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王妈为了顾忌林雨珍的口味,饭桌上一片清淡,每个菜都是寡淡的很,连个油星都不见。

  偏偏许老爷子和许俊生都没有一点意见,要是许广汉和许俊红在,没准儿不乐意,偏偏一个去朋友家了,一个去大姨家了,都没回来。

  苗玲玲没滋没味的扒拉着饭,正准备吃完就赶紧撤了。

  谁能想到,田香兰中午竟然回来了。

  苗玲玲顺势放下筷子,问,“妈,您这是单位放假了?”

  田香兰说,“还没正式放假,不过处里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来了。”

  她是处长,下面还有副处长,到了年底,把工作都交给副处就完了,万一出了什么错,责任也都在下属。

  “玲玲你怎么来了,今年医院也放假早?”

  苗玲玲说,“哪有,我今天上夜班呢,这不是因为弟妹怀孕了,我和俊昌都很高兴,俊昌没时间,所以我一个人来了,给弟妹送点补品。”

  田香兰挺意外,不过想想也合理,她这大儿媳妇是个要强的,她自己不想生,现在看到小儿媳妇怀孕了,果然就紧张了。

  她笑着说,“那你有心了,不过,其实很多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留着自个儿用就成了。”

  “玲玲,你看,小林都怀孕了,你比她大好几岁呢,也该考虑要孩子了。”

  苗玲玲这会儿真后悔跑这一趟。

  是她多虑了,看样子,小叔子两口子压根儿就没往外说。

  其实昨晚,许俊生挺生气,特别是问清了林雨珍的态度,就更觉得大嫂过分了,要是告诉了爷爷和他妈,保准大嫂得被狠狠批一顿。

  以后就不敢在雨珍面前乱说话了。

  但又想到他哥,他哥对他可是没的说,最后一趟去云南之前,许俊昌虽然没回家,但往单位给他打了电话。

  又是鼓励又是安慰的。

  林雨珍也说,“不管嫂子怎么说,咱们不听就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没必要非得弄出一场气。”

  这么着,许俊生就没说。

  苗玲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妈,我先回去了,雨珍要有什么事儿,找我就成,医院方方面面都熟,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也可以帮着问问。”

  说完,拿起皮包逃也似的走了。

  王妈过来问,“田处长,您吃过饭没有啊?”

  田香兰瞅了瞅桌子上的那些菜,说,“还没有,不急,你给我下一碗肉丝面就行了!”

  又笑着问,“爸,您吃这些行不行,要不,让王妈多下一碗面?”

  许老爷子是树皮都吃过的人,他有严重的胃病,偶尔吃上这么一顿清淡的,倒觉得还不错。

  “不用了,我都吃饱了。”

  田香兰关切的看了看小儿媳妇,问,“俊生,去医院检查大夫怎么说的?”

  许俊生笑着说,“妈,雨珍的确是怀上了,大夫说让多休息,别劳累,还给开了点维生素和调节胃口的药。”

  田香兰说,“那就好。”

  又嘱咐道,“雨珍,这头三个月最重要了,正好你们学校也放假了,就在家好好歇着吧,想吃什么让王妈给你做。”

  过了正月初五,年味儿一天比一天弱了,初七八,厂矿企业早就开工了,各个单位也都上班了。

  人们都开始了又一年忙碌而又普通的生活。

  也就大街上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还带着几丝喜气。

  林雨珍的早孕反应好一点了,虽然还是看到油腻的吃食就恶心,鱼虾肉这些甭想了,但能吃下荷包蛋了,许俊生特意买回来的香蕉橘子也都能吃上一点了。

  饶是如此,她的下巴颏还是变尖了。

  白天,家里挺安静,许广汉田香兰两口子和许俊生都上班去了,许老爷子倒是在家,但老爷子现在都跟警卫员一起下棋,很少叫她。

  许俊红也还是一如既往见不到人,甚至中午也不回来吃饭,她每次都是骑着自行车外出,应改不是去附近邻居家,王妈问她,她也不说,给人感觉神神秘秘。

  现在西厢房的小书房里也点了炉子,屋里挺暖和的,林雨珍看看书写写文章,往往一天的时间就很快过去了。

  这天上午,她看了一会书,觉得口有点渴,剥了一个橘子刚吃完,听到大门响,然后就是王妈的声音,“小林,你同学来找你了!”

