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一个人去,万一有什么危险呢?”苏明明关心地看着他。

  “不会有危险的。”叶开说:“因为我是登门拜访的。”

  “登门拜访?”

  “是的。”叶开说:“与其翻墙而入,不如堂堂皇皇地从大门进去。

  露水虽然已浸湿了叶开的鞋子,但是他却无所谓,因为从这里他已看见了“猴园”的大门了。

  天晴。

  叶开走到“猴园”的大门前,才发现围墙很高,大约有五六个人高,本来锁着的大门,现在却是开着的。

  从外面看进去,可以看到庭院里有一道九曲桥,桥下的流水迎着阳光在闪着金光。

  桥尽头外有个小小的八角亭,亭子里有两个人正在下棋。

  虽然远远地看不清楚这两个人的脸,可是从装扮上,叶开可以肯定这两个人是追风叟和月婆婆。

  月婆婆一只手支着额,另一只手捏着个棋子,迟迟未放下去,似乎正在苦思棋路。

  追风叟笑嘻嘻地看着她,面上带着得意之色,而且还夹带着“看你怎么下这步棋”的神情。

  看见这两个人,叶开的嘴角又露出了笑意,他大步地走入,走过大门,神情悠闲地走上九曲桥,走向那八角亭。

  风吹木叶,流水呜咽,花香飘飘,天地间一片安祥静寂。

  追风叟和月婆婆的神情也是那么悠闲自得,但叶开一走近他们身旁时,就突然感觉到一股凌厉逼人的锐气,就仿佛走近了两柄出鞘的利剑似的。

  ——神兵利器,必有锐气,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身上也必定会带着这种锐气。

  月婆婆手里拈着个棋子,正沉吟未决,追风叟右手举杯,慢慢地啜着杯中酒,看他的神情,棋力显然比那月婆婆高出了许多。

  这杯酒喝完了,月婆婆的棋子还未落下,追风叟突然抬头瞧了瞧叶开,将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点了点石桌上一只形式奇怪的酒壶。

  ——这意思谁都不会不明白,他是要叶开为他斟酒。“我凭什么要替你倒酒?”

  若是换了别人,纵然不破口大骂,只怕也将掉头不顾而去,但叶开却不动声色,居然真的拿起了酒壶。

  壶虽已拿起,酒却未倒出。

  叶开慢慢地将壶嘴对着酒杯,他只要将酒壶再偏斜一分,酒就倾入杯中,但他却偏偏再也一动不动了。

  追风叟的手也停顿在空中,等着。

  叶开不动,他也不动。

  月婆婆手里拈着棋子,突然也不动了。

  这三个人就仿佛突然都被某种神秘的魔法定住,被魔法夺去了生命,变成了“死”的人一样。

  天地间也突然都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都变成了“死”的。

  第六章卖鸡蛋的老太婆

  一

  壶已斜,酒未倒出。

  杯在手,停顿空中。

  手拈棋,迟迟未落。

  二

  庭园深深,深几许?

  园中有松竹、花草、小桥、流水、假山、亭阁,花木间甚至还有黄犬白兔、仙鹤驯鹿。

  那些驯鹿、白兔虽是木石所塑,但也雕塑得栩栩如生,仿佛只要一招手,他们就会跑到你面前。

  树是青的,花是香的,“猴园”里的庭园竟然是如此的优美祥和,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但是却看不到一只猴子。

  大的、小的、老的、年轻的、公猴、母猴,不管什么样的猴子,叶开连一只也没有看到。

  在他还没有踏入大门时,他早就发觉这一点了,不但猴子没有看到,连猴子的“吱吱”叫声也没有听见了。

  “猴园”里没有猴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八角亭里地上的影子渐渐缩短,日已当中了。

  三个多时辰已过去了,叶开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动,连指尖也没有动,每个人的手都稳如磐石。

  地上的影子又渐渐由短而长。

  日已偏西。

  叶开的手只要稍有颤抖,酒便倾出,但三个时辰又过去了,他的手还是如磐石般动也不动。

  追风叟的神情本来很安祥,目中本来还带着一丝讥诮之意,但现在却已渐渐有了变化,变得有些惊异,有些不耐。

  他自然不知道叶开的苦处。

  叶开只觉得手里的酒壶越来越重,似已变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得宛如被千万根针在刺着。

  他的头皮也犹如针刺,汗已湿透了衣裳,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忍耐着,尽力使自己心里不去想这件事。

  因为他知道现在绝不能动。

  他们全身虽然都没有任何动作,但却比用最锋利的刀剑搏斗还要险恶。

  壶中的酒若流出,叶开的血只怕也要流出来。

  这是一场内力、定力、体力和耐力的决斗。

  这是一场绝对静止的决斗,所以这也是一场空前未有的决斗。

  叶开虽然早就在万马堂的迎宾处和追风叟他们比过一次“无形的交手”,但那一战绝对比不上这一战。

  这一场决斗由上午开始,直到黄昏,已延续了将近六个时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走过来瞧一瞧。

  难道这么大的“猴园”只住了追风叟和月婆婆两个人而已?

  或是住在这里的人,只关心自己而已,别人无论在干什么,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会有人关心的。

  暮色四合。

  八角亭后的大厅中已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火,走廊上的宫纱灯笼也不知何时被何人点燃了。

  灯光自远处照过来,照在追风叟的脸上,他脸色苍白,眼角的肌肉已在轻微地跳动,但他的手还是稳如磐石。

  叶开几乎已气馁,几乎已要崩溃了,他的信心已开始动摇,手也将开始动摇,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支持下去了。

  但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月婆婆手里拈着的棋子突然射出,“当”

  的一声,酒壶的壶嘴如被刀削般落下、跌碎。

  壶嘴断,酒涌出,入酒杯。

  酒杯已满,追风叟手缩回,慢慢地啜着杯中酒,再也没有看叶开一眼。

  叶开慢慢地放下酒壶,慢慢地走出八角亭,走上曲桥,微微抬头,夜色苍茫。灯光已满院。

  他站在桥头,凝注着庭院深处的一盏纱灯,久久未举步,他从来也未发现,灯光竟是如此柔和,如此亲切。

  ——能活着,毕竟不是件坏事。

  只有经历过死亡恐惧的人,才知道生命之可贵。

  三

  叶开缓缓地回过头看向八角亭,亭里的追风叟和月婆婆已不知何时离去了,只留下了一盘残棋。

  整座庭园只剩下叶开一人,和那永远不断的流水声。

  今夕有星有月。

  月色朦胧,将叶开的身影投射在桥下的水面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水光中粼粼晃动着。

  这时他忽然发觉有人走上了曲桥,他一回过头就看见有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一个非常有规矩的人,走路的样子规规矩矩,穿的衣服规规矩矩,言语神态也规规矩矩,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