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枚暗器斜斜飞出,就像是被一种笨拙的机弩弹出去的,力量很足,一直飞到这财神庙最远的一个角落撞上墙壁。

  然后就是“波”的一响,声音并不太大,造成的结果却惊人。

  幸好无忌他们都站得很远,反应也很快。总算没有被那飞激四射的碎片打中。

  但是这瞬间发生的事,却是他们一生永远忘不了的。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等于已到地狱的边缘去走了一趟。

  漫空飞扬的烟硝尘土,飞激四射的毫光碎片,现在总算都已经落下。

  冷汗还没有干。

  每个人身上都有冷汗,因为每个人都已亲眼看到这种暗器的威力。

  过了很久,郭雀儿才能把闷在胸口里的一口气吐出来。

  “好险!”

  现在他当然已知道刚才他做的是件多么愚蠢的事了。

  他看着无忌,苦笑道:“刚才我差一点就害死了你!”

  无忌道:“真是差一点。”

  郭雀儿又盯着他看了半天,道:“刚才你差一点就死在我手里,现在,你只有这句话说?”

  无忌说道:“你是不是希望我骂你一顿?”

  郭雀儿道:“是的。”

  无忌笑了:“我也很想骂你一顿,因为我不骂你,你反而会觉得我这个人城府太深,太阴沉,不容易交朋友的。”

  郭雀儿居然也承认:“说不定我真会这么想的。”

  无忌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不能骂你。”

  郭雀儿道:“为什么?”

  无忌说道:“因为,我还没有被你害死。”

  郭雀儿道:“我如真的害死了你,你怎能骂我?”

  无忌道:“我若被你害死,当然也没有法子再骂人。”

  郭雀儿道:“那你现在为什么不骂我一顿?”

  无忌笑道:“既然我还没有被你害死,为什么要骂你?”

  郭雀儿怔住了,怔了半天,可不能不承认:“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无忌道:“本来就有道理。”

  他大笑:“就算你认为我这道理狗屁不通,也没有法子跟我抬杠的。”

  郭雀儿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说的有道理。”

  郭雀儿也笑了,道:“现在我总算又明白了一件事了。”

  无忌道:“什么事?”

  郭雀儿道:“千万不能跟你讲道理,宁可跟你打架,也不能跟你讲道理。”他大笑:“因为谁也讲不过你。”

  刚才他心里本来充满了悔恨和歉意,可是现在已完全开朗。

  现在,他心里已完全承认无忌说的有理。

  能够让别人心情开朗的话,就算没有理,也是有理的。

  唐玉也没有死。

  他居然还没有倒下,还是和刚才一样,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可是他的脸已完全麻木了,刚才骤然收缩的瞳孔,现在已扩散,本来很明亮锐利的一双眼睛,现在已变得呆滞无神,连眼珠都已经不会转动,看起来就像是条死鱼。

  丁北走过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居然还是直勾勾的瞪着前面,丁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他就倒了下去。

  但是他并没有死。

  他还在呼吸,他的心还在跳,脉搏也在跳。

  每个人都应该看得出,他自己心里一定情愿死了算了。

  他这样子实在比死还难受,实在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惜他偏偏死不了。

  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个公正无情的主宰,难道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丁北心里居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樊云山忽然道:“因为他是唐玉。”

  樊云山今年已五十六岁,在江湖中混了大半生,这么样一个人,无论是善是恶,是好是坏,至少总有一样好处。

  这种人一定很识相,很知趣。 

  所以他很了解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他一直都默默的站在旁边,没有开过口。

  但是他还想活下去,活得好些,如果有机会表现,他还是不肯放弃。

  丁北道:“因为他是唐玉,所以才没有死?”

  樊云山道:“不错。”

  丁北道:“是不是因为老天故意要用这种法子来罚他这种人?”

  樊云山道:“不是。”

  丁北道:“是为了什么?”

  樊云山道:“因为他是唐家的人,中的是唐家的毒,他对这种毒性,已有了抗力。”

  丁北道:“抗力?”

  樊云山道:“如果你天天服砒霜,分量日渐加重,日子久了之后,别人用砒霜就很难毒死你,因为你对这种毒药已有了抗力。”

  丁北说道:“既然唐玉对这种暗器上的毒,已有了抗力,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子?”

  樊云山道:“唐家淬炼暗器的毒药是独门配方,江湖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

  丁北道:“你也不知道?”

  樊云山道:“可是我知道,如果这种暗器上的毒药,是种新的配方,唐玉虽然已对其中某些成分有了抗力,对新的成分还是无法适应。”

  他想了想,又道:“而且毒药的配合不但神秘,而且奇妙,有些毒药互相克制,有些毒药配合在一起,却会变成另一种更剧急的毒,这种毒性虽然毒不死他,却可以把他的知觉完全摧毁,甚至可以使他的经脉和关节完全麻木。”

  丁北道:“所以他才会变成这么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樊云山道:“因为他身体里大部分器官都已失去效用,只不过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丁北看着他,道:“想不到你对毒药也这么有研究,你是不是也炼过毒?”

  樊云山道:“我没有炼过毒,可是炼毒和炼丹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炼丹的人只要有一点疏忽,也会变成这样子。”

  丁北道:“这岂非是在玩火?”

  樊云山苦笑道:“玩火绝没有这么危险。”

  丁北道:“你为什么还要炼下去?”

  樊云山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黯然道:“因为我已经炼了。”

  因为他已经骑虎难下,无法自拔。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只要你一开始,就无法停止。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无论是对他的朋友,还是对他的仇敌,都是个问题。

  丁北道:“这个人好像已死了,又好像没有死,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无忌道:“我知道。”

  丁北道:“你准备怎么样?”

  无忌道:“我准备送他回去。”

  丁北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无忌道:“他是唐家的人,当然要送回到唐家去。”

  丁北呆了。

  他的耳朵和眼睛都很灵,可是现在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忍不住要问:“你在说什么?”

  无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说我准备把他送回去,送回唐家去。”

  丁北道:“你要亲自送他回去?”

  无忌道:“是的。”

  灯油已残了,月色却淡淡的照了进来,这古老的财神庙,竟变得仿佛很美。

  他们还没有走。

  也不知是谁提议的:“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坐坐,聊聊天,喝点酒?”

  于是樊云山就抢着去沽酒。

  一个五十六岁的老人,居然要去替三个年轻小伙子去沽酒,这种事以前他一定会觉得很荒谬,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