  林雨珍披上外套就往外走。

  她本来以为是一个宿舍的李梦,熟悉的同学里,只有她也是北京本地人,而且住的也不远。

  没想到走到大门口一看,六七个人呢,有男有女,虽然都不太熟,但名字还是能叫上来的,都是北大学生会的,为首的正是杨建奇和郭志刚。

  大过年的,一个个打扮的都挺洋气体面,精神风貌也都挺好。

  林雨珍特别意外,但不管咋说,来了就是客。

  王妈挺热情,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下子见着这么多北大的高材生呢,说,“天儿冷,都屋里坐吧!”

  把人领到了正房厅里,倒了茶,还端上了一盘水果。

  学生会组织部的部长孙明之,是个高个子女生,跟林雨珍打过几次交道,彼此印象都还不错,她刚坐下就忍不住好奇地问,“林雨珍,你真的已经结婚了?”

  林雨珍笑了,说,“对啊,吓着你啦?”

  孙明之说,“我是那么小胆的人吗,就是有点没想到。”

  可能还是刘秋敏的宣传工作不到位,这些同学都是外系的,包括杨建奇和郭志刚都不知道这事儿。

  因此,刚才在胡同口,孙明之跟一个大妈打听林雨珍,大妈说这胡同没有姓林的,杨建奇又补充说是在北大上学,那大妈就笑了,说,这胡同就许家的小儿媳妇在北大上学,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当时听了都挺意外。

  但这会儿见林雨珍亲口承认了,又觉得其实这事儿也不算什么,不说学校里,就他们学生会,那已婚的也不少呢。

  再说了,谁还不得结婚啊,现在不结婚,等以后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了,早早晚晚不也得成家里也吗?

  林雨珍说,“大家都别客气,都坐吧,想吃水果吃水果,想吃点心吃点心。”

  另一个女生赵丽娜羡慕的说,“雨珍,你家可真大!”

  她家住在北城大杂院,四口人住两间房子,连上外面加盖的小厨房,也没有这一个厅大。

  林雨珍纠正她,“丽娜,这不是我家,是我公公婆婆的家,我娘家在南城大杂院。”

  杨建奇撇了赵丽娜一眼,说,“林雨珍,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想商量一下,咱们学生会的事儿,其中之一就是,要不要办一起新春特刊。”

  郭志刚说,“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建奇,咱学校都放假了,没人投稿,怎么也得等开学了,新春特刊,到时候年都过完了,那不就晚了吗?”

  孙明之瞪了郭志刚一眼,说,“怎么就完了,是新春不是新年,咱们开学,不还是在春分之前吗,那不正合适吗?”

  郭志刚笑了,说,“孙明之,你有点文化好不好,什么是春分,你知道吗,春分就是吧春天一分为二,是整个春季的中间点,新春和春分,可不是一个概念!”

  孙明之撇嘴,“你懂得可真多,要不,这次会刊你来做?”

  郭志刚之前就想过做会刊,无奈因为费用问题解决不了,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呢,“行啊,没问题。”

  赵丽娜打圆场道,“好了,你们别吵了,其实我觉得,即便是晚了点,也没关系,你们想啊,咱们的会刊办的不错,很多人都喜欢看,本来就因为过年停了一期,是不是新春特辑,估计都很受欢迎,只要咱们把内容做好。”

  杨建奇点点头,“丽娜说的对。”

  林雨珍也说,“大家的想法都不错,征稿启事等开学后才可以发,但现在咱们可以集思广益,讨论一下选题,还有版面应该做出什么样的改动。”

  大家你一言我一言的聊了半天,暂定了三个选题,但说道版面,大家都不太懂。

  孙明之咬了一口削好的苹果,说,“这版面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士,咱们没有经验,也不太懂,雨珍,你们以前,是宣传部谁负责的?”

  “是我和王迪亚,有些图案设计是请了美工。”

  孙明之说,“那这回还是你俩负责吧。”

  杨建奇点点头,说,“等我回去也好好琢磨琢磨,肯定要和以前有所区别。”

  说完会刊的事儿,又聊了些别的,眼看着快中午了,大家都准备走了,杨建奇说,“林雨珍,中午我请大家去外头吃饭,你也一起去吧?”

