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衣穿的不是中山装,而是现在最时髦的男款风衣,在王府井商场买的,挺贵,和呢子外套的价格都差不多了,这衣服倒是有个好处,挺宽松,而且是中长款的,他身上带了这么多钱,平时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现在骑着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被钱多硌得难受的痛苦。

  小商进公司比较晚,年龄也小,许俊生算是不折不扣的前辈,这会儿可不能掉了链子,他十分镇定的说,“小商,你听说过一句话没,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咱们这是第一站,还早着呢,这才哪到哪!”

  眼看着到了山脚下,许俊生又说,“咱们找个地方住一晚,顺便找人把鲜条加工一下。”

  石斛的加工方式有点特殊,不是直接晒成干条,而是趁着半干的时候,缠绕上稻草或者铁丝,干透后就成了螺旋状,这种就被称之为枫斗。

  小商说,“成吧,正好也歇一歇,货没收成,倒是累了个半死。”

  山上交通不便,下山还可以骑毛驴,往上爬只能靠双脚了,他们是撵着那些采药人收货,每天也是跑东跑西的。

  有次爬到半山顶,他们还发现了一丛铁皮石斛呢,不过,那石斛的确是长在了悬崖峭壁边上,谁也没那个胆子过去采。

  后来还是叫来了一帮采药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腰上捆了绳子下去的,全部采光了也有半斤了,因为是他们发现的,倒是痛快的卖给他们了。

  山下是个小镇,镇上倒是有国营的小旅馆,服务员一听说要加工枫斗,立即把自己的家里人给叫来了。

  十来斤的鲜条,四五个人干到夜里九点,用细铁丝给加工成了半干的枫斗。

  “你们要是明天不走,就晾到我们旅馆的后院就行,放心,一个都不会少!”

  接过十块钱的加工费,服务员大姐挺高兴。

  但许俊生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反正半干的枫斗,放到牛皮袋子里也不会坏,他笑着说,“那倒是不用了,我们要赶明天的火车!”

  本来按照计划,从安徽到了浙江之后,是要先好好去考察一下茶叶市场的。

  杭州龙井享誉海内外,是最受欢迎的绿茶之一,但两人没这么做,只在杭州待了一天,许俊生还出去跑了跑,拜访了之前就有合作的茶厂,小商干脆哪也没去,就在旅馆里待了一天,顺便晒了晒那半干的枫斗。

  然后就直奔温州乐清了。

  雁荡山这边的情况,比霍山要好一些,这边的气候特点更为湿热,可能更适合铁皮石斛的生长环境。

  这次的收获比在安徽强,可和预想的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他们也是在山里停了七八日,一共收上来三十斤铁皮石斛鲜条。

  为了节约时间,都是立即晒到半干或者烤到半干,然后请人加工成了枫斗。

  出山的时候,有一半左右的枫斗已经全干了。

  因为收购铁皮石斛,一路上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许俊生和小商决定,还是先要把公司的业务给摆平了。

  他们从温州去了福建,福建是国内最重要的发酵茶产地,质量最好的乌龙茶都产自这里,许俊生带着小商走了不少茶园,拜访了不少茶厂,签了厚厚一摞购销合同,按照行规,只要在采茶之前付了订金就可以了。

  这种购销合同,对于双方都没什么约束,如果交付订金之前,茶园和茶厂不准备出货了,或者出货量不够了,可以拒收订金。

  收购方当然也可以不付定金,合同自然也就无效了。

  其实很多有实力的公司,都不会这么做了,都会真金白银的先付订金,但经贸公司起步晚,用钱的项目太多,账上的资金不足,也只能这么办了。

  谈妥了茶叶的事儿,把之前收购的枫斗全部都寄回北京,他们直接绕过广东和广西,去了云南,然后又倒了好几次汽车,终于来到了版纳。

  他们这一趟出来都一个多月了,现在是十一月下旬,北京早都穿棉衣了,在厦门也得穿风衣了,可西双版纳这会儿却仍然是夏天。

  本来在火车上,俩人就热得不行了,但再热也不敢脱外套,好在乖客人多,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也有和他们一样穿着厚衣服的。

  但现在下了长途汽车,看到大街上的人都穿着下天的短衫,不光是俩人感觉更热了,其他人看他们的目光也挺怪异。

  这么热的天还穿风衣外套,估计是两个大傻子。

  许俊生赶紧跟人打听旅馆,当地人说话太快,他们有点听不懂,一路打听了好多人,总算是找到了。

  开了房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换衣服。

  许俊生穿着大裤衩和汗衫,身上倒是舒服了,可那么多钱怎么办?

