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件很凑巧的事,但世上却偏偏时常都会有这种事发生,所以人生中才会有很多令人意料不到的悲剧和喜剧。

  傅红雪沉默着,突也冷笑,道:“这柄金如意本来就算是你的,你现在也不该来问我。”

  南宫青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你已将它送给了别人。”

  南宫青道:“但他却绝不会送给你,更不会卖给你,所以我才奇怪。”

  傅红雪道:“你又怎知他不会送给我?”

  南宫青沉着脸,迟疑着,终于缓缓道:“因为这本是我替舍妹订亲的信物。”

  傅红雪道:“真的?”

  南宫青怒道:“这种事怎么会假?何况这事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傅红雪道:“你有几个妹妹?”

  南宫青道:“只有一个。”

  他已发觉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问的话越来越奇怪了。他回答这些话,也正是因为好奇,想看看傅红雪有什么用意。

  但傅红雪却忽然不再问了,他已不必再问。

  江湖中既然有很多人都已知道这件亲事,这条线索已足够让他查出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来。

  南宫青道:“你的话已问完了?”

  傅红雪看着他,看着他英俊傲慢的脸,奢侈华丽的衣服,看着他从袖口露出的一双纤秀而干净的手,手指上戴着的一枚巨大的汉玉扳指……这一切,忽然又使得傅红雪对他生出说不出的厌恶。

  南宫青也在看着他,冷冷道:“你是不是已无话可说?”

  傅红雪忽然道:“还有一句。”

  南宫青道:“你说。”

  傅红雪道:“我劝你最好赶快去替你妹妹改订一门亲事。”

  南宫青变色道:“为什么?”

  傅红雪冷冷道:“因为现在跟你妹妹订亲的这个人,已活不长了!”

  他慢慢地抬手,放在桌上,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南宫青的瞳孔突然收缩,失声道:“是你?”

  傅红雪道:“是我。”

  南宫青道:“我听说过你,这几个月来,我时常听人说起你。”

  傅红雪道:“哦?”

  南宫青道:“听说你就像瘟疫一样,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那地方就有灾祸。”

  傅红雪道:“还有呢?”

  南宫青道:“听说你不但毁了万马堂,还毁了不少很有声名地位的武林高手,你的武功想必不错。”

  傅红雪道:“你不服?”

  南宫青突然笑了,冷笑着道;“你要我服你?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笑完了,才慢慢地说出了四个字:“拔你的剑!”

  三尺七寸长的剑,用金钩挂在他腰边的丝绦上,制作得极考究的鲨鱼皮剑鞘,镶着七颗发亮的宝石。南宫青的手已握上剑鞘,他的手也已变成了苍白色的。

  他冷笑着道:“听说你这柄刀是别人只有在临死前才能看得到的,我这柄剑却并不一样,不妨先给你看看。”

  突然间,他的人已平空掠起,剑也出鞘。闪出的剑光,带着种清越的龙吟声,从半空中飞下来。

  只听“叮”的一响,傅红雪面前的一只面碗已被剑光削成两半,接着又是“咔嚓”一声,一张很结实的木桌也被削成了两半。

  傅红雪看着这张桌子慢慢地分开,从两边倒下去,连动都没有动。

  旁边却已有人在大声喝彩!

  南宫青轻抚着手上的剑锋,眼角扫着傅红雪,傲笑道:“怎么样?”

  傅红雪淡淡道:“这种劈柴的剑法,我以前倒也听人说起过。”

  南宫青脸色又变了,厉声道:“只不过我这柄剑不但能劈柴,还能杀人。”

  他的手一抖,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竟被他抖出了数十点剑光。

  突然间,漫天剑光又化作了一道飞虹,急削傅红雪握刀的手臂。

  傅红雪没有拔刀。他甚至还是连动都没有动,只是眨也不眨地盯着这闪电般的剑光。直到剑锋已几乎划破他的衣袖时,他的臂突然沉下,突然一翻手,漆黑的刀鞘就已打在南宫青握剑的手腕上。

  这一着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时间算得很准而已——算准了对方的招式已老时,才突然地出手。

  但一个人若不是有钢铁般的神经,又怎么能等到此时才出手,又怎么敢!

