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当然不是瞎子。

  大姑娘的大眼睛还在盯着他,道:“那你为什么不望我?”

  无忌终于开口:“因我不认得你。”

  这理由实在再好也没有了,无论谁碰了这么样一个大钉子后都应该掉头就走。

  这位大姑娘却是很例外。

  她反而笑了:“不认得有什么关系?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认得的,你用不着不好意思,我绝不会怪你。”

  无忌只有闭上嘴。

  他忽然发现,就算你有天大的道理,在这位大姑娘面前也是说不清的。

  大姑娘用马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姓连,叫连一莲,就是一朵莲花的意思。”

  她又笑道:“你若以为这是女人的名字,你就错了,从前江湖中有位有名的好汉,就叫做‘一朵莲花’刘德泰。”

  无忌闭着嘴。

  这位连一莲大姑娘等了半天,忍不住道:“我已说完了,你为什么还不说?”

  无忌道:“我只想说两个字。”

  连一莲道:“哪两个字?”

  无忌道:“再见。”

  “再见”的意思,通常就是说不再见了。

  他说了再见,就真的要“再见”,谁知他居然真的又再见了。

  这位大姑娘虽然好像不太明白道理,但轻功绝对是一等的。

  无忌刚转身,她已经在前面等着他,板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虽然板起来,两个酒窝还是很深。

  无忌绝不去看她的酒窝,也板起脸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想赶快再见。”

  连一莲道:“我们现在岂非不是又再见了么?”

  说着说着,她居然又笑:“你想赶快再见,我就跟你赶快再见,这还不好?”

  无忌傻了。

  他实在想不到天下居然真有这种人。

  连一莲道:“现在我们既然又再见了,就算已经认得了,你就应该告诉我,你姓什么?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不讲理,也不是真的脸皮厚,她只不过想问出无忌的剑法和来历。

  无忌当然也不是真的傻了。

  他好像在考虑,考虑了很久,才说:“我也很想告诉你,可惜我又怕。”

  连一莲道:“怕什么?”

  无忌道:“怕老婆,怕我的老婆。”

  连一莲道:“怕老婆的人不止你一个,你只管说,我不笑你。”

  无忌道:“你不笑我,我更不能说。”

  连一莲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一向听我老婆的话,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不准我干什么,我就绝不去干那个什么。”

  他不但忽然变得话多了,而且简直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夹缠不清。

  连一莲道:“难道她不准你说话?”

  无忌道:“她准我说话,可是她不准我在路上跟一些不男不女,女扮男装的人打交道。”

  连一莲不笑了,脸已气得发红,忽然跳起来,冷笑道:“你不说,难道我就看不出?”

  她一跳就有七八尺高,话没有说完,忽然凌空一鞭子抽下。

  她笑得虽然甜,出手却很凶。如果在一年前,无忌就算能躲过这一鞭,也未必能躲过第二鞭。

  她一鞭接着一鞭抽过来,出手又快又凶,如果是在一年前,无忌很可能已挨了七八十鞭了。

  幸好现在已不是一年前。

  她的鞭子快,无忌躲得更快,这根毒蛇般的鞭子,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只躲,不还手。

  她想看出他的剑法来历,他也一样想看看她的武功来历。

  可惜他也看不出,这位大姑娘的武功居然很杂。

  也许就因为她学得太杂,所以功力难免不纯,无忌已听出她的喘息渐渐急促,脸色也渐渐发白,忽然站住不动了。

  无忌当然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他只想快走。

  他还没有走,只因为这位大姑娘忽然抛下手里的鞭子,用两只手捧住心窝,喘息越来越急,脸色也越来越可怕,就好像受了重伤。

  可是无忌自己知道,连一根小指头都没有碰到她。

  连一莲盯着他,好像想说什么,可是连一个字都还没有说出来,就忽然倒下去,躺在地上不动了。

  无忌怔住。

  他并不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可是他不得不特别小心一点。

  ——这位大姑娘是不是在做戏?

  他不想上她的当,又觉得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也有点不像话。

  ——如果她不是做戏?又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他连碰都没有碰到她,就算她有旧伤复发,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何况她刚才看起来健康得就像是个刚摘下来的草莓一样,又鲜,又红,而且长满了刺。

  无忌准备走了。

  他不想在他低下头去看她时,反而被她掴个大耳光。

  他走出去很远,她还是躺在那里没有动。

  能小心谨慎些虽然总是好的,见死不救的事他却做不出。

  ——就算上当,好歹也得上这么一次。

  他立刻走回来,远比他走出去时快得多。

  他先弯下腰,听了听她的呼吸。

  呼吸很弱。

  他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角。

  额角冰冷。

  他立刻拉起她的手。

  手冰冷,连指尖都是冰冷的,脉搏已弱得几乎没有了。

  无忌也着急了。

  ——不知道她的心还跳不跳?

  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就要查清楚,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因为他心里没有那么多鬼蜮。

  就在他手摆到她胸口上的那一瞬间,他已经证明了两件事。

  ——她的心还在跳。

  ——她是个女人,活女人。

  可是这个刚才还新鲜得像草莓一样的活女人,现在却已变得像是风干了的硬壳果了。

  他应该怎么办?

  他当然应该送她回去,可惜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他也不能把她带回自己住的地方。

  这两天他住在客栈里,抱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大姑娘回客栈,好像也不像样子。

  如果把她抛在这里不管,那就更不像话了。

  无忌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准备先找个大夫看看她的病。

  这时候居然有辆空马车出现了。

  看到这辆马车,无忌简直就好像一个快淹死的人忽然看到一条船那么高兴。

  他赶过去拦住马车:“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会治病的大夫?”

  赶车的老头子笑了:“你找到我,可真找对人了!”

  赶车的老头子看来虽然老弱无力,却将一辆乌篷马车赶得飞快。

  草莓般的大姑娘,还是像硬壳果一样,又干又冷,全没有半点生气。

  无忌忽然想到,他本来应该带她去找乔稳的。

  大风堂在这里也有分舵,乔稳就是这分舵的舵主,他的人如其名,是个四平八稳的人,处理这种事正是最恰当的人选。

  可是他后来又想,万一乔稳也误会了他跟这大姑娘的关系,岂非更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