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问道:“你爹爹难道从来也不跟江湖中的人来往?”

  丁灵琳道:“他常说江湖中只有两个人够资格跟他交朋友。”

  叶开道:“哪两个?”

  丁灵琳道:“其中当然有一个是小李探花,连我爹爹都一向认为他是近三百年以来,江湖中最了不起的人物,而且认为他做的事,都是别人绝对做不到的。”

  叶开笑了,道:“看来他眼光至少还不错。”

  丁灵琳忽然也笑了笑,道:“还有一个你试猜猜是谁?”

  叶开道:“阿飞?”

  丁灵琳摇头道:“他总认为阿飞是个永远也做不出大事来的人,因为这个人太骄傲,也太孤独。”

  叶开没有辩驳。

  因为连他都不能不承认,丁老头子对阿飞的看法也有他的道理。

  “但他若连阿飞都看不上眼,江湖中还有什么能让他看得起的人呢?”

  丁灵琳道:“白天羽。”

  叶开觉得很惊讶,忙问道:“白天羽?你爹爹认得他?”

  丁灵琳接着道:“不认得,但他却一直认为白天羽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一直都想去跟他见见面,只可惜……”

  她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白天羽的确死得太早了,不管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江湖中都一定会有很多人觉得这是件非常遗憾的事。

  丁灵琳道:“除了这两个人外,别的人在他眼中看来,不是蠢才,就是混蛋。”

  叶开苦笑道:“只可惜这两个都是绝不会去替我说好话的了。”

  丁灵琳眨着眼,道:“现在能够在他面前说话的,也许只有一个人,只有这个人说的话,他也许还会听全句。”

  叶开道:“谁?”

  丁灵琳道:“我姑妈。”

  叶开道:“也就是他的妹妹?”

  丁灵琳道:“他只有这一个亲妹妹,两个从小的感情就很好。”

  叶开道:“你姑妈现在还没有出嫁?”

  丁灵琳笑道:“她比我爹爹的眼界还要高,天下的男人,她简直连一个看得顺眼的都没有。”

  叶开淡淡地道:“那也许只因为别人看她也太不顺眼。”

  丁灵琳道:“你错了,直到现在为止,她还可以算是个美人,她年轻的时候,有些男人甚至不惜从千里之外赶来,只为了看她一眼。”

  叶开道:“但她却偏偏连一眼都不肯让他们看。”

  丁灵琳道:“一点也不错,她常说男人都是猪,又脏又臭,好像被男人看了一眼,都会把她看脏了似的,所以……”

  她用眼角瞧着叶开,咬着嘴唇,道:“她常常劝我这一辈子永远不要嫁人,无论看得什么样的男人,最好都一脚踢出去。”

  叶开淡淡道:“她不怕踢脏了你的脚?”

  丁灵琳嫣然道:“只可惜我偏偏没出息,非但舍不得踢你,就算你要踢我,也踢不走的。”

  叶开也忍不住笑了。

  丁灵琳却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所以我看她会替你说好话的机会也不大。”

  叶开叹道:“看来你们这一家人,简直没有一个不奇怪的。”

  丁灵琳苦笑道:“那倒也一点都不假。”

  叶开道:“武林三大世家中,最奇怪的恐怕就是你们这一家人了。”

  丁灵琳说道:“南宫世家的几个兄弟,常常说我们这家人就好像是一窝刺猬,没有一个身上不是长满了刺的。”

  她哧哧的笑着,接着道:“幸好这些话我爹爹没听见,否则南宫世家的那几个臭小子不倒霉才怪。”

  叶开道:“你爹爹的武功是不是真的很高?”

  丁灵琳道:“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的武功,都是跟他学的,却没有一个人能将他的武功学全。”

  她眼睛里已不禁露出得意骄傲之色,又道:“我三个哥哥都已可算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但他们的武功却还是连我爹爹的一半都比不上。”

  叶开道:“但你爹爹却好像从来也没有跟别人交过手。”

  丁灵琳悠然道:“那只因从来也没人敢去找他的麻烦。”

  叶开道:“他也从来不去找别人的麻烦?”

  丁灵琳道:“江湖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根本连听都懒得听。”

  叶开目光凝视着远方,似已听得悠然神往,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陪你回去看看他。”

  丁灵琳睁大了眼睛,道:“你敢?”

  叶开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最多也只不过脑袋上被他打出个大洞来。”

  丁灵琳跳起来,道:“好,我们现在就去。”

  叶开道:“现在恐怕还不行。”

  丁灵琳道:“现在你还要去找傅红雪?”

  叶开叹了口气,道:“他的仇人越来越多,朋友却越来越少了。”

  丁灵琳撅起了嘴,道:“你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叶开的表情忽然又变得很奇怪,缓缓道:“这里距离梅花庵已不太远。”

  丁灵琳耸然动容,道:“就是那个梅花庵?”

  叶开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想傅红雪一定会到那里去看看的。”

  丁灵琳脸上也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叹息着道:“莫说是傅红雪,就连我也一样想到那里去看看的。”

  第三十八回 桃花娘子

  梅花庵外那一战,非但悲壮惨烈,震动了天下,而且武林中的历史,几乎也因那一战而完全改变。

  那地方的血是不是已干透?

  那些英雄们的骸骨,是不是还有些仍留在梅花庵外的衰草夕阳间?

  现在那已不仅是个踏雪赏梅的名胜而已,那已是个足以令人凭吊的古战场。

  梅花虽然还没有开,树却一定还在那里。

  树上是不是还留着那些英雄们的血?

  但梅花庵外现在却已连树都看不见了。

  草色又枯黄,夕阳凄凄恻恻地照在油漆久已剥落的大门上。

  夕阳下,依稀还可以分辨出“梅花庵”三个字。

  但是庵内庵外的梅花呢?

  难道那些倔强的梅树,在经历了那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战后,终于发现了人类的残酷,也已觉得人间无可留恋,宁愿被砍去当柴烧,宁愿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没有梅,当然也没有雪,现在还是秋天。

  傅红雪伫立在晚秋凄恻的夕阳下,看着这满眼的荒凉,看着这劫后的梅花庵,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无论如何,这名庵犹在,但当年的英雄们,却已和梅花一样,全都化作了尘土。

  他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慢慢地走上了铺满苍苔的石阶。

  轻轻一推,残败的大门就“呀”的一声开了,那声音就像是人们的叹息。

  院子里的落叶很厚,厚得连秋风都吹不起。

  一阵阵低沉的诵经声,随着秋风,穿过了这荒凉的院落。

  大殿里一片阴森黝黑,看不见香火,也看不见诵经的人。

  夕阳更淡了。

  傅红雪俯下身,拾起了一片落叶,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低诵着佛号。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对他说:“施主是不是来佛前上香的?”

  一个青衣白袜的老尼,双手合十,正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看着他。

  她的人也干瘪得像是这落叶一样,苍老枯黄的脸上,刻满了寂寞悲苦的痕迹,人类所有的欢乐,全已距离她太远,也太久了。

  可是她的眼睛里,却还带着一丝希冀之色,仿佛希望这难得出现的香客,能在她们信奉的神佛前略表一点心意。

  傅红雪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

  他走了过去。

  “贫尼了因,施主高姓?”

  “我姓傅。”

  他要了一束香,点燃,插在早已长满了铜绿的香炉里。

  低垂的神幔后,那尊垂眉敛目的佛像,看来也充满了愁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