  要是以前,她肯定跟着去了,吃饭是很好的沟通方式,和学生会的同学多聊聊天没有坏处。

  但现在她还是闻不得油腻的味道,那些荤腥别说吃了,她看到炒肉片之类的都不舒服。

  她慌说,“不好意思,我昨天感冒了,一直没好,就不去了吧,下次有机会一定去!”

  正月□□学开学了,早早吃过饭,林雨珍将整理好的书包放在车筐里,许俊生担忧的说,“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她笑着说,“怎么不能行,你放心吧!”

  今年自打过了年,倒是再没下过雪,这一路挺平坦,骑自行车一点事儿也没有。

  林雨珍低声说,“我都问过了,这会儿恐怕也就是个豆子大小呢。”

  许俊生挺惊讶,“真的?”

  林雨珍说,“那还能有假,我走了,你也赶紧去上班吧。”

  一个寒假没怎么出门,就跟赵林芳和隋丽华出去逛了两回,现在要回学校了,实际上她还挺高兴的。

  开学第一天,上午也没什么课,都在宿舍里聊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从家里带了好吃的,林雨珍自个儿吃不了油腻,带的是挺清淡的绿豆糕,里面只放了一点糖提味,李梦带的是炸丸子,有菜丸子,也有肉丸子,赵圆圆是山西人,带了一种石子饼,王迪亚是山东人,她本身不是回族,但老家是回族聚集地,带来了卤好的羊头。

  一打开饭盒就肉香扑鼻。

  王迪亚说,“这卤羊头冷热都可以吃,都尝尝吧!”

  虽说食堂天天都有荤菜,但女生普遍花钱细致,也不舍得天天买,而且学校食堂的一般荤菜,其实大部分还是蔬菜,只加了少量的肉片。

  卤羊头这种大荤,很多人都没吃过。

  李梦第一个撕下一小块尝了尝,“一点都不膻,好香啊!”

  王迪亚解释说,“这都是没长大的小羊羔做的,不但没有膻味儿,肉质还特别嫩。”

  其他人一听,都围上去吃,就连刘秋敏都凑过去拿了一块儿。

  唯有林雨珍不但不吃,还离得远远的,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

  王迪亚是过来人,趁着去图书馆,背着人问,“雨珍,你是不是怀上了?”

  林雨珍笑了,“就你眼尖,没错。”

  王迪亚说,“我真没看出来,我猜的!”

  林雨珍犹豫了一下,问,“迪亚,你的孩子,现在几岁了,还是跟着他爸爸?”

  王迪亚叹了口气,说,“当初离婚,是因为他爸爸乱搞,跟别人有一腿,而且那女人怀孕了,我是为了恶心前夫,才不要孩子的。”

  好在她的前夫不做人,她的公公婆婆还算不错,疼孙子更是没的说,孩子在老人手上,吃穿上是没问题的。

  但让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离开妈妈,本身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王迪亚现在有些后悔了,但她想要回孩子,那也是不现实的,她的母亲已经去世,她的爸爸是在职的县委书记,不可能帮她养孩子,她自己在上大学,要是带着一个孩子,那肯定更不行了。

  过年她去看孩子,孩子大概对她有怨恨,一开始态度很疏离,后来她陪着他玩儿,给他买衣服,买好吃的零食,才算是哄过来了。

  林雨珍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了,等以后有能力了,就把孩子接回来。”

  王迪亚用力点了点头,“不说这些了,咱们赶紧查资料吧。”

  因为学生会好几个部门都参与了,这一期新春特刊做出来的相当快,没等到春分就上市了,因为篇幅增加了,售价提到了三毛五。

  林雨珍还力排众议,加印到了两千册,结果也都很快卖光了。

  赵丽娜在学生会是负责管理财务的,学生会穷的叮当响,前几期会刊都是持平略有盈余,靠着这一期新春特辑,却一下子就赚了将近两百块。

  她私下里找了林雨珍,高兴的说,“雨珍,等下次副主席,我一定把我这一票给你!”

  林雨珍说,“好啊,那谢谢了。”

  四月份,赵向东直接留校工作,卸任了学生会主席,杨建奇成为了新一任学生会主席,林雨珍也以两票的优势,超过杨峰和外联部的部长,顺利当选为学生会副主席。

  同一时间,林雨珍写了入党申请书,成为一名党员。

  此时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早孕反应早就消失了,状态特别好,能吃能睡精神状态饱满,没有任何的不适。

  这天,她放学回到家,许俊生也前后脚跟着进来了,给她倒了杯水,问,“今天没什么事儿吧?”

