绊就此而生,他们纠缠不休,成了彼此的鬼迷心窍。

【九】

息良皇宫的秘室中,白发苍苍的老君主贴在冰棺前,惊慌失措的伸手去掩那盏长明灯,似乎生怕风将它吹灭,可摇曳了五十四年的灯火,此时还是已微弱到近乎熄灭,老人嘶声泪流:“不要灭,不要灭......”

卿平飘在虚空里看的心如刀割,潸然泪下,春妖在她一旁轻声一叹。

人世匆匆,如白驹过隙,那些留不住的爱恨情仇,终于像这盏长明灯一样,湮灭了无。

当春妖携卿平离开密室,飘向密室上空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嘶内心裂肺的哭喊:“姐姐——”

风声飒飒,卿平一下捂住心口,感觉有什么贯穿进来,她半人半鬼的生涯终于结束——

长明灯彻底熄灭,禁锢了五十多年的三魂七魄瞬间完整起来,能够过奈何,投胎往生了。

身后的皇宫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耳间,皇后殁了的消息转眼传遍了每个角落,皇宫上下愁云四布。

卿平不再忍心听到身后那痛彻心扉的凄唤,忍住热泪,随着春妖飞入半空中。

山野悄寂,风过无痕。

再次踏上这片故土,卿平百感交集。

她跌跌撞撞的奔去,双手扩在嘴边,像当年一样,在风中大声喊着:“施云——施云——”

她来道歉了,来向他说一声晚了大半生的对不起。

可没有人出现,记忆里的那袭云衫像一场梦,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般。

但她分明记得,记得和他一起坐过的草地,一起饮过的烈酒,一起看过的万里长空。

身子在摇摇欲坠间,卿平终是跌坐在地,失声痛哭。

远处的春妖看着这一幕,眸含叹息,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个清越的声音:“老妖,说句实在话你别笑我,我喜欢上了凡尘的一个姑娘,她是揽月岭闻人氏的独脉,她祖先是我父亲的大弟子,说起来她应当算是我的小小徒孙了......”

揽月岭是为天宫供应各种精致物件的地方,巧夺天工,岭主红叶先生在天界享有妙手无双之称。

施云正是他最小的儿子,揽月岭的三少主。

因生性洒脱不羁,他曾被父亲送到百鬼潭,托春妖管教过一段时日。

后他游历凡尘,看中息良的美景,来到息良皇宫后的一片山野修炼,无拘无束,自得其乐。

却没想到会遇见卿平,开始只是出于怜悯,后得知她的身份后,便多了层亲近,却在朝夕相处间那份亲近就发生了变化......

闻人家的姑娘似乎天生痴情,数百年前就因情误事,被逐出了揽月岭,而现如今他遇见的这根独苗,更是情深不悔。

他看着她为慕容斐喜,为慕容斐悲,为慕容斐牵肠挂肚,心中五味杂陈,竟然头一次嫉妒起了一个凡夫俗子。

他生来即是半仙,历满六次天劫后就能修成正果,位列仙班。

他对修仙不是太执着,但前五次都捱过去了,这最后一次,他原本打算去春妖的百鬼潭避避,却没想到,在离开前,她来找他帮慕容斐夺皇位......

酒是一等一的好酒,他喝在嘴里却索然无味,不是不知道里面下了些什么,他却暗自好笑,他得傻姑娘难道还真指望靠那放倒一个半仙?

他笑着笑着,却禁不住满心的苦涩,闭上眼,故作醉醺醺的倒了下去。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陷进去的人都一般傻,谁也不能笑谁,甚至明知她会拿走他的妆盒,明知天劫即将到来,明知他拼着最后一点法术去帮她必定力竭而崩,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成全她——

他不愿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慕容斐死了和他死了,想必前者会更令她伤心。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劫终至。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在开坛设法时,附在了神巫的金身上。

那是他第一次和她靠得那么近,她身上有淡淡的青草香,让他想起他们在漫山遍野间席地而坐,胡天海聊的快乐日子。

描眉施粉间,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带着金身缓缓升入半空中,再息良百姓的震撼瞩目下,造成了神巫显灵之状。

他在空中望着她,似乎有一瞬间的错觉,在她漆黑的眸中看见了云衫翩翩的自己。

风过嫣然,他的身形渐渐飘渺起来,一点点化为花瓣,如烟消散。

他从没和她说过,其实他的本体,是一株红鸢花。

漫天红雨中,绚丽至极的花魂,只为她,开到荼靡。

即使天知地知,他知,而她,永不知。

(完)

第13章 小山

韶华错付,情根错种,白山黑水一世诺,心中自定夺。

悲欢一腔,归途不望,劫缘堪破,一株清明雪。

万事从来风过耳,一生只是梦游身。

《百灵潭小山》

(一)

小山是百灵潭的战神。

见过她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文文弱弱,说话还带点傻气的小姑娘,会使得一手好铜锤,力大如牛,打遍四海无敌手,一人可抵百万师。

虽有战神之名,小山的性子却很和善,还十分古道热肠,但凡百灵潭谁有个三难五急,她都愿意拍着胸脯,提着铜锤,跳出来帮忙。

不过她的援手许多人都无福消受,甚至还避之不及,只因为这小山战神别的都好,就是有些迷糊,往往好心做了坏事,一身猛力更是恐怖得叫人胆寒,大家伙都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她那对铜锤震成个重度内伤。

这日云淡风轻,小山正在坡上练铜锤呢,半空中忽然绽开朵朵幽莲,一道身影踏风而来,墨发如瀑,眸光清冷

是百灵潭的主人,春妖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潭主此次而来,是要交予小山一件任务。

“尔力大无穷,在我潭中素有战神之名,此番夷云顶之行,非尔莫属。”

