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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字就够了。

哪怕婚后他依旧会吃一部分醋,但从未真正对着苏萝发过脾气或者因此闹过别扭。

他相信小公主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再醋再酸,他亦知晓分寸。

只因信任。

苏萝扶着季临川的肩膀,费力地凑上去亲亲他的下巴。

“季先生,”苏萝笑着朝他伸出手,“剩下来几十年的时间,还希望你多多包容啦。”

季临川慢条斯理地吻着她的耳朵,低笑:“是你包容我才对。”

苏萝和季临川惬意无比地度着蜜月,另一边,一周之内掉了五斤肉的季扶风好不容易哄睡了圆圆满满两个小崽子。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卧室,他哭着给季临川打电话:“我亲爱的世界上最好最帅气的哥哥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呜呜呜……”

第82章月光始(一)

季临川被送到松林镇的那天, 梁京万里晴空,而松林镇却下了一整天的小雨。

送他的司机是父亲用惯了的, 许是为了宽慰他, 一路上说了好多话, 而季临川始终沉默无言, 只在临下车时说了句“谢谢”。

司机的眼睛都热了。

明明还是夏天, 酷暑难耐, 季临川穿了件长袖的衬衫, 宽松的裤子, 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把自己整个人都包的严严实实——衬衫遮不住的地方, 依旧是狰狞的、去不掉的疤痕。

尚且算得上完好的皮肤, 是瓷一样的白, 衬的疤痕更加狰狞可怖。

司机是季家的老人, 算是瞧着季临川长大。

季临川的性格和他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待人接物总带着点程序规整化的礼貌,但这并不是坏事,总比那些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家伙好。

他母亲早亡,后来季同光娶了周昭影, 生下来一对儿女, 对季临川的照拂难免就少了些。

难得季临川还能如此自律。

在梁京年轻一辈里,原本都夸赞季临川, 谁见了不赞一声他将来必有大作为?只可惜了这么一场意外, 小雪丧身火海, 季临川侥幸活下来,却烧伤了半张脸,半边身体。

全是疤痕。

更别说刚刚失去女儿的周昭影,哭的撕心裂肺,扯着季同光的衣领,双目赤红要找他讨要说法,逼得季同光不得不暂时让儿子在松林镇住一阵子。

季同光的第一任妻子,也是季临川的母亲,曾经在此地写生休养过一段时间;只可惜了那么一个美好如画一样的人物,郁郁早逝。

松林镇虽名为镇,但其实与十八线小城市发展并无太大区别;季临川如今住在这边,亦有专门的人照顾,洗衣做饭都不需要他动手。

只要他好好的休养,保持好心情就行。

季临川进了房间。

这还是先前他母亲住过的一幢小洋楼,处处都是依着他母亲的心意装饰,传统的青瓦白墙,一步一景,一直以来都有专门的人员照顾花园中的树木花草,因此并不显的杂乱。

他的房间就在二楼,推开窗,正好可以看见院中的一潭碧荷,摇曳动人。

司机担心季临川出事,隔一段时间就瞧瞧,结果发现季临川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到可怕,只是拿了本书默默地看。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他才下了楼。

他已经摘掉了帽子和口罩,头发已经长好,半边脸毫无瑕疵,另一张脸颊上是疤痕。

这种奇异的感觉令人不敢多看,司机看的心酸又心疼,别过脸。

而季临川却像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事实上,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

再难过,已经过去了。

只是遗憾自己没能从火海之中,把小雪抱出来。

她还那样小。

司机的主要任务还是把人送到,第二天他就离开了这里;临走前,他试探着问季临川有没有什么要告诉季同光的,而季临川凝视着他,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少年的声线清越,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寂静的一滩深水,“谢谢您。”

等回了梁京,司机还没来得及告诉季同光,就听见周昭影在书房里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哭诉着,哭着她可怜的小雪,要求季同光严惩季临川。

他只好在外面等着。

季扶风却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季扶风的容貌有几分像周昭影,只是嘴巴像季同光。平日里最无法无天的性子,现在也是沉着一张脸,质问司机:“你真把我哥哥送走了?”

司机点头。

季扶风瞪大了眼睛,提高声音,质问他,愤怒不已:“他害死我妹妹,就这么算了?”