  林雨珍摇头,“明天正好周末,我要回一趟柳枝胡同。”

  本来她是不想去的,但林二爷托人说了两次,一次是赵林芳,一次却是让她表哥张历城来说的。

  许俊生说,“成,你爸过生日是吧,我也跟着去吧。”

  林二爷今年五十岁了,虽然是个整数,但也不是什么大寿,本来他不怎么想过,他除了有一门好女婿,其他亲戚朋友也都是穷人,穷人的礼轻,办寿宴赚不着钱,还得搭钱。

  黄翠芬却说,“宇强也大了,趁机和亲戚们多走动走动,有好处。”

  林二爷也就答应了。

  四月的天不冷不热,就在院子里摆上两桌也是合适的。

  第二天,林雨珍吃过饭窝在沙发上看书,打算晚点去,去了直接放下东西坐一会儿就回来,谁承想十点多了,刚要出门,许俊生的一个朋友来了。

  是他的一个高中同学,叫耿大成,当年下乡,是他妹妹去的,他一直留在北京了,现在是冶金局的一个职工。

  许俊生见了他还挺高兴,“什么风把你小子给吹来了,快坐!”

  天南海北的胡侃了一会儿,耿大成问,“俊生,我听说,你发了呀?”

  要搁以前,许俊生肯定一顿吹牛,然后炫耀自己赚了多少钱,但现在他没有,挺谦虚的说,“发什么了,都是为公司跑的业务。”

  耿大成说,“你可别哄我,我都听文武说了,哥们儿现在手头紧,能不能借我两千用用?”

第39章 婚后

  许俊生皱眉,问,“大成,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两千块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就是一笔巨款了,冶金局待遇挺好,但耿大成就是个普通职工,一个月能有六七十就顶天了,这个数目相当于他不吃不喝快三年的工资了。

  耿大成笑了笑,递上一支烟,还要帮着点上,许俊生说,“不用了,你有事说事。”

  去年,他们这些高中同班同学倒是聚了一次,聚会上耿大成还挺得意,一个劲儿的臭显摆。

  他没下乡,高中一毕业就进了冶金局,工作结婚生子都没耽误。

  他又是显摆他的工作和工龄,又是显摆他的大胖儿子,还显摆他存了多少多少钱。

  怎么突然就要张嘴借钱了?

  耿大成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家里的老娘们儿惹的祸,你嫂子不是见识少吗,买菜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太太,说家里人病了,难得揭不开锅了,要把祖传的玉镯子卖了,你嫂子一看玉镯子特别好,就花了两千买下来了,结果让人家行家一掌眼,嗨,是假的,说里面都是石头染了色的。”

  林雨珍坐在旁边,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人真是又坏又蠢,说瞎话儿都不会,一个普通的双职工家庭,怎么可能有钱到,两千的镯子随便买?

  再说了,现在根本还不流行戴首饰,金子都是不让明着卖了,诺大的四九城,一个金楼银楼都没有。

  这么明显的胡说八道,许俊生自然也不信,说,“大成,你就别糊弄人啦,嫂子我也见过,看着是个老实人,她能拿出两千块买镯子,不得问问你的意见?你家钱不少啊,两千说花就花了。”

  耿大成笑得略有点尴尬,但还是嘴硬的说,“你嫂子是老实,可也特别倔,认准的事儿谁也不听,家里没那么多钱,借了我岳父岳母还有小舅子的,我这边,还借了我妹妹的,这是年前的事儿了。”

  “为了这个,我这年都没过好,你猜我打哪儿来的?”

  “我从通州来的,在我三姨家躲到现在!”

  许俊生问,“现在才回来,你不上班啦?”

  耿大成说,“我们办公室,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请了一个月的假。”

  他说的这些话,躲到亲戚家和没上班是真的,买镯子当然是假的,实情是,他从去年十月份染上了赌博,一开始输赢都是十几块,后来就是二三十,三四十,再后来,一晚上就可能输掉一百多。

  只要输了钱,就有人借给他,时间一长,他也不当回事了,直到去年腊月,都快过小年了,他正盘算着去张家口买一只羊,人家拿着有他签名的一沓子欠条上门要债了。

  一共竟然有四千多!

