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娘刚做完基本的伤口清理和止血,正准备做复位手术。
她很轻声很轻声地说:“你来了。”抬了抬没受伤的右手。
她的左腿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弯曲着,左手的小拇指歪向一边,我哪里都不敢碰,握住她的右手,指甲缝里还有血迹。我抹掉她额头的汗,摸摸她的脸:“没事,我在呢。”
我听完医生简述即将进行的复位手术,在手术通知书上签字。
我俯下身,轻声喊了声“妈”,医生娘睁开眼睛。
我握住她的手:“我就在外面。”
她慢慢眨了眨眼睛,握了下我的手,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坐在手术室外,仿佛又回到了09年初,只是这一次,手上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只有我一个人。
四十多分钟后,医生爹赶到,看了眼手术室紧闭的门,就去了急救门诊了解具体伤情。我一个人坐着,脑子里飘荡着仅有的一点顾魏曾经给我普及过的骨骼知识,和刚才看到的X光影响混杂在一起。
顾魏到的时候,医生娘已经被推进去近两个小时。他坐到我旁边,把我捏在一起的两只手拉开。
我看了看摊开的手掌,湿黏黏的:“X光片我看不懂。”医生指着它说的很多话,其实我并不完全明白。
顾魏把我的手握进他的手里:“没事,我和爸爸都看了。”
我突然很庆幸家里有这么多医生。

医生娘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还没过,看了我们一眼,又闭上眼睛。
护士来登记陪护人员。
医生爹:“校校刚回来,小北忙了一天,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顾魏:“我留下来。”
我直接拿过笔签了字:“爸,爷爷还在家等着呢,你回去照顾他,免得他担心。顾魏夜班连着两台手术,回家睡觉。”
最后医生爹回家,顾魏坚持留下来:“你们俩都在这,回去我也睡不踏实。”
前半夜,感染导致低烧,医生娘时睡时醒,睁开眼睛,我和顾魏笑眯眯地看着她:“手术很顺利,以后不论跳舞还是绣花,都不影响。”
她淡淡地笑了,眨了眨眼睛。
后半夜,低烧退去,她慢慢入睡。
顾魏躺在陪护床上,我坐在他们俩中间,一人握一只手:“睡吧。”
顾魏浅浅一笑:“还好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一曲:
《Try To Remember》 By "The Brothers Four" From 《Let's Folk Again》

