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客栈”的客房也跟江南的客栈一样,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一盏普普通通的油灯,一些普普通通的家俱。

  可是傅红雪一走进“少来客栈”的客房时,血色就变了,变得就好像忽然看见鬼那么可怕。

  二

  鬼并不可怕,有很多人都不怕鬼。

  傅红雪也不怕,比大多数人都更不怕。

  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鬼。

  这屋子里所有的每样东西,都是一个普通客栈里应该有的东西。

  苏明明并不太了解傅红雪,可是这两天她已看出他绝不是一个很容易受到惊吓的人,但是现在她也看得出傅红雪确实被吓呆了。

  她没有问傅红雪:“你看见了什么?”

  因为他看得见的,她也一样能看见,她所看见的东西,没有一样能令她害怕的。

  她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个妆台、一个衣柜、一盏油灯,每样东西都很简陋,很陈旧。

  博红雪看见的也同样是这些,谁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会怕得这么厉害?

  ——难道这间房间是个鬼房?到处都隐藏着凡人肉眼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幽灵险魂,无论什么人只要一走进这间屋内,都要受他们摆布?

  ——那么苏明明为什么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这房间里的妖魔鬼怪幽灵险魂要找的只是傅红雪一人?

  苏明明实在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可是她不敢问。

  傅红雪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害怕。

  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鬼,他慢慢地坐了下来,坐在靠墙的那张木桌旁,一把破旧的竹椅上。

  一坐下后,他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得更复杂,除了恐惧愤怒外,仿佛还带着种永远理不清也剪不断的柔情和思念。

  ——这个普通客栈房间,怎么会让他在一瞬间同时生出这两种极端不同的情感?

  苏明明又想问,还是不敢问。

  傅红雪却忽然开口:“阴白凤虽然不是我亲生母亲,却也养育了我十八年。”

  有关傅红雪和叶开以及马空群之间的恩怨,苏明明当然也听萧别离说过,所以她当然知道阴白凤是谁。

  “她虽然一生都让仇恨给包围着,可是却也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傅红雪喃喃地说着。

  叶开失踪,马空群消失,万马堂的谜还没有解开,此时此刻,傅红雪怎么会忽然谈起明白凤来?

  苏明明想问,还是不敢问,所以她只有继续听傅红雪说下去。

  “那十八年之中,她将我从一个小孩养育到长大,虽然一直在灌输着我仇恨的事,却也很疼爱地在照顾我。”傅红雪轻轻地说:“我告诉你这件事,只因为我要你知道,阴白凤虽然不是我亲生母亲,却也给了我家的温暖。”

  ——一个本应该是孤儿的人,忽然有了家,尝到了家的温馨,虽然那个女人不是他亲生的母亲,却也养育了他。

  养育之恩胜于天。

  这个道理苏明明当然知道。

  傅红雪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推开窗户,窗外夜色已临。

  面对着星月仍未升起的黑暗苍穹,过了很久傅红雪才开口。

  “那十八年我们就住在一幢石屋里,那石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个衣柜、一个妆台、一盏油灯。”傅红雪瞪着眼睛,瞪着黑暗的遥远的地方,眼中忽然出现了一片空白:“这屋子里的这些东西,就是从石屋里搬来的。”

  苏明明终于明白傅红雪为什么一走进这房间就变成那样子。

  ——这屋里的每样东西,都是从他和阴白凤的石屋里搬来的。

  ——是谁搬来的?

  ——当然一定是这一次万马堂的背后阴谋者,说不定也是使叶开失踪的人。

  ——这个阴谋者无疑已找到了阴白凤,现在她说不定已和叶开一样落入了这个阴谋者的掌握中。

  苏明明看着窗口的傅红雪。

  泪已将下,却未流下,只有至深至剧的痛苦才能使人无泪可流。

  傅红雪无泪,苏明明却已泪水满眶,因为她已了解到傅红雪和阴白凤之间的感情。

  她默默地看着傅红雪那孤独寂寞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转身,朝门口走去,还未走出房门时,就听见傅红雪的声音:“你不必去。”

  “不必去?”苏明明停住,回过头来:“你知道我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

  傅红雪点点头:“你问不出来的,这些东西一定不是这个老板搬来的,而且他也一定不知道是谁搬来的。”

  苏明明想去找的,就是这家“少来客栈”的老板。

  二

  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灯光立即迷漫了整个房间,傅红雪依旧站在窗栏旁,远眺着无尽的夜空。

  月色轻柔,星辰闪耀。

  这里的月色星光,是否和傅红雪住的石屋那里一样迷人?

  油灯未燃起时,苏明明就已走了。

  是傅红雪要她走的,因为今夜他必须好好地休息一天,必须要养足了精神,必须使自己的警觉、触觉、感觉都达到巅峰状态。

  因为明天迎接他的,是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星光朦胧,月色使得远方山巅上的积雪变成了银块般纯亮,也使得这条杂乱的街道多了一点浪漫的气息。

  边城的浪漫。

  杂乱的街上,人潮来来往往,街道两旁被油灯熏黑的铺子里传出的酸奶酪味,浓得几乎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纯亮的月色和边城独特的飒飒风沙,又使人们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傅红雪的眼睛也快眯成了一条线,就算铁铸的人,也已经不起情感上的巨变,更何况是一天里同时遭受到感情和亲情的侵就在傅红雪感到累了、想休息时,他忽然发现街尾有条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一条少女般纤细的人影。

  看见这人影,傅红雪的眉头立刻皱起,人也立刻掠起,从窗口飞出,朝街尾追了过去。

  寒冷的夜风,呼啸着从傅红雪的耳边而过,拉萨光怪的岩石和边陲特有的仙人掌像奇迹般在他眼前分裂。

  只一会儿的功夫,傅红雪就追着那熟悉的人影到了荒郊。在岩石和仙人掌满布的荒郊上,有一座八角亭,人影到了这座长亭立即停住了,她静静地仁立在长亭里。

  傅红雪也停住了,停在长亭外,看着长亭里的纤细背影,一双总是带着冷漠、寂寞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丝热的光芒。

  风铃?

  长亭里的人是风铃吗?

  一定是的,因为她身上的那一套衣裳,正是那天离去时所穿的。

  傅红雪的心已跳动得越来越快了,嘴唇也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更不知道要谈些什么。

  夜已深,月未缺,星朦胧,连冰冷的夜风都仿佛变得像春风般的轻柔。

  “你,你可好?”

  傅红雪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三个字。

  长亭里的人影仿佛动了一下,又仿佛没有动,等了很久,不见她有何动静,傅红雪只好又开口。

  “你..你为什么要走?”傅红雪低下了头:“信上所留的话,不是你的真意吧?”

  长亭里的人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认识十三天,你就那么关心她。”长亭里的人声音中,明显地有着埋怨:“难道在你心目中,我比不上她吗?”

  又是一声哀怨的叹息,长亭里的人才慢慢地转过身来,轻柔的月光,轻柔地泄在她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将她脸上的轮廓映了出来。

  这时傅红雪才看清她是谁,她赫然就是那个本应该是马芳铃的白依伶。

  “是你?”

  “失望吗?”白依伶幽幽的眸子里透着哀怨的光芒:“你想不到会是我?”

  炽热的情火在瞬间消失,傅红雪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冷漠、寂寞、和一丝丝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