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来自大厅外,单调、短促、尖锐、可怖,一声接着一声,响个不停。

  墙上的兵刃在灯下闪动着寒光,那幅四丈七尺长的横卷无疑也是画中的精品,傅红雪连看都不再去看一眼,在此情况未明的时刻,他绝不能被任何事分心。

  可是现在他却已无法集中精神,那短促尖锐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响着,就像是一柄柄钢锥在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但是从外表看来,傅红雪依然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丝毫没有受到这突来的响声干扰。

  就这样的又不知过了多久,在那尖锐短促的响声中,又有一种新的声音发出。

  那是有人在开门的声音,门环响动,傅红雪的眼光立刻捕捉到大厅的左边有一扇门开了,一个美丽的黄衣女人,正站在门口凝视着他。

  这个黄衣女人看来竟仿佛是风铃,但她却不是风铃,她远比风铃年轻。

  她的美和风铃是不同的,风铃美得成熟有韵味,她美得清新纯洁,一条长长的黄色裙子随风摇曳,看来就仿佛水中摆动尾巴的金鱼般。

  她走进来,轻轻地掩上门,从傅红雪身旁走过去,走到大厅中央,才转身面对着他。

  “我知道你就是傅红雪。”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样清纯:“你却一定不会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当然不知道她是谁,可是他却不想问,所以这个金鱼般的女人只好又开口。

  “我姓金,可以算是这里的女主人,所以你可以叫我金夫人。”她说话很直率,显然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人:“假如你觉得这称呼太俗,也可以叫我金鱼。”

  这个穿黄色衣裙的女人,当然就是在小楼上用“望远镜”看傅红雪的金鱼。

  “金鱼是我的外号。”金鱼微笑地说:“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这个名字。”

  “金夫人。”傅红雪冷冷地说。

  他不是她的朋友,他也没有朋友。

  金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笑得很愉快。

  “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怪人,你果然是的。”金鱼笑着说:“所有到这里来过的人,都对这些武器很有兴趣,你却好像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这些武器的确都是精品,要收集到这么多武器的确不容易,能看得见已经很不容易,这种机会,练武的人很少愿意错过的。

  傅红雪却仿佛不屑一顾。

  金鱼忽然转身走到墙下,摘下了一柄形状古朴、黝黑沉重的铁剑:“你认不认得出这是谁用的剑?”

  傅红雪只看一眼:“这是郭嵩阳用的剑。”

  “果然好眼力。”金鱼扬着铁剑:“这虽然只不过是仿造的膺品,可是它的形状、份量、长短,甚至连炼剑用的铁,都绝对和昔年那柄嵩阳铁剑完全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兵器可以仿造得一模一样,人呢?

  “就连这条剑穗,也是郭家的老奶奶亲手结成的。”金鱼说:“除了他们家传的铁剑之外,普天之下,只怕已很难再找出第二条来。”

  她挂起这柄剑,又摘下一条长鞭,乌光闪闪,宛如灵蛇。

  “这是西门柔用的。”傅红雪说,“这神蛇鞭,兵器谱上排名第七。”

  “你既然认得这条蛇鞭,当然也认得诸葛刚用的金刚铁拐。

  ”她放好长鞭,却从金刚铁拐旁摘下了一对流星锤。

  “风雨双流星。”傅红雪说:“兵器谱上排名第三十四。”

  “好眼力。”

  她的口气中充满了赞赏之意,挂起流星锤,摘下一对铁环:“昔年金钱帮称霸武林,帮主上官金虹威震天下,用的就是这对龙凤双环。”

  “这不是。”

  “不是?”

  “这是多情环。”傅红雪说:“是西北铁环门下弟子的独门武器。”

  “杀人的武器,怎么会叫多情?”

  “因为它只要一搭上对方兵刃,就纠缠不放,就好像多情的人一样。”

  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情之所钟,纠缠入骨,海枯石烂,至死不休,多情的人岂非也总是杀人的人。”

  “情之所钟,不死不休,有时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金鱼感叹地说。

  “只怕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不错,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两个人默默相对,过了一会儿,金鱼才嫣然一笑,才又说:“这里的兵刃,你有没有不认得的?”

  “没有。”

  “这里的每件武器都有来历,都曾经在江湖中轰动过一时,要认出它们来,倒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金鱼笑着说。

  “世上本就没有真正困难的事。”

  “只可惜有些兵刃虽然早与名动天下,杀人无算,却从来也没有人能真正见到过它的真面目,譬如说..”

  “小李飞刀?”

  “不错,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连武功号称无敌的上官金虹,都难免死于刀下,的确可算是天下第一刀。”金鱼叹了口气:“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看见过那柄刀。”

  ——刀光一闪,已入咽喉,刀的长短形状,又有谁能看得清楚?

  “所以直到今天,这还是武林中一个最大的谜。”金鱼说:“我们费尽了苦心,还是设法子打造出一柄同样的飞刀来。”

  “小李飞刀本就无法假冒的。”傅红雪冷冷地说。

  金鱼忽然神秘的笑着:“幸好我们已不必再仿造了。”

  她的手忽然一扬,手中忽然多出了柄飞刀。

  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看着金鱼手中的飞刀,傅红雪眼睛忽然一皱:“小李飞刀?”

  “是的。”金鱼笑着说:“如假包换的小李飞刀。”

  “叶开人呢?”傅红雪忽然问。

  “叶开?”金鱼一怔:“你怎么忽然问到他呢?”

  傅红雪盯着她手中的刀:“这是叶开的飞刀。”

  “哦?”她问:“你怎么会说这是叶开的飞刀,而不是李寻欢的刀?”

  “李大侠傲游江湖已有四五十年了,他的侠踪至少已有二三十年未在江湖中出现过。”傅红雪说:“他人在江湖时,飞刀都已很难让人见到了,更何况久未露面。”

  他看着她手中的刀,又说:“叶开前些日子失踪,而你们也忽然间有了飞刀,这种事就等于一加一。”

  金鱼笑了:“不错,这是叶开的刀,至于叶开的人在哪里,你该知道的时候,一定会让你知道。”

  金鱼将飞刀摆在那柄漆黑如死亡的刀旁边,然后摘下了那柄漆黑的刀。

  刀光一闪,刀已出鞘。

  “我知道这柄刀不是给人看的。”金鱼笑着说:“只怕连你自己都很少看到。”

  傅红雪的脸色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声音却更冷:“我知道有些人也一样。”

  “人?”

  “有些人虽然早已名动江湖,杀人无算,但却从来也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傅红雪冷冷地说:“就像‘猴园’的主人公一样。”

  “王老先生?”

  “是的。”

  金鱼笑了笑:“他有名?有什么名?”

  傅红雪冷冷地注视着她。

  “点苍的玉剑客王善生、山东快剑王正中、霸王庄追魂枪王明默,这些都是江湖上有名,却很难见到的人。”傅红雪冷冷地说:“只是他们都不是‘猴园’的主人。”

  “他们为什么不是?”

  “他们太年轻了,他们成名至今只有二三十年,每个人的年纪都在五十到六十之间而已。”傅红雪说:“一个人既然被称为老先生,那么他的年纪至少也要有八十以上。”

  “哦?”

  “所以我算来算去,只有一个人符合。”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