清泠的声音中,小山跪拜于地,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接过半空中飘来的檀木匣子,潭主在她耳边接着道:“夷云顶上坐有一人,唤作朽婆,你将这匣子交到她手上便可。三月后北伏天将生异象,记住,你即刻动身,务必在那之前赶到,不得延误。”

个中细节春妖又嘱咐了一番后,拂袖翩然而去,只留下抱着匣子兴奋不已的小山。

微风拂过,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发出飒飒清响,小山头顶的一颗大树上,一袭白衣倚在树间,闭眸养神中,将方才潭主布下的任务一字不漏地听去了。

树下传来女子摩拳擦掌的动静,白衣少年长睫微颤,悠悠睁开眼,眸光深不见底,似是想到了什么。

一翻身,他轻巧跃下了树,在小山的张嘴惊愕中,猝不及防地夺过她手中的木匣,上下打量起来。

“阿七孙儿,哦不,阿七,”小山连退几步,指着少年语无伦次:“你,你又在偷看我练功!”

少年闻言一顿,淡漠抬首望向小山,俊秀的脸庞面无表情,只抛去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

“毫无美感的一对铜锤有何好看?”

还不待小山为自己的爱锤叫屈,少年已经淡淡开口:“若孙儿没记错,姑奶奶似乎曾在百灵潭里迷过路,住了几百年的地方也能走错,诚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不知潭主怎会放心让你去那夷云顶?”

陈年糗事被揭破,饶是小山一向以粗人自居,此时老脸也不禁红了一红,伸长脖子辩道:“潭主给了我地图的!”

少年一声嗤笑,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姑奶奶确定看得懂?”

小山一噎,瞪大了眼正待反驳,少年已经挥挥手,将匣子塞入怀中,自顾自地摊手叹道:“好了,同为宗族,这趟苦差孙儿少不得要为姑奶奶担待了……”

“夷云顶是吗?只好舍命陪君子,勉强同姑奶奶走一趟了,正所谓孙儿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叹息的语气中饱含无奈,继承了父亲伶牙俐齿的孔家阿七,一番话将小山堵得哑口无言,她还未回过神来时,少年已揣着木匣往前走了,没走几步,扭过头来冲她道: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二)

孔七在百灵潭当得上八个字,家世显赫,天之骄子。

他父亲是孔雀公子孔澜,母亲是百鸟之王乌裳,干爹是上古神兽饕餮千夜,干娘是长白山莲主薛连,还有一对有间泽的神仙眷侣,古木守护者碧丞与茧儿,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疼爱有加。

浮衣还在之时,曾摇着蛇尾笑言道,孔家阿七完全继承了父母所有的精华,一出生,灵光冲天,照亮了百灵潭的上空,他既不像母亲乌裳一样浑身乌黑,也不似父亲孔澜一样五彩斑斓,而是一只纯白的灵鸟

生来就带有灵力,白得动人心魄,像揉碎了九重天上的祥云,雪白圣洁得纤尘不染。

孔七天资聪颖,骄傲而不自矜,性子恰到好处地综合了父母的特点,既没父亲孔澜那么自恋风骚,也没母亲乌裳那般泼辣,人前有礼有度,不骄不躁,自有一番独一无二的清贵风华。

但要小山来评价她这孙儿,就两个字,狡猾!

听到这评价时,孔七不以为意,对着小山挑眉一笑,笑得意味不明:“若没孙儿的狡猾,哪衬得出姑奶奶的朴实无华?”

说起孔七与小山的关系,活活应了一句话

辈份这回事,简直就是用来伤人的。

初次见面时,小山笑得一脸灿烂,随手摘下自己两个耳坠,往手心一摊,变出一对铜锤,虎虎生风地朝大树一挥,哗啦啦地震下一地野果。

“阿七孙儿,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彼时的孔七仍是孩童的模样,站在漫天果子雨中,却已出落得白衣胜雪,他仰头望着小山,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不发一言。

等到小山席地而坐,撸起衣袖,抓起野果吃得欢快时,孔七仍是站得挺直,小小的身影在树下风姿卓然,与小山的对比颇为鲜明。

小山挠了挠头,觉得这孙子实在有些内向,不够豪爽,但孔澜既然把孩子送到她这来学艺,她就得负起责来,不然可对不起孔澜那一声表姑,虽然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宗族关系。

于是小山绽开大大的笑容,伸出沾满果汁的手,热情地去拉孔七的衣袖,嘴里还一边套着近乎。

“阿七孙儿,我听人说,你的名字很有来头,孔七,恐妻,是说你爹很怕你娘吗?”

孔七不露痕迹地把衣袖抽出,瞥了眼染红的雪白袖口,长睫微颤,终是对着小山缓缓开口,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关于这点,你不妨亲自去向我爹求证一番。”

说完,转身离去,一身白衣头也不回,孑然孤傲,隐隐含着莫名的愠怒。

小山坐在树下傻了眼,一张白皙秀气的小脸张大嘴,半天没合上。

她委委屈屈地去找千夜解惑,千夜接过她“孝敬”的美酒佳肴,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酒足饭饱后,红袍一甩,笑眯眯地开口指点:

“第一,你日后唤他阿七便好,什么乖孙儿就免了;”

“第二,他不喜甜食,你震下一山头的果子给他,他也不会看一眼;”

“第三,他虽不像他爹那样风骚,却到底有些洁癖,你莫随便去摸他那白衣就是;”

“第四嘛,”说到这,千夜不厚道地笑了笑,凑近小山耳边:“虽然我也觉得那骚孔雀是只恐妻的鸟,但血脉相连,当面揭人短的话,你日后还是少说为妙。”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