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世家中的仆役总管,历史悠久的酒楼店铺中的掌柜,通常都是这种人。

  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小厮学徒出身,从小就受到别人无法想象的严格训练,历尽艰苦才爬升到现在这种地位,所以他们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逾越规矩的事,绝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讨厌。

  这么样的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向叶开走过来,向叶开微笑行礼。

  “小人赵刚。”他说:“赵钱孙李的赵,刚起床的刚。”

  赵刚的微笑和态度虽然恭谨有礼,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一点谄媚的感觉,他说:“王老爷特地要小人来迎候您的大驾。”

  “王老爷?”叶开说:“王老先生?”

  “是。”

  “你知道我要来?”叶开又问:“你知道我是谁?”

  “小人知道。”赵刚说:“大爷是叶开叶大侠。”

  他向叶开微微一笑,然后侧开身子,又说:“请,王老爷在大厅恭候。”

  大厅就在庭园最深处,也就是灯火最亮的那一间。

  叶开微笑举步,走过赵刚,走向灯火辉煌处,也走人了他那不可知的“未来”。

  天还未黑时,风铃就已在厨房里开始忙碌做晚饭的事了。

  炊烟冉冉地从烟囱里冒出,白色的烟雾伴着灰蒙蒙的天色,更衬出这山中小木屋的温馨气氛。

  傅红雪就坐在院子中木椅上,那双漆黑却又带着无边寂寞的眸子正凝注着厨房里忙碌的风铃。

  恬静的日子,贤淑美丽的妻子,温暖的家庭,就正是每个浪子所向往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辛勤的佃户,一大早就出去做工,到了傍晚时,带着一身泥土和疲累回来了。

  一个贤淑的妻子,早已用她纤弱柔和的手,为他炒好了几样菜,温热了一壶酒,然后陪着他吃饭,甚至陪他喝个一两杯。

  这是多么甜蜜快乐的生活。

  ——只可惜这种生活都如星辰般的距离浪子们好远、好远。远得都让浪子们忘了有这种生活的存在。

  如果这个正在厨房里炒菜煮饭的人是傅红雪心爱的人,如果这个山中小居正是他们甜蜜快乐的窝,那么傅红雪是否愿意过这种日子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连傅红雪自己都无法回答——不是无法,而是不愿去想这个问题,甚至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所以他很快地将目光收回,转头看挂在屋檐下的那串正在“叮当”响的风铃。

  这串风铃是“风铃”挂上去的。

  山风随着暮色而来,吹响了风铃,也带来了厨房里的阵阵饭香。

  又该吃晚饭了,一天又快过去了,然后又是“明天”的到来。

  “明天”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日子呢?

  这也是浪子们所不敢想的事。

  过一天算一天,今天有得吃,就多吃一点,今天有得喝,就多喝一点,至于“明天”,那是明天的事了。

  今天在豪华酒楼里吃喝玩乐,明天说不定已死在阴沟里;今天是脂粉堆中的多情郎,明天说不定是被踢出大门的醉汉;今天是挥金如土的大爷,明天说不定已成了蜷伏在屋角的可怜人。

  ——世事多变化,又有哪个人能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呢?

  所以做人就该珍惜“现在”,好好地把握“现在”,也唯有“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不要等到失去后,才去后悔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那段“过去”呢?

  四

  星月在天,夜色深沉。

  风铃将饭菜摆好后,才走出厨房,走进院子,正准备叫傅红雪吃饭时,她忽然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左手拄着根拐杖,右手提着个青布包袱,沿着山路踽踽独行,腰弯得就像是个虾米。

  看着这个老太婆,风铃的眉头微微皱起:“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家?”

  “没有。”傅红雪淡淡地说:“最近的也要在山脚下七八里处。”

  风铃不再问了,这时老太婆已经走到院子外,喘息着,陪着笑脸说:“两位先生太太,要不要买几个鸡蛋?”

  风铃忽然笑了:“鸡蛋新不新鲜?”