第 3 章

十一
我削苹果,顾魏坐在旁边看。
我看了他一眼,顾先生,你在看什么?
顾魏:“二进宫感觉如何?”
我:“…那你岂不是天天在宫中行走?”琢磨了一下,小声道,“噫,怎么觉得像在说东厂厂公…”囧。
顾魏的魔爪直接伸向我的脸——捏!
医生娘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顾魏你多大了?”
顾先生收回爪子,居然不好意思了。
我和医生娘之前的关系,一直处于温和且和谐的阶段,术后头两天,医生娘在我面前有点放不开,毕竟突然一下“坦诚相见”,之前没半点心理准备。
顾魏开导她:“不要不好意思,除了没亲自生她,对于她,你和亲妈一样。您不是一直想有个女儿么?恭喜你,现在有了。”
一个礼拜之后,医生娘已经能毫无障碍地和我坐在一床被子里聊天了。
顾魏:“我妈现在在你那儿是没什么‘隐私’了,得,你的阵营里又多了一个人。”
十二
医生娘的情况好转后,我被抽回学校监考。又是一年考试季,看到图书馆里抢座的,自习室里玩命K书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欣慰还是不该欣慰…
每次监考的时候,就是和万千少年们斗智斗勇的时候。老师们之间流传着许多和监考作弊有关的小段子。
一位监考政论类科目(历来作弊频率最高的科类)的男老师是这样开场的:“该收的都收了,不该留的都别留,这门课实在考不过还有补考呢,可是作弊问题就严肃了啊,那就是思想道德品质有问题。宁做残次品,也不能做危险品。”
另一个男老师,拆试卷的时候扫视全场,看到个别蠢蠢欲动的不安定分子,于是提醒:“不要抱有侥幸心理,我也是从你们这年纪走过来的,作弊手段,作弊方式,作弊技巧,我都非常清楚。”
有一位女老师,性格很温柔很文艺,监考开场:“好好答题。注意力都放在试卷上。不要犯不该犯的错误,免得将来后悔。分没有你的尊严值钱。”
另一位女老师,直接走简单粗暴路线(监考的班级九成是男生):“两只手都放桌子上。”
某学生:“两只手?”
女老师:“一只手拿笔,另一只压试卷。又不是数九寒天,你手放口袋里焐什么?”
我话算少的:“任何与考试无关的行为,后果自负。”然后囧囧有神地在教室散步…
——————————————我是被逮到的分割线————————————————
某老师抓到一个小抄做得特别精致的:“你要是把做小抄的劲儿放考试上,这门早过了。”
另一位老师看到一个学生把手伸进口袋,纸条都掏到一半了,于心不忍,于是开口:“凡事三思而后行啊。不要得不偿失啊。切记啊切记。”
某男老师第一次监考就抓到一个作弊的学生,对方是个女孩子,全考场行注目礼。他当时非常尴尬,看了看四周:“你们继续考啊,看着我干什么?我身上又没有答案。”低头看到手里的纸条,补一句,“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们看啊。”全场哄笑。
另一老师监考六级的时候,逮到一个男孩子,刚好是自己带过的实验课的学生,拎到教室外面了解情况。
“这哪儿来的?”
“网上买点。”
“你傻啊!网上的也信!花了多少?”
“…一千五。”
“钱多没地儿花啊!一千五你买本单词,剩下的全买吃的,在宿舍闭关一个月,怎么的你也过了啊!”
我至今就碰到过一个作弊的,而且手法很纯真——橡皮…
当时就觉得那么大一块橡皮放桌上极其拉风,就多看了两眼。后来挨个查对考号,走到他旁边我还没干嘛,他突然迅速抓过橡皮纂在手心里…
周围一圈人听到动静都扭过头来看,弄得我不抓都不好意思…
十三
医生娘恢复得非常好,然而毕竟不是小伤,还有后续的两次植皮手术,于是一大家子做好了长期坚守医院的准备。白天医生爹照顾,我下了班去陪夜,顾先生路线缥缈神出鬼没…的同时,肩负起搬运物资的工作,包括换洗衣物一日三餐电脑书本风扇小夜灯…
主任查房的时候,看到置物架上码得一溜书本章册,笑道:“这是理论联合实际再加上亲身体验打算写篇论文么?”
医生娘淡淡笑道:“我就是随便看看消遣消遣,是孩子要赶报告。”
跟在主任后面的实习生在看到医生娘手里那本十厘米厚的“消遣消遣”后,明显整个人都不好了…
十四
医生娘有一点我极其喜欢,就是她从不觉得我写东西的时候周围摊着三本以上的资料有什么问题,这一点娘亲实在应该学习一下:奋笔疾书赶报告的时候,就应该乱中有序,序中有乱…
林老师夫妇来探望的时候,我正抱着电脑对着医生娘左腿的支架思考(发呆)。和医生娘寒暄完,娘亲扫了我一眼:“你看看你把病房弄得又脏又乱。”
我四下打量了一番,哪里又脏又乱了?明明很整洁!医生护士都说我们家病房最干净!抹布都飘香好么!
娘亲唰唰唰把我两本笔记两本资料收到一起码齐,连着电脑一齐端进柜子:“这下干净多了。”
我:“=_=……”居然把我的脑力劳动成果当成脏乱差的来源!!!
我郁郁地看向林老师。他亲昵地挽过我:“来,我们不理这个文盲。”
娘亲:“……”
十五
和医生娘聊天,聊来聊去就聊到了顾魏。
医生娘:“你们处对象那会儿我们可着急了,他光说在追着呢,也不告诉我们追得怎么样,我们就担心他追不到。”
“呵呵呵…”我干笑,“您太低估顾魏的实力了,他追我跟玩儿似的…”囧。
医生娘:“啊?”
我:“嗯…没怎么追…就在一起了…”
医生娘:“哈哈哈,我们白为他操心了——”
“你们俩说我什么坏话呢?”顾魏拎着饭盒推门进来。
医生娘笑而不语。
顾魏转向我,笑道:“快,老实交代,不然不给吃饭。”
我默默转向医生娘:“妈,这下你看到了吧…”
医生娘拍了顾魏一下:“不准欺负校校。”
顾魏:“唉,我就随便恐吓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一曲:
《Bella Luna》 By "Jason Mraz" From 《Mr. A-Z》