小孩子声音大,惊动了书房中的两个人;季同光冷着脸走出来,把季扶风拽回房间,而周昭影拿手帕捂着眼睛,擦拭着本来就不存在的泪花。

司机低着头,只看见周昭影脚上踩着的一双鞋子,干干净净,鞋面上是妖妖盛开的曼珠沙华,没有半点污泥。

-

季临川刚到松林镇的第二天就感冒了。

他体质一直不错,从小就跟着季同光锻炼,感冒咳嗽的时候很少;但那场烧伤之后,再加上修复疤痕的手术,原本良好的抵抗力似乎也被烧掉了,一直没有养回来。

傍晚时候发起了烧,他服了药,喝水后躺下,睡了过去。阿姨做好了晚饭,叫了好几声没人回应,推开门才瞧见了烧到脸颊都红了的季临川。

这样的动静总算是惊醒了他,阿姨第一反应就是下去叫人,被季临川拽住了胳膊,声音沙哑,制止住她:“别叫人,我没事。”

阿姨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住,惊慌转身想要离开,却听见身后季临川沙哑而又无力地重复了一遍:“没事。”

不知道是在劝慰她,还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季临川病了整整一周,他反反复复地做那个噩梦,焦灼的火苗肆意舔舐他的脸庞,他想要把小雪抱出来,但怎么也找不到人。

周昭影哭着跪在季同光脚边,言之凿凿,说是季临川故意纵火,是他故意要了小雪的命,为的就是看季同光喜爱小雪。

拙劣至极的理由,偏偏季同光相信了。

然后他听到了笛声,断断续续的,调子很简单,却意外的动听。

把他从那个噩梦中一把捞了出来,季临川醒来时,一时竟不知自己现在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傍晚阿姨送了粥菜上来,笛声复又响起,阿姨听了很久,才笑着对季临川说:“这是隔壁的小姑娘呢,冰雪可爱,今天下午还送了糖果和甜橙过来。”

季临川病还没好,阿姨在夸隔壁的小姑娘好看又聪明,他却在想另一件事。

他现在这个模样,可别吓到人家,看来以后要避着走了。

季临川先前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生下来就被众星拱月、捧在掌心中;而在他伤好回家,吓哭了前来做客的一个小女孩之后,也不由得他不在意了。

这边二楼的窗子打开,可以瞧见隔壁的小庭院;同这边的装饰不同,隔壁庭院里有着彩虹小马、小滑梯,小秋千,栽满了漂亮精致的花朵,明亮鲜活的色彩,瞧起来像是个儿童乐园。

从他这个角度看,正好看到对面正在花园里开心玩滑梯的小不点,扎了两个小团子,像是福娃娃,穿着白色的衣服,在和另一个男生一起爬上爬下地玩闹。

片刻后,那孩子抬头往这边瞧,季临川手疾眼快关上了窗。

别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张脸。

病好之后,季临川才去学校报道,转学手续也不用办,只是借读一年而已,学校这边还是第一次接收从梁京转来的学生,早早地就听说他来头不小,小心谨慎地请到办公室中,领了课本和校服。

跟随老师抵达教室,不出季临川所料,班上的人看他,或惊慌或厌恶或同情。

他垂下眼睫,波澜不惊地听着身边的老师介绍他。

果然还是吓到人了。

说是养病,在这里学校中上课也不过是因为季同光怕他无聊、闲的没什么事做。实际上,季临川完全不用依靠老师讲授,自己早就把课本上涉及到的东西全部看了个透。

从梁京中突然到了这里,季临川没有丝毫不适应。只是身旁人避他依旧如蛇蝎,仿佛他是一个怪物。

季临川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隔壁的几个男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说他脸上的疤是一种皮肤病,被他碰到之后是会传染的;这个年龄阶段的少男少女们都爱惜着自己的一张脸,有了这样的流言,当然都惧怕季临川。

还有些人心里恶毒,说他指不定是什么大人物的私生子,不然怎么好端端的从梁京赶到了这里来?

