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不说话了。

张三道:“但这件事我也有一点还没有想通。”

楚留香道:“哪一点?”

张三道:“他杀了这两人,本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为什么一定要我们知道?”

胡铁花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因为他知道我们已瞧见了这两人,怕我们追究。”

张三道:“这道理勉强也说得通,但这两人就算真是武维扬杀的,也是他们‘凤尾帮’的事,别人也无法插手,他嫁祸给武维扬又有什么用?”

胡铁花又说不出话来了。

楚留香缓缓道:“他们这样做,既不是为了怕我们追究,也不是想嫁祸给武维扬。”

张三道:“那么,他们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道:“只为了要我们知道武维扬还活着。”

张三和胡铁花对望了一眼,显见都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楚留香接着道:“若是我猜的不错,武维扬想必已死了!”

张三动容道:“你说武老大也已遭了他们毒手?”

楚留香道:“不错,但他们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也许还另有图谋,所以才这样做,我们若相信这两人真是武维扬杀的,那么武维扬自己当然就还没有死了,以后若有人问起武维扬的死活,我们就一定会证明武维扬还在活着的!”

他叹了口气,接道:“这些人心计之深、手段之毒、计划之周密,固然都可怕得很,最可怕的还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知道他们图谋的究竟是什么?”

张三伸了伸舌头,笑道:“幸好今天晚上他们没有看清我……”

船头上的炉火犹未熄。

张三拍着胡铁花的肩头,笑道:“现在时候还不算晚,再到我船上去吃两条鱼如何?”

胡铁花笑道:“今天我还想留着肚子去吃那些孙子,等明天再来吃你这孙子吧!”

张三喃喃道:“今天你若错过机会,明天只怕就吃不到了……”

他摇着头,叹着气,慢慢的走上船,居然唱起歌来。仔细一听,他唱的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胡铁花笑骂道:“这小子才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就不信‘三和楼’上,真有人能够要了我们的命去。”

楚留香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我倒想再吃他两条鱼,这机会也许真不多了……”

突听一声轻呼,张三刚走入船舱,又退了出来,面上虽有惊异之色,还是带着笑道:“我这船上连半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朋友若想来光顾,那可真是抱歉得很了。”

胡铁花瞟了楚留香一眼,失笑道:“想不到今天梁上君子也遇着了小偷。”

两人掠上船头,就发现果然有个人蜷伏在船舱的角落里。

船舱里还没有点灯,暗得很,他们也瞧不清这人的面貌和身形,只瞧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无论谁都很少能见到如此明亮、如此美丽的眼睛,只可惜现在这双眼睛却充满了惊慌和恐惧,看来自然远不及平时那么动人。

张三笑道:“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只破袜子,姑娘若不嫌臭,就请带走吧,赖在这里,可没有好处的。”

船舱里的人既不动,也不走,竟似赖定在这里了。

张三皱眉道:“你还不想走?”

船舱里的人很快的摇了摇头。

张三道:“你究竟想在这里干什么?非等着我轰你出去不可?”

他似乎真的要进去赶人了,胡铁花却一把拉住了他,瞪眼道:“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张三怔了怔,道:“毛病?什么毛病?”

胡铁花道:“若有这么美丽的女孩子肯赏光到我家去,我想尽法子留住她还来不及,怎么能板下脸来赶人家走呢?”

张三失笑道:“你听见没有,我虽然是个大好人,这小子却是个大色狼,我劝你还是快走吧,越快越好。”

除了鱼和珍珠外,张三对别的本都没兴趣。

谁知船舱里的人儿还是在摇着头。

胡铁花笑了,道:“姑娘千万莫听他的,我这人只不过是喜欢交朋友而已。只要姑娘高兴,随便在这里呆多久都没关系,我保证他绝不敢对你无礼。”

他以为船舱里的这人一定会对他很感激了,谁知这位姑娘竟似全不知好歹,反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胡铁花忽然发觉这双眼睛看来竟熟悉得很,仿佛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他还未说话,楚留香已问道:“是金姑娘?”

船舱里的人果然点了点头。

胡铁花也想起来了,失声说道:“对了,就是那个凶姑娘,她一凶起来,一瞪起眼睛,我就认出她是谁来了。张三……”

他再回过头去找张三,张三早已溜之大吉。

楚留香道:“金姑娘为何会到这里来了呢?”

金灵芝还是躲在那里,不肯说话。

胡铁花沉下了脸,冷哼道:“像金姑娘这么尊贵的人,居然会到这里来,倒真是怪事,莫非还是想来要我的命么?”

