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浅浅地笑,连着胸口微微地动,气息落在我发间耳边。只要在他身边,他什么也不用做,我就觉得踏实而满足,这真是个奇迹。
十九
六月下旬至七月初,我几乎没有回过家,生活只有两项内容:照顾医生娘,赶报告。
手里大量的资料要尽快整理出来,论文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经常一写就到夜里。顾魏说,我一动不动戳在床尾几个小时,就跟棵龙骨一样。
医生娘看着一大批资料,问:“校校,要不要我帮忙么?”
“不用。”
“你眼睛要吃不消的。”
父母总是这样,总觉得孩子太过辛苦,总希望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我看着医生娘,她微微蹙眉的样子,神韵就像是柔和了十倍的顾魏,看得我毫无抵抗力。
“妈,你帮我检查检查有没有拼写错误吧?”
医生娘欣然答应,戴上眼镜逐行检查。
我偏头打量医生娘的侧脸:顾魏身上严谨的气质比较像医生爹,那么书卷气就遗传医生娘了。
恍然想起,那我像的是谁?
=_=!…
对于这个问题,顾魏的解答是:“你基因突变。”
二十
我的生物钟突然变得无比精确。几点几分起床,几点几分买早饭,几点几分给医生娘洗漱,几点几分离开医院上班,几点几分午睡,睡几分钟,几点几分下班回医院…循环往复,误差不超过五分钟,像是被拧上了发条,咔哒咔哒地走。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顾魏。
以前周末我总是要懒会儿床的,哪怕五分钟,现在到了点自动醒,闹铃都不用,吃过早饭等医生查完房,就戳在床尾开始写东西。
顾魏看着我:“不困了?”
我:“不困。”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魏突然问:“累不累?”
我想了想:“没感觉。”这是真的,人在极其忙碌的过程中,心理上往往是感觉不到,也没时间去感觉累的,但是潜意识里感受到的压力,往往会悄无声息地体现在生理上。
这种状况持续了近两周后,顾魏和我商量:“现在病情稳定了,我们还是请护工吧。”
“不行,女护工太少,会尽心尽力照顾的就更少。前期复原得不好,以后有的吃苦。”
“你的弦崩得太紧了。我怎么觉得这么不踏实呢?”
我囧:“你什么时候走神棍路线了?”
顾魏很神棍地看着我,言之凿凿:“你每次大忙之后都会生病。”
有么?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只有和他分开的时候才会生病…于是撵他:“不要乌鸦嘴。”低头继续写报告。
事实证明,男人也是有第六感的,有时候还很准。
第三周开始,我的眼睛除了酸涩外,开始发烫。
一天早上醒来,医生娘看着我:“校校,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照了照镜子:“长了个麦粒肿吧。”
晚上顾魏看过之后:“你用眼过度。”第二天来的时候,换了护眼灯,给了我一盒眼药水。我乖乖地用,并没有再加重,以为没事了。
医生娘出院那天,推着她出了住院部大楼,我抬头看了眼天空——好大的太阳。别人是迎风流泪,我就是望日流泪了。
到了医生爹娘家,整理出护工暂住的客房,交待完注意事项,确定各方面都安置到位了,我向医生娘道别:“顾魏这几天手术多,连着三天值夜过不来,我下了班来看你。”
医生娘拍拍我:“你下了班就回去休息吧,踏踏实实睡一觉。这里有小北爸爸,有护工,没事的。”
我想了想:“那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晚上回到家,一个人。
煮了蔬菜粥,吃饭开始整理资料。已经基本定稿,终于要苦到头了,索性加把劲最后收尾排查。
一个通宵后,我抱着整理好的资料去单位。眼睛酸涩胀痛,从驾驶座上爬下来,打车去单位。上交完所有资料稿件,突然觉得压在心口的重担终于落地,闭上眼睛心情舒畅地瘫在办公椅上。
L姐经过:“小林,眼睛怎么肿了?”