  “当然新鲜。”老太婆笑着说:“不信你摸摸看,还是热的哩。”

  老太婆走进院子,蹲在地上,解开青布包袱,包袱里的鸡蛋果然又大又圆,老太婆拾起了一枚鸡蛋,又笑着说:“新鲜的鸡蛋生吃最滋补,用开水冲着吃也很——。”

  老太婆的脸骤然扭曲,她忽然抬起手来,似乎想将手里的蛋掷出,但人已倒了下去。

  老太婆的人一倒地,就有条黑衣人影从山坳后窜出,三五个起落,已掠入院,什么话都不说,一把抄起了老太婆的鸡蛋包袱,远远掷出,落入了黑暗中。

  然后就听见了“轰”的一声,火光夹杂着树叶泥土,冲天而起。

  等火光消失,泥土纷落后,黑衣人才长长吐出口气:“好险。”

  风铃脸色已变了,似已连话都说不出,她双眼直盯着地上的老太婆。

  傅红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一双冷漠的眼睛,依然冷冷地直视着黑暗中的某处。

  黑衣人转过身,面对着傅红雪:“阁下难道没有看出这位老太婆是什么人?”

  傅红雪摇摇头。

  黑衣人忽然压低声音说:“她就是从万马堂派来行刺阁下的。”

  “万马堂?”傅红雪说。

  “是的,我从———。”

  黑衣人话还未说出,身子突地一阵扭曲,脸已变形了,嘴角也流出鲜血,血一流出,就变成黑的。

  一看见这个情形,风铃的脸色也变了。

  黑衣人双手捧着肚子,人已倒下,挣扎着说:“快..快,我身上的木瓶中有解药..快..快..。”

  风铃正想奔过去拿,傅红雪却一把拉住了她。

  黑衣人的神情更痛苦,哽声说:“求求你..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解药在你身上,你自己为何不拿?”

  “你难道看不出他已不能动了。”风铃急着说:“我们怎能见死不救?”

  “是吗?”傅红雪忽然冷冷笑着:“他死不了的。”

  听见这话,黑衣人的脸又一阵扭曲,突然箭一般的从地上窜起,扬手打出了七点乌星。

  那本已死在地上的老太婆竟也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挥手,掷出了两枚鸡蛋。

  这一突来的变化,风铃愣了一下,但傅红雪却已冷笑了,他不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两枚鸡蛋忽然已到了他手里,滑入了他的衣袖。

  那由黑衣人打出的七点寒星,也被傅红雪的左手一挥,七颗暗器就“笃、笃”钉在刀鞘上。

  一击未中,老太婆凌空一个翻身,倒窜而出,可是她的人还未落定时,忽然发现傅红雪已到了她面前。

  老太婆虽惊却不乱,她双拳齐出,双锋贯耳地打向傅红雪的左右太阳穴。

  她的出手虽快,但她的双掌还未到时,傅红雪的手掌已从她的双拳中穿过,然后拍在她的胸堂上。

  轻轻一拍。

  老太婆的人就像是被钉入地下似的,双臂垂下,人也不能动了,然后她就听见了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这时她才看见本已站在她面前的傅红雪,忽然间已站到了黑衣人的面前,用一条手臂挟住了黑衣人。

  挟紧、放松,黑衣人忽然间就像是一堆软泥般倒下去,断裂的肋骨斜斜刺出,穿破了衣裳,鲜血慢慢地滴落地上,慢慢地在地上散开,慢慢地渗入地中。

  傅红雪冷冷地凝视着,目光带着种深思之色,就仿佛他这一生中从未见过流血一样。

  老太婆不停地颤抖。

  也不知是因为傅红雪那种奇特的掌力,还是因为夜风寒冷,抑或是因为那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忽然恐惧得像是个刚从恶梦中惊醒的孩子。

  傅红雪回过身,冷冷地望着她。

  老太婆忍不住地又打了个冷颤,抖着声音说:“我已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你难道还想..杀我吗?”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忽然一把揪住老太婆那苍苍的白发,用力拉了下来,带着她的脸皮一起拉了直来,就露出了另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