季临川全当没有听到。

初中学校里设置了食堂,但是他从来都不会在食堂中吃饭——阿姨每天中午都会送饭给他。

来送饭的家长并不少,不少同学在教室里吃饭的时候也是聚在一起嬉笑打闹,唯有季临川一人,静默地吃着。

没有人和他交流,他也不会主动和其他人说话。

课间,前面的一对小情侣打打闹闹,碰掉了橡皮,咕咕噜噜地滚落在季临川脚边。季临川弯腰捡起来,平静地递给前面的女孩:“你东西掉了。”

玩闹声瞬间停止,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磨平了唇角。

女孩有点害怕地看着他,那个男生抽出纸巾来,包着手指,谨而慎之地包着手指,捏住那块橡皮,飞快地丢进了后面的垃圾桶中。

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来。

季临川打开课本,翻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

但季临川很快就习惯了。

反正不会比回到梁京更差,他如今在这里反而更加自由,没有了拘束。

不用再扮演什么季家的长子,未来的接班人。

多好。

在松林镇住下的第二个周末,他收到了来自季扶风的信件。

如果说季家还有什么值得季临川留恋的,也就是这个小弟弟了。

虽然周昭影没少暗地里对着季扶风说季临川的坏话,但季扶风十分黏着这个哥哥,天天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他;季同光教育儿子严厉,周昭影对孩子也不怎么上心,季临川待这个弟弟倒还不错。

只是他烧伤之后就不曾见过季扶风,季临川怕吓到他,拆了纱布后也是躲着他。

拿到信之后,季临川来不及脱下外套就拆开信封,想要看看这个弟弟给自己写了什么样的信。

季扶风的一手字,还是季临川教导的;这孩子从小脾气差,耐性也差,季临川板着脸,给着糖,才哄的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写字,实在不容易。

而现在,这薄薄的两页信纸上,写得满满当当,却只有重复的三个字。

杀人犯。

季临川的笑意停滞在唇边。

次日,季临川离开之后,阿姨打扫卫生,从书房的废纸篓中发现了被人撕碎了的纸张。

碎如屑,皱皱巴巴,怎么都拼不出来上面写的东西。

盛夏的末尾,学校里组织了一场郊游,必须要参加,季临川无所谓,也报了名。

他如今在班上已经俨然成了一个隐形人。

几乎没有人和他说话,上课的时候老师倒是会偶尔点季临川回答问题。

时间长的时候,他一天甚至说不了十句话。

安静沉默的生活。

老师的初衷是好的,借着这次郊游的机会,让这些闷在教室里已久的孩子们出去放飞自我,亲近大自然。

季临川自认为和这个大自然已经没什么好亲近的。

他对大自然母亲毫无想法。

自己的同学倒是,一离开老师的视线就像是撒了欢的鹰,乱跑一通;老师也约束不了这群皮猴子,万般无奈地叮嘱注意安全。

季临川原本想直接回去。

却听见有男生叫他的名字,神情紧张:“临川?你有空么?苏黄他们有几个人掉进人猎东西的坑里了,你过去帮帮忙呗。”

季临川毫不怀疑地跟着那人走,直到自己一脚踏上脆弱的枝条,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

脆弱的枝条和上面做伪装的荒草自然承受不了他的重量,毫不设防地跌入深坑,更别说里面还有前日下雨积攒的泥水,深陷,衣服上尽是黄土污泥;季临川咳了两声,听见头顶上传来肆无忌惮的笑声。

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笑骂了几句怪物,哼着歌离开;临走前,还有人指着他,笑骂:“瞧瞧,他现在是不是更像疯子了?”

季临川没说话,他在思考自己怎么从这个坑中出去。

这坑是人为挖出来的,他暂时不知是做什么用;目测两米以上深度,下面积了些脏水,还有枯枝败叶。

衬衫被污水打湿,贴在身上,并不舒服。

泥土都被泡的松软,不好借力;初次尝试失败之后,季临川双手污泥,思考该怎么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稚声稚气的一句:“哥哥你需要帮助吗?”

季临川抬头,看到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不过八九岁年纪,干干净净的,脸颊粉粉白白,此时看着他,满眼好奇:“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季临川第一反应是遮脸颊上的疤痕,但那个小女孩却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模样,仍旧是蹲在上面,倾着身体。

就在季临川担心这么个小姑娘会跌下来之时,她站起来,拍拍手:“你等我哦,我去找绳子过来帮你哦。”

不等季临川叫住,小姑娘一溜烟儿跑掉了。

“……”

找什么绳子呢?他自己一会也能爬上去。

就是多费点劲儿而已。

他觉着那个小姑娘不会回来。

这样荒郊野外的,突然在坭坑里有一个满脸疤痕满身脏污的家伙,怎么看都觉着可怕吧。

那个小姑娘难道就不怕吗?

第三次尝试失败之后,那个小姑娘又跑了回来,脸颊依旧是红的,白乎乎的手里拿了根绳子,续了下来,乌黑的眼睛中没有一点儿害怕:“我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树上啦,你放心爬上来好了,哥哥!”