我:“通宵。索性弄完,不想拖了。”
L姐:“得,你狠。你婆婆怎么样了?”
我:“护工是顾魏选的,应该没问题。我晚上过去看看。”
L姐:“媳妇不好当,小同志仍需努力。”
我笑:“谨遵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一曲:
《Bolero》 posed by "Maurice Ravel" performed by "Berliner Philharmoniker & Herbert Von Karajan" from 《Karajan Forever - The Greatest Classical Hits》


第 5 章

二十一
到医生父母家吃晚饭。回到家比在医院轻松自在,医生娘的气色明显好了一些。我整个人一松弛,困劲儿上来,越发睁不开眼睛。
医生娘摸摸我脑袋:“有点发热,今晚就住在这吧。”我想顾魏反正要值班,而自己又疲乏得不行,便匆匆洗澡,套了顾魏的睡衣往床上一趴,沉沉睡去。
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
期间护工进来叫了我两次,我完全没听见,一副睡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顾魏回到父母家,我跟只冬眠的动物一样被他拖离了巢穴。
“醒了,不能再睡了。”顾魏晃晃我的胳膊。
我睁开眼,发现左眼已经肿得有些睁不开,很烫,强烈的异物感让我忍不住眨眼睛。
顾魏一手托着我的下颌把我的脸稍稍抬起,另一只手的拇指落在我的眉骨上轻轻往上推了推眼皮,看了一下:“校校,必须去医院。”
我仰头看着顾魏,越来越模糊,直到眼泪往外流,脑子里想来想去想不出所以然来,一动不动地杵在顾魏怀里,突然觉得有点累。
顾魏伸手够来纸巾擦掉我的眼泪:“我们去医院。”
一路上,我还是昏昏欲睡,顾魏在旁边小声念叨:“唉,我就三天没回家…”
睑板腺囊肿。
医生:“两个眼睛霰粒肿麦粒肿一起长比较少见,动手术吧,准备打麻药。”
我小声问顾魏:“能不打么?”
顾魏:“不打疼啊。”
我:“打了会傻。”
顾魏笑:“谁跟你说打了麻药会变傻?”
我:“林老师手术后智商下降得厉害。”
顾魏:“…”
大眼瞪小眼十秒钟后。
顾魏:“不打你会被疼傻的。”
我:“…”
麻醉针扎进内眼皮真是有种变态的痛感(我真的变态了…),疼得我一个激灵。记得医生说尽量不要眨眼,于是努力瞪大,估计表情很像拍恐怖片。
灯光一打,我什么都看不到,直到手被握住。
刀切开病灶的时候,我在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顾先生,你是怎么混进手术室的?于是用力捏了捏他的手。
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我们俩是谁在捏谁的手。
清理,缝合,药纱一蒙,什么都看不见。麻药一点点退去,脑袋里一根筋一跳一跳地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得我又开始昏昏欲睡,顾魏抱我起来,牵着我往外走。我什么也看不到,跟盲人一样。这种感觉很微妙,人一旦看不见,就会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我握着顾魏的手,跟握着诺亚方舟的船票一样。
走到一个地方,顾魏停下来:“你坐在这等我,我去取药。”
我:“啊…”僵僵地站在原地。
顾魏扶我坐下:“我拿了药就回来,你就在这等我。”
我仰起头看他,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顾魏松开我的手。
医院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我规矩地坐好,深深吸了一口气,催眠自己“我现在在睡觉…”
过了半分钟,听到脚步走近,手被握起,我立刻坐直。
顾魏轻笑:“是我。”
后来顾魏说,他走远了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的表情跟被遗弃了一样,然后一睡着就会被人搬走…他决定还是走哪儿都把我带着。
二十二
眼睛看不到,其他的感官就瞬间敏感了起来。
晚上吃饭,顾魏就拿了一副碗筷,自己吃一口,往我嘴里喂一口,再自己吃一口,往我嘴里喂一口…突然觉得有些奇怪的亲昵。
晚上洗澡,我伸手想摸浴室玻璃以保持平衡,摸不到,顾魏拉了我的手搭到他肩上,最后索性吊在他脖子上…突然觉得有些奇怪的害羞。
洗完澡被顾魏浴巾一裹放到床上,等他端了水杯回到卧室,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正中间,被浴巾裹得像个粽子…
顾魏笑出声,凑过来:“你怎么傻乎乎的?”