  他把所有的钱都从衣服里掏出来,小商都惊了,“俊生哥,你带了这么多钱啊?”

  许俊生皱着眉头,觉得也许林雨珍是对的,要是按照他的意思把所有的钱都带上,那就更麻烦了。

  这趟他一共带了四万三,现在花掉了一万,还有三万三呢,他把五千块贴身放着,其余全都放到了挎包里,不算小的帆布包一下子被装得满满的。

  两人一起出了门,虽然饥肠辘辘,但没去吃饭,而是找到一家当地的农业银行,许俊生用身份证现开了一个户头,把钱全都存进去了。

  这是他在长途汽车上就想到的办法,钱放到哪儿,都没有放到银行更安全,而且也不耽误使用,他存的是当地的银行,谈好了生意再去取钱也来得及。

  办完了这件大事儿,找了一家看起来挺热闹的饭店,吃了一顿很有当地特色的香茅烤鱼,两个人打着饱嗝儿在街上乱转。

  西双版纳城区不大,走了一会儿看到旁边有个公园,也跟着人流进去了,还真别说,这西双版纳是少数民族的聚集地,人家少数民族,就是比汉族会玩儿会生活,这大白天的,公园好多跳舞的,男女老少都有。

  最引人关注的,是一群妙龄女子穿着裙子在翩翩起舞。

  还有两个姑娘在前面唱歌,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嗓音挺嘹亮,还挺好听的。

  小商还没有对象,这就看得走不动道了,许俊生催了两回都不肯走,低声吓唬他,“小商你没听说过吗,这西南边陲的人会下蛊,你要是跟这里的姑娘好上了,保准给你下情蛊。”

  他话还没说完,跳舞的姑娘忽然散开了,有个穿着蓝裙子的少女走过来,要邀请小商跳舞。

  因为小商刚才总盯着她看。

  小商虽然没听懂什么是情蛊,但他一个北京青年不会跳舞,更不好意思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跳,吓得连连摆手,赶紧走开了。

  这公园看着不大,纵深倒是不小,后面是山,山路陡峭,不过有修好的石阶,往上走倒是不费劲,山上树木很多,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两人爬到半山腰,许俊生走累了,看到旁边有一块大石头,却被旁边的草地给吸引了。

  在一丛半人高的杂草和野花之间,他竟然看到了一棵铁皮石斛。

  虽然很小,嫩条才抽出十来厘米,但他可以肯定,他不会看错,这一路上,在霍山和雁荡山的时候,他已经把铁皮石斛全株都研究透了,他扯一点点嫩条放到嘴巴里,没错,带点清甜的浆水四溢,而且越嚼越黏,最后一点渣子也没有了。

  这是上好的铁皮石斛。

  小商凑过来一惊一乍的说,“哥,咱这回终于找对了地方,你看这公园里头都有,可见多么普遍了,这么明显的都没人挖。”

  在其他地方,那些采药人比这还小的苗子都给挖了呢。

  许俊生笑着说,“是啊,总算是找到地方了。”

  他又扯下一段嫩茎,拍了拍手上的泥,说,“小商咱们赶紧的吧,回去就托人打听,看看怎么收货。”

  版纳本地人,尤其是有点岁数的人,说的大都是傣语,不像浙江和福建,地方口音虽重,到底还是一个民族,说的话只是发音不用,大不了用写字沟通,但这傣语听和写都不成。

  幸亏旅馆有个小伙子,姓刀,初中文化,会说不少汉语,几个人连猜带比划,总算是完成了有效沟通。

  小刀看到铁皮石斛的嫩条就笑了,表示可以帮忙。

  第二天,许俊生和小商坐上一辆手扶式拖来及,颠簸了一上午,来到一处看起来不小的村寨。

  国营旅馆是正式单位,小刀要上班没跟来,陪着他们一起去的是小伙子的堂叔,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神情有些拘谨,头上缠着深蓝色的头巾,他也会说点汉话。

