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心脏猛地一跳:“不会林老师看出来了吧…”颇为心虚地往里瞟了一眼,顾医生的座位上坐了一个白袍青年。
“看见那小伙子没?相当英俊。”
我实在很想吐槽,生了个病您生活兴趣都变了,居然带着闺女在人门口关注男色,莫不是被这么多中年妇女给同化了…我往里扫了一眼,白皮肤,国字脸,架副眼镜。我下了个中肯的评价:“一般。”扶他准备走。
林老师瞬间严肃:“好看得像电影明星。”
得,就您梁朝伟和刘青云都分不清的眼力,这评语太水了。
我二话不说,架着人就走:“夸张吧您就,真一般。”我真觉得要再被人抓住趴医生办公室门口看帅哥,那就糗大发了,于是连拖带抱地把老小孩儿弄走:“走了走了,不好看。”
林老师很坚持:“真的很英俊。”
我揽着他继续散步,斩钉截铁:“没顾医生好看。”
走到电梯间,我们掉头。
林老师开始反驳:“顾医生也是很阳光的,但是这小伙子脸长得更立体。”
我:“又不是堆积木。”
林老师:“他比顾医生年轻。”
我:“顾医生是研究生,比他多上三年学。现今这个世道,技术流更靠谱。”
林老师:“小伙子真的挺不错。”
我:“顾医生更好!”
当我斩钉截铁地说这句话的时候,一个护士打我们身边过,诡异地扫了我一眼,我心里一紧,掉过头——顾医生和我们距离一米,笑眯眯的,难得没穿白大褂,黑色羽绒服,灰色羊绒衫,牛仔裤,运动鞋,背着美津农的斜挎包,水嫩的跟大学生一样。
那一刻我无比想咬舌自尽…
顾医生很淡定:“今天运动得不错啊。刀口怎么样?”
林老师:“昨晚睡得好,今天精神不错。刀口有些疼。
顾医生:“好,一会我看看刀口,恢复的好的话,引流管差不多可以拔了。”说完点头笑笑,进了办公室。
整个对话过程,我目光飘忽,力作淡定。
林老师:“嗯,顾医生这小伙子是不错。”
我腹诽,谁说他年龄大了?明明是白大褂增龄,要塑造稳重的医生形象。

2009年3月9日
我拎着暖瓶从开水间出来,经过医生办公室,门开着,我鬼使神差地往里望了一眼,顾医生正背对着我在电脑前敲医嘱。
我一直觉得顾医生因为瘦削的缘故有略微的驼背,不过这一点不影响他挺拔的气质(这是有多矛盾…),他的手指长且干净,刚理过发,显得脖子修长斯文。
我就这样一边咬着手里的苹果,一边欣赏男色…估计是红富士太脆咬出的声音太大,他掉过头,于是被抓现行的我僵了。
不过我这人有个特点,内心狂风骤雨,不影响表面风平浪静。我不过是走廊上往来人流的一员,他不会多想的。我一边自我镇定一边抬腿准备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然后,坐在那里的顾医生看着我笑了。于是我错失了这个装路人甲的时机,傻站在那。然后,他漂亮的嘴唇吐出两个字——“苹果”。
我落荒而逃。是我咬苹果的样子太白痴?还是他记得上次我要给他的削了一半的苹果?…
我回到病房后纠结半天却不得其解,遂放弃思考。决定以后要吃苹果只去阳台,否则在别的地方这诡异的水果总能把我非常态的囧状暴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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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你去打水的时候就看到你了,我当时想,这儿是医院啊,你怎么跟逛公园似的?而且你一天要吃多少苹果?
(我发誓我真心吃得不多,只是每次吃都被你撞上…)


、打听

2009年3月10日
下午近一点,大部分病人在午休,整个病区很安静。我正在操作间用微波炉打蛋羹,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这么晚还在做东西?”我吓了一跳,回过头,门口站着顾医生,手术服还没换下来。
“林老师饿了。”
“饿了?”他的眉毛微微扬起,“这恢复得是有多好。”
“这不是有两个VIP特护么。”
他笑着走开。