这孩子,还挺自来熟。

不知道他底细也不知道他来历呢,这就叫上哥哥了。

季临川庆幸自己并不是坏人,不然这么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还不得受欺负了?

有了绳子的助力,爬出这个坑就显得十分容易了;快到上去的时候,脚下一滑,那个可爱的小团子伸手出来,想要拉他。

季临川没碰。

他身上太脏了,不想弄脏小姑娘的衣服。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看清了他的脸,仍旧是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笑了:“哥哥真厉害。”

季临川默然。

他要是真厉害,就不会来到松林镇,更不会掉进这样的深坑;即使掉进去,也不会需要借助她的帮助爬上来。

沾染了泥水的衬衫贴着脊背,湿哒哒的,很不舒服;季临川抬了抬胳膊,他原本并没有洁癖,但自从无意间在书房中撞见周昭影和季同光的亲密之后便有了。

但眼前的小家伙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近距离观察,季临川才发现这小家伙真的像是教堂中绘制的小天使,眼睛圆圆的,黑白分明,眼白是婴儿特有的那种浅浅蓝色,睫毛长而卷翘,肌肤更是白的没有一丝瑕疵。

十分可爱。

最要紧的是,她此时看季临川的眼神,只有好奇,并无恐惧。

这是季临川抵达松林镇之后,第一个没有害怕他的孩子。

清晨的雨过后,今天的阳光仍可算的上温暖;季临川坐在草地上,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

小家伙诚实回答:“郊游,我在和同学玩捉迷藏。”

还真是毫不设防啊。

季临川再一次庆幸自己不是坏人。

也不知道这孩子家里人怎么教育的,怎么是个这样不设防的性子。

正思索着,那个孩子迈着小胖腿,哒哒哒地跑去解开绳子;季临川跟在她身后,出声问:“你叫什么?”

“林藤。”

小孩子奶声奶气:“树林的林,紫藤花的藤。”

紫藤花的确很漂亮,但是瞧起来和这个女孩子不太配;季临川认为,和她相衬的花朵应该是向日葵。

或者太阳花。

那样漂亮纯粹的温暖。

发愣中,那个女孩却认真地从自己的小口袋中,翻出糖果递给他,脆生生的:“哥哥吃糖。”

季临川犹豫好久,才接过。

“谢谢。”

他轻声说。

季临川领着小家伙到了她们的大队伍——今天隔壁的小学也出来郊游,一大群孩子叽叽喳喳,看到了林藤就跑了过来。

季临川担心吓到人,默不作声地离开。

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隐藏自己,不想吓坏了这群孩子。

当天晚上,回到家中,阿姨被他一身泥浆吓住了,抖着声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季临川不想让这个慈祥却胆小的人为自己担心,反过来安慰说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然而这次来自同龄人的欺负只是一个开头——返回学校,他的课桌上被写满了怪物。

季临川面无表情,抽出湿巾,仔细擦干净。

总会有些无聊至极的人想要惹事。瞧见季临川毫无反应,故意走过来,碰倒他放在桌子上的书,吊儿郎当地说:“嘿,怎么东西也不好好放——”

下一刻,他就被季临川掐着脖子,按在桌子上。

正是下课期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俱看到这一幕,吃惊地张大嘴巴,惊呼声被吞进肚子中。

季临川的动作很快,旁边的男生还笑着呢,只觉一阵风过来,眼前的人就被按倒了。踉跄中,被按住的人打落了不少书,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同时也吸引了教室中其他人的注意力。

天……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从踏入这个教室的第一天起,所有人对季临川的印象都是沉默安静的怪物,一身诡异的烧疤,寻常不和人来往。

而现在,这个怪物爆发了。

被季临川按住的那个人拼命地挣扎,却发现于事无补,他甚至动弹不得,只能被按在这里,季临川的力气远远在他之上。

这点认知让男生恐怖。

所幸季临川松开了手。

他说:“下次看着点路,别这么不小心。”

久违的空气重新回到肺中,男生已经被吓傻了;他被同桌扶到座位上,两条腿还是面条一样的软踏踏,没有一点力气。

班上同学关于季临川的印象又增加了一条。

暴力。

没人想知道季临川是怎么发怒,人们总是相信他们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一致认为,这个人脾气不好。

好可怕。

脸上还那样。

大夏天的还穿这么多。

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