  刀二叔把他们领到一个挺大的院子里,吊脚楼上走下来一个挺矮的中年人,两个中年男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话,那矮子就领着他们往后远走。

  在青石板上晒着的是一捆捆的铁皮石斛嫩条,看起来质量都不错。

  许俊生和小商这一个多月来提着的心,此刻终于放下了,许俊生让刀二叔帮着问价格,刀二叔给矮子沟通了几句,说,“这些都是村里人一起去山上采的,还没定价格,得等晚上商议了再说。”

  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一天了。

  为了欢迎远道来的客人,当天晚上,在矮子家的前院,点了一把火,烤了一整个的猪后腿,许多土豆和粑粑,还有一坛子自家酿的酒,很多人围在一起又唱又跳。

  第二天,许俊生和小商起来后头还有点晕,刀二叔告诉他们,价格定下来了,一斤鲜条一百三,村民家里有这两天刚采挖的,若是着急制成干品,后院那些半干的两百一斤。

  价格倒是比预想的还要便宜。

  许俊生和小商甚至都没有还价,把所有的半干货约五十斤全要了,剩下的钱也全都买成了鲜条。

  之前他觉得带来的现金太多了,这会儿又觉得还是太少了,矮个子说,要是货不够,他还可以帮着去邻村收。

  许俊生倒是想,但现金不够了。

  十天后,所有的石斛都制成了枫斗,许俊生和小商用麻袋打了三层包装,通过当地邮局寄回了北京。

  但他们还不能急着回家,还要返回浙江,还有杭州的茶叶生意要谈。

  冬至过后,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

  周一早上,林雨珍小心翼翼的骑着车子往学校走,有的街口雪还没化干净,一上冻打滑,她差点给摔着了,后来干脆推着车子往前走。

  许俊生出去都两个多月的,倒是给她写了几封信,可每封信的地址都不一样,她没法回,回了估计他也收不到。

  她每天按时上课下课,空闲时间看看感兴趣的书,写写文章,还有学生会宣传部那一摊子事儿,这些都够她忙活的了。

  第一期会刊创刊号非常成功,一千册除了提前留下的几十本,其余全都卖光了,现在第二期也马上要出了。

  所有的稿子都已经审核好了,而且她敢说,这一期估计比上一期还要受欢迎。

  前些天她搞了一个专题征稿,内容就是写一写你是如何考上北大的。

  来稿之多,高质量的稿子之多,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林雨珍干脆把其他的内容都砍掉了,即便这样,甄选出来的稿件还是太多了,她准备这个月出一期,如果反响好,下个月还要再出一期。

  就现在编排好的稿件,她自个儿都看了不下三四遍,因为真实的故事实在是太好看了,太感人了,太励志了。

  这些文章里体现出来的,排除万难和刻苦努力的精神,正是全社会都应该提倡并学习的。

  相信也会鼓励更多处在低潮或者暂时遇到挫折或者想要上进的人。

  上午上完课,她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回到宿舍,却并没有拿起饭盒,而是把自己的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

  陈金兰好奇地问,“雨珍,你不去打饭啊?”

  林雨珍说,“我有点事儿,请了一下午假,这就准备走了。”

  陈金兰笑了,“你这么急,是不是姐夫回来了?”

  林雨珍点头,“是,前天发的电报,说今天下午就能回来。”

  赵圆圆说,“那你赶紧回去吧,姐夫这都出差两个月了吧?”

  林雨珍抿嘴笑,“别忘了记好笔记,明天拿给我看。”

  几个姑娘异口同声的都答应了。

  唯有刘秋敏,冷哼了一声,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别的很复杂的情绪。

  宿舍的人都没见过林雨珍的对象,机缘巧合,她倒是见过一回。

  两三个月前,傍晚放学后,她打算出门逛逛,顺便买点零嘴儿,恰好在大门口碰上了。

  林雨珍长得很漂亮,远远在她之上,这是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不过已经结婚了,结过婚的女人,再好看那也贬值了,没有男生肯往前凑了,她就不一样了,好几个特别优秀同时长得也不错的男生,都在给她献殷勤,都在抢着追她呢。