  那帮人凶神恶煞的,耿大成平时挺横,也不敢不还,他工作这么多年了,虽然有点存款,但也就一千出头,全部拿出来之后,还差着三千。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出千里,他住的房子是冶金局的宿舍,邻居们都知道了,整个大院的人也都知道了,要是别的事儿借钱,亲戚朋友没准儿就借了,因为还赌债,谁都不愿意借,最后只能两边的父母,还有他妹妹凑了一千块。

  末了还差着两千呢。

  年二十六的时候,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人搬走了,还扬言再不还就不只是这点东西的事儿了,耿大成给吓得够呛,一个人跑到了通州。

  许俊生见他不肯说实话,就拒绝了,“大成,对不住了,文武告诉你我发了,他的话你也信,你忘了上学的时候,为了糊弄老师,文武都能让他奶奶去世三回,他是听岔了,我来告诉你,我经手的生意的确赚了不少钱,但那都是我们单位的,我现在不在经贸局,是在下属的经贸公司,专门做买卖的!”

  耿大成一愣,“真的?”

  这些日子他在通州过得特别痛苦,把所有认识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朋友同学里有钱的倒也颇有几个,但要说特别大方的,也就许俊生一个。

  上回他和一个高中同学在酒局上遇到了,无意间聊起来了,说沈文武也学人家做生意,可惜赔了大几百,是许俊生给他填补上了。

  上学那会儿,这人就特别大方,现在发了,估计也会念着同学旧情,没想到还是碰了个钉子。

  许俊生说,“那还有假,沈文武就是个蠢货!他借我的钱,我要让他还了,你是不知道,经贸局听着好听,其实就是个企业单位,还特别的穷,我们出门谈生意,费用都是要自个儿垫付的!”

  耿大成心里觉得,没别的指望了,抓住这个救命稻草不肯放,这会儿也不要什么面子了,扑通一声跪下了,说,“俊生,你就帮帮我吧,实话告诉你,不是你嫂子买镯子欠下了钱,是我玩牌老输钱,也不知道怎么就输了四千多,现在已经还上了两千多,还剩下两千,那帮人说,我要是再不还,就得剁我的手啦!”

  林雨珍噗嗤笑了,“人家那是吓唬你呢,你还当真了?”

  许俊生也说,“你赶紧起来,这像什么话,你不怕跌份,我还怕折了我自个儿的寿呢!”

  耿大成不肯起来,说,“俊生,咱们三年同学,我是不是帮你打过不少架,你就念在过去同学一场,帮帮我成不?”

  林雨珍很担心许俊生一时心软,正要说话,许俊生说,“看在同学的面子上,我帮你出个主意。”

  耿大成这下起来了,说,“俊生,你肯帮我了?”

  许俊生瞪了他一眼,“听不懂人话,我说的是帮你出主意,嫂子也在冶金局上班对吧,一个人的工资你们一家人花足够了,你可以跟那帮人商量商量,你每个月发了工资就还给他们,有个两年多不到三年就还上了!”

  耿大成挎着一张脸,其实他媳妇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觉得把工资白白给人家,还一下子两三年,有点不甘心。

  许俊生又说,“你要不这么办,你就得东躲西藏的,那你的班还上不上了,万一让单位开除了,那你不更亏大了?”

  耿大成一想,也是,要是没了工作,他吃什么喝什么?

  估计到时候他媳妇更不会给他好脸了,而且冶金局可不好进,他父母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把他安排进去的。

  耿大成耷拉着脑袋,说,“俊生,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你能不能借我一百,我在通州亲戚家吃喝,不能白着人家。”

  许俊生扭头问林雨珍,“雨珍,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

  林雨珍冷冷的说,“没钱了,你这个月还没发工资呢,给我爸准备的寿礼,都是我自个的钱!”

  耿大成失望的笑了笑。

  许俊生摸了摸口袋,偷偷递给他十块钱,说,“大成,你都这么多天没回家了,赶紧回去吧。”

  耿大成觉得这十块钱有点侮辱人,可还是伸手接过去了,一连叹了好几口气,说,“现在借钱可是真难啊!”