我:“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顾魏:“想什么?”
我:“我怎么觉得什么都有点奇奇怪怪的…”
顾魏轻声笑了一下,拆了我的浴巾,握住我一只脚踝:“穿衣服。”
我瞬间大脑清明继:“我自己穿!”手伸向空中,“我的…内…裤…”
顾魏:“哈哈哈哈哈…”
睡觉的时候我终于自在,反正都是要关灯闭着眼睛的。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奇心起:“如果哪天我看不见了怎么办?”
顾魏:“叠吧叠吧放口袋里。”
我:“你把我当手绢呢?!!”
顾魏:“哈哈哈哈哈…”
我怎么觉得我看不见了顾先生反而变开心了…
二十三
第二天一大早,医生娘打电话过来:“你们搬过来住吧。”
顾魏:“不用。我照顾就行了。”
医生娘:“你上班你照顾得到么?你让她一个人在家怎么吃饭啊?”
我对顾魏小声说:“可以叫外卖。”
顾魏立刻医生娘说:“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我:“…”
挂了电话,顾魏把我拎下床:“你看不见你还敢给陌生人开门?万一人一看你看不见,入室抢劫怎么办?”
我:“你警匪片看多了吧…”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洗漱的时候,顾先生似乎非常进入角色:“如果真碰上入室抢劫的,钱给他,千万不要硬碰硬。”
我囧:“顾先生,你是从哪儿觉得,我有硬碰硬的资本…”
顾魏:“我怕你一时兴起。”
我=_=…
过了一问,我问:“那要是劫色呢?”
房间里静默无声。
我立刻表态:“我誓死保卫贞操!”
房间里依旧静默无声。
我伸出手去,只摸到空气,突然有点慌:“顾魏…”
手被握住,塞进漱口杯:“傻啊你,保命重要。”
二十四
这下算是彻底休息了。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吃饭,睡觉,发呆,和医生娘聊天,和医生爹聊天,等顾魏回家…
正在我无聊的时候,林老师和娘亲从天而降。
两个人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不影响视力吧?”这是女性的关注点。
“不会留疤吧?”这是男性的关注点。
我:“男人果然都是庸俗的…”
林老师:“这怎么能叫庸俗呢?我白白胖胖粉嫩嫩的女儿脸上多一疤我能舒服么?”
白,白,胖,胖,粉,嫩,嫩…此等形容词功力,吾等凡夫俗子实在适应不了…
医生娘:“之前照顾我太累了。”
林老师:“照顾父母是子女应该做的。校校不在的时候,也是顾魏照顾我们的。”
生活总是处在这样微妙的平衡里,顾魏生病我照顾他,我不在他照顾我父母,他忙我照顾他父母,我生病了——自然就是他心疼了。
心疼的顾先生是比较沉默的。他真把我当手绢了,到了家走哪儿带哪儿…
晚上。
“顾魏,我现在一天24小时除了睡觉,就是在琢磨你。从头琢磨到脚,都琢磨透了。”
“琢磨出什么了?”
“我是真无聊啊。”
“…”
二十五
爷爷打来电话,让我们一同搬到他那里,离医院近,离顾魏和医生爹的医院也近,再多个护工,也方便照顾。与父母商议后,我们又过上了三代同堂的日子。
拆了右眼的纱布,终于不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了,我很兴奋,顾魏泼凉水:“医生说了,禁止用眼。”书手机平板电脑通通没收。
我:“不带这样的啊…”
周末,顾魏把阁楼上奶奶的钢琴清理出来,请人校了音,把我往琴凳上一放:“呐,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