  但刘秋敏没想到,林雨珍的对象长得那么帅,穿着特别洋气时髦的风衣外套,脸上的笑容也特别灿烂。

  最主要的是,那派头一看就不是普通家庭里出来的。

  她也知道,林雨珍是住在东城四合院的,可能外地人尚不清楚这个份量,但刘秋敏是知道的。

  她的一个堂叔家住南城大杂院,回到村里那都是特别有面呢。

  刘秋敏也想找一个这样的对象,可惜追她的男生里面,只有一个北京本地人,她套过话了,家里也是住在南城大杂院的。

  林雨珍也没回金山胡同,而是骑车直接去了火车站。

  许俊生是下午一点的火车,本来她还担心时间来不及,谁想到火车晚点了,愣是两点了才到站。

  她没来得及吃中午饭,又在寒风里吹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都冻透了,但看到许俊生提着一个大包走出来时,心里一下子就觉得特别暖和了。

  她赶紧跑过去,想要接过大包,许俊生没给她,倒是嬉皮笑脸的说,“雨珍,这两个多月没见,我怎么觉得你更漂亮了?”

  他这说的可不是瞎话,林雨珍的确越来越漂亮了,不是一个人这么说了,前些天她去了一趟秦家胡同,她两个舅妈都这么说。

  她自个儿也是能感觉到的,每天早上起来,皮肤光滑水嫩,一双杏眼晶莹剔透,连头发都是乌黑浓亮的。

  整个人神采奕奕,在校园里特别引人注目,系里的好多男生甚至都不敢跟她对视。

  但与其说她越来越漂亮了,不如说她是越来越自信了。

  林雨珍抿嘴笑了笑,“是吗,我也觉得你更帅了。”

  许俊生得意的笑了两声,他很帅他当然知道了,不过,在外头跑了两个多月,回来的又匆忙,这会儿头发估计像鸡窝,买来的军大衣也不太合身,一双厚棉鞋也是临时买的,暖和倒是挺暖和,就是有点丑。

  他这会儿可算不上多帅。

  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出帅哥,没准儿林雨珍就是觉得他好看,这就没办法了。

  林雨珍冲小商笑了笑,小商也不太敢看她,说,“嫂子你好。”

  回到金山胡同,家里只有许老爷子和王妈在,许老爷子挺高兴,说,“俊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趟都两个多月了吧?”

  王妈则端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

  许俊生说,“爷爷,我在外头总想着您呢,你看我给您带什么好东西了?”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挺大的玻璃罐,里面是品相特别好的铁皮石斛枫斗。

  许老爷子倒是知道这东西,他以前的老搭档薛政委,现在可注意养生了,每天吃得那叫一个讲究,用虫草炖鸭子,用花胶炖鸡,还会用铁皮石斛泡水喝。

  说多吃这些好东西,人就能老得慢。

  许老爷子不太信这些,不过,孙子孝敬的,自然是很高兴,说,“这东西好,据说挺贵是吧?”

  许俊生说,“嗨,贵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太难收了,跑到云南才收着的!”

  许老爷子说,“成,爷爷知道你有孝心,跑了这么多天也累了,回屋歇着吧。”

  小两口回到西厢房,许俊生从包里翻出一条子在版纳买的裙子,说,“给你的!”

  林雨珍接过去,随便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就放到衣柜里了,倒是指着另一罐铁皮石斛问,“这东西什么味道啊?”

  许俊生说,“有一点清甜,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这铁皮石斛是凉补的,上辈子林雨珍总是生闷气,肺胃都有火,后来倒是吃了不少这个,要么煮水喝,要么就这么空口吃。

  她打开罐子拿出来一个,放到茶杯里洗了一下,直接填到了嘴巴里。

  没一会儿,那整个的枫斗就化成了胶质,味道很清甜,一点渣子也没有。

  其实后来野生石斛越来越少,市面上的绝大多数都是种植的,她吃得也都是种植的。

  别的不说,许俊生收来的这些枫斗,本身质量是很好的。

  林雨珍说,“还真的味道挺好的。”

  许俊生搂住她的腰,说,“你喜欢吃啊,还有一麻包呢,应该也到了,明天我去提货。”

  第二天,许俊生提完货,就去接洽联系好的外贸经理了,谁知道那人拿在手里一看,然后又放到嘴巴里嚼了嚼,良久,说,“小许,你这货不对啊,你从哪儿收的货,不是霍山和雁荡山吧?”

