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马空群没有进来,只站在门口问:“刚起来?”

  “嗯。”

  “睡得好不好?”

  “不好。”

  “跟我上去好不好?”

  “好。”

  他们已有多年的关系了,所以他们的对话简单而亲密。

  马芳铃又在奇怪。

  她父亲明明已带了个女人回来,现在为什么又要三娘上去?

  他带回来的女人是谁呢?

  马空群一个人占据了楼上的三间房,一间是书斋,一间是卧房,还有一间是他的密室,甚至连沈三娘都从未进去过。

  他上楼的时候,腰干还是挺得笔直,看他的背影,谁也看不出他已是个老人。

  沈三娘默默地跟着他。只要他要她上去,她从未拒绝过,她对他既不太热,也不太冷。有时她也会对他奉献出完全满足的热情。

  这正是马空群需要的女人,太热的女人已不适于他这种年纪。

  楼上的房门是关着的,马空群在门外停下来,忽然转身,盯着她,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上来做什么?”

  沈三娘垂下头,柔声道:“随便你要做什么都没关系。”

  马空群道:“我若要杀了你呢?”

  他的语气很严肃,脸上也没有丝毫笑意。

  沈三娘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这才发现自己也是赤着足的。

  马空群忽又笑了笑,道:“我当然不会杀你,屋里还有个人在等你。”

  沈三娘道:“有人在等我?谁?”

  马空群笑得很奇怪,缓缓道:“你永远猜不到他是谁的。”

  他转身推开了门,沈三娘却已几乎没有勇气走进去了。

  天终于亮了。

  傅红雪正慢慢地在啜着刚煮好的热粥。

  叶开已隐隐感觉到翠浓不会再回来,正在穿他的靴子。

  小楼上静寂无声,公孙断正将头埋入饮马的水槽里,像马一样在喝着冷水,但现在只怕连一条河的水也无法使他清醒。

  荒野上的晨风中,还带着一阵淡淡的血腥气。

  花满天和云在天也回到他们自己的屋里,开始准备到大堂来用早餐。

  每天早上他们都要到大堂来用早餐,这是万马堂的规矩。

  沈三娘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马空群的房门。

  在里面等她的是谁呢?

  翠浓手抱膝盖,蜷曲在书房里一张宽大的檀木椅上。

  她看来既疲倦又恐惧。

  沈三娘看见她的时候,两个人好像都吃了一惊。

  马空群冷冷地观察着她们脸上的表情,忽然道:“你们当然是认得的。”

  沈三娘点点头。

  马空群道:“现在我已将她带回来了,也免得你以后再三更半夜地去找她。”

  沈三娘的反应很奇特,她好像在沉思着,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马空群的话。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转身,面对着马空群,缓缓道:“我昨天晚上的确出去过。”

  马空群道:“我知道。”

  沈三娘道:“我要找的人也不是翠浓。”

  马空群道:“我知道。”

  他已坐了下来,神色还是很平静,谁也无法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他心里的喜怒。

  沈三娘凝视着他,一字字道:“我去找的人是傅红雪!”

  马空群在听着,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没有牵动。

  他目光中非但没有惊奇和愤怒,反而带着种奇异的了解与同情。

  沈三娘也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我去找他,只因为我总觉得他就是杀死那些人的凶手。”

  马空群道:“他不是。”

  沈三娘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他的确不是,但我在没有查明白之前,总是不能安心。”

  马空群道:“我明白。”

  沈三娘道:“我可以从他对我的态度上看出来,女人天生就有种微妙的感觉,他若恨你,对我的态度也一定不同。”

  马空群道:“我懂。”

  沈三娘道:“可是他却对我很客气,我去的时候,他虽然显得有些吃惊,我要走的时候,他却并没有留难我。”

  马空群道:“他是个君子。”

  沈三娘道:“只可惜你有个朋友并不是君子。”

  马空群道:“哦?”

  沈三娘咬着牙,眼眶已发红,忽然解开了衣襟,衣襟下是赤裸着的。

  她虽然已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但身材仍保养得非常好。她的胸膛坚挺,小腹平坦,双腿修长结实,只可惜现在这晶莹雪白的胴体上,已多了好几块瘀青和青肿。

  翠浓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叫,沈三娘的泪已落下,颤声道:“你知道这是被谁打的?”

  马空群凝视着她腰腹上的伤痕,目中已露出愤怒之色,过了很久,才沉声道:“我不想知道。”

  他的意思沈三娘当然明白,不想知道的意思,就是他已知道。

  沈三娘也没有再说,慢慢地掩起衣襟,黯然道:“你不知道也好,我只不过要你明白,为了你,我什么事都肯做。”

  马空群目中的愤怒已变为痛苦,又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些年来,你的确为我做了很多事,吃了很多苦。”

  沈三娘哽咽着,突然跪倒,伏在他膝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马空群轻轻抚着她的柔发,目光凝视着窗外。

  清晨的微风吹过草原,杂草如波浪起伏,旭日刚刚升起,金黄色的阳光照在翠绿的草浪上,马群正奔向阳光。

  马空群叹息一声,柔声道:“这地方本是一片荒漠,没有你,我也许根本就不能将这地方改变得如此美丽,没有人知道你对我的帮助有多么大。”

  沈三娘轻泣着,道:“只要你知道,我就已心满意足了。”

  马空群道:“我当然知道,你帮助我将这块地方改变得如此美丽,只不过是要我在失去它时觉得更痛苦。”

  沈三娘霍然抬起头,失声道:“你……你……你在说什么?”

  马空群不再看她,缓缓道:“我在说一件秘密。”

  沈三娘道:“什么秘密?”

  马空群道:“你的秘密。”

  沈三娘道:“我……我有什么秘密?”

  马空群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一字字道:“从你第一天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已知道你是谁了!”

  沈三娘身子一阵震颤,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突然扼住了她咽喉。

  她连呼吸都已停顿,慢慢的站起来,一步步向后退,目中也充满了恐惧之色。

  马空群道:“你不姓沈,姓花。”

  这句话又像是一柄铁锤,重重地敲击在沈三娘的头上。

  她刚站起来,又将跌倒。

  马空群道:“白天羽的外室花白凤,秒是你嫡亲的姐姐。”

  沈三娘道:“你……你怎么知道?”

  马空群叹息了一声,道:“你也许不信,但你还未到这里来时,我已见过你,见过你们姐妹和白天羽在一起,那时你还小,你姐姐肚子里却已有了白天羽的孩子。”

  沈三娘颤抖突然停止,全身似已僵硬。

  马空群道:“白天羽死了后,我也曾找过你们姐妹,但你姐姐却一直隐藏得很好,又有谁能想到你居然到这里来了!”

  沈三娘慢慢地向后退,终于找着张椅子坐下来,看着他。

  就是这个人,七年来,每个月她至少有十天要陪他上床,忍受着他那只没有手指的手笨拙的抚摸,忍受着他的汗臭。

  有时她甚至会觉得睡在她旁边的是一匹马,一匹老马。

  她忍受了七年,因为她总认为自己必有收获,这一切他迟早必将付出代价。

  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可笑,错得可怕。

  她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一条孩子手里的蚯蚓,一直在被人玩弄。

  马空群道:“我早已知道你是谁,但却一直没有说出来,你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沈三娘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