  因为这事儿耽误了,他们来到柳枝胡同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

  此时其他的亲戚朋友都到了,就连张历城都到了,林二爷急的团团转,担心亲闺女和女婿不来了,黄翠芬出主意,让林宇强去金山胡同跑一趟,他都拦下了,说既然雨珍应下了,指定会来。

  这会儿,看到许俊生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陪着他的亲闺女出现了,一颗心落地了,忍不住抱怨,“你俩咋才来,这都快开席了!”

  林雨珍笑着说,“临时有点事耽误了,爸,您请的人还不少啊。”

  林二爷笑了,“都是咱们自个的亲戚,我也让宇强请你两个舅舅了,但人家都忙,都没来。”

  请不到两个舅爷,他就请张历城,张历城刚从东北回来,本来也是不想来的,但第二回 是林二爷亲自去找他的,还说雨珍和俊生也会到,他才勉强同意了。

  张历城也已经到了,走过来笑着说,“雨珍,你累不累,快坐下歇歇吧!”

  黄翠芬本来和两个邻居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动静赶紧走过来,“雨珍和小许来了,给你们提前留好了座位,宇强,快带你大姐过去!”

  林宇强走过来,喊了一声大姐大姐夫,领着他们来到主桌。

  也不知道林二爷从哪儿借的桌子和椅子,虽然也有掉漆的地方,椅子倒是没坏,坐上去挺牢靠的。

  张历城就坐在他俩身边,很自然的聊起东北的药材,“俊生,我去很多山林子看了,发现这药材的种类还真是挺多,除了咱们收的黄芪党参和灵芝,还有好多都挺不错,柴胡,苍术,升麻,还有红景天和沙参,下一步,这些是不是也要考虑了?”

  许俊生最近没出四九城,本地的客户还会亲自跑上一两趟,外地的业务都是靠电话和电报联系的,工作量不算多。

  经贸公司也不要求坐班制,他一般一上午就忙完了,下午要么回家看看药材方面的书,要么去中药学院旁听。

  大学不好考,半个旁听证倒是不难,他找的高教授,没两天就办好了。

  那些比较复杂的药理药检还有药物化学,他都选择性跳过,专门听中医药基础,了解常用中药材的性味归经和常见用法。

  一开始有点听不进去,后来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许俊生也正有此意,说,“周末你来家里吧,咱们好好聊聊!”

  张历城笑了笑,“好,那顺便咱算算账?”

  这生意是他俩人的,但每次他从东北发来的货,许俊生帮着销完,怕他在那边收货没有本钱,钱一分不留,都是通过邮局打给他的。

  等于这几个月赚来的钱都在他手里。

  许俊生说,“这个不急。”

  他不急,张历城着急,他这人抠门归抠门,倒是没有沾人便宜的毛病,何况许俊生还是他的妹夫。

  这放在银行的钱能下崽,现在银行利息不低,活期也有千分之二呢,听着是不算多,但架不住这生意越做越大啊。

  时间短了还不算沾人便宜,时间长了肯定就是了。

  张历城不管,反正他明儿就去取钱,等周日一块带过去。

  两人说话声音不高,但坐在旁边的林宇刚支着耳朵听,还是全听到了,现在大街上小商小贩那么多,他也眼馋着呢,但又不知道到底干什么好。

  之前他妈说,让他跟着雨珍的对象学做生意,打算的挺好,结果人家没看上他。

  这会儿,他不敢问许俊生,因为和张历城是紧挨着的,便陪着笑,问,“大兄弟,你们这药材生意,做的挺好啊?”

  张历城这人小气又记仇,听林雨珍说小时候,林宇刚和林雨珠都欺负过他,便没有好态度,说,“对啊,你想打听什么,这药材生意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你指定不行,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路,保准你能赚钱!”

  他这么说话,林宇刚挺生气,但又不得不忍着问,“什么生意?”

  张历城说,“最近这一半年,企业和各个单位的工资都涨了,这一般人有了钱干什么,那肯定是吃点喝点穿点,你看大街上那么多做小买卖的,个顶个都挣钱,一个月咋不挣个百八十块的,你不如弄个小摊子。”

  林宇刚本来还觉得去大街上摆摊有点丢人,但被百八十块给说服了,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别看张历城说的一套套的,实际上他有了钱,还是一样的抠门,他现在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舍得吃好的,和好的,衣服倒是做了几身,可收购药材的时候,他怕给弄脏了,日常还是穿着破衣烂衫。

  林宇刚的妻子忍不住插嘴,“是的吧,我看人家卖吃的就挺发财!”