  他盯着一麻袋的枫斗,眼里露出一丝贪婪。

  许俊生连忙弯腰拿起另一个小包,“对,这一大包是从云南收来的,霍山和雁荡山的也有,不过不多,统共也就十来斤。”

  那姓高的经理笑了笑,说,“能给我看看货吗?”

  许俊生把小包打开,说,“都在这儿了。”

  高经理看了看尝了尝,说,“这些我都要了,不过最近行情不好,只能给你算一千一斤了,但那些云南的,我真不能要!”

  许俊生急了,“为啥啊,这云南的货也挺好的啊,”

  高经理似笑非笑,“俊生,咱们都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了,你怎么能骗我啊,这云南的石斛,味道不正宗,你这收来的不是野生的,是人工养殖的吧?”

  许俊生一听,感觉脑子轰隆隆的响,其实当时去到那个村寨,他也觉得太过顺利了,但眼前的石斛不会骗人,看到货好也就进了。

  高经理说,“别看我这两年没去云南,但有些事儿我是知道的,版纳那边现在有人养殖石斛了,产量挺不错,但质量可比不上野生的。”

  他这么一说,如同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而且许俊生也忽然想起来了,坐着拖拉机回来的时候,遥遥看到山上是有些棚子,但他好奇地问刀二叔是什么的时候,刀二叔说不清楚,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也就没再探究。

  备不住那些棚子就是养石斛用的。

  看来那帮人是把他当冤大头了。

  许俊生这会儿气得想骂人,高经理又说,“这些你要是在想出货,我也可以接手,只是这价格肯定不一样了,人工养殖的最高只能一百一斤,再多了就赔钱了。”

  说完,借口有事儿先走了。

  许俊生一路上不停的算着账,他这一趟四万三全花光了,十斤野生的石斛能卖一万,但那些云南石斛,最终收来一百斤左右的干品,成本价就在三百多了,

  三百多高价收来的东西,现在只能一百卖出去,那等于是拦腰砍了一半还多。

  揣着四万三,忙活了两个多月,算一算竟然赔了快两万。

  这四九城最大的傻子就是他自个儿!

  他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走进家门的,倒是林雨珍听到动静就出来了,看出脸色不对,赶紧把他拉到西厢房了。

  “俊生,你怎么了?”

  许俊生烦躁的挠了挠头发,犹豫了半响,说,“雨珍,我这出去一趟,估计是白跑了,可能还要赔不少钱!”

  林雨珍说,“为啥啊,你给我说说。”

  许俊生原原本本都告诉她之后,说,“我和小商当时就是太心焦了,看到有石斛现货光顾着高兴了,没仔细寻思。”

  “都怪我太粗心了,我记得临走之前,你就跟我说过石斛备不住有人工养殖的,我没往心里去,没当回事,没想到还真在这儿栽了个跟头。”

  一个跟头两万,估计是最贵的跟头了。

  林雨珍微微皱眉,“俊生,那个高经理既然知道云南有人工养殖的铁皮石斛,为什么没提前提醒你呢?”

  许俊生说,“我跟他也不是很熟,都是为了公司的业务,私下里来往的不算多,就一起吃过几顿饭,我也没告诉他我要去云南。”

  林雨珍说,“即便是养殖的,那这质量也是不错的,要不,再去问问别人?”

  许俊生点了点头。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把熟悉的三家外贸公司都问了一个遍,人家给出的价格差不多都一样。

  纸里包不住火,田香兰很快就知道这事儿了。

  “俊生,你爸说的是真的,你收的这批石斛有问题?”

  许俊生说,“对,看走眼了,肯定要赔钱了。”

  田香兰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五脏六腑哪哪都疼,她急急的说,“那得赔多少啊,你说你这个孩子,都做了那么多次生意了,又不是头一回,怎么还能看走眼呢?”

  许俊生烦躁的撂下筷子,“我就是看走眼了,那也没办法。”

  他这种态度,让田香兰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了,她正要不管不顾的训儿子,许广汉拉住了她,许老爷子也说,“做生意就是有风险,有赔有赚都很正常,香兰,你当初拿钱的时候,小林还提醒你了,你还说赔了钱也担着,怎么现在倒忘了?”

  许俊生指定吃不下了,站起来就往外走,林雨珍也没心思吃了,也跟着回到西厢房。

  “俊生,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要不这样吧,你别去找外贸公司了,你去问问药材站或者药店要不要?”