  南宫青只觉得手腕上一阵麻木,然后就突然发现手里的剑已脱手飞出,钉在对面的墙上。

  傅红雪还是坐在那里,非但刀未出鞘,连人都没有动。

  南宫青咬了咬牙,突然跺脚,人已掠起,从傅红雪头上掠过去,伸手抄住了钉在墙上的剑,右腿在墙上一蹬,人也已借着这一蹬之力,倒翻而出,凌空一个“细胸巧翻云”,剑光如匹练般击下,直刺傅红雪的咽喉。旁边又已有人在大声喝彩。

  这少年刚才虽然失了手,那一定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轻敌,太大意。

  他的出手实在干净利落,不但身法潇洒好看,剑法的轻巧变化,更如神龙在天令人叹为观止。他们根本没有看见傅红雪出手。他们根本看不见。

  只听“咔嚓”一声,剑已刺在椅子上,椅上坐的傅红雪,却已不见了。

  他又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才闪身避开这一剑。

  南宫青明明看到这一剑已刺中傅红雪,突然间,对方的人已不见。

  他竟连改变剑招的余地都没有。只有眼看自己这一剑刺在椅子上。

  然后他才觉得痛。一阵强烈的疼痛,就好像有两把巨大的铁锤重重地敲在他肋骨间。

  他的人还未落下。又已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勉强提起一口气,才总算沿着壁慢慢滑下来,却已连站都站不稳了。

  傅红雪正在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服不服?”

  南宫青喘息着,突然大喝:“你去死吧!”

  喝声中,他又扑过来,只听剑风“咔哧”,声如破竹、他已正手刺出了四剑,反手刺出三剑。

  这连环七剑,虽没有刚才那一剑声势之壮,其实却更犀利毒辣,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杀手!

  傅红雪身子闪动,忽然间已避开了这七剑。

  他虽然是个跛子,但脚步移动间,却仿佛行云流水般清妙自然。

  没有看见过他平时走路的人,绝不会知道这少年竟是个跛子。

  可是他自己知道,就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如人的残废,所以才能比大多数不跛的人都快三倍。他下过的苦功也比别人多三倍——至少多三倍。

  南宫青七剑攻出,正想变招,突然发现一柄刀已在面前。

  刀尚未出鞘,刀鞘漆黑。

  南宫青看见这柄漆黑的刀时,刀鞘已重重地打在他胸膛上。

  他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他眼前的金星消失时,才发现自己竟已坐在地上,胸膛间仿佛在被火焰灼烧,连呼吸都不能呼吸。

  傅红雪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道:“现在你服不服?”

  南宫青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

  但这种家世显赫的名门子弟,却仿佛天生还有种绝不服人的傲气。

  他竟挣扎着,又站起来,挺起了胸,怒目瞪着傅红雪。

  鲜血已不停地从他嘴角流出来,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你去死吧!”

  傅红雪冷冷道:“我还没有死,你手里也有剑,你可以来杀我。”

  南宫青咬着牙,用力挥剑,可是他的手一抬,胸膛间立刻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这一剑刺过去,哪里还有杀人的力量。

  傅红雪已根本不必闪避招架,剑刺到他面前就已垂了下去。

  刚才的喝彩,现在已变为同情的叹息。对一个骄傲的年轻人说来,这种同情简直比讥诮还难以忍受。

  南宫青的身子突然开始颤抖,突然大声道:“你既然恨我,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傅红雪道:“我恨你?”

  南宫青道:“我跟你虽然无怨无仇,但我却知道你恨我,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是永远比不上我的。”

  他眼睛里忽然闪动出一种恶毒残酷的笑意。

  他的剑锋虽然已无法伤害傅红雪,但他却知道恶毒的话有时远比剑锋更伤人。

  他大声接着道:“你恨我,只因为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你自己却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残废。是个见不得天日的私生子,白天羽若是活着,绝不会认你这个儿子,你根本连替他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又变得赤红,身子也已又开始发抖。

  南宫青面上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冷笑着道:“所以你无论怎么样羞侮我也没有用的,因为我永远比你强,永远也不会服你。”

  傅红雪握刀的手背上,已又凸出了青筋,缓缓道:“你永远也不服我?”

  南宫青道:“我死也不服你!”

  傅红雪道:“真的?”

  南宫青道:“当然是真的。”

  傅红雪瞪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不该说这种话的……”

  他的叹息声竟比南宫青的冷笑更冷酷,就在这种奇特的叹息声中,他的刀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