晚上六点,我从操作间端着蛋羹出来,正好碰见准备回家的顾医生。
“我跟了一天手术没查房。你爸爸今天怎么样?”
我严肃地回答:“活蹦乱跳。”
他看了眼我手里的饭盒:“这是——鸽子蛋?”
我点点头,换来医生笑着摇头:“林老师的这个待遇水准啊。”
我发现,医生也不是一直那么严肃的么。

2009年3月11日
林老师血管的耐受性很不好,尤其挂脂肪乳这类粘稠的物质,两个手背都开始红肿,我去医生办公室咨询停药。
“目前你爸爸能吃的东西有限,只能通过挂脂肪乳保证营养。”
“他的血管耐受性比较差,拿热毛巾敷也不是很管用。”
“等他明天的生化血检结果出来,如果指标够,就停掉。今天把滴速调慢吧,挂得时间长,你辛苦一些。”顾医生低下头笑笑,“我们病区的两个VIP特护都出名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扶额,鉴于林老师恢复状况实在很好,会走路了,就推着移动吊瓶架各个病房乱窜,结交一群病友,自然就有家属来取经,向我妈咨询怎么食补,向我咨询经络推拿。
“你们对林老师,一直这么惯么?”
我看着一脸纠结的医生,笑出来:“家里两女一男,他属于稀有资源。”
医生失笑: “那你以后对你丈夫也会这么好么?”
我点点头:“我妈的表率工作做得实在太好。”

从办公室出来,我深深呼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拨给死党:“三三,我好像看上我爸的管床医生了。”
三三:“亲爱的你终于开窍了!上!勾引!扑倒!”
我:“81年的…”
三三:“名花有主的咱不能要啊,趁早收手,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我:“不像有主的啊…刚才去他办公室,他还问我以后是不是对丈夫也这么好。我内心那叫一个翻江倒海”
三三:“居然公然调戏你,有情况。打听打听,没主的话赶快扑倒。”
我:“跟谁打听?”
三三:“跟本人打听!”
我不得不承认,学工程的女生有种难掩的霸气。
我:“我…没经验。”
三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个傻孩子!你可以在闲聊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比如你孩子多大了之类的。”
我不得不再次承认,学工程的女生总能找到你找不到的路,如同在一张密密麻麻的地图上找到一条便捷的小道,这是职业特点。这让学地质的我十分愧对自己的专业…
三三:“抓紧时间,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谁老大不小了!你们这群给我恶意虚涨年龄的混蛋!我果断地挂断。

打完电话回病房,刚好碰上隔壁病房的张爷爷出院,儿子儿媳忙前忙后,小孙子扭头看到我,叫了声小林阿姨。我掏出口袋里的巧克力递过去,摸摸他头,走过去帮忙。小家伙道了声谢,兴冲冲往外冲,一头栽到正进门的顾医生身上,抬头一看,连忙往外跑。
“慢一点跑。”顾医生收回目光,脸上笑意淡淡,扶了扶眼镜,“小孩子好像都怕医生。”抽了胸袋里的笔,拿过床头柜上的药袋写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我深呼吸,力求表情淡定,口气随意:“那顾医生有没有孩子?”
医生顿了顿,抬头看着我:“没有,我没有孩子。”

“笨!你应该再接一句‘单身否?’!”三三回我短信。
我郁闷地望天,没有孩子又不是没有家室,没有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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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笨!有对象没孩子我会说“还没生”。
(谁听得懂你那么隐晦的暗示)


、窘状

2009年3月12日
我从病房出来准备回宾馆洗澡睡觉,正好顾医生从隔壁房间查房出来回办公室。
我跟在他身后两米,看着他曲起手指边走边用指关节间或敲一敲走廊的木扶手,轻轻的声音,颇有点自得其乐的味道。我发现他在心情比较愉快的时候思考问题,会用指节叩东西,比如办公桌,矮柜,走廊扶手。在心情比较不好的时候思考问题,会把手放在腿上,然后食指指尖轻点。这大概是他下意识的习惯。
就像邻居家十个月大的宝宝,妈妈是李斯特迷,手机铃声是《钟》,每次一有来电,宝宝就会跟着重音拍自己婴儿床的木栏杆,相当自得其乐。想到这,我忍不住笑出来。
医生突然回过头来——我并没有笑出声音啊。
人正在笑的时候如果突然刹住,表情会特别像吞了苍蝇,所以我干脆地保持笑容。病患家属对医生微笑,他应该习以为常。
医生礼貌地冲我翘翘嘴角,把手收进了白大褂的口袋,继续往前走,我看见他耳朵红了。

