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冷冷道:“对毒药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世上能毒死我的毒药却不多。”

  叶开笑了,他知道傅红雪并不是吹牛。

  白凤公主既然是魔教教主的女儿,当然是下毒的大行家。

  她的儿子怎么可能被人毒死?

  傅红雪也许不善用毒,也许没有看过被毒死的人,可是对分辨毒性的方法,他当然一定知道得很多。

  只不过他懂的虽多,经验却太少。

  傅红雪道:“你的判断是薛斌绝不会自己在酒里下毒。”

  叶开道:“绝不会。”

  傅红雪道:“别人既然知道他已必死,也不必在酒里下毒。”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那么这毒是哪里来的呢?”

  叶开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傅红雪在听着。

  叶开道:“下毒的人一定是怕他在你的面前说出某件秘密,所以想在你来之前,先毒死他。”

  傅红雪道:“可是我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死。”

  叶开道:“那也许因为你来得太快,也许因为他死得太慢。”

  傅红雪道:“在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至少喝了四五杯。”

  叶开道:“酒一端上来已下了毒,但薛斌却过了很久之后才开始喝,所以酒里的毒已渐渐沉淀。”

  傅红雪道:“所以他开始喝的那几杯酒里,毒性并不重。”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所以我来的时候,他还活着。”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所以他还跟我说了很多话。”

  叶开点点头。

  傅红雪接口道:“可是他并没有说出任何人的秘密来。”

  叶开道:“你再想想。”

  傅红雪慢慢地走出去,面对着满院凄凉的秋风。

  风中的梧桐已老了。

  傅红雪沉思着,缓缓道:“他告诉我,他们在梅花庵外等了很久,忽然有人说,人都到齐了。”

  叶开的眼睛立刻发出了光,道:“他怎么知道人都到齐了?他怎么知道一共有多少人要来?这件事本来只有马空群知道。”

  傅红雪点点头。

  叶开道:“但马空群那时一定还在梅花庵里赏雪喝酒。”

  傅红雪道:“薛斌也这么说。”

  叶开道:“那么说这话的人是谁呢?”

  傅红雪摇摇头。

  叶开道:“薛斌没有告诉你?”

  傅红雪的神色就好像这秋风中的梧桐一样萧索,缓缓道:“他说他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我。”

  他的心情沉重,因为他又想起了薛斌说过的另一句话:“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句话他本不愿再想的,可是人类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里总是会想起一些不该想、也不愿去想的事。

  叶开也在沉思着,道:“在酒中下毒的人,莫非就是那天在梅花庵外说‘人都到齐了’的那个人?”

  傅红雪没有回答,丁灵琳却忍不住道:“当然一定就是他。”

  叶开道:“他知道薛斌已发现了他的秘密,生怕薛斌告诉傅红雪,所以就想先杀了薛斌灭口。”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但他却看错了薛斌,薛斌竟是个很够义气的朋友。”

  叶开道:“就因薛斌是他很熟的朋友,所以他虽然蒙着脸,薛斌还是听出了他的口音。”

  丁灵琳道:“不错。”

  叶开道:“那么他若自己到这里来了,薛斌就不会不知道。”

  丁灵琳道:“也许他叫别人来替他下毒的。”

  叶开沉吟道:“这种秘密的事,他能叫谁来替他做呢?”

  丁灵琳道:“当然是他最信任的人。”

  叶开道:“他若连薛斌这种朋友都不信任,还能信任谁?”

  丁灵琳道:“夫妻、父子、兄弟,这种关系就都比朋友亲密得多。”

  叶开叹息着,道:“只可惜现在薛家连一个人都没有了,我们连一点线索都问不出来。”

  丁灵琳道:“薛家的人虽然已经走了,但却还没有死。”

  叶开点了点头,走过去将壶中的残酒嗅了嗅,道:“这是窖藏的陈年好酒,而且是刚开坛的。”

  丁灵琳嫣然道:“你用不着卖弄,我一向知道你对酒很有研究——对所有的坏事都很有研究。”

  叶开苦笑道:“只可惜我却不知道薛家酒窖的管事是谁。”

  丁灵琳道:“只要他还没有死,我们总有一天能找得出他来的,这根本不成问题。”

  她凝视着叶开,慢慢地接着道:“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对这件事如此关怀,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傅红雪霍然回头,瞪着叶开,道:“这件事跟你全无关系,我早就告诉过你,莫要多管我的闲事。”

  叶开笑了笑,道:“我并不想管这件事,只不过觉得有点好奇而已。”

  傅红雪冷笑。

  他再也不看叶开一眼,冷笑着走出去。

  丁灵琳忽然道:“等一等,我也有句话要问你。”

  傅红雪还是继续往前走,走得很慢。

  丁灵琳道:“她呢?”

  傅红雪骤然停下了脚步,道:“她是谁?”

  丁灵琳道:“就是那个总是低着头,跟在你后面的女孩子。”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抽紧。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三十四回 神刀堂主

  正午的日色竟暗得像黄昏一样。

  丁灵琳看着傅红雪孤独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翠浓果然不该再回来找他的,现在他果然反而离开了翠浓。”

  她摇着头,叹息着道:“我本来以为他已渐渐变得像是个人,谁知道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叶开道:“他的确不是东西,他是人。”

  丁灵琳道:“他假如有点人味,就不该离开那个可怜的女孩子。”

  叶开道:“就因为他是人,所以才非离开那女孩子不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心里的负担一定很重,再继续和翠浓生活下去,一定会加更痛苦。”

  丁灵琳道:“所以他宁愿别人痛苦。”

  叶开叹了口气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一样痛苦的,可是他非走不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翠浓既然能离开他,他为什么不能离开翠浓?”

  丁灵琳道:“因为……因为……”

  叶开道:“是不是因为翠浓是个女人?”

  丁灵琳道:“男人本来就不该欺负女人。”

  叶开道:“但男人也一样是人。”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总不把男人当做人,总认为女人让男人受罪是活该,男人让女人受罪就该死了。”

  丁灵琳忍不住抿嘴一笑,道:“男人本来就是该死的。”

  她忽然抱住了叶开,咬着他的耳朵,轻轻道:“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一个人能活着就好。”

  秋风萧索,人更孤独。

  傅红雪慢慢地走着,他知道后面永远不会再有人低着头,跟着他了。这本不算什么,他本已习惯孤独。但现在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心里总觉得有些空空洞洞的,仿佛失落了什么在身后。

  有时他甚至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一瞧,后面的路很长,他已独自走过了很长的路,可是前面的路更长,难道他要独自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