  因为林下参,许俊生还真认识几个市药材的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去了,没想到,市药材还真的挺感兴趣,派人看了货,还拿去化验了,给出的结论是,铁皮石斛的质量很不错。

  可以按照三百一斤的价格收购。

  虽然这个价格还是赔钱,但加上野生石斛的利润,算是可以持平了。

  煎熬了十来天的一件事儿,终于算是有了结果,而且还不算太差。

  但即便如此,许俊生和以前也不一样了,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少了,甚至有一天晚上问,“雨珍,你说,我这样的人,在别人眼里冒冒失失的,做事也不够周全,是不是就是个天生的大傻子啊?”

  林雨珍笑了,弹了一下他的眉头,说,“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大傻子吗?”

  她又分析,“俊生,我觉得那个高经理有问题,他给的价也太低了,最离谱的是其他三家的经理也给出了一样的价格,你要是有时间,不妨问问其他的朋友,比如经贸局以前的同事,他们应该更清楚外贸公司的这些人。”

  许俊生去找了以前的同事,对外贸易大学毕业的曲科长一听就开始骂人了,“小许啊,这事儿忒明显了,这是给你做了个局,让你往里钻呢!”

  “也是巧了,最近你嫂子接触了一个项目,也是跟铁皮石斛有关的,国家要大力扶植这种濒危植物的人工养殖了,没想到云南那边已经小范围有了,这是好事儿,但那姓高的,既然没去过云南,估计也是猜的,因为你一下子拿出来那么多石斛现货,这是很多年没有的事儿了吧。”

  话说到这儿,许俊生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些个外贸公司的经理,一个个都精得跟猴子一样,联合在一起做了这个局,哄骗着他低价卖了,好转手再赚一大笔。

  的确还是他太傻了。

  许俊生恨得牙痒痒,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又过了七八天,没想到庆生堂的老板找上门了,说想要收购之前那一批石斛,可以给到一斤四百的价格。

  庆生堂之后,又有另外一家他不熟悉的外贸公司也找来了,开出的价格更高,一斤可以给到六百的价格。

  许俊生当机立断,决定再去一趟云南,不狠狠的在这上面赚一笔,他觉得都对不起自个受得这些骗。

第37章 婚后

  对于许俊生再次去云南,家里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但大都是不赞成的态度。

  许老爷子觉得,要是类比两军作战,他小孙子这是一连吃了好几个败仗,上家和下家都没怀着好心,下家还好说,就在这四九城,一个外贸公司的职工,而且实际上也没能坑了许俊生,最关键的其实还是货源地。

  西南边陲那边,是少数民族聚集地,风俗文化都迥然不同,即便建国这么多年了,估计也不会融合的太好。

  去那么远的地方进货,本身就人生地不熟的,已经上了一次当,很难保证不会上第二次当。

  若是部队,一连行军打仗两个多月,越是着急反击,越更容易全军溃败,还不如踏下心老老实实休整,等恢复实力之后再说。

  许俊生这才刚回来半个月,又要急着去,不可取。

  许广汉也说,“俊生,这不最后也没怎么赔钱吗,现在阳历都一月份了,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还是等年后再说吧。”

  田香兰更不用说,她这人,年少的时候家里缺钱,成了她永远抹不去的阴影,她还没从差点赔钱的恐惧中走出来,此刻阴沉着脸,说,“对啊,都快到年底了,还乱跑什么?”

  许俊生很坚持,“去昆明两天一夜的火车就到了,再到版纳景洪需要一天,来回一个多星期就够了,我在那儿顶多待十来天,二十多天保准就能回来了,不耽误过年。”

  “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去,雨珍的表哥也跟着去,他曾在昆明农场待过几年,对有些地方还是熟悉的,还有我在经贸局的科长,曲科长也要去的。”