  她在纸盒厂上班,单位效益很一般,她倒是有一门手艺,很会做红糖火烧,谁吃了都说好,本来要辞了工作去摆个小食摊,林宇刚硬拦着不让去。

  张历城点头,“可别瞧不起小商小贩,那些面子都是假的,只有落到口袋里的钱才是真的!”

  林二爷见继子和舅爷家的儿子聊天,挺喜闻乐见,笑着说,“宇刚,雨珍的外家,祖上可是出过秀才举人的,现在也好几个读书人,人家懂得多,说的一准没错!”

  林宇刚在妻子面前硬气,但在继父面前硬气不起来,虽然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林二爷这人不太靠谱,但毕竟也养大了他和妹妹林雨珠,后来他娶亲,她妈拿出来两百块给他办喜事儿,他继父也同意了。

  他只能笑着点头,说,“爸,我知道了。”

  说话间十一点多了,终于开始上菜了,为了办这个寿宴,黄翠芬没少动脑子,肉都是跑到郊区买的,不但价格便宜,还新鲜,还不要票。

  菜一上来,大家伙儿都忙着吃,等所有的菜都差不多上齐了,也都吃的差不多了,这才又开始唧唧喳喳的聊天了。

  林雨珍的两个姑姑走过来,她大姑说,“雨珍啊,这几个月没见找你,你这越来越水灵了,看着跟大姑娘似的!”

  她二姑说,“也不看雨珍嫁了什么样的人家,人家过得那日子多滋润,能不水灵吗?”她瞅了一眼林雨珠,又说,“可不像有些人,还没嫁人呢就成天灰头呛脸的,还想找干部家庭呢,还提一堆条件呢,真是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

  林雨珠做的也并不远,自然听到了这些话,她承认她那继姐越来越漂亮了,刚才来的时候一打照面,都把她给惊着了。

  可她这便宜二姑就没意思了,怎么还非得捧一个踩一个呢?

  林雨珠气愤的说,“二姑,你说谁呢?”

  林二姑笑着说,“我没说谁啊,你以为我说的是你啊?”

  当着那么多人,林雨珠一个大姑娘,到底不敢吵架,林宇刚的媳妇使劲儿拽她的胳膊,她到底是又坐下了。

  林二姑冷冷的瞄了一眼她那便宜侄女,却又对着亲侄女笑了笑,“雨珍,二姑都想你想的不行了,前几天还梦见你了呢,你上学忙,也不好随便去登门,这个周末你在不在家,二姑过去看看你,咱姑俩说说话!”

  林二姑一共有四个孩子,老大是闺女,老二是儿子,都已经成家了,老三和老四都是闺女,也都参加工作了。

  但还都没有成家。

  倒不是找不着对象,两个闺女有正式工作,长得也不错,说媒的人挺多,有的条件还不错,但两个年轻姑娘心高,要求不但工作好,家庭好,男青年还要长得好才行。

  那就很不好找了。

  前些天,黄翠芬提着东西上门,央求帮着给林雨珠介绍一门亲事,林二姑勉强答应了,给林雨珠介绍了一个她闺女没看上的小伙子,小伙子其实条件不错,拖拉机厂的干部,家庭也不错,就是长得稍微差点。

  这样的条件,配林雨珠绰绰有余,最难得的是,小伙子还看上林雨珠了,没想到林雨珠竟然还不同意!

  之前黄翠芬可是拍着胸脯保证的,只要男方同意了就成了。

  林雨珍说,“二姑,不好意思,这周末我们学校有活动,恐怕没时间,以后再说吧,您有什么事儿,今儿就说吧。”

  林二姑说,“那,咱们进屋说去吧。”

  林大姑刚才被小孙子缠着,没能第一时间分开身,这会儿赶紧把孩子给了儿媳妇,说,“雨珍,我也想跟你说说话呢。”

  林雨珍笑了笑,“成,那一起吧。”

  上辈子,她这两个姑姑实在算不上好,当时返城回来,她硬着头皮托两个姑姑找个临时工,谁也没帮她,是后来她嫁到了许家,两个姑姑才突然特别热络的,时不时上门去看她,还回回都不空手。

  可也没少沾她的便宜,时不时借个小钱算是常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