第 4 章

十六
世界杯开赛,作为资深球迷,顾先生很兴奋。
我:“想去现场吗?”
顾魏:“嗯。”
我:“是不是特后悔应该今年结婚,这样蜜月就能去看现场了?”(去年蜜月的时候我们专程去了西班牙诺坎普球场看球)
顾魏颇赞同地点点头,0.1秒后立刻摇头:“不,婚还是要早点结的。”
医生娘出车祸后,顾魏下了班就到医院照顾,没法回家上网看球,于是养成了手机实时刷新闻刷网页刷陈聪的习惯…
周末,我躺在陪护床上准备午睡,顾魏一边低头刷手机一边往床上一坐,整个往我腿上一躺…
医生娘:“这么热的天,你又不睡你挤校校干吗?”
顾魏头也不抬:“暖和。”
我:“=_=…”
在顾先生的压迫下午睡,睡醒了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刷手机。我戳戳他,把他的手机抽过来,发现满屏都是陈聪发的小组赛出线队伍,两个人正在分析冠军花落谁家。
我:“你们也太着急了。”小组赛才刚结束。
顾魏笑:“赌一个月的水果。你觉得这届冠军是谁?”
我:“德国。”
顾魏:“为什么?”
我:“直觉。”
顾魏抽走手机,回复陈聪:“德国。”
陈聪:“确定?”
顾魏:“连我老婆这种不懂足球的都知道是德国。”
我:“=_=…”
十七
医院的陪护床都是单人的,理论上睡两个人是很艰难的,但是我和顾魏有着长期“沙发共眠”的经验,所以毫无压力。但是毕竟不是在家里,有医生娘在,还有不定时查房的医生护士,所以顾魏都是睡沙发。但是,明明在晚上沙发上睡的人,早上又在我旁边了。
我:“你梦游么?”
顾魏:“沙发太短,腿太长。”
我:“…”
医生娘状况稳定后,顾魏被我撵回家睡觉。
晚上,我正窝在小夜灯前赶报告,顾先生发来短信:“你一个人没问题么?”
我:“顾医生,照顾病人我的经验比你丰富。”
顾医生老实去睡觉。
第二天一睁眼,这厮居然好整以暇地坐在我旁边刷手机!
我看了眼还在睡的医生娘,拽低他的领子,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顾魏:“给你们送早饭啊。”
我:“…”
后来,就随他去了…
十八
晚饭后的时间大多是这样的:陪护床上我们并肩而坐,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盖着一条薄毯,顾魏端着手机,我端着电脑,各自忙碌,静默无言却自在温馨。
顾魏偶尔偏过头来看看我的报告进度,然后摇摇头,继续低头看书或手机。
医生娘也是沉静的性格,偶尔和我们说说话,大部分时间看书看得自得其乐。这导致晚上到我们病房查夜的护士总是下意识地压低呼吸,悄无声息地进来,悄无声息地出去。大概很少见到这么安静的一家人。
入夜,医生娘入睡后,我们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说话。
“顾魏。”
“嗯。”
我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你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