  他上回带着小商没挣到钱,这次他问过了,小伙子不敢再去了,倒是张历城从东北回来了,前几天两个人把最近半年的账算了算,提了这事儿。

  黄芪党参这些东西不值钱,但半年时间,也让他挣了将近两万块。

  张历城一听说要去云南,立即就摩拳搓掌,立马表态要跟着去。

  除此之外,还有经贸局的曲科长也要去,其实当初成立经贸公司的时候,曲科长就想调过来,无奈局里的领导不放,不但不放,还把他狠狠批评了一顿。

  当然了,肯定也抛出了诱饵留人,副局长拍着胸脯保证,明年换届,曲科长准会升到副处。

  但曲科长听到许俊生还要去云南,心里忍不住就痒痒了,交代了一下科里的事务,以老人生病为由,请了三周的假。

  他这人参加工作七八年了,绝少请事假,虽然时间有点长,领导也还是批了。

  林雨珍说,“我倒是觉得可以再去,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起来,要不然心里老是过不起,心态不好,可能以后做别的生意也会畏手畏脚。”

  许老爷子点了点头,“有道理,不过凡事还是要多谨慎。”

  小林的表哥,前两天还来了家里,他也见过了,年龄也不算大,虽然言谈举止多少有些拘谨,但看着倒是个稳当的人,至于那个曲科长,老爷子没见过,但经贸局的科级干部,估计也不是小年轻了,应该能靠谱。

  许俊生说,“爷爷,您放心吧,我指定小心。”

  临行前一晚。

  小两口从正房回到西厢房,林雨珍把整理好的行李指给许俊生看,就一个大点的手拎包和一个皮箱。

  她打开皮箱的锁,拉开拉链,把上面的几件衣服拿开,再掀开包袱皮,里面是满满的钱。

  白天,林雨珍分了两次,把存折上的九万取出来八万,八十捆人民币挺大的一堆,放在帆布包里不成,她就把结婚前买的皮箱给找出来了。

  别说,还真挺合适。

  许俊生看到大半箱子的钱,都呆了,问,“雨珍,不是让你取三万吗,你真不怕啊,万一赔了怎么办?”

  林雨珍笑了笑,“我相信你。”

  许俊生替她撩开额前的刘海,轻轻的啄吻,一下又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当他习惯性的拉开床边的抽屉,准备拿小雨衣的时候,林雨珍却阻止了他,她的俏脸有些红,说,“就不用了吧。”

  “那你不怕怀孕了?”

  林雨珍说,“正想跟你商量这事儿呢,我大学一读就是四年,毕业后刚参加工作,肯定也很忙,还不如在校期间要孩子呢,等毕业了,孩子都能上幼儿园了。”

  许俊生凑到她耳边低语,“成,我觉得挺好,就这么办吧。”说完翘着嘴角笑,又添了一句,“隔靴挠痒到底不够痛快。”

  这天夜里,小两口一直闹腾到挺晚,不过,倒是没耽误第二天早起。

  许俊生匆匆吃了点东西走出家门,拎着行李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张历城现在是赚了大钱的人了,指定不会干坐火车还要卖粽子的事儿了,可他带干粮的习惯还是没改。

  但玉米饼子已经彻底失宠了,他的新宠是麦面地瓜面两掺还加了大枣的馒头。

  到了中午,递给许俊生一个,递给曲科长一个,“配着咸菜,就着热水吃,可香了!”

  早上饭吃得早,许俊生还真有点饿了,接过去就咬了一口,还问张历城要了点腌萝卜。

  曲科长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小许在他手底下干过几个月,小伙子人不错,家庭条件好,为人也挺大方,临走请了全科人吃了一顿好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俗话说,穷家富路,老百姓还要在路上吃点好的,他这怎么连口热饭都不舍的买?

  难道,这小子之前说的,挣了好几万了,都是假的,都是吹牛?

  张历城不明就里,还叭叭的给他安利那黑乎乎的馒头,曲科长皱了皱眉,客气的说,“不用了,我这就去餐车买饭。”

  两天后,火车到达昆明,许俊生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了一家农行,把带来的多半箱子钱存上了。

  张历城有样学样,也把带来的三万块钱给存上了。

  这会儿,曲科长觉得自己是真穷了,他其实带的钱也不算少,带了六千,但跟人一比,那就简直不值一提了。

  想到自己还在火车上可怜那两人啃了两天的冷馒头,曲科长觉得,实际上应该可怜的是他自个儿。

  他们没有急着去版纳,而是在昆明待了两天,许俊生通过药店打听有没有专门做石斛生意的,还真找到了一两位,都是专做石斛生意的,不过,人家都是做的出口生意,一听说是国内销售,就不感兴趣了。

  这铁皮石斛,做的就是有钱人的生意,内销不可能定价太高,也就赚不着太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