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裙的姑娘笑了:“有道理。”

  小雷道:“我说的话当然有理,每一句都有道理。”

  他仰起头,傲然道:“因为我就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如意大帝。”

  仙子与罗刹

  现在连一莲终于也明白,丁瘤子他们这些人为什么会对这小孩这么害怕了。

  能够折断潇湘剑客的佩剑,剥光他的衣服,割下他的耳朵,已经是件很骇人的事,可是真正可怕的还不是这些地方。

  小雷忽然问她:“你是不是怕我?”

  连一莲没有回答,因为她不能否认,又不想承认。

  小雷道:“你为什么怕我?”

  连一莲也没有回答,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她忽然发现这也许就是他真正可怕的地方,别人虽然怕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怕。

  小雷又去问那个穿红裙的姑娘:“你呢?你怕不怕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不怕。”

  小雷道:“别人都怕我,你为什么不怕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怕你。”

  小雷笑了。

  他看着她笑了半天,忽然问道:“你嫁给我好不好?”

  穿红裙的姑娘道:“好。”

  小雷忽然问出了这么样一句话,大家已经吃了一惊。

  穿红裙的姑娘居然答应得这么痛快,大家更意外。

  连小雷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你真愿意嫁给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当然愿意。”

  她忽然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小雷说道:“那我为什么还要你嫁给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我很像另外一个人,你真正喜欢的是她,所以,如果我真的嫁给了你,以后你也一定会后悔的。”

  小雷道:“为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我毕竟不是她,以后你一定会发现我们有很多地方不一样,那时候你就会开始后悔了,如果万一你再碰到她,说不定就会一脚把我踢出去。”

  小雷想了想,道:“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穿红裙的姑娘嫣然道:“我虽然不是如意大帝,可是我说的话,多少也有点道理。”

  小雷道:“所以你还是不要嫁给我的好。”

  穿红裙的姑娘道:“不是我不想嫁给你,只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娶我,因为我不想害你。”

  小雷又想了想,忽然转过脸去问无忌:“你看不看得出她像谁?”

  无忌道:“我看不出。”

  小雷道:“你应该看得出的,她像凤娘,你的那个卫凤娘。”

  无忌道:“你喜欢凤娘?”

  小雷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他当然是为了凤娘。

  因为这地方是凤娘以前住过的,这地方每样东西上面都有凤娘的影子。

  现在无忌终于明白了。

  他只能苦笑。

  小雷那本来应该很孩子气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成人的悲伤,黯然道:“可惜,现在她已经不是你的了,也不是我的了。”

  他的悲伤忽然又转变为愤恨:“因为,那个活死人已经把她从我们这里抢了过去。”

  他说的这个活死人当然就是地藏,那天给地藏带去的人果然就是凤娘。

  无忌无疑也已被刺痛,一种深入心脏,深入骨髓的刺痛。

  也许就因为这种痛苦太深,所以表面上反而一点都看不出。

  小雷瞪着他,忽然大声道:“你看起来为什么一点都不难受?”

  无忌没有开口,那穿红裙的姑娘却叹了口气,道:“能够看得出的难受,也许就不是真的难受了。”

  小雷道:“有道理,你说话好像真的都有点道理。”

  穿红裙的姑娘嫣然一笑,刚想找双筷子来吃口蚝油牛肉,小雷忽然叫起来,道:“不像了,你一笑起来就不像了,幸好我没有娶你,你也没有嫁给我。”

  这时候远处响起了更鼓声,“笃,笃”两响,敲的是二更。

  算起来现在正好,差不多是二更。

  二更天的时候,听到敲二更的点子,本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小雷的脸色却变了,道:“想不到这死瞎子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只有赵无忌知道他说的这个死瞎子是谁。

  敲更的声音来自远处,可是听在耳朵里,敲更的人却仿佛就在耳边。

  除了夺命更夫柳三更之外,世上还有哪个更夫手上有这么深的功力?

  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如意大帝,虽然不怕柳三更,对那活死人还是有点害怕的。

  静夜中,只听见一声声竹杖点地的声音,自远而近,越来越响。

  穿着青色的裤,担着竹更小锣的柳三更,终于慢慢的从黑暗中出现。

  小雷没有动,大家也都没有动,小雷闭着嘴,大家也都闭着嘴。

  无忌明白小雷的意思。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不信这个夺命更夫真的瞎了,有时他能看见的确实比不瞎的人都多。

  小雷却知道他的瞎一点都不假。

  一个瞎子的感觉和耳力无论多么敏锐,只要大家都不出声,他就绝不会知道有些什么人在这里。

  大家静静的看着他穿过院子走进来,蜡黄的脸上茫然全无表情,就好像走入了一间连一个人都没有的空屋子。

  屋子里有这么多个人的眼睛在盯着他,他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用白色的竹杖点着地,慢慢的走到桌子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想不到这里居然有酒有菜,别人既然不吃,正好让我享受。”

  他摸索着,找了张椅子坐下,把手里的竹杖倚在桌边,居然又在桌上摸到了一双筷子,夹了块蚝油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又喃喃道:“这牛肉炒得真不错,只可惜已经凉了。”

  他自斟自饮,喃喃自语,就好像一个人在唱独脚戏,却不知道自己每吃一口菜,都有一屋子的人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

  连一莲看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这种情况在别人看来也许会觉得很滑稽,可是,在她看来,却是世上最悲惨的事。

  她几乎忍不住要告诉这个可怕的瞎子,这屋子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柳三更忽然放下筷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小雷不在这里,这样的火爆腰花,和这样的蚝油牛肉正好都是他最爱吃的家常菜,他若在这里,我一定全都留给他吃。”

  这几句话也说得正和这两样家常菜一样,虽然平淡无奇,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连一莲几乎又忍不住要告诉他,小雷就坐在他身旁,他只要伸长手就可以摸到。

  想不到小雷居然也被感动了,忽然道:“你用不着留给我,你自己吃吧,我知道这两样菜你也喜欢吃的。”

  柳三更蜡黄的脸上立刻发出了光,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小雷道:“我早就在这里了,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可是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忍心再瞒住你。”

  柳三更道:“自从你走了之后,不但我天天想你,你师傅也在想你。”

  小雷道:“他也会想我?”

  柳三更道:“他外表看来虽然冷冰冰,可是他想你比我想得更厉害。”

  小雷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以为他只不过想利用我,替他去打败萧东楼教出来的那个徒弟,替他争口气而已。”

  柳三更道:“你错了,只要你肯回去,他就已经比什么都高兴。”

  小雷道:“可是我还不想回去。”

  柳三更道:“为什么?”

  小雷道:“我还是个小孩子,总不能像他那样天天躺在棺材里,外面又这么好玩。”

  柳三更道:“等你的剑法学好了,再出来玩也不迟。”

  小雷道:“难道,你不能留下来陪我多玩几天,我天天都可以叫人炒牛肉给你吃。”

  柳三更道:“好,我陪你。”

  小雷实在想不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柳三更也很高兴,道:“你先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脸,这几个月来,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小雷立刻走过来,笑着道:“我胖了好多,我找到个好厨子。”

  在这瞎子面前,他已不再是那了不起的如意大帝了。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两个人真情流露,连一莲几乎又被感动得要掉下眼泪来。

  就在她的热泪已开始在眼眶里打滚,柳三更的手忽然一翻,已扣住了小雷的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