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刀把,漆黑的刀身。

  整把刀都是漆黑的。

  漆黑得就仿佛寒夜雨中的苍穹,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光华。

  刀形却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

  这样的一把刀,居然会是令人胆寒的魔刀?

  阿七盯着抬荒老人手中的刀,脸上竟然浮上了恐惧和尊敬的表情。

  恐惧的是因为他知道今天已非死不可了。

  ——世上又有谁能真正的不怕死?

  尊敬的当然是拾荒老人手中的刀,因为这把刀就象征着傅红雪。

  他尊敬的傅红雪。

  迎着阳光,漆黑的刀锋中那股说不出的诡异忽然闪出了一道光芒。

  一刀挥出,刀风破空。

  刀声还未响起时,阿七的脖子已经和他身体离别了。

  拾荒老人根慈祥地从背后竹篓里拿出一条白丝巾,轻轻地擦着刀锋上的血迹,轻得就仿佛慈祥的祖父在擦孙儿的嘴角。

  阿七的头落在滚烫的荒漠上,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也没有痛苦之色,他的眼睛居然是带着笑意地看着拾荒老人。

  因为他临死之前总算知道了一件事,他没有看见傅红雪的刀,只听见刀声,但是他看见了抬荒老人的刀,却没有听见刀声。

  一个只听见刀声,一个只看见刀,这其间有何差别?

  阿七的头落地时,远在拉萨城外“风铃”屋檐下的风铃忽然响了起来。

  第七章水晶屋中的王老先生

  一

  水晶装饰成的屋子,晶莹剔透的水晶墙,晶莹剔透的屋顶,在无风和无云的夜晚,从这屋子里可以看见柔美的月色和朦胧的星光。

  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用水晶雕成的,甚至连桌椅都是。因为这间屋子里的主人喜欢水晶。

  每个人都喜欢水晶,可是住在一间这么样的屋子里,就很少有人能受得了。

  水晶虽然可爱美丽,但是,太冷,太硬,也太无情,尤其是水晶做成的椅子。

  大多数人都宁愿坐在一张有丝绒的软榻上,用水晶杯喝着波斯来的葡萄酒。

  这间屋子的主人却喜欢水晶,他拥有的水晶也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多得多。

  这间屋子里的主人是一位已白发苍苍的老人,外面认识他的人都喜欢叫他一声“王老先生”。

  每个人虽然都知道“王老先生”是个老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有多老?

  他一头白发虽然已如白银般亮丽,却多如少年的头发,他的脸上虽然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却带着少年的童稚可爱和纯真。

  他的眼睛虽然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却也有着少年的热情。

  他整张脸看起来很慈祥,他对人也很慈祥,只有他的“秘密手下”才知道,他究竟是个多么“慈祥”的人。

  用水晶雕成的椅子虽然冰冷坚硬,王老先生坐在上面却显得很舒服。

  一个人坐在这间屋子里,面对着这些用水晶雕成的东西,看着闪动的光芒,通常就是他最愉快的时候。

  他喜欢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因为他不愿别人来分享他的愉快,就正如他也不愿别人来分享他的水晶一样,所以很少有人敢闯进他这屋子里来,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例外。

  今天却有了例外。

  水晶的纯度绝对比水晶杯中的醇酒更纯净,王老先生的衣饰也极讲究,衣服的质料是极好的、趾甲修得极干净整齐的赤足,放在对面一张用水晶雕成的矮几上,整个人都似已放松了。

  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喝酒,因为只有他最亲信的人才知道这个地方,尤其是在他喝酒的时候,更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可是今天就在他正准备喝第三杯的时候,外面居然有人在敲门,而且居然不等他允许,就已经推开门闯了进来。

  王老先生很不愉快,但是他在表面上一点点都没有露出来,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容。

  这并非因为敲门闯进来的人是他最亲信的属下“福伯”。

  福伯姓张,叫张福,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福伯,或是福总管,因为他是王老先生家里的总管。

  看着忠心有过的张福奔了进来,王老先生轻轻地喝了一口,说:“要不要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不想。”张福说:“不要。”

  他不像他的主人,他心里有了事脸上立刻就会露出来,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好像家里刚刚失了火。

  “我不想喝酒,也不要喝。”张福说:“我不是为了喝酒而来的。”

  王老先生又笑了,他喜欢直肠直肚直性子的人,虽然他自己不是这种人,可是他喜欢这种人,因为他一向认为这种人最好驾驭。

  也就因为他自己不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张福当作亲信,他问张福:“你是为什么事来的?”

  “为了一件大事。”张福说:“为了那个叶开。”

  “哦?”王老先生仍然在笑。

  “叶开已经到了拉萨。”张福说:“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一定会在这一两天内到‘猴园’来。”

  “这件事当然是大事。”王老先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下来慢慢说。”

  张福这次没有听他的话,没有坐下来。

  “叶开到了拉萨,一定对‘猴园’起了疑心。”张福说:“他这个人是爱管闲事的人,凡事有他插手,他就必定追查到底。”

  “他的确是这种人。”王老先生又浅浅地啜了一口酒,然后才问张福:

  “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福毫不考虑就回答:“我们现在应该立刻将组织里的好手都调回来。”

  “哦?”

  “叶开虽然是个难缠的人,但是我们组织里的高手有不少。”张福说:

  “如果我们能将好手都调集回来,以众击寡,以逸待劳,这一次叶开就死定了。”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因为他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且相信这是个好主意。

  大多数的想法都会跟他一样,都会热烈赞成他这个主意,王老先生却没有反应。

  晶莹的光芒在闪动,杯中的酒剔透的光也在闪动,王老先生看着杯中酒上的闪动光芒,过了很久之后,忽然问出句很奇怪的话。

  他忽然问张福:“你跟我做事已经有多久了?”

  “二十年了。”张福虽然不懂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件事,却依然照实回答:

  “整整有二十年了。”

  王老先生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看着张福那张丑陋诚实而富于表情的脸,看了很久之后才说话。

  “不对。”

  “不对?”张福微愕:“什么地方不对?”

  “不是二十年。”王老先生说:“是十九年十一个月,要到下个月的二十一才满二十年时间。”

  张福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佩服之色,他知道王老先生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是他想不到竟然好得如此惊人。

  王老先生轻轻摇荡着杯中的酒,让闪动的光芒看来更耀眼。

  “不管怎么说,你跟着我的时间已经不算太短了。”王老先生说:“已经应该看得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的。”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长处是哪一点?”

  张福还在考虑,王老先生已经先说了出来:“我最大的长处就是公正。”

  他又接着说:“我不能不公正,跟着我做事的人最少时,也有七八百个人,如果我不公正,怎么能服得住人?”

  张福承认这一点,王老先生确实是个处事公正的人,而且绝对赏罚分明。

  王老先生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我进来时说过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