下午一点回到病房,我被娘亲派去医生办公室拿林老师的血检报告。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办公室里年轻的医生们正在聊天。一个陈姓医生调侃道:“顾魏,你快去报名非诚勿扰吧,药效快,疗效好。不要浪费资源~”一群人跟着起哄。
“你给我报销机票么?”凉凉地调侃回去。
“顾医生——”我敲敲门。
背对我的人一僵,猛地回头:“嗯?”
“我爸爸的生化全套——”来得真不是时候。
“哦!”他从座位上站起来,飞快地翻着病历夹,“嗯,嗯——我看了一下,指标,都合格的,脂肪乳——脂肪乳今天挂完,明天就可以停了。”
我看着他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住笑,道了声谢就出来了。走出门两步,听到陈医生的声音:“顾魏,你脸红什么?”
我摸出手机:“一个会被调侃去非诚勿扰的男人——”
三三一个电话追过来:“你走狗屎运了!真被你碰上落单的了!”
怎么说得我跟拐卖良家妇男的人口贩子一样…

下午五点半。顾医生去护士站翻一份患者的CT片,正好护士长端着一笼杂色烧卖分给大家,看到他闷头翻片子:“顾魏,来,吃个烧卖。”
“不了,我手没洗。”闷头继续翻。
护士长是个四十来岁慈母性格的人,夹了一个:“来来来,张嘴。”一整个就给塞了进去。
“唔——”
我端着林老师的蛋羹从操作间(操作间就在护士站旁边)走出来的时候,顾医生正抱着一摞CT袋,满嘴食物,一边努力咽一边努力地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谢谢”,看到我突然出现,呛了一下,又不能咳,脸迅速被憋红。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瞥见他放在值班台上的水杯,连忙递过去。
“咳,咳咳。”他灌了两口,缓过来,“谢谢。”
看到护士们都笑成了掩口葫芦,那句不用谢,我实在是说不出口。正准备抽身离开,陈医生拎着两个提盒从护士站门口大步走过:“我回家了啊!同志们再见!”
“哎?你哪来两盒的?”护士长诧异道。
身旁正在平复呼吸的顾医生如梦惊醒:“抢的我的!”
已经跑远的陈医生笑喊:“你孤家寡人的就不要浪费资源了!”
看着笑作一团的护士和一脸无语的医生,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很久以后,我突然想起问他,才知道,那是他们科室活动,一人发了一盒阿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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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各种不靠谱的状况都被你撞上了。


、混乱

2009年3月14日
松软的乳白色大床上,医生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毛绒绒的阴影。他的臂弯里有个翻版的小小医生,穿着小连体睡衣,面朝着他蜷着手脚,软软的头发贴在小脑袋上。熟睡的两人呼吸一起一伏,有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当镜头转向门口,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
我睁开眼,林老师在我旁边发出很细微的鼾声。我呼出一口气,抬起手表,凌晨两点不到,自嘲地笑笑,闭上眼睛重新酝酿睡意,迷迷糊糊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听到一片凌乱的脚步冲向斜对面的加护病房,半分钟后,哭声惊天动地。
接下来,点滴瓶砸碎的声音,支架倒地的声音,推床的滚轮声,一声尖亮的女声:“人好好的交到你们手上,怎么突然就没有了!”
我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嗓音,披着外套下床推开门。走廊上只有一排夜灯,顾医生贴墙直直站着,手上拿着病历夹,地面上四散着玻璃碎片,死者家属在他面前围作一圈大声质责。夜灯打在他脸上有极淡的光影,他低着视线,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