金灵芝眨了眨眼,眼圈竟似已有些红了。

她居然又忍住了没有发脾气。

这强横霸道的大姑娘,此刻看来竟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

胡铁花的心立刻软了。

他的心本来就不太硬,尤其是见到女孩子时,软得更快,本来还想板着脸的,怎奈脸上的肉已不听指挥,展颜笑道:“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但烤鱼却还不错,金姑娘只要不发脾气,无论要什么都好商量。”

金灵芝又眨了眨眼,目中竟流下泪来。

一见到女人的眼泪,胡铁花非但心软,人也软了,柔声道:“金姑娘若还是在对我生气,就算打我几下出气也没关系。”

楚留香笑了笑,道:“但金姑娘只怕并不是来找你的。”

胡铁花瞪眼道:“不是找我的,难道是找你的?她找你干什么?”

楚留香也不理他,沉声道:“金姑娘莫非遇着了什么意外?”

金灵芝果然又点了点头。

胡铁花抢着道:“难道有人敢对金姑娘无礼?”

金灵芝垂下头,竟似已在轻轻啜泣。

胡铁花道:“难道金姑娘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所以才躲到这里来的?”

金灵芝的身子往后缩了缩,似乎在发抖。

胡铁花大声道:“是谁欺负金姑娘,是不是丁枫那小子?”

金灵芝既未点头,也未摇头,泣声却更悲哀。

胡铁花大怒道:“那小子胆子可真不小,金姑娘,有我们在这里,你什么都不必怕……”

他越说火气越大。

看到有人欺负女孩子,他的火气一发,就简直不可收拾,恨恨道:“那小子现在在哪里?你带我们找他去!”

金灵芝的身子又往后缩了缩,就像是只已被迫得无处可逃的小羊,好容易找到了个可以藏身之地,哪里还肯出来?

胡铁花皱眉道:“金姑娘莫非已受了伤?”

金灵芝颤声道:“我……”

一个字刚说出,就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似已痛得无法忍受。

胡铁花动容道:“你伤在哪里,让我瞧瞧,要不要紧?”

他嘴里说着话,已一头钻入了船舱。

船舱里的地方不大,而且果然有种很特别的臭气——单身汉住的地方,大多都有这种臭气。

像金灵芝这样的千金小姐,若非已被人逼急了,就算捏住她的鼻子,她也是万万不肯到这里来的。

胡铁花暗中叹了口气,柔声道:“我虽不是名医,但却也会治伤的;金姑娘你只管放心,将伤势让我瞧瞧,我总有法子治好。”

金灵芝挣扎着,伸出了腿,颤声道:“他……他想杀我,一刀险些将我的腿砍断了。”

胡铁花咬牙道:“好小子,好狠的心……”

船舱里暗得很,他蹲下去,还是瞧不清金灵芝腿上的伤在哪里,皱眉道:“张三,你这鬼地方难道连盏灯都没有么?”

他想去摸摸她腿上的伤势,谁知他手刚伸出,金灵芝这条已受了重伤的腿突然能动了,非但能动,而且还动得很快、很有力,飞起一腿,就踢在胡铁花的肩井穴上,接着又是一腿,将胡铁花踢得滚了出去,用的竟是正宗的北派鸳鸯腿。

胡铁花连一声惊呼都未发出,已被制得不能动了。

只见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金灵芝的眼睛又已瞪了起来,厉声道:“你这色狼,你敢摸我的腿?你难道忘记我是什么人了?”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什么都未忘记,只忘记你是个女人了。男人想帮女人的忙,就是在自找麻烦,若相信了女人的话,更是活该倒楣!”

金灵芝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我会要求你帮我的忙?就是天下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找到你的。”

她忽然扭转头,大喝道:“站在那里不许动,动一动我就先要他的命!”

其实楚留香根本就没有动。

他发觉不对的时候,再想出手已来不及了。

金灵芝瞪着眼睛道:“我问你,这人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楚留香叹道:“看来,我就算想不承认也没有法子了!”

金灵芝道:“你想要他活着,还是想他死?”

胡铁花抢着道:“他当然是想我活着的,我若死了,还有谁来跟他斗嘴?”

楚留香道:“不错,他若死了,我就太平了;只可惜我这人一向过不得太平日子。”

金灵芝道:“好,你若想救他,先去将那张三找来再说。”

这句话刚说完,张三已出现了,苦着脸道:“我也不想他死,我的朋友里还没有他这样的呆子,再想找